于是俩人恰好背靠背。可是展昭口中鸡肉还没嚼完,所以白爷的背脊,便在对方一动一动的咀嚼动作中微微颤悠着,煞是有趣。白玉堂觉得好玩儿,自己轻轻笑了起来。
展昭把肉嚼完,问道:“这次却又是笑什么了?”
白玉堂看着月亮,幽幽地道:“能遇见你,真不错。”
蓦然间,展昭心头一热。这句话,是说自己么?如果说的真是自己,那么是说这次偶遇不错,还是说,他们的相识……
银钩高挂,白玉堂身心松弛,迷糊着了。他没察觉,紧挨着的这颗心,跳得很响。
更鼓响过四下,二人同时睁眼,提剑直奔梦芳楼。
贴着墙壁直上,仍从二楼回廊窗户跃入,静悄悄不见一个人;透过雕花栏杆小心向下望去,楼下几个龟奴在酒桌上趴着正睡。果然此时是这里防备最弱的时候。在这一层察看一番,一间间厢房都隐在纱幔之后,门门相错,角度各有不同,可知设计者匠心不凡。白玉堂转了一圈,便觉得这楼外面看起来方正,内中格局却是七棱八角。忽见有一处雕花栏杆隐然向上延伸,似乎还有一楼,便给展昭使了个眼色,直奔那窄窄的楼梯。待上去一看,却是梁下天花枋形成的隔间,低矮阴暗,什么都没有。
难道这妓院不过如此么?
决计不会。展昭和白玉堂都还记得,傍晚进来时,他们视觉上受到的震撼。这楼的好处不在高,而在深。在叠幔重重的二楼,看不出它的壮观。看样子,得让楼下那些小厮睡沉一点儿了。
二人下得楼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这些龟奴的穴道。
角落里假石山下有一湾细流,应是从地下引了泗水进来。油灯下粼粼发光的水面,倒映着长长的舞榭。走进水榭,廊道弯弯曲曲向前伸展,两旁皆是暖阁,有的透出男人酣声,是嫖客酒醉未醒。一直走到底,也不见任何异常。
就在他们要回转时,白玉堂忽见左首一间比其他暖阁短了半截,屋门半开,内中不像有人。二人走进去,只见一张罗汉床,另有一案打横,再无别物。昭白皆是疑惑,试探各处,都不见暗门。展昭望着这面空空的石墙,忽然想起了什么,拉了白玉堂绕到后面。
那是妓院中的歌台,冲着南面客座的。台后与刚才那间暖阁正好相接。走上台,再试探各处,只有台前花架上一个玉瓷瓶搬拿不动。展昭轻轻一转,台后石墙应声而开。原来在歌台与暖阁之间,夹着一条狭窄的秘密甬道。
他们对望一眼,走了进去。一踏下行的台阶,石墙又自己合上。
白玉堂执画影在前,展昭紧随其后。台阶弯弯曲曲直通地下,深暗不见底,越走越是心惊。大概百余阶之后,白玉堂急忙止住脚步,定在原地不动。
展昭知道他精于机关,借着画影光芒看,不见有异。而白玉堂却与他耳语道:“视幻术。看起来是路,其实却是空的。再上前一步,就要掉到陷阱里。”
展昭蹲下身,用剑一探,果然空空如也。抬头一望,头顶似有一物。白玉堂顺着他视线望去,发现一根极细的绳索,垂在陷阱上方。试探性地拨了拨,那绳却不像是系在甬道顶上——看来这里的甬道顶,也是视幻术。上方必然有路。
二人顺着绳索攀上。
上层却是一间空荡荡的圆形大石室,地上是太极阴阳鱼图案,刚才攀绳上来的洞口,正是太阴“鱼眼”。其他什么都没有。
白玉堂心想:莫非太阳“鱼眼”处就是出口?走过去上下小心探过,不像。
展昭借过画影,绕着石壁行了一圈,忽见一处石砖空隙较大,不染灰尘,像是新近被人搬动过,便示意白玉堂过来。
两人都谨慎地先行避开石缝,再用剑击打,滑动,都没反应。白玉堂再次查看,见石缝恰处在“艮”位上,想起“离火生艮土”一句,便到“离”位石壁上,按着卦形敲了一些砖块。石缝张开,半块石壁向上升起,露出通道。
才这么一会儿就那么多困难,展昭不禁向白玉堂望去。这案子本与他无关,不知这一趟他跟了来,是好还是坏?
新开这股甬道比刚下来的宽敞了许多,更像是可以正常生活的地方。行不多远,就是一个三岔路口。眼神交流,决定先走左边。顺着路转了两道弯,右首有一狭长门洞。二人窥视,看到里面堆了些杂物。展昭不放过任何线索,走入门内,只见一捆一捆的都是草纸。再借剑光细看,吃惊不小:是那幽冥天子的纸钱!
这下子,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了七八分。白玉堂拿过纸钱,也是思绪万千,不禁又想起阿敏来。
正在整理头绪之时,白玉堂忽觉耳旁“嗖嗖嗖”,有暗器袭来。
一人立于门洞处,嘶哑着嗓子道:“什么人?”昭白二人并不答话,双剑齐出。
那人挡在门口招架。可是暗器却不是他射出来的,而是来自屋内。巨阙的剑身宽些,展昭一听见暗器声便先寻方位,担任起拨打暗器的任务,白玉堂则与门口那人对敌。只听“铛铛”声不绝,原来都是细小梅花针,从三面墙壁上射来,看这情形,不是他们两人不知机关,触碰了什么,就是进来这人操作机括,让他们四面受敌。
这么窄的空间,如此细密的暗器,饶是有三把巨阙,都难以周全。展昭身上“扑,扑”连响,已不知中了几针,仍是把剑舞得铁网一般,重点防护头胸,用自己护住身后之人。
白玉堂打斗中,听到展昭闷不吭声地挡暗器,心头火起。这展小猫,把大敌交给我,自己却充英雄好汉。面前这厮一夫当关,再不打垮他,猫要变刺猬了。大喝一声,凌空跃起,将刀挡开,攻他面门,想从头顶翻下。那人却不挥刀挡格,顺着他的剑力,将腕一转,双手劈他下盘,又带着刀攻向他小腹。
白玉堂避开,心道:这不是展小猫的伎俩么?原来他俩从前打斗,白玉堂这样凌空劈下时,展昭就是以这一招还手的。
再斗几个来回,更是奇了,原来这人的路数竟与展昭颇为相似,只是刀剑有别,速度稍慢,并且攻守的方位上,不及展昭那样缜密。这下心里可有谱了,虚晃一剑,斜斜刺出去,引得那人使出白玉堂预想得到的招法,只听“啊”地一声,被白玉堂一剑刺在腰上。趁这机会,老鼠拉了猫,就往外跑。
可是来路却已被封死。两人只得往里硬闯。这一路机关此时已经发动,虽然没有伏兵,飞刀暗箭也够他们忙活的。展昭头胸无伤,腿臂中针却有七八处,伤口隐隐发麻。白玉堂便与他换了剑,自己挺着巨阙的剑身抵挡暗器,展昭持画影作为辅助,同时举鞘取光。
因为无法回头,反倒冷静下来。越是见这地道处处透着厉害,越是觉得阴谋者的可怖,活着出去的重要。遇到岔道,二人都是心照不宣地一直向左,就这样刀光剑影地走出四十余丈,再往前时,不再有暗器机关了。
白玉堂收了剑,扶着展昭问:“猫儿,你怎么样?”
“不碍事……”话刚出口,双膝一软,忙用画影撑住身子。
若是平日,白玉堂定要挖苦这病猫几句,可是今天却没这个心思。如果针上无毒,他断不致如此。剑光下,只见那些细细的伤口都渗出紫血来。
白玉堂撕开展昭袖子,就要低头吸出毒血。
“眼下不可!”展昭连忙阻住,用眼睛说,你我都不知毒性,在这危险的地方,至少要有一个人是完整的才行。
白玉堂轻啐一口,表示不领他的情,然而也没有再去吸。放慢脚步前行,再转了一个弯,忽然愣住。
前方甬道断了,断口前面,是不见边际的黑暗。
莫非到出口了?白玉堂刚想上前,却被展昭死死拽住。按他们进来的时辰,这会儿应该已经天亮,而面前的黑暗却是几倍于黑夜的。这个地方,让展昭有种很不祥的感觉,这感觉不同于惧怕,却比惧怕还惊人。
“猫儿,莫非你要咱们走回头路么?”
“嘘!”
御猫锦鼠五官功能是这样的:目力,耗子略胜半筹;耳力,猫略胜半筹;嗅觉,平分秋色。千万不要拿“鼠目寸光”这种成语来揣度。
所以此时白玉堂心知猫耳朵一定听到什么了,也凝神倾听。
漆黑一片的前方,竟似有人说话。猫儿虽然谨慎,但是一遇到可能的线索,是不会舍弃的。他提着画影躬身前行,小心地靠近前方黑暗。白玉堂贴着他,也跟了上来。
声音是来自这片黑暗的上方。
“公子,星河护驾来迟,请公子恕罪。”
“罢了。想不到还真有那么大胆子的人。”
“公子,那是展昭和白玉堂。他们进了死胡同,放心,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这三句话,句句让昭白二人惊心。倒不是话语的内容,而是说话人的声音。第一句,让展昭的心都凉透了;第二句,让白玉堂猛然想起那日茶肆中的锦衣青年——那神秘兮兮咬文嚼字的声音他至今难忘;第三句,则是他俩都认得的一个苍老声音。
不用说,一个是雷星河,一个是“赵龙”,一个是季高。
只听赵龙道:“这两人都是非同小可,却偏偏和我们作对。若是能得其中一人,何愁大事不成?”
雷星河的声音:“展昭是我师弟。若不是在此地见面,还有招降的机会。”
季高道:“雷捕头谬矣。那展昭之心何其纯正,你若露出马脚,他恐怕会不顾同门之谊。你命都保不住,又怎么为王爷效忠?”
雷星河无言,估计正喏喏哈腰。
白玉堂却在展昭耳边笑道:“猫儿,人家季先生跟你师兄夸奖你呢!”展昭正集中注意力,被他哈着热气来这么一下,耳朵发痒,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赵龙的声音:“包拯一党,最是棘手。庞太师那边,总想尽速除了他,但爷爷却说除不得,还要尽力拉拢,哼。”
季高道:“王爷高明啊。世人皆知包拯与王爷和太师有隙,他民望甚高,杀了他,一个不小心便留下话柄,难成大事。何况,他手里还有两件东西,wωw奇Qìsuu書còm网是我们需要的。”
展昭听到这里,更是全神贯注。
赵龙“哦”了一声,季高接着道:“其一,王爷兵力不足,必须求助于外邦。可是辽狗在燕赵地区扎根多年,靠信义驭民。他们声称,澶渊之盟尚在,不与大宋翻脸。公子知道那盟书现在何处么?”
“请先生赐教。”
“当初寇准为相,真宗与他各持一半。后来寇相被罢黜,那一半到了八贤王手里。而八贤王死后……”
“包拯?”
“没错。现在是他与赵祯各拿一半。甚至连包拯亲信,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白玉堂看向展昭,展昭皱着眉点头。他从不知道,包大人还有这个秘密。只是这一纸盟书如何分两半保存?心中不禁犯疑。
赵龙问:“那先生又是如何得知?”
“嘿嘿,阴阳五行之术,易卜卦象之言,老朽活了这么大年纪,就是猜,都一猜一个准儿。”
雷星河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哼,先生之言,难以取信于人。你倒说说,这其二呢?”
“其二,便是他纠集江湖人的能力。堂堂南侠被他耳提面命着不说,就连御猫的天敌,那些老鼠们,都对他敬爱有佳。这些人以一当十,每人都能引来豪侠相助,而包拯自己又通吃佛道两家,比如开封大相国寺的一禅方丈,就不是易与之辈。”
雷星河道:“是啊,今天交手时我也奇怪,那白玉堂对我的路数甚是熟悉,莫非他们猫鼠二人经常切磋不成?”
白玉堂听他说到展昭和自己,含笑点头,一副“你说对了”的样子。
赵龙道:“无论如何,各个据点务要加强戒备。爷爷的换血计划也要尽速进行。雷捕头,本公子给你的立功机会,决不会少。”
雷星河应着。季高却道:“眼下雷捕头更有一件大事要办。”
赵雷二人同问何事,季高说:“我听说赵翎那个丫头不好好在宫里呆着,已经跑了出来。”
展昭又是一惊,赵翎便是公主,公主出逃,这还了得?
季高续道:“辽国与宋和亲,本来正是赵祯的机会,他妹妹却逃婚,真是天助我也。破坏澶渊之盟在此一举。若能抓住公主,一箭双雕!”
白玉堂看看展昭,心说,猫儿的事又来了。展昭却已横眉怒目,咬牙切齿。
雷星河道:“如此甚好。抓公主与换血计划同时进行。”
“不。你只管抓公主,换血计划暂停。”
“季先生,你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莫非你来执行换血计划?”
“雷捕头,你不要不识抬举。当初涂善何等威风,不也是落个双剑分尸的下场?急功近利,锋芒太露,都是你们这些武夫的短处。你和那邵剑波的一己私怨,比起王爷的江山又算什么?”
“季高,你……”
赵龙做出阻止:“好啦,二位都是忠心为王爷,不必相争。依我看,雷捕头还是把重心放在公主一事上,至于换血计划,不必勉强。必要时,我让紫衣出手。”
雷星河哼了一声,道:“展昭和白玉堂被困地下,要抓公主轻而易举!我与邵剑波深仇大恨,岂能干休!”
季高喝道:“雷星河!”
赵龙冷笑几声,道,“季先生不必动怒。雷捕头加盟未久,还不曾见识白骨潭的厉害,咱们就让他开开眼界。你去把鸾月姑娘请来。”
季高应了一声去了。展昭不知他们用意,但心中却隐隐害怕。
不一会儿,听得一声女子笑,是那个曲声娇媚的鸾月无疑。“赵公子,怎么,紫衣不在,你还是想着鸾月么?”
“鸾月,过来,让爷香一个。”
白玉堂看着展昭冷笑。猫儿呀,这种女人,你若是真上了她的床,这辈子都不配再和白玉堂交手了。
忽听“哗”一声,黑沉沉的空间顿时一亮,展昭忙把画影一藏。原来季高他们说话的房间就在面前黑幕的正上方,此时地板开出一块,白玉堂趁着光亮看得清楚,这块黑漆漆的空间和刚才太极阴阳鱼那间石室一般形状,下面泛着浓浓的黑水,不知是什么液体,让这块空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鸾月被赵龙抱在怀里,看着下面黑水,不禁尖叫道:“公子,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哼,鸾月,本公子要赏你啊。你曲儿唱得好,人长得好,连心眼子都是那么好!才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唱那首渔家傲给他听,还跟他说了那么多,哼,情话!”说着,已经拎起鸾月,悬在黑潭上方。
“公子饶命啊!公子,不要啊!公子……”那娇美的声音撕心裂肺般叫了起来。
“饶你?你心都给人家掏了去了!你可知道,你爱的这位客人是谁?”
鸾月只是哭着,“公……子,饶命,饶命!我……我实不知他是谁!”
“他便是南侠展昭!记住他的名字,你做了鬼,便找他索命去吧!”
一声凄厉的尖叫,鸾月掉了下来,栽入黑水。昨晚那红颜,刹那间化为一具白骨,浮在水面上晃悠了两下,咕嘟咕嘟冒着泡沉了。
定力如展昭白玉堂,也禁不住心慌耳鸣,一阵眩晕。上面再说什么,都没听见。
稍后,地板已经合上了,人声也已不闻,想必是离开了那里。
昭白二人默默对望。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尽是经历些从未有之事,比如七年前的巨蟒,比如今日的白骨潭。
“白兄。”
“嗯?”
“如果,我不幸……”
“停!”白玉堂最怕听这个,抓着展昭的肩膀,“展昭,你知道你这只猫有多可恶?因为你的事,白玉堂不止一次地瞎掺合,可往往你不是留遗言,就是拿‘官府的事’四个字来压我。”
展昭笑了,也反手抓住白玉堂肩膀,“你呢?你没有对我留过遗言?你不知道,当你被幽冥天子击回那一刻,是展昭第一次忘记肩上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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