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龙道:“你这人就是痞赖。咱们要事在身,吃什么糖!”
“嘿,你不吃,我们俩吃。大哥,那锦毛鼠总欺负你,今儿我给他来个一口吞。”说罢,真的一口吞了进去,又忙不迭地张嘴哈热气。
张龙虽然说了赵虎,但拿在手上的东西不解决掉也不方便,也边走边吃起来。
只有展昭拿着糖走路,没有动口。看他二人的吃相,心里好笑。而这杏仁棍儿糖也确是香气扑鼻。只是这“白玉堂”的名字……一念叨,怎么也下不了嘴。
开封府花厅,包拯迎上风尘仆仆的三人。
“展护卫,庐州事宜,还顺利么?”
“一切遵照大人吩咐而行,都已办妥。”
“那便好。辛苦三位了。”
“大人……属下此次南下,见到一位故人。”
“哦?”
“敏姑娘和太子,就在庐州。”见包拯微一诧异,展昭连忙将当时情形一一道来。
那日展昭独自一人前往庐州,诸事顺利。一切停当之后,便在城内闲逛,走到了西津桥。这里是九狮河街市繁华之处,诸路买卖云屯雾集。看了一会儿,他目光便落在桥西一个鲜鱼摊前。
鱼贩子是一个黑瘦小伙子,也只十八九岁年纪,半袒着上身叫卖,声音甚是明亮。方届巳时,正是采买鱼肉蔬菜人最多的时候。这人边动秤边算账,还插空吆喝,丝毫不乱。
“好漂亮的黑鳜鱼!只不知你这里有河狸么?”
鱼贩子听话音耳熟,抬头一看,喜道:“大哥!什么风把你吹这儿来了?”
这瘦子姓吴,排行第三,因为颇谙水性,又有一别号“河狸”。他早年流落江湖,曾被展昭所救,把他送到丐帮寄养。后来帮中变故,就又自谋营生,在庐州贩鱼,没想到今天与恩人重逢。
“扬州别后,大哥让我想得好苦!今儿既来了,定与恩公不醉不归!”
展昭摆手微笑:“叫大哥就好,别恩不恩的了。”
“是,是!”河狸兴奋地说着,把面前几个生意交待了,收拾竹箩杆秤,便要邀展昭喝酒。左右无事,又是他乡偶遇,展昭也是欢喜。二人来到“望月楼”上依窗坐下。因为用饭还早,便先品茶闲聊。展昭笑道:“你这河狸做鱼肉生意,倒是合适。不如把你的鱼交给店家,大哥也尝尝鲜。”河狸自然赞同,“今天生意好,要是你再晚来一步啊,就全剩这些小黑子了!”说着指指鳜鱼,“这鱼下酒不好。我还有最后一条肥壮鲤鱼,孝敬大哥了!”说罢拿出鱼交给小二。
展昭点头:“鲤鱼确是美食。那陷空岛的白爷,也是最好这一口。”
“白玉堂?我怎么听说,这锦毛鼠是专找御猫麻烦的。怎么,大哥不曾被他纠缠么?”
展昭举起茶杯:“此事说来话长……”忽然瞥见楼下一个妇人身形甚是熟悉,便说“贤弟稍候”,放下茶,追下楼去。
河狸不知何意,也跟了出来。街市上人头攒动,展昭又是极有分寸之人,只是远远跟着。眼看她在街角一转,像是要出城门。正要上前,忽见张龙赵虎身着便装迎面赶来,把展昭叫住。
“展大哥,京里有事,包大人催你回府。”
张赵二人解释说,西夏有使入宋,正好正月初三天庆节,天子要在耀武楼前接待来使,点名要展护卫前往伺候。
“知道了。”压低声音,“我看到一人颇似敏姑娘,你们稍候。”依旧追出城去。
庐州城南是一片低洼稻田,湖泊水网星罗棋布。展昭沿着水边小道搜寻,继而施展轻功上树察看,只见一个竹排划开水面,驶入水中一片芦草。
正在诧异,只听树下有人叫道“大哥!”原来河狸跟他出来,也已到了。展昭下来看向那片芦荻,问河狸:“贤弟,水中何以会有这一片孤草?”
“这不是孤草,是沙洲啊。圩田引水,河变成湖啦。那里就是原来河中沙洲所在。芦苇集结于此,中间却是坚实地面哩。”
展昭闻听此言,便把衣襟袍袖塞裹了一下,免得腾跃时发出声响,一提气,蜻蜓点水般飘了过去,轻轻扒开高大的芦苇,看见一座矮矮的草房,隐蔽在其中。
只听一孩童说道:“娘,您可回来了。我今天都憋坏啦。”
“小宝乖。要过年了,娘给你买了新衣服。你看,还有好吃的。”
这声音传入耳中,原本还存疑的展昭已经认定,这就是几年来让包大人念兹在兹的宋室储君。还有,阿敏。
“娘,我们在这里还要呆多久啊?这个冬天好难熬呢。”
“快了。过了年,你也该入学堂了。到时咱们重新安个家,就不会再冷了。”
展昭的眼角湿润了。涂善带着钦赐宝刀,已经搜遍了大江南北,一城一镇都不会放过,有的地方恐怕都刨过不止一遍。难为她一个女儿家,能坚韧聪慧到这种地步,类似这样的地方,她辗转过多少?
他多想就此带他们回开封府。然而天庆节这件事却非同小可,那绝对不是一般的“御前伺候”。西夏与宋辽皆有来往,其野心不让辽狗,只是土地贫瘠财力有限,对宋战争实力不足。朝廷对策也是坚守加上邦交手段,才使西夏无事。这次出使的多半有武士,所以圣上点明要他去,恐怕是以武扬威,作为震慑。若是此时带上二人,小路隐匿则来不及,如果大道直行勉强赶上,又恐被涂善一党截住。小宝已经长大,自己绝难同时保得二人周全。除非……
心念一转,展昭轻轻退出,仍是毫不出声地回到岸边。
“大哥,”河狸迎上他,“沙洲上有人?”
“是极重要的人。”展昭拉过河狸,低声说,“吴贤弟,眼下大哥有一件大事求你,能替我做么?”
河狸两眼放光,摩拳擦掌:“大哥有何吩咐,小弟无有不遵呐。”
展昭看着河狸,虽然好几年没有见面,这孩子仍是和当年一般爽直端正。于是言道:“你知道陷空岛么?”
“老鼠窝?”河狸眨眨眼,“大致位置知道。从这里去,得四五日吧。”
“嗯。我有二要二不要,你且听了。其一,要在十日之内把陷空岛鼠侠请来此地,不要让别人知晓;其二,要他们保护沙洲上的人,但在见到五鼠本人之前,不要说是我让你去的。”
“大哥,这事不难,河狸定不辱命!”
“你可不要小看此事。我刚才说的,句句关键,不能出错。”
“河狸的命是大哥救的,你放心,哪怕赴汤蹈火,这二要二不要,我也一定办到。”
包大人听展昭说完,抚髯沉思。公孙策在一旁道:“展护卫用心良苦。如果五鼠果真出手,太子当保无恙。天庆节过后,展护卫再去迎回太子便了。”
“大人,属下这么做亦属无奈。当年圣上受人挑唆怀疑五鼠截走太子,如今我又要他们出面,其实是害了五鼠。”
“不然,”包拯缓缓道,“涂善受了钦赐宝刀,扬言捉拿五鼠,实则欲加害太子,五鼠终难置身事外。依本府看,不仅此时应让五鼠在前,即使天庆节后你赶赴庐州,也要留在暗处,不到适当时机不能现身。”
公孙策上前一步:“大人是说……”
“不如此,不足让阴谋者充分暴露。太子一案,务须谨慎,绝不能给涂善一党拿住任何借口。”包拯稍顿,看看展昭,说,“后天就是天庆节了。你一路辛苦,早些休息吧。”
却说河狸离了庐州,第四日来到松江芦花荡南。他沿着河岸寻去,见到有船,就招呼来,说是要上陷空岛。可是这江中渔夫都是卢家庄的庄客,问他要拜贴,说是没有;一通姓名,又是从未听闻。只言庄主不在,不渡他。
河狸心里有气,看来这陷空岛的耗子们丝毫不懂待客之道。你们不渡我,难道我就过不了河?当下找了个僻静地方,绑好短刀,樗地一下潜入水里,向着对面飞峰岭而去。几十丈宽的江面,中间也只露了两下脑袋,眼看便到对岸了,心中欢喜。正要全力向前,忽觉有极细的丝网扑向面门。河狸挥刀想砍,哪料越是砍动,丝网越是从四面八方向他围拢,须臾间便被裹了个严严实实。
触动丝网时,铜铃便响了。这会儿早有几个壮汉吆喝着把他拎起来,用黑布蒙了眼,五花大绑地押回庄。
原来,自从涂善纵火烧了英雄殿,便显出庄上防备不够。上次柳青峰的人能混入陷空岛,更是让五鼠后怕。为了宝贝儿子,也为了五鼠不再轻易受人所制,卢岛主下定决心要加强武备,提防奸人。那银丝网就是蒋平的杰作。飞峰岭前千网相连,环环相扣,中间设有机括豁口。外来舟船不识豁口,就会被兜住,何况河狸身形瘦小,更是一网打尽。
“信叔,有年货送上门儿来了!”押人的大汉把他一推,河狸险些摔倒。
只听一人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私闯陷空岛?”
“私闯?”河狸不仅怒火上冲,“小鬼拆毁阳关道,钟馗守着独木桥!五鼠何在,为何如此待客?”
“嗨,这落了网的鱼还瞎蹦达。信叔,我教训教训他。”
先前问话的那人不语,像是作出阻止。河狸憋不住,带着绳索将身板一挺,说:“请你们几位爷出来,我有事相告。”
“几位爷不在岛上。你这探子,有话便在这里说了,我们自有计较。”
“不见五鼠,无可奉告!”
有人从后面踹了他一脚:“探子,还嘴硬!”河狸也不含糊,立刻顺着那方向以牙还牙,倒把那人踢得“啊”了一声。周围便有人呼喝:“这厮尥蹶子,揍他,揍他!”
还是那个信叔的声音:“不忙。把他绑紧些。先关起来,等老爷回来处置。”
河狸双眼不能见物,只觉得自己被拉扯着走了好半天,来到一处。“进去!”被人一推,踉跄几步,又过了一个矮门,倒在草上。绑他的人退出,拴了外间的门闩。河狸觉得这里空气憋闷,有股霉味儿。过不多时,听到“吱吱”的响动。他心说,这回真进了老鼠窝了。
就这样被关了几日,水米不进,只在心里把五鼠骂了个遍。有一天正在昏睡,只听外间木门呀地一声响,像是进来个人。河狸张嘴想骂,却是完全哑了,半点儿声音也没有。火折声响,来人一边翻东西,一边自言自语:
“琥珀芡实……琥珀芡实……大嫂怎么把那么好的东西放仓库里,真是……”
吱吱几声老鼠叫。
“呀,好孙子,又下崽儿啦。”那人呵呵一笑,接着翻腾。忽然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扯了出来。“在这里了!乖乖,今天爷的鲤鱼是最美味的喽。”
河狸听到这里,挣扎着要起身。
这一下,外面这人便听到了。凭他功夫,本该早察觉有人在旁,只是河狸先就在此,又是躺在里间,所以直到他动才发觉。只听刷的一声,本来暖暖的声音霎时变得凌厉:“什么人?”
河狸只觉得寒气逼人,一股剑气直指咽喉,凭感觉便知是宝剑。他头脑灵敏,立即哑着嗓子用力念道:“锦毛鼠?”
咦?白玉堂拿着火折一照,见一个瘦子软在稻草里,身上给绑得死死的,眼睛也给蒙着。收剑问道:“你是谁?你识得我的声音?”
河狸无力解释,仍是用力念着:“展昭派我来此……”
听到“展昭”二字,白玉堂忙扶起他,斩断绳索,撕开布条,把他拉到外间坐下。河狸久不见光亮,不敢看向门外,缩了缩头。白玉堂看他憔悴,先从怀里掏出一粒灵葫丹塞他嘴里,又出门取水。
河狸服了药喝了水,气力稍长,便将经过讲述一遍。在他被关的这几天,不知把五只老鼠从大到小挨个儿咒了多少遍,可是锦毛鼠当真出现,却又没有心绪骂了。适应了光亮,瞧向白玉堂,确是华美英俊,一表人才,江湖传言不虚。
“果真如此,那委屈你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有人要对五鼠不利,不得不防。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吴三,外号河狸。”
“河狸?嘿,狸便是鼠,是一家人呢。”白玉堂笑着,“那我倒要问问,你没见过我,又蒙着眼睛,怎么知道就是锦毛鼠?”
“你那宝剑好厉害,想必就是画影。而且我听你说要吃鲤鱼……展大哥他告诉过我,陷空岛白爷最好这一口。”
白玉堂微微一愣,胸中温暖,面上却不露声色,咬着嘴唇道:“臭猫儿怎么连这都打听了去!”
河狸不悦:“白玉堂,你敢对展大哥无礼!”
“唷,刚有点儿力气就发飚,真是猫儿的兄弟。”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既是猫儿让你来的,又那么辛苦,你五哥得尽尽地主之谊了。走!”扶他站了起来。
河狸听到这话,似乎白玉堂比自己更与展昭相熟,而且竟然自称“五哥”而不是“五爷”,不禁呆望着他。但见这白爷春风满面,说:“我刚得知一个烹鲤鱼的法子,最是美味。你也饿坏了,好酒好肉吃上一顿再说。”
河狸急道:“白大哥,还是速去庐州吧。展大哥要我十日赶个来回,这一耽搁,已经来不及了。”
白玉堂收了笑容:“那你得告诉我,展昭倒底让五鼠去保护什么人?”
“他只说,是极重要的人。”
“哦。”白玉堂微一思索,“可是几位哥哥都不在。这样吧,我领你去见大嫂,你在此间将养,如果他们回来,就通知他们。我自去庐州南门外芦荡。”
河狸点头。短短的相处,竟对白玉堂颇有好感。原来锦毛鼠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坏。
庐州城内,尘土飞扬,一队人马跋扈而过。
巷陌,弄堂,集市,会所,一切本来祥和的地方,都变得乌烟瘴气。只听呼喝声不断,官兵手持兵刃掀棚子踢箩子,嘁嘁喳喳不亦乐乎。
一个孩子躲得慢了些,被拎起来远远地摔出去。哭声,这些人永远不以为然。除非什么时候那哭声来自他们自己。
折腾一路,折腾一城。没办法,开路的是钦赐宝刀。
展昭走进庐州北门的时候,心便凉下一截。冤家路窄,看这样子,涂善绕山绕水又绕到了庐州。
南门外,涂善领着亲兵歇脚,正气急败坏地踱来踱去。
“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快七年了。你们说,是钻地里了,还是上了天?”
手下人皆不出声。
涂善踱到水边,眼见草木丛生,湖田交错,茫茫然向前延伸,心中恼火,当啷一声抽出宝刀,指向水田:“给我烧!给我烧!”
身旁有人躬着身子小心地说:“将军,这里都是庐州民田,如果毁了,庐州知府恐怕不会答应……”
“本将军有钦赐宝刀,怕什么!大冬天的,又没稻子。点火,给他们肥肥田!”
忽听一人朗声道:“涂善将军,久违了。”
涂善闻声回头,但见来人紫剑红衫,长身而立,发巾随风飘动,凛凛英气。
“哼,原来是御猫到了。”也不多说,仍是命令,“点火!”
“且慢!涂将军,展某来庐州访友,看到城中一片狼藉,可是将军所为?”
“是又怎么样?我既奉命,自然要搜查彻底。”
展昭和涂善说话之际,用余光扫视周边,并没有其他人。五鼠是还没到,还是已经把太子救走了?
“将军,你若是要毁民田,纵然有圣命,展昭也想管上一管。”
涂善只是冷笑。把眼一瞪,继续叫,“——点火!”
几名军士拿出火把,还没等点上火,展昭飞身而起,早将火把尽数踢入水中。涂善大怒,挥刀来战展昭。几个回合,宝刀宝剑相撞,镗琅琅地响。展昭借力飘开,苍鹰展翅,单足点在树枝上;涂善却是虎口一麻,身体摇晃,险些跌倒。这一下更是怒火中烧,也不再找火把,扯过一丛干草,直接掏出火石在宝刀上一打,再把干草往芦荡一扔,轰地一声便着了。
展昭斩断树干,跃起身来一压,燃着的芦苇又压入水里,完全熄灭。
这时,只听有人哈哈笑道:“一只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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