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脸上红一下,白一下。这声“玉堂”,让他想发作却又无法发作。想到那杏仁糖的香味,把手一紧,气呼呼地问:
“你老实说,这白……这糖你吃过多少次了?”
终于止住了肚疼脸涨,展昭缓了口气,道:“没有。”
“哼,我不信。”
展昭按住他抓着自己胸膛的手,几乎又要笑出来,然而还是正色道:
“真没有。我一念叨这名字,就吃不进去。”
白玉堂使劲将他一推,愤愤地道:“那你也是买过。”
猫儿也不辩白,看看天色,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唰”,画影半出,带鞘逼向他:“大过节的,戏弄了五爷,就这么走了么?”
“那依白兄之意,又要展某如何?”
白玉堂将身一转。刚才这句不再叫他“玉堂”,心中竟微微有些失落,一时也想不出要这位“展某”如何。
展昭看他一眼,腾空跃起,再回到刚才那卖糖棚子前,掏出十两银子,对小贩说:“掌柜的,你杏仁糖的原料,我全要了。”
这破落书生在开封也混了段时日,知他是个人物,忙施礼道:“大人给的太多了。小的手里所有原料也不过二两银子。”
展昭摆手道:“中秋佳节,多些无妨。我的朋友与你这杏仁糖重名,不可犯了他的忌讳。你再做这糖就改个名儿吧。”
小贩称谢,交出杏仁糖原料。展昭转身,见白玉堂早就立在一旁,便把原料交在他手里。
白玉堂一直看着他,接过东西时怒容已去,只耸了耸鼻子,做出个“请便”的手势。
展昭便向府衙走去。白玉堂仍跟在他身后。转过一道街,五爷看见路旁有个江湖郎中卖跌打膏药,摊子上另有两个银灿灿的东西闪亮入眼,便走过去瞧。
那是一对银鞘匕首。白玉堂出身富贵,这种金银之物他最识货,见鞘上云纹雕刻得十分精致,便拾起一把拔出来看。这匕首寒光倒也出色,虽不是宝刀宝剑,却也映物如镜,透着精气。白爷孩子气涌上,用画影剑脊相试,匕首丝毫无损。
展昭正行,却听白玉堂在后面唤他,便停住相候。
“猫儿,给你一个。”
展昭看看匕首,再看看白玉堂,似笑非笑地道:“白兄,这是……”
白玉堂扬眉道:“日后你我有了孩子,拿这个当信物。同是男的,让他们结个猫鼠兄弟;同是女的呢,让她们结个猫鼠姐妹;要是一男一女,就结个猫鼠亲……”
这话刚出口,展昭已经开始忍笑,等他说完,终于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出来。
老鼠眼一瞪:“有什么好笑?送你东西,不要拉倒。”转身要走。
展昭忙拉住他:“是展某错了。玉堂,莫恼。”
白玉堂没好气地瞅瞅他,心道,这猫儿一做错事就不以白兄相称了。
展昭轻轻接过匕首,握了握,再从白玉堂手上拿过另一把,拔开来,在自己这把的柄上刻了一个“昭”字,递给白玉堂。
虽是给未来儿女之物,现在并不知道姓名,白玉堂也不以此举为怪,照样学样,也在另一把上刻了一个“堂”字,送给展昭。
对开封来说,这是个幸运的中秋。朗朗夜空不见一丝云彩,皓月东升,顿时盈盈夺目,衬得汴京华美异常。人们相邀而游,搭棚设台,登高遥祝,把盏为歌,道不尽的喜悦美好。
皇宫内,赵祯也已领着太子和近臣,来到皇城东侧升平楼上。此楼临街,取与民同乐,四海升平之意,高十余丈,流光溢彩,金碧辉煌。逢此佳节,天子既赏月,亦观人间欢庆景象,得意于自己治下盛世繁华;庶民既赏月,亦窥天子尊容,皇家威仪,赞叹自身生逢太平的幸运。
尽管白玉堂进过皇宫,不以官家气派为奇,却也陶醉于这片和谐美景。他半躺在宫外子瓦桥护栏上,一切风景尽收眼底。这个视角,若是赵祯得知,怕是也会艳羡的。
一顶蓝色的轿子悄然进入这片祥和,停在子瓦桥边。轿中走出一位黄衫女子。她望向升平楼时,白玉堂并未在意,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事,却足以让半个京城震动。
那女子望着楼上之人,久久不愿离去,终于叫道:“小宝——”
一声喊出,自有惊天动地之效。那声音,不仅白玉堂无比熟悉,赵祯也是大为吃惊。拥有那个声音的女人,应该早已长眠九泉,不在人间了啊。
太子听得真切,在高楼栏杆上探着:“娘!娘!”
这下,皇帝可是怒了。是谁胆敢冒充敏儿,让太子失态?挥手间,早有数十名禁卫军将黄衫女子团团围住。当先一人喝道:“大胆狂妇,蛊惑太子,惊动圣上,拿下!”左右便上来拿人。
自她喊出这一声,白玉堂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这身形,这声音,真让人怀疑自己究竟身处何地。此时看她形势危急,再不犹豫,飞身拦在她前面。
他亮出画影的同时,也回头瞧向她。但见此女身材高挑,眉目含情,叫了一声“白五爷”。不是阿敏却是谁?
军士们仍要拿人。白玉堂心神不定:这里是猫儿地盘,阿敏当众犯驾也是事实,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是半招半招地使出来,挡开长枪短刃,本能地不愿让阿敏被带走。
忽听人叫道“且慢动手!”正是展昭。
他走到升平楼下施礼,高声道:“臣护驾来迟,陛下恕罪!”赵祯道:“展护卫无须多礼,与朕拿下这个狂妇!”展昭得旨,起身望着白玉堂:“白兄,圣上在此,不可造次。”又看向他身后女子,只一眼,也是一怔:“你是……”
阿敏却丝毫无惧:“展大人,万岁要见我,去一去无妨。”
白玉堂仍僵着,对阿敏道:“……阿敏,真的是你么?你不是已经……”
阿敏微笑:“没错。阿敏死了,又活了。此事一言难尽。我心系太子,若能进宫,正好团聚。”
“可是——”白玉堂拉着她,却被展昭阻住:“白兄,若她真是敏姑娘,圣上定不会为难于她。”阿敏含笑点头。白玉堂虽万般不愿,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阿敏被禁卫军带走了。
人群散去之后,展昭看着如痴如呆的白玉堂,叹了口气:“白兄,请往府中一叙,如何?”
“我不去。”他仍望着阿敏被带走的方向,“她,她还活着。她又活了。我……还是留不住她……”
“白兄。”展昭内心焦灼,却努力冷静着:“请随我回府,公孙先生有事相告。”
白玉堂缓缓回头,看着展昭。阿敏又活了,他们之间,会不会风波又起呢?
公孙策像是卜过会有远客来访,只一声叩门,他便来迎了。
展昭向公孙说起阿敏犯驾一事,公孙竟不惊讶,看看白玉堂,道:“白五侠以为如何?”
“是她。不会错。相貌,声音,一点儿都不差。”
展昭却道:“与那赵龙不同,她对敏姑娘的事,似是感同身受。”
白玉堂不解地望着他。公孙策给他们泡了茶,请二人坐下,方道:“白五侠,你与展护卫在徐州的所见所闻,在下已经知晓。据展护卫所言,那自称赵龙的襄阳王孙,形貌其实是开封冯氏钱庄故少主冯诚。”
“那又如何,眼下阿敏……”
公孙策示意他先别着急,续道:“自从那日听了展昭之言,在下遍查野史,笔记,终于查到一些线索。曾有一种奇门异术,叫做借尸还魂的,白五侠可知道么?”
“鬼神之事,白某不知。”
“并非鬼神之事。若有一定道行修为,并懂得相应咒语,能在死者阳气未尽时作法,便可使外人意识封入死者体内,控制尸身。旁人看来,就好像死者复生一般。”他捻须低吟,又道:“我曾听人传闻,襄阳王孙赵幼龙在三年前遇刺身亡,那么这个赵龙,很可能是他借了冯诚身体,请高人助其还阳的。在下想到此节,便叮嘱展护卫务须留意,既然有人懂此邪术,难免不再行施为。没想到,这次却是对敏姑娘……”
白玉堂听得云里雾里:“先生所言……闻所未闻。可是阿敏,阿敏她死后多时才入殓,是我亲手将她掩埋,怎会阳气未尽?”
“书上另有交待,若是修道者元神出窍,自己去控制尸体,那么即使是阳气已散的尸身,亦可作法。”稍顿一下,又道:“展护卫,恐怕,得进宫保护圣上了。”
展昭点头欲行,白玉堂却叫道:“等等!便是去,也是去保护阿敏。就算谁要借尸还魂,可她叫小宝,叫我,叫展昭那各自不同的神情,又有谁能学得那么像?”
展昭却道:“有一样不像。”
白玉堂盯着他,展昭避开他的眼睛,道:“那彬彬有礼,镇定自若的神情,不像。”说罢,提剑出屋。
白玉堂皱眉:“死而复生之人,当然镇定自若,又能说明什么?”也跟了展昭出去。
一路疾奔,到宫墙外,展昭停下对白玉堂说:“白兄,你信不过展昭?”
白玉堂不语。展昭道:“你若窥伺禁宫,万一被人察觉,多有不便。你回公孙先生处等我,旦有消息,我一定回来告诉你。”
猫儿的风格他是清楚的。即便是从前,他也没有真正怀疑过他,何况如今。白玉堂把展昭的手握了一握,道:“好,我等你消息”,转身向府衙走去。
黄衫女子在众武士押解下,一步步登上了升平楼。
赵祯望着面前的美人,几乎迷茫了。
“你……真是敏儿?你如何死而复生?”
她跪在地上,梨花带泪,楚楚动人:“回万岁,民女确是阿敏。想是天可怜见,我死之后,有仙人知我心愿未了,带走我的魂魄,以菩提仙露助我还阳,令我与太子再续母子情份。”
“……真有此奇事?那,那你如今在何处安身?”
“是庞太师收留了我。他并不知我身份,只是看我孤苦无依,便留在膝下做了义女。太师为我另取一名,唤作含晴。”
赵祯一时无语。沉思片刻,对天叹道:“若是有人也能让兰妃还阳,朕当无憾!”扶她起身,道:“你一定是思念太子。他就在此处,你们先叙叙吧。”太子一直在父皇身后等他这句话,此时便不顾一切地扑到了阿敏身上,二人喜极而泣,自顾自地亲热。
中秋团圆夜,重要的皇亲国戚都被召到这升平楼上饮宴,襄阳王也在其中。他注视着这母子团聚的情景,走到皇帝身边,道:“圣上,佳节逢喜,这个阿敏,您可还有意么?”
赵祯一凛:“皇叔何意?”
“老臣是说,如今太子平安,她心事已了。此时要纳她为妃,她必不会再回绝。”
赵祯龙颜微敛:“皇叔,莫非要陷朕于失礼失信么?”
“老臣不敢。老臣惶恐。”
“当年朕已答应她,不会再提亲事。金口一开,岂能反悔?何况,她如今这——”赵祯看着阿敏,摇了摇头,“此事不可再提。她在宫中也不便久留。有庞佶照料,朕心可安。”
白玉堂在开封府呆了一夜,仍是心神不宁。天刚亮,就跑到宫外御街的茶楼上候着,却不见展昭出来。挨到辰时,忽见宫门一开,两名禁卫军送一人出来,正是“阿敏”。
白玉堂忙迎上前去。
“白五爷,”含晴微微一笑,“别来无恙?”
这样的阿敏让他有些不自在。抱着画影“呃”了一声,道,“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白五爷,你往日对阿敏有恩,然而阿敏死死生生,却依然无法报答你。”
“不谈这个。你……那你现下有何打算?”
“白五爷,你能带阿敏去趟开封府么?”
“开封府?……你还有什么冤情要申?”
“不是。我想见见展大人。”
白玉堂心里一沉。果然开始了。经历了那么多,他所爱的,阿敏,苏虹,都离他而去。他其实已不在意再一次的失去,然而他偏偏不希望她去找展昭。如果她和展昭在一起,他,恐怕将有双倍的酸楚。
然而阿敏的要求是没有理由拒绝的。白玉堂道:“他进宫未出,我们去府衙等吧。”
昨夜升平楼上的事,展昭早已攀在屋檐上看到了。他耳力极强,就连襄阳王与赵祯的小声说话,也听了个一清二楚。眼看皇帝并不为其所动,又没安排含晴到太子宫中居住,已放了一半心。待到早朝散后圣上再次召见含晴,善加抚慰后遣她离去,展昭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他不知道白玉堂在御街,从侧门直接回府了。
白玉堂携含晴来到开封府,凡经历太子一案的衙役都惊得张大了嘴,望着这还魂之鬼。听衙役说,展大人已经回府,白玉堂心中好自没趣。来到展昭房间,屋门开着,猫儿正趴在桌上打盹。
含晴道:“白五爷,我与展大人有话说。”白玉堂便不再跟随。
展昭听到是他二人,已起身相迎。
含晴道:“展大人,借一步说话。”展昭和这位死而复生的阿敏相处,始终没有白玉堂那么局促,大大方方地把她请到屋内坐下,沏上茶,静静地打量她。
“展大人,你不问问我,是如何死而复生的么?”
“敏姑娘并非凡俗女子,自有奇遇。”
含晴便把什么神仙菩提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见展昭仍然不温不火,似无关心之意,皱眉道:“展大人,阿敏还阳,你难道没有一点感触么?”
展昭笑道:“你能回来,大家都很欣慰,又何需多言?”
她叹了口气:“你可以没有什么感触,可是阿敏是死过一次的人,这阴阳相隔的苦痛,我也受够了。”站起身,背对展昭,又道:“我能还阳,是因为我心愿未了。第一个心愿,是再看太子一眼,看他坐在属于自己的位子上,不再受苦。如今此愿已成。然而我还有一桩心事——”
她转过身,见展昭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便缓缓走近,道:“展大人,在很久以前,我的心,就不再是我自己的了。”
“敏姑娘心系太子,展昭知道。”话语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展大人,一别经年,你离阿敏越来越远了。你曾对阿敏说过,你也关心我;你还说过,惟情义者相交。如今阿敏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你却连半分情意都不肯给我么?”
“这是你的第二个愿望?”
含晴微微低头:“若能伴着你,阿敏便不再有任何遗憾了。”
展昭听了这句,并不动容,端起茶来饮了一口,道:“若是皇上不赶你,你也会对他说出这句话。”
含晴脸色一变:“展大人何出此言?我,我是阿敏啊。皇上是杀我姐姐的人,你却是我的恩人。你们两个人在我心中何止天差地别!又怎可相提并论?”
“我并未说你不是阿敏。我只是说,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她的要求,似乎不该这么多。”
“你,你……”含晴气急,“铛”地一声把茶杯摔在地上,“展大人,阿敏诚心诚意来找你,没想到你……”
展昭冷冷地道:“敏姑娘,若无他事,请便。”
“好。好。好!”说了两声“好”,已走出门外,第三声,被砸门的声音盖住。
过了片刻,窗子“呀”地一声开了,一个白影闪了进来。
“你们的话,我全听到了。”白玉堂压抑不住怒火:“展昭,你,为何如此待她!”
喀嚓一声,桌子在他拳下应声而碎。
展昭望着他,一声不吭。
白玉堂的拳头仍紧紧握着。他可以不再吃他的醋,却不能容忍他欺负她。揪住展昭,先给他胸口一拳,见展昭并不避过,更是紧紧揪住,恶狠狠地冲着他:“你说,你说,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展昭缓缓摇了摇头。
“可是她刚才亲口说,你对她表示过!”
“从前的敏姑娘,展昭喜欢过,却并无非分之想。而且……”展昭望着这个咬牙切齿的白老鼠,“自从听张龙他们说,你很喜欢她,我便只当她是朋友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充英雄,充汉子是不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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