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叔侄有隙
武英殿上,多尔衮与多铎依计行事,找郑亲王的茬儿。
多尔衮以严厉的眼神扫过满汉大臣们,沉声道:大家都知道,眼下情况艰难,不论是军费,还是赈济,都要大把银子花下去。如果亲贵大臣,不能共体时艰,大局要怎么撑下去?
众臣面面相觑,无从答话。
多尔衮接着道:尤其是……郑亲王济尔哈朗,居然大兴土木,试问应该不应该?
众臣恍然大悟,知道郑亲王此番难逃劫难。
多铎随声附和道:太不应该了!像皇叔父摄政王,住在前明幽禁英宗的崇质宫,一砖一瓦都没修动,这种节俭的盛德,才真正是了不起哪。
多尔衮嘲讽道:各位有空,不妨到西城二龙坑,看看新盖的郑亲王府是多么漂亮!盖得讲究,也就罢了;可是郑亲王府的陈设,竟然有铜龟、铜狮、铜鹤,这该怎么说?
多铎接过话道:铜龟、铜鹤,是大内的陈设。王府虽可用狮子看门,不过只是石狮,用铜狮自然是大错特错。
多尔衮声色俱厉地问:郑亲王府陈设逾制,骇人听闻。此事关系甚重,大家看,该怎么办?
大殿上一片沉寂,众臣不敢作声。
御花园里,孝端后与大玉儿并肩散步,低声议论朝政。
孝端后疑惑地问:济尔哈朗盖王府,真的有那些什么铜龟、铜狮、铜鹤的陈设?
大玉儿摇头道:这就不晓得了,咱们也不能亲自上郑亲王府去瞧瞧。
孝端后沉吟道:济尔哈朗一向沉稳,这回要不是疏忽,就是有人……
大玉儿忧虑道:姑姑,是怎么回事儿都不重要了。范文程传话说,十四爷看来是想给济尔哈朗安上个“图谋不轨”的罪名,不过他已经劝十四爷,没有令人心服的理由,最好不要贸然兴此大狱。
孝端后点头:说得是!
大玉儿安慰道:反正十四爷只是要给济尔哈朗一个警告,目的达到就行了。依我看,最后还是罚银了事,姑姑用不着太担心。
孝端后忧虑道:虽然如此,不过,还是得留神着外头的情势。
大玉儿低声道:姑姑放心,范文程和洪承畴对咱们忠心耿耿,外头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会想法子来通报的。
这时,顺治抓着一只野兔,从远处笑着跑来,举起得意地叫道:皇额娘!看我打到的野兔!
小唐随后赶到,跪下行礼:皇太后吉祥。
孝端后语气有些责备地道:起来吧!皇帝,你又打猎去啦?
顺治委屈地:是啊!闷在宫里好无趣嘛!
孝端后劝道:你已经长大了,该读读书,跟有学问的大臣多聊聊。
顺治翻着眼皮道:十四叔不让啊!他说我朝以弓马定天下,骑射得要多磨炼。除了打猎,他什么都不许我做啊!
孝端后与大玉儿对看一眼,暗自叹息。
大玉儿:骑射固然不可偏废,可也要有节制,伤了身子,那可不得了!
小唐口齿伶俐地道:皇太后请放心,人家说,圣天子有百神庇佑哪!
孝端后笑道:好,要是皇上碰损了一丁点儿,你就仔细你的皮!
小唐跪下,惶恐道:奴才不敢大意,不敢大意。
顺治抓起小唐催促道:快点,看看我的“雪豹”去!
孝端后好奇地问:这“雪豹”又是什么?
顺治答道:十四叔送给我的一匹小白马!
大玉儿宛转地劝道:皇帝,虽然你十四叔要你多练骑射,可你也应该自个儿上进,得空便要读书。
顺治不服气地道:十四叔说读书没多大用处,皇额娘,您不是老要我听十四叔的话吗?我是听话啦,难道不对吗?
大玉儿欲言又止:有些话当然要听,可有些话……
顺治有些无奈地:老实说,有些话我也不想听。只是……他好像总有法子让我没法儿不听他的。皇额娘,您说我该怎么做呢?
孝端后与大玉儿无言以对,面面相觑,忧心忡忡。
夜晚,大玉儿来到永和宫寝殿看望受了风寒的孝端后。
大玉儿扶着孝端后躺下,又帮孝端后掖好被子,嘱咐道:以后一起风,姑姑就要回来歇着才好,免得又要受寒。
孝端后叹道:唉,一转眼,皇帝都那么大了。
大玉儿感慨道:是啊!只盼他长大成人,顺顺利利地亲政,做个好皇帝。
孝端后想了想,感触颇多,她突然抓住大玉儿的手,说道:玉儿,姑姑没本事,帮不了你,福临能不能顺利亲政,一切都得靠你筹划了!
大玉儿愁眉不展地叹道:姑姑,我只是女流之辈,又身在宫里走不出去,我也发愁啊。
孝端后鼓励道:玉儿,你行的,你一定行!你知书通史,聪明能干,又十分了解先帝用人行政的要领;先帝曾说,如果你是男子,左丞右相都做得!
大玉儿低头沉思,迟疑不语。
孝端后又道:你和多尔衮青梅竹马,说起来,是先帝对不住你们。如今,逼着你得暗斗多尔衮,姑姑也是于心不忍。可是玉儿,福临的将来,大清的基业,成败全都在你身上,你可不能让太祖、太宗失望啊。
大玉儿神色黯然,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皇帝寝宫里,顺治拿着本书乱翻,烦躁而困惑。
顺治心烦意乱地叫道:读书读书,这书……为什么要读,又怎么读呢?
张公公进来禀道:启禀万岁爷,摄政王有请。
顺治神色不悦地训斥道:没看见我在读书吗?少烦我!
张公公:摄政王说了,有要事跟万岁爷商议啊!
顺治不耐烦地:那,让他来吧!
张公公劝道:万岁爷别为难奴才,还是照摄政王的吩咐,劳您圣驾去一趟吧。
顺治怒道:你这什么话?到底他是皇上我是皇上?
张公公忙跪下说道:奴才请万岁爷息怒!打死奴才也不敢没天没日,对万岁爷不敬,只是……摄政王他……
顺治悻悻然地摆摆手:算了算了,走吧!
皇帝书房内,顺治端坐着,却忍不住偷眼看桌上陶盆里的两只蛐蛐儿。
多尔衮、多铎进屋正要拂下箭袖,下跪行礼,多铎忽然想起什么,拦住多尔衮,自己跪下道:给皇上请安!我代摄政王求个恩典。摄政王早年征战,腿有旧伤,跪拜不便,请皇上恩准摄政王,从今后可免君前行礼。
顺治一怔,有点不知所措,喃喃道:呃……好啊,十四叔不必行礼了。
多尔衮看了多铎一眼,多铎低低的声音道:何洛会的主意。
多尔衮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皇上恩典。
顺治终于忍不住拿起“扦子”(几根鼠须用丝线缠在象牙柄上)去逗蛐蛐儿。多尔衮与多铎对视一眼,满脸不屑。
顺治察觉到他俩的神情,收回动作问道:十四叔有事吗?
多尔衮:肃亲王就要到京了,明天郊迎大典的礼节,皇帝演练纯熟了没有?
顺治心不在焉地瞥着陶盆道:演练纯熟了。
多尔衮嘱咐道:皇帝明天要替我争口气,当初是我力争,才扶你上宝座。你总要看起来像皇帝的样子,场面越大,越要稳重。
顺治不悦地道:我明白。
多尔衮问:皇帝明天跟肃亲王行抱见礼的时候,打算跟他说点什么?
顺治有点兴奋,从座上下来边走边想,微笑道:我想说……大哥,辛苦了……
多尔衮冷冷地打断道:不行!大典上只论君臣!
顺治有点扫兴地又道:喔,肃亲王辛苦了。你平定了四川,不但为国家立功,也是为百姓除害,大家一定敬重你,佩服你。
顺治征询地看着多尔衮,多铎见多尔衮沉吟不语,便道:依我之见,最后两句可以不用讲。
顺治问道:为什么?
多尔衮沉声道:豫亲王说得对,皇帝照做就是了。
顺治很是不快,转回身去逗蛐蛐儿。
多尔衮又嘱咐道:还有,万一肃亲王提出什么要求,皇帝可不能随便答应他。
顺治好奇地问:他会提什么要求呢?
多尔衮严肃地:比方说,替他的部下请奖,士兵要加发恩饷什么的……
顺治打断道: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多尔衮不悦地道:皇帝,应不应该,我自会定夺。这些你不懂,也无须过问。
顺治恼了,想发作却不知该如何发作。
第十一卷谁是皇上?
皇帝书房外,小唐与张公公耐心地守候着,门突然打开,多尔衮昂首挺胸领着多铎走了出来。小唐、张公公忙跪下相送,直到两人背影看不见了方才起身。
小唐低声道:瞧摄政王那气派,仿佛他才是皇上似的!
张公公警告道:别多话!
这时,忽闻书斋内传出各种瓷器砸地碎裂之声。两人大惊失色,忙偷偷探进脑袋,一把椅子恰好被顺治踢倒滚到门口,吓得他俩扑通跪倒在地。等抬起头来,见顺治怒喘着气站在身边,他俩惊恐地看着顺治,不敢言语。
顺治突然转身大踏步走出书房,张公公对小唐吩咐道:快跟上去!
小唐点点头,连忙爬起,追了上去。
顺治在长廊里走来走去,背着手沉思,小唐看见他一脸愁容,很是同情。
顺治想着多尔衮的话,心中怒火千丈。突然,他想起几年前董鄂问他:您不用学着怎么当皇上吗?
他猛然从沉思中醒来,想了想,喃喃自语道:对!去问问皇额娘,难道我不用学着怎么当皇上吗?
顺治下定了决心,快步朝承乾宫走去,小唐忙跟上。
此时,承乾宫东暖阁里,大玉儿与苏茉尔正喝茶聊天。
突然棉布门帘一掀,顺治冲了进来,怒喊道:皇额娘!为什么没有人教我怎么当皇上?
大玉儿、苏茉尔闻言一怔,大玉儿十分警觉,忙对苏茉尔道:你亲自在外面守着,问问皇帝带来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苏茉尔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大玉儿慈祥地问道:怎么啦?说给皇额娘听听。
顺治恼怒地道:皇额娘!我不是皇上吗?国家大事不都该由皇上裁夺吗?十四叔老说这些事我不懂!没人教,我怎么懂呢?皇额娘,难道我不用学着怎么当皇上吗?
大玉儿和蔼地问:记不记得,皇额娘跟你讲过的许多古时候的故事?
顺治:记得啊,汉文帝简朴,唐太宗纳谏……
大玉儿点头道:对了,其实这些故事,都是在教你怎么当皇上啊!
顺治疑惑道:是吗?那皇额娘为什么不跟我说明白呢?
大玉儿叹道:那时候你年纪小……
顺治不满地问:可是我现在长大了!皇额娘你不知道,那些亲贵大臣看我的眼神,都还当我是个小孩子。我哪是什么皇上,在他们眼里我根本只是个摆设玩意儿。我什么时候才能亲政……
大玉儿神情紧张地打断顺治的话,抓着他的手臂问:这些话你在十四叔面前说过吗?
顺治摇头:这倒没有。
大玉儿松了口气,抚慰着顺治,低声道:福临,很多事情,以前皇额娘不告诉你,是怕你无法理解,知道了反而误事。皇额娘现在告诉你,你想当真正的皇帝,并不容易。
顺治忙问:为什么?
大玉儿叹道:你想当真正的皇帝,为什么不容易呢?因为你十四叔掌权已久,亲贵大臣习惯听他的话。你得沉住气,等将来你大婚了、亲政了,拿出才干来,让大家刮目相看,那时你才能做真正的皇帝。
顺治不满地发泄道:才干?才干要从何而来呢?十四叔老说我什么都不懂,这我不服!因为他根本不教我。不给我请师傅,不让我听议政,害得我至今连奏章都瞧不明白!
大玉儿劝慰道:听见你这么求上进,皇额娘心里很欢喜。你想读书,想学治国之术,咱们暗中来想法子……
顺治恼怒地打断道:“暗中”想法子?您不敢让十四叔知道?莫非您心里也明白,他根本就不想让我当真正的皇帝,最好一辈子是个无知顽童?
大玉儿语塞:这……
顺治怒气冲冲地叫道:我讨厌十四叔!
大玉儿严厉地喝道:不许这么说!
顺治怔住,大玉儿将语气转为柔和地说道:当初入关,他要是想自行称帝,易如反掌。可他不但没有,还操劳国事,辛苦了这么些年;没有他,大清朝不会有今天,你明白吗?
顺治强辩道:可是……
大玉儿立刻打断道:再说到更早,若不是他甘心退让,坚持立你做皇帝,又对你忠心耿耿,我们娘儿俩更不会有今天,你明白吗?
顺治暴躁地说道:哼,反正我就非得感激他,要不然就是忘恩负义了对不对?
大玉儿训斥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非得”感激他?你“本来”就该心存感激啊!
顺治叫道:皇帝又不是我自己要做的,为什么我要感激他?而且他哪有把我当皇帝看?普天之下,什么人能在皇帝面前不跪不拜?
大玉儿一惊问道:你说什么?
顺治气咻咻地:今儿个还没开始议事,十五叔就替十四叔求恩典,说他腿有旧伤,跪拜不便,从今以后都用不着君前行礼啦!
大玉儿神色微变,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恼怒难抑地喃喃自语:他……怎么可以……
顺治赌气道:我看啊,干脆请十四叔自己当皇上,那我就不欠他,用不着感激他了!
大玉儿怒斥道:胡说!
母子俩愤怒地对视着,屋里的气氛紧张压抑。
顺治沉默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不明白!如果皇额娘疼我,就不该袒护他!如果皇额娘一定要袒护他,又何须硬逼着我,非做这个让人瞧不起的皇上!
顺治说完转身跑走,大玉儿怔住,跌坐在炕沿上,心痛如割,那种滋味无法诉说。
大玉儿喃喃自语:真不明白,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他说过,他这做叔叔的,总不负侄儿便是,难道……他忘了?
苏茉尔进屋,忧虑地道:皇上跟十四爷,怎么杠上了?这可不太好啊!
大玉儿叹道:唉!我所担心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苏茉尔沉默了一会儿,方问:格格,您要不要劝劝王爷?
大玉儿摇头:我夹在他和皇上中间,实在太为难。而且万一冲突起来,就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苏茉尔又问:那该怎么办呢?
大玉儿沉思道:晚一点儿,如果他来,就说我安置了。你跟他聊聊,说话留神,别让他知道皇上心里对他的芥蒂。重要的是,你帮我探探他的口气。
苏茉尔深感意外地问:我?
夜晚,多尔衮踏进承乾宫,太监宫女蹲跪请安。
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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