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太监在寝宫门口跪成一片,磕头喊道:母后皇太后饶命!母后皇太后饶命!
孝端后恼怒道:谁要你们的命了?滚开!让我进去!
张公公冲出来,扑通一声跪下,故意哭着大喊道:母后皇太后一进去,那就是要奴才们的命啦!求皇太后大发慈悲……
孝端后对她带来的一个宫女、一个太监命令道:我不跟他们啰嗦!你们进去!
宫女、太监对看一眼,十分为难,不敢动。孝端后气得脸色大变,她怒气冲天地扭头拂袖而去。
张公公与众太监齐声道:恭送母后皇太后!
第十卷既是情人,亦是敌人
承乾宫东暖阁里,微风将烛光吹得摇摇摆摆,大玉儿咬紧牙关,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苏茉尔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低声道:格格,反正你跟十四爷自小就是青梅竹马,他爱怎么样……就随他吧!好歹先过了这一关,让皇上先回到咱们身边再说。
大玉儿沉默半晌,咬牙斩钉截铁道:不行!我不能答应。这着棋一错,我们母子就全盘皆输了!
苏茉尔一怔,想了想,怯怯地道:十四爷他性子虽然跋扈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对格格背情忘义的吧?
大玉儿郑重地:我不能不防!万一他的野心,变成了难以驾驭的烈马,自然有人撺掇他,把什么情义都踏在脚底下。到时候,我失了立场,我们母子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苏茉尔不解道:可是格格,我知道你对王爷始终是……
大玉儿神色坚定地道:我不只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母亲!他要我只是一个女人,不可能!
苏茉尔沉默了一会儿,又落泪道:格格,你跟十四爷,又是情人,又是敌人。怕是心里都苦啊!
大玉儿差点落泪,但又强忍住,她沉声道:谁叫咱们身在帝王家!
虽近在咫尺,可母子俩却难以相见。寝宫内,李嬷嬷将顺治抱在怀里,顺治已经哭累,脸上泪痕犹在,他喃喃地道:嬷嬷,你不是老说,明天就找皇额娘?我要皇额娘……
李嬷嬷心疼地拍抚着顺治,低头不语,半晌轻声道:万岁爷睡吧,嬷嬷唱支歌儿噢……
李嬷嬷哼起儿歌,拍抚着顺治。
隐隐的儿歌声传到旁边承乾宫东暖阁里,大玉儿压抑着声音独自痛哭,身体颤抖不止。
此时,孝端后领着宫女怒冲冲走进承乾宫。
苏茉尔与众宫女忙走出迎上行礼:皇太后吉祥!
孝端后急匆匆地叫道:玉儿!玉儿!
大玉儿闻声忙擦干眼泪,理了理云鬓,走出来迎接。
孝端后满脸怒色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皇帝……
大玉儿使眼色打断孝端后,然后故意浑若无事地道:姑姑既然来了,不如散散心,我陪您上花园里遛弯儿去!
孝端后一怔,知道大玉儿有话要说,便压住火气,与大玉儿向御花园走去。
空旷的庭院四周,点燃着明亮的宫灯,院中花木葱茏,几个大缸里养着五颜六色的金鱼,众宫女在稍远处站立侍候。
孝端后、大玉儿假装俯身观赏大瓷缸里的金鱼,笑着指指点点,实则密谈。
大玉儿大声笑道:姑姑,您看这“水泡眼”生得多怪相!
随即她低声道: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姑姑,您别怪我拦住您,咱们要说的话,须防隔墙有耳。宫里难免人来人往,这儿空旷,反而妥当。
孝端后发愁道:原来是他在跟你赌气啊!如果,我来责问他呢?我不信多尔衮会张狂到……连我的话也不听!
大玉儿沉思道:他还是很敬重您这位四嫂的。不过,万一事情闹大了,被他身边那些有心之人一挑拨,说成是太后干政,这对咱们也不好。
孝端后有些迟疑地问:那……你们自小至今的情分呢?这也不管用?
大玉儿拉着孝端后朝另一缸金鱼走去,笑道:姑姑,这“水泡眼”不好看,那缸的“金狮头”才稀罕呢!
大玉儿扶着孝端后一面走,一面低声道:他不让我们母子相见,还不就起因自“情”!连先帝这样的大英雄,都不免为情失去理智,更何况是年纪比先帝更轻、性情比先帝更烈的多尔衮呢!姑姑,如果您理解先帝,一定也能理解他。
孝端后不甘心地:我理解是理解,但究竟怎么办呢?这样下去,那还得了!难道就任他……
大玉儿故意大声笑道:姑姑,您别发愁,到了冬天,自然有法子让缸里的水不结冰,金鱼还是能活得好好儿的。
孝端后一怔,大玉儿面上挂着微笑,语气却凝重,低声道:您心里发愁,也不要摆在脸上。唉,慢慢琢磨吧,总能想出法子的。我相信,多尔衮毕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算旁边有人撺掇,也不至于坏了他的心术,对福临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孝端后皱眉道:那这会儿呢?只有忍了?
大玉儿面上挂着微笑,暗自咬咬牙道:为了等机会,只有忍了。
孝端后心疼地道:可是,这样僵持下去,见不到皇帝……你……
大玉儿按住孝端后的手,将笑脸侧向宫女们,故意指另一缸笑道:姑姑,那边是新来的,叫“红绣球”,您来瞧瞧!
孝端后、大玉儿走过去,背对宫女,假装愉快地俯身观赏金鱼。
大玉儿难过地泪如泉涌,一滴滴泪水落在缸中水面上,她语气沉痛地道:福临是我生的,我能不揪心吗?可是,为了大清和福临的将来,我只有忍!
翌日,摄政王府书房里,多铎、硕托、阿达礼正与多尔衮议事。
多尔衮若无其事地问:硕托,你掌管禁宫,听见了什么消息吗?
硕托禀道:听说母后皇太后想见皇上,在宫门口碰了钉子。
多尔衮有些着急地接着问:那圣母皇太后呢?
硕托诧异地道:这倒有点怪,我安排的人前来回报说,圣母皇太后反倒像没事人儿似的,昨儿还跟母后皇太后有说有笑地逛花园。
多尔衮想了想,急躁恼怒地自语道:她这么沉得住气?好,我看你跟我强到什么时候!
硕托钦佩地:十四叔,您这着棋真高!隔绝了皇太后和皇上,皇上就在我们的手掌心里了!
多尔衮烦躁地斥责道:你懂什么!我哪儿是这意思!
多铎大声道:我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直接废了皇上!
阿达礼随声附和道:对啊!入关的大功,是王爷一手所建,称帝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皇上,改封为王,尽领关外之地,这也就对得起先帝了!
多尔衮沉吟不语,凝眉思索。
硕托突然站起,拱手对多尔衮道:王爷,请当机立断,自立为帝,这才是众望所归,我硕托誓死相从!
阿达礼:如要起事,内大臣和宫中侍卫我都有把握,绝不误事,王爷放心!
硕托:把一个七岁娃娃赶下去,简直是探囊取物。
阿达礼:只要行动起来,要不了多大折腾,便能一举成功!
多铎喜形于色,重重地拍着硕托、阿达礼高兴地说道:硕托,阿达礼!你们叔侄俩真是痛快人!
多尔衮迟疑道:这事关系重大,代善哥哥会赞成吗?
硕托自信地:我是他的儿子,阿达礼是他的孙子,有我们极力主张,阿玛一定会赞成的!
阿达礼:玛父就算不赞成,也会袖手旁观。要不然,还杀了我们不成?
多铎鼓动道:没错!哥,趁这刚入关的当口,咱们就干了!
多尔衮犹豫道:天下未定,先生内乱,恐怕不妥,而且……
多铎暴躁地打断道:而且你就是顾忌着一个女人,对不对?
多尔衮不悦地警告道:多铎!
多铎还想回嘴,多尔衮猛然瞥见窗外人影闪过,冲过去开门,怒道:谁在外面?!
门外的侍女吓了一跳,在门口外头行蹲礼,强装自然道:福晋要我来问一声,午宴是不是开在花园里的金桂轩?
多尔衮沉着脸道:嗯。去吧!没有叫你用不着过来。
侍女应声行礼退下时,偷眼迅速瞅了一下屋里的人。
多尔衮回头对众人道:有话待会儿再说。
永和宫暖阁里,孝端后、大玉儿并坐,多尔衮在一旁陪坐着。大玉儿、多尔衮都微微转过头去,赌气地不看彼此。
孝端后脸色严肃地问:十四爷,我听说剃发令一下,闹得不得了。还传出了两句口号,叫什么……大玉儿冷冷地接话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孝端后有些不满地叹道:是啊!听说剃头担子上还竖着旗杆,不愿剃发的即可砍下脑袋,悬在旗杆上示众,这……未免太过分了!
多尔衮不服气地禀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话。百姓之中,谁是顺民,谁有逆心,实在不易分辨。剃发是最好的法子。
大玉儿略有些责备地问道:十四爷不是说过,当务之急就是顺应民情、安定民心吗?
多尔衮软中带硬地答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这剃发令可是汉官自己建议的。尊重汉官,不也是圣母皇太后的慈谕吗?
大玉儿还想说什么,但又不便争论,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孝端后沉默了一会儿,改用商量的口吻道:十四爷,还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依我看,皇上还小,没有亲娘来照顾的话……
多尔衮状似诚恳地道:皇上虽小,总是皇上了!一天到晚黏着额娘怎么行?会弄得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咱们大清,可不要那么没出息的皇上!我这做叔叔的,也是一番“盼铁成钢”的心意,请皇太后体谅。
孝端后说不下去了,沮丧地看了大玉儿一眼。
第十卷豪格得密信
碰了多尔衮的软钉子之后,孝端后心里气愤难平。
她拉着大玉儿来到御花园一角,商量着对策。
孝端后说着说着,背着脸不断拭泪,大玉儿轻拍抚慰着她。
孝端后哽咽道:多尔衮……他变了!
大玉儿一面轻拍抚慰孝端后,一面深呼吸,下了决心。
回到承乾宫暖阁,大玉儿让宫女请来多尔衮。两人见面,都有些尴尬不自然。
大玉儿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地看着多尔衮,她澄澈平和的眼神,令多尔衮不敢逼视。
大玉儿喃喃道:多尔衮,你变了!
多尔衮迟疑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大玉儿语气肯定地:你明白我的意思。
多尔衮有些气恼地辩解道:我没有变!惟一改变的,是我们的处境!从前那个微乎其微的希望,如今却是一句话便能办到的事!我们有在一起的权利,可是你不愿意,为了那些个劳什子的理由,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不服气!更不甘心!
大玉儿逼问:那么,你是真的不让我再见福临?
多尔衮态度强硬地答道:直到你回想起,我忍了等了这么多年的苦心!
大玉儿咄咄逼人地问:你不怕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多尔衮大吃一惊道:玉儿,你何苦……
大玉儿打断他的话:你是摄政王,管得天下事,却管不了我要死还是要活!
多尔衮苦恼地:玉儿,你……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总该对我公平吧!
大玉儿沉默了一会儿,冷静地道:王爷要公平,好!咱们谈个交易!你不让我见福临,我接受;不过,我用我们母子的牺牲,换回你一纸剃发令!
多尔衮意外地:为什么?
大玉儿:因为我不忍心见你被怒火烧昏了头,做出对大清前途不利的决定。我为大清已经牺牲太多,也不差这一件。
多尔衮沉默了一会儿,隐隐有一丝愧意。
大玉儿责问道:为这剃发令,京畿重地纠纷迭起、怨声载道,你还想一统天下?难道大军所到之处,就要杀光所有不愿剃发的老百姓?
多尔衮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叹气道:我听你的。这些事,等海内平靖之后,再说吧!
大玉儿认真地道:这个交易,还为你赚得从善如流的贤名,到底是谁占了便宜?
多尔衮苦笑着摇摇头。
深夜,肃亲王府后门外,那个偷听多尔衮等人谈话的侍女神色惶然地跑来。她不时回头看,快步走至后门前,轻敲三下,门迅速打开,那侍女闪身而入。
一个太监将那侍女带到肃亲王府的密室,侍女将多尔衮等人的谈话及参与者禀告了豪格。豪格重赏了那位侍女,嘱咐她多加小心。侍女向豪格行蹲礼后,随太监离去。
豪格与心腹何洛会脸上流露出得意之色,豪格哈哈大笑着道:当初,多尔衮被我逼得当众告天盟誓,说如果有人劝他图谋不轨,他就要将那人立置典刑。何洛会,我没记错吧?
何洛会点头道:记得太对了!哈!硕托和阿达礼偏偏撞进网来,这下倒要看看,摄政王该如何自圆其说!
豪格恶狠狠地道:多尔衮他要是敢回护硕托跟阿达礼,不就摆明了确实有不臣之心?说不定,这是个扳倒他的大好机会!
何洛会阴险地:万一他要是告发硕托跟阿达礼,礼亲王的儿孙两条命,也得算在他账上!况且,他连自己的党羽都庇护不了,以后还威风得起来吗?
豪格得意洋洋地道:无论哪一种可能性,于我都有利!
何洛会:王爷高见。
豪格有些不忍地道:不过……何洛会,这会牵连到大伯,大伯他……有时也待我不错啊!
何洛会摇头:什么不错!他还不是偏袒摄政王!
豪格沉吟不语,皱着眉头左思右想。
何洛会催促道:王爷,机不可失啊,您不想报仇了吗?
豪格想了想,咬咬牙道:你说得对,为了报仇,顾不得这么多了!
翌日清晨,豪格一大早就来到礼亲王府。
代善将豪格引入书房中,疑惑地问道:有什么要紧事,非得避人密谈?
豪格态度颇温和,慢条斯理地道:大伯,有两个人劝十四叔当皇上,不知道十四叔有没有来告诉您?
代善深感意外地问:没有啊!是谁那么可恶?
豪格:我也只是风闻,不知道是谁。
代善宽慰地:风闻之事做不得准。
豪格郑重地:我得到的消息却是很可靠。
代善慎重地道:多尔衮当众立过誓,谁对他进以非分之言,他就当谁是乱臣贼子,立置典刑。我不信有什么人会这么大胆,敢劝多尔衮当皇上!
豪格:如果真有人劝十四叔当皇上,而十四叔却不立即表明态度,那就不免引起猜疑了。
代善沉吟不语,揣测着豪格的话外之意。
豪格诚恳地道:大伯,皇位得失,侄儿早已经不在意,我是出于一片忠君之忱,才来找大伯商议。皇上刚即位,人心浮动,万一真有这种事,还是尽早处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