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了一番,多铎终于被多尔衮制住。兄弟俩喘着粗气,怒目而视。
僵持了好一会儿,多铎突然对多尔衮大嚷道:为什么要跟那些人商议国事?如今的大清国,还不就是你说了就算!
多尔衮耐心解释道:你怎么不懂呢?尊重汉官是圣母皇太后的旨意……
多铎愤怒地打断道:我早就想说你!你一见玉姐姐就什么都忘了!说到最初,阿玛死的时候,四哥死的时候,皇帝的宝座,两回都应该属于你!
多尔衮苦涩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两回都是形势比人强……
多铎质问道:就算第一回你比不上四哥,那这第二回呢?难道你还比不上一个七岁孩子?
多尔衮神情苦恼地:福临都进京登基了,难道要我废掉福临?
多铎叫道:废掉他又怎么样?他是皇太极的儿子,我见了他就不顺眼!你忘了玉姐姐的事吗?你忘了额娘是怎么被皇太极逼死的?
多尔衮痛苦地闭上眼说道:可是,四哥对我们的栽培教导,四嫂对我们的细心照料,这些……也不能昧着良心抛在脑后呀。
多铎继续责问:好,就算你跟四哥的恩怨能扯平,不过,带着八旗跨过这道长城的人毕竟是你!怎么?这还不够一言九鼎的资格?!
多尔衮为难地:可是……我并不想违背玉儿的想法。
多铎忍住怒气,认真地问:我问你,你想不想跟她在一块儿?
多尔衮脱口答道:当然想!不过,我得等时机。
多铎十分肯定地说道:那你就等着吧!只怕你永远得不到她了!
多尔衮有些生气地看着多铎,多铎装着没看见,自顾自地道:与其你听她的话,不如让她听你的话,你们才有在一块儿的希望!告诉她,想在一块儿,谁说办不到?横了心就办得到!
多尔衮闻言一怔,出神地望着远方。
承乾宫东暖阁里,大玉儿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书。
这时,多尔衮走进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大玉儿,大玉儿微微一笑,请他坐。多尔衮像在自己家一样,很随意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苏茉尔走进屋,向多尔衮施礼后,转脸问大玉儿:格格,是不是这会儿就传膳?
多尔衮笑着问:你们这儿今天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苏茉尔笑答:有鹿尾。
多尔衮皱眉道:太腻了。
大玉儿问:青海进贡的黄羊还有吗?
苏茉尔:还有,不过不多了。
大玉儿吩咐道:炒够一盘,够十四爷吃就行了。你告诉小厨房,菜要清淡。
苏茉尔笑问:我亲自下厨总可以了吧?
多尔衮大笑:那我就有口福了!
苏茉尔笑道:奴才告退,王爷宽坐。
苏茉尔出了东暖阁,没走几步猛然瞅见顺治动作粗野地追打小太监小柱子。
顺治叫道:你们赖皮!竟敢藏起我的弹弓,还给我!
苏茉尔忙上前道:是皇上呀?在闹什么呢?
顺治怒道:小柱子藏了我的弹弓,我绝不饶他!
小柱子哀求道:奴才不敢!是张公公藏的!
顺治大叫道:反正我就打你!
苏茉尔摇摇头,蹲下身子,一面为顺治整衣,一面慈爱地低声道:皇上呀,准是你又淘气了吧?乖乖的别闹,听苏嬷嬷说。做皇上,要有规矩,要有威仪,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就得了,哪兴这么又叫唤又动手啊!
顺治孩子气地问:我吩咐一声,他们就得听话?
苏茉尔答道:岂止他们哪!人人都得听你话。不过,可得是让人信服的话。
顺治又问:连十四叔也得听我的话?
苏茉尔为难地:这……皇上年纪还小呢,摄政王是长辈,皇上应该……
顺治不耐烦地:得了得了,苏嬷嬷说得太多,我也记不得!
说到这,他转念一想,摆出皇帝样子,吩咐道:小柱子,你得听朕的话不是?朕命令你,陪朕去掏蛐蛐儿,然后再去把朕的弹弓偷出来!
顺治拉着小柱子跑开了,苏茉尔苦笑着站起身,又恼又爱地摇摇头。
承乾宫东暖阁里,多尔衮吃饱了饭坐进靠椅中,满足地叹道:真好!这才像是回家了呢!
大玉儿嗔笑道:胡说!
多尔衮突然起身走了两步,迟疑半晌,正色道:我不是胡说。
大玉儿一怔,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多尔衮走到大玉儿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大胆地表白道:玉儿,我直说,我要你!
大玉儿大惊失色,愣在那里,好半晌才喃喃地道:不……不行的……
大玉儿逃避似的转身要走,多尔衮拉住她低声叫道:玉儿,不要逃!
大玉儿摇着头痛苦地道:我不能对不起先帝!
多尔衮:是先帝对不起我跟你!咱们有哪一点对不起他?四哥要是对你始终如一,那也就罢了!可是他又宠上宸妃,冷落你欺负你!玉儿,只有我,我等了这些年,等着一个微乎其微的希望,始终爱着你,没有一天减少过!
多尔衮的话触及到大玉儿的痛处,她泪如雨下。
多尔衮激动起来,不顾一切地叫道:我要你!不管是情人还是妻子还是什么,反正我要你!
大玉儿苦苦哀求道:多尔衮,不要为难我,这样不行的!
多尔衮神情亢奋又失落地问:为什么不行?莫非你变心了?你对我不再……
大玉儿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含泪道:你怎么可以说这话,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你不知道我对你……
多尔衮打断她,坚定地道:玉儿!你听着!我们已经等了太多年,如今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
大玉儿摇头哭泣着,不能言语。多尔衮见她如此,暴躁地问:为什么不行?我说过了,四哥不值得你为他……
大玉儿擦拭着眼泪道:说穿了,我也不是因为先帝!
多尔衮疑虑道:那你还顾虑什么?按咱们满蒙习俗,寡嫂小叔在一起根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咱们没有汉人那些什么传统礼教、啰嗦规矩……
大玉儿打断他的话:我什么都不为,我只为我儿子!
多尔衮一怔:福临?
大玉儿:福临……他将来不只是满蒙草原上的汗王,他是天下黎民的皇帝,我们在一起,汉人会怎么想?怎么笑?我不能让福临因我蒙羞……
多尔衮生气地打断道:蒙羞?真心相爱有什么羞耻?
大玉儿咬着牙道:你知我知,可天下人不会谅解,福临更不会谅解!多尔衮,你不会懂的,我不只是一个女人,我更是一个母亲哪!
大玉儿说着痛哭不止,多尔衮被她这阵势弄愣住,脸上悻悻然地愠怒着。
突然,七岁顺治推门进来,雀跃道:皇额娘!你来看我抓的蛐蛐儿。
第十卷多尔衮抱走顺治
大玉儿拭去眼泪,强颜欢笑道:皇帝,你十四叔在这儿呢,快别吵闹了。
顺治急急火火地想炫耀自己,叫道:可是我的蛐蛐儿……他转念一想,摆出皇帝样子说道:朕要跟朕的皇额娘说话,摄政王,你先跪安吧!
多尔衮与大玉儿闻言脸色微变。
大玉儿强笑着打圆场:瞧你,真不懂规矩,对十四叔哪儿能这么说话!
顺治认真地:可我是皇上,我说的话,他都得听从啊!
大玉儿没工夫教训顺治,着急地对多尔衮赔笑道:多尔衮,他只是孩子,不懂事,你笑笑算了,别往心里……
多尔衮满脸愠怒地打断道:他说得对,他是皇上,我应该听从他的话!只可惜,我多尔衮这辈子,只听从自己的心!
盛怒之下的多尔衮突然伸手将顺治拦腰抱起,盯着大玉儿,压抑着激动一字字地道:玉儿,你是一个女人,我要你只是一个女人!
多尔衮抱着顺治,大踏步走出东暖阁。
顺治哭喊:皇额娘!皇额娘!
大玉儿大惊,想要追上去拦阻,被家具绊倒,跌在地上,她急喊:不要!不要带走福临!不要啊!
顺治哭喊声渐远,大玉儿呆住,像泥塑一般。
武英殿上,满人身着清官服、汉人身着明官服,分两边站立,三三两两低声谈话。
汉官孙之獬闪闪缩缩地蹭进殿来,他竟剃发身着满清官服,神情有一丝尴尬,也有一丝自得。众汉官看见他这副模样,深感不屑。
一个汉官道:摄政王不是说了吗?军事方殷,衣冠礼乐还来不及制定,暂且穿著原来的官服,孙大人怎么迫不及待,抢先忙着表态啦?
另一汉官跟着道:服色不同,混杂在一块儿不像样!孙大人,您上满班那边去吧!
说毕,几个汉官便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去。孙之獬一脸尴尬,往另一边看看,又蹭着想混进满官那边阵容,被满官们发现。
一个满官叫道:喂!你不是汉官吗?
另一个满官训斥道:别乱站啊!到那面去!
说毕,几个满官便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去。孙之獬被困在走道中间,听见左右两面都在讪笑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无地自容。
殿外太监高叫:摄政王到!
多尔衮没精打采地出现,看来情绪很差,神色烦躁。
他一坐定,众官下拜道:摄政王千岁千千岁!
多尔衮摆手道:罢了!
多尔衮看见孙之獬站在中间手足无措的样子,皱眉不悦道:你不是……孙之獬吗?干嘛穿成这样,杵在这儿做什么?
众官一片窃笑,孙之獬恼羞成怒,心一横,高声道:下官有要事禀告。
多尔衮不耐烦命令道:说!
孙之獬横了众汉官一眼,摆出一副忠心状,朝上道:我大清定鼎北京,入主中原,应该万象更新,惟此衣冠束发之制,犹存汉旧,实属不伦。官民归降而不剃发者,颇有观望之嫌,王爷圣明,请速定制!
多尔衮冷冷一笑,瞥见众汉官皆敢怒而不敢言,正好拿他们出气。
多尔衮威严地点头:嗯,说得有道理。内院学士写旨来看,下个剃发严令!
孙之獬进一步说道:王爷,诏书上该强调“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
多尔衮霸道地:行!京城内外十天!外省自旨到之日,也是十天!一律剃发!
孙之獬得意得脸上飞金,众汉官怒视孙之獬,多尔衮看见却反觉畅快。
一汉官越众而出道:启禀王爷,臣为山东曲阜孔府一族……
多尔衮打断道:哦?孔圣人的后代?
汉官:不敢。臣想禀明的是,中国历朝服色不同,惟臣家衣冠服制,三千年来未曾改变过。可否免于剃发,以示皇上崇儒重道……
多尔衮喝断他的话:不要说了!剃发严旨,违者无赦!
众汉官面色大变,面面相觑。
养心殿内,洪承畴神色焦急,苦口婆心地劝着多尔衮。
洪承畴:王爷,对汉人来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未敢毁伤”,这是古来明训,也是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不是轻易便可扭转的。发式不同,是风俗不同,要百姓逐渐地习惯接受。倘若以性命相胁去强加推行,必定惹起人心惶惶,甚至群起反抗,那么入关之初的安民举措,恐怕都成枉然。王爷,此事须缓缓图之,方为上策。
多尔衮冷笑道:吴三桂的军中,官兵尽皆剃发,也没听说有什么困难和障碍呀!你不用再说了!一令既出,岂有收回之理!
多尔衮说完,转过身去不理他,洪承畴苦恼而无奈,只好告退。
洪承畴垂头丧气地出来,与殿外的范文程对看一眼,两人默默走着。
洪承畴低声道:我怎么觉得,摄政王仿佛在跟谁赌气似的?
范文程苦笑道:他们的性子,都是如此。
洪承畴叹道:摄政王从前不是这样。据我观察,善于审时度势、博采众议,在关键时刻做出明智果断的决策,这是他的长处。怎么如今……唉!
范文程分析道:王爷自少年起,便受了许多压抑、许多委屈,随时都得战战兢兢,好几次差点儿丢了性命。他等的就是这一天,一朝大权在手,哪还沉得住气?难免要纵情任性,享受一下权力的滋味。
洪承畴忧虑道:可是,如今还没有得到天下呢!
范文程答道:没有十成,也有七分了!南明、流寇,只是挨日子,苟延残喘罢了!他们挡得住精锐勇猛的八旗军吗?
洪承畴难过摇头道:我怕这剃发令一下,大好形势毁于一旦,明明能够以德服人、天下归心的,如今恐怕……战祸难免,百姓不知要吃多少苦!
范文程见洪承畴真心难过,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道:等王爷这股劲儿过了,冷静下来,咱们再想法子挽回。
洪承畴无奈地点点头,轻声叹息着。
夜晚,承乾宫门口站着一些宫女,她们一面拭泪,一面聆听几墙之隔的地方传来的顺治的哭喊声。
顺治哭喊:皇额娘!皇额娘!我要你啊,皇额娘!
东暖阁中,苏茉尔早已淌眼抹泪,埋怨道:十四爷到底是什么意思?竟然一天也不准皇上回承乾宫来,皇上还这么小,见不着娘,那怎么行呢?听李嬷嬷说,皇上一夜要哭醒好几回,哭着喊你哪!格格,十四爷他究竟要怎么样嘛!
顺治的哭喊声更响了。
大玉儿抓着椅子扶手,紧咬牙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死忍着不落下来,但每声哭喊都仿佛在用刀剜她的心。
苏茉尔有些不满地喊道:格格!你倒是说句话呀!
大玉儿咬紧牙关,雕像般沉默着。
第二十章
夜晚,寝宫内,小皇帝顺治大哭大嚷着要皇额娘,李嬷嬷手忙脚乱地哄着他:万岁爷,求求你,别再哭啦!
顺治哭喊不止:我不管!我要皇额娘!皇额娘!
李嬷嬷急得手足无措地哭了。她看了看门边站着中年太监张公公,干脆扑过去,跪下哭诉道:谙达!求求你,让万岁爷去承乾宫吧!求求你,我给您跪下了!
张公公为难地:你给我磕头也没用啊!这事儿我做不得主。
李嬷嬷哀求道:这里的公公都是谙达管的,您怎么做不得主?求求您了,谙达……
张公公叹道:唉!连亲贵大臣都得听摄政王的,我是个什么东西,敢不遵他的吩咐?除非我不要脑袋了!老实告诉你,就算皇太后亲自来了……
这时,宫外突然传来众太监的呼喊:母后皇太后饶命!母后皇太后饶命!
李嬷嬷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张公公脸色一变匆匆走了出去。
十几个太监在寝宫门口跪成一片,磕头喊道:母后皇太后饶命!母后皇太后饶命!
孝端后恼怒道:谁要你们的命了?滚开!让我进去!
张公公冲出来,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