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端后继续道:我知道,论长,该是豪格;可是祖宗的规矩,未立之前是子以母贵,既立之后才是母以子贵。所以,要依照嫔妃地位而选择的话,该是博果尔。不过,福临这孩子也讨人喜欢。所以皇上难以抉择了,是吗?
第九卷立谁?
皇太极思虑道:这事儿……有两种情况。如果,我还有个一二十年好活,那这会儿就决定谁来继位,也早了些。豪格虽是长子,但性情还嫌浮躁,而且他额娘身份太低,又不识大体,实在难合我的心意。
孝端后点头道:豪格下面的几个大儿子,他们额娘的身份就更低了。
皇太极沉吟着:至于两个小的,又太小了,目前还看不出资质好坏,到时候再细看慎选也就是了!再说第二种情况,倘若……我早早归天……
孝端后打断他的话: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皇太极微笑道:不就是白说着,跟你商议吗?倘若如此,两个小的就真的太小,怎么担得起大清国这个局面?国赖长君,豪格的年纪倒合适,军功也还算足够。只是,除了担心他额娘,我还担心……
孝端后忙问:担心什么?
皇太极:豪格跟多尔衮之间,似乎有芥蒂。豪格年纪大些,却比多尔衮低了一辈,明里暗里都不免吃亏。就算皇位传给豪格,他的才干、心计,也不是多尔衮的对手。因此,我遇事不免抬举多尔衮,压着豪格,就是为了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两虎相争起来,多尔衮能念着我的情,放过豪格。豪格跟他额娘不明白,老说我偏心,他们哪儿知道我的用意?这还不都是为了保全豪格!
孝端后听得一愣一愣的,感叹道:想不到,皇上这么深谋远虑、用心良苦!
皇太极郑重地:所以,哲哲,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孝端后:皇上请说。
皇太极: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孝端后又一次打断他:我不要听这种话!
皇太极握住她的手,苦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我死得不是时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受伤的一定是豪格。答应我,你要想法子去化解,跟我一样,尽力保全豪格!能答应我吗?
孝端后迟疑半晌,终于点点头:是,保全豪格!
盛夏的午后,骄阳似火,永福宫窗外绿阴摇曳,蝉鸣阵阵。
大玉儿在书案前正将成摞的奏折,一一取起,用心地细读、分类。
退朝后,皇太极神色疲惫地踏进永福宫。
大玉儿见到皇太极,忙起身施礼:皇上吉祥!
皇太极摆手道:坐,坐!你忙你的。唉!天儿真热,倒是你这儿凉快些。
大玉儿关切地道:皇上快坐下歇歇。
皇太极在窗边坐下,微风吹来,他身心放松了些,一坐下简直不想起来。
皇太极叹道:跟范文程他们商议了一下午,真累得慌!头晕哪!眼神儿也不灵光了!今儿不知怎么的,右边半身竟然有点儿发麻。
大玉儿忧虑地道:皇上,唤御医来请脉吧?
皇太极摇头道:我没事儿!一请脉,无端惹人猜疑。
大玉儿:国事繁重,皇上日理万机,要多保重龙体。
皇太极呼出一口气道:好在有你替我分劳啊!
大玉儿:玉儿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力而为。
大玉儿方才一面说时,已将奏折都分好类,起身禀告:皇上,今天的奏折都已经分门别类了!凡是可以旨准办理的都归在这儿,那些还有争议、需要斟酌的,都归在这儿了!
皇太极:辛苦你了!省了我不少工夫。每天的奏折堆积如山,真没精力应付!
大玉儿:玉儿为皇上准备朱笔,趁着这会儿挺风凉,皇上批阅奏折吧!
皇太极笑道:我看,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你就直接替我批了……
大玉儿忙摇头:不行不行,我可不敢擅动朱笔,免得传出去,落个干政的嫌疑!
皇太极笑了笑,拉住大玉儿的手,半开玩笑地说道:其实你看了好一阵子奏章,国家大事、朝中是非,以你的聪明,早该心里有底儿了!可是你呀!不再多说话,不再出主意,不像当年那样肯帮我了!
大玉儿低下头:皇上言重了,看奏章,只不过是理出个顺序,大主意本来就得皇上来拿!
皇太极叹了口气,起身又坐下,面对满桌奏折,不禁皱眉苦笑。
大玉儿心中不忍,起身从背后轻揉他的肩,皇太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两人默默无言。
夜晚,皇太极书房里亮着灯光。
贴身侍女珍哥端着托盘走来,在书房外停下禀告道:奴才珍哥给皇上请安。
皇太极声音疲惫地道:进来!
珍哥走进书房,见皇太极在专注地批奏折,劝道:皇上,夜深了,您这两天身子不爽,进碗燕窝粥,就安置吧!
皇太极搁下朱笔,流露出疲倦的神情:我累了。可是,心里有点儿慌,不踏实。睡不着呢!
珍哥不解地问:您在愁什么呢?
皇太极苦恼地:不是愁,不是闷,而是……我也不明白。
珍哥试探地:要不要……奴才请庄妃娘娘来陪伴皇上?
皇太极靠在椅背上,想了半晌,微微苦笑道:你能不能帮我请来……从前的玉格格?
珍哥诧异地:玉格格?
皇太极:珍哥,你说,玉格格好?还是庄妃娘娘好?
珍哥失笑道:玉格格和庄妃娘娘?不是同一个人吗?
皇太极怔怔地:不,我觉得她们不是一个人,不完全是。
珍哥自作聪明地:嗯,依奴才看,是庄妃娘娘好。庄妃娘娘是皇上在后宫里的左右手,帮了皇上好多忙啊!
皇太极苦笑:是的。从前,这一直是我对她的期望,所以,她不由自主,从玉格格被磨炼成了庄妃。谁知道,我现在才发现,我真正爱的,却是玉格格。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皇太极突然推桌起身出去。珍哥一脸困惑,苦苦地思索着。
皇太极骑马出了皇宫,侍卫们忙骑马追赶。
月夜下,数骑急奔,踏破夜的宁静。
皇太极骑着马在郊外的原野上纵情奔驰……宸妃和大玉儿的面庞交替出现在皇太极脑海里,他不停地在心里问:为什么我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难道,这一生,我拥有的还不够多吗?皇位、权力、荣耀,贤妻、美妾、爱子,谋臣知心,手足真情,还有,我还幸运地拥有过倾心相恋的女人。这一生,我拥有的还不够多吗?可是,拥有一个男人所能梦想的一切,我就能算是个英雄吗?
皇太极不知不觉停住马,仰望星光灿烂的苍穹。他在心里道:听说,成吉思汗在临死前,就喃喃自语着“英雄”两个字,他的心境,也跟我一样吗?成吉思汗拥有过空前辽阔的版图,但他死了之后,也只不过是埋骨在大草原上的一块小小方寸之地。英雄,又能如何?
他缓辔漫行,来到悬崖边,星空下是他孤独的身影。他找不到答案,苦苦地追问:父汗,你在临死之前,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疑问?我们历尽千辛万苦,耗尽每一分血汗,拼命攀爬着一座名为英雄的高山,好不容易,成功了、征服了,却没有料到,结果是一个人站在冷风刺骨的山巅,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感觉那么地孤独。这时候,忍不住想问自己,究竟……什么是英雄?
皇太极策马驰骋着,朝着月亮的方向,越驰越远……
皇太极回到皇宫时,已是深夜。
整个皇宫都在梦中熟睡,静悄悄没有一点儿动静。
皇太极疲惫不堪地在回廊里踱步,沉思着。
他喃喃地问:皇位继承人是豪格?福临?博果尔?还是……多尔衮?
他想得头疼欲裂,停住脚步,又一阵晕眩,他定了定神,缓缓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烛光摇曳着,皇太极走近书桌坐下,拨开奏折,取了一张笺纸,提起朱笔,濡饱朱墨,凝思半晌,心里道:如果,此刻我必须选择,我该选择谁?
他写下一个“立”字,然后迟疑凝思,终于下定决心,提笔正要继续写。突然间,他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呼吸急促,心痛如刀割。他额上暴出青筋,猛然想到或许自己大限已到,就像燃尽的蜡烛,上天也回天无力。他恐惧地抓住笺纸,说不出话来。就像灯光的电源开关被关掉一样,皇太极脸上所有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他栽倒在地。短短一瞬间,他的眼神清澈平静,他喃喃道:英雄……英雄……
逐渐地,他的目光涣散了……
第九卷皇太极归天
深夜,皇宫书房外人声鼎沸,灯笼火把亮如白昼。
大玉儿、苏茉尔、福临以及随后赶到的贵太妃、豪格母等人一脸焦急,站在书房外眼巴巴地等着里面的消息。
苏茉尔焦急地低声问大玉儿:格格,怎么办?
大玉儿牵着福临的小手,茫然地看着前方,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贵太妃、豪格母压抑着声音互相吵起来,神情气急败坏。
贵太妃训斥道:你凭什么跟我抢着进去?别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豪格母猛地一昂首不服气地:什么身份?我是皇上长子肃亲王的额娘!
贵太妃不屑地道:你以为你稳能当上圣母皇太后?别忘了本朝家法,子以母贵!
豪格母冷笑道:你又以为你稳能当上圣母皇太后?一个五岁的毛娃子!话都说不清,坐上龙椅,脚还够不着地呢!当得了大清国的皇上吗?
突然间,书房里隐隐传出孝端后椎心泣血般痛苦的哭喊声:皇上!你回来!你回来!皇上!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大清国!皇上……
屋里传出的一片哭声,让宫外众人呆愣住。
珍哥从里面排众而出,泪如雨下,哽咽道:皇上……归天了!
贵太妃、豪格母惊呼一声,争先恐后地往里闯,哭喊着“皇上”。
大玉儿面色惨白,摇摇欲倒,苏茉尔忙扶住她。
珍哥走近大玉儿,低声道:皇后伤心得快昏了过去,大事还要娘娘来主持。娘娘请节哀。珍哥行过礼,退到一边。
大玉儿犹自发愣,苏茉尔哭着摇她:格格!格格!
大玉儿回过神来,缓缓低头凝视着自己与福临紧紧相握的两只手,不知身处何地。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身边的福临,于是缓缓蹲下,看着福临茫然的神情,她心痛如割,紧紧搂住他。福临仿佛回过神来,害怕地紧紧搂住额娘的颈子,想得到慰藉和安全感。
大玉儿转头望向宫门,泪如泉涌。
翌日,盛京全城举哀。
皇太极的灵柩停在清宁宫正殿,蓝白两色纱幔随风飘扬,已换素服的众亲贵大臣在门外默默等着轮流进宫哭丧。
清宁宫正殿内,一派庄严肃穆,气氛沉痛压抑。灵前摆着案几,上设大行皇帝灵牌,后妃都跪在灵旁陪丧。孝端后居前,大玉儿、贵太妃、淑妃居次,豪格母及其他位份较低的妃嫔居后,无一不是淌眼抹泪,尤其孝端后哭得最伤心。
代善、多尔衮、多铎、豪格等人踏进正殿,看着灵位,各人神情复杂。
代善先上前,焚香跪倒,奠酒三杯,喃喃道:兄弟,想不到你走在哥哥前头!
一句话,引得后妃们哭声又起。
多尔衮、多铎、豪格等人,接着一同上前焚香奠酒。多尔衮神情深沉悲痛,多铎的目光里却流露出一丝仇恨和快意。
豪格突然跪下,爬到案几前,且哭且诉:父皇!您怎么不留一句话就撒手走了呢?您心心念念的伐明大业,一统中原的宏愿雄心,儿臣德小福薄,哪里担得起这个重任啊!父皇!您快教教我!我该怎么办哪?
众人闻言尽皆神色错愕。孝端后皱着眉,表情凝重。豪格母偷偷流露出得意之色,多铎和贵太妃愠怒变色,但又不好发作。多尔衮一怔之后,随即恢复深沉。
大玉儿察言观色,冷眼瞅见这几人的神情,不禁忧心忡忡。
吊丧回睿亲王府后,多尔衮内心翻江倒海,很不平静,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好好梳理一下思绪。多铎兴冲冲敲开门,兴奋地抓着多尔衮道:哥!当然该是你当皇帝啦!论功劳你最大,论才干你最强,更何况,这位子本来就是你的!
多尔衮冷静地道:这事儿,也不是你说好、我说好就成了!总得大家公议。
多铎不以为然地:公议就公议,怕什么!还有谁是你的敌手?
多尔衮冷笑:你没看见豪格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多铎不屑地:他?哼!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多尔衮慎重地:也不能轻敌啊!两黄旗都支持他……
多铎打断道:可我们兄弟加起来有三旗!
多尔衮反问:代善哥哥呢?济尔哈朗呢?他们还没有表明态度,咱们不能轻举妄动!如果一个不小心,挑起八旗的内斗分裂,那咱们就算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多铎忙问:那怎么办?
多尔衮想了想,一字一字道:暗中部署,静观其变!
清宁宫暖阁里,孝端后、代善、范文程三人紧张地商议着大事。
孝端后再三交待珍哥:你在外头守着,别让人过来,知道吗?
珍哥关上门离去。
孝端后双眼红肿,先叹了口气:唉!这可怎么好。皇上去得这么突然,临终也没有遗言,这皇位……
代善想了想,问道:请示皇太后,先帝生前,有没有透露过什么心意?
孝端后流泪道:虽然曾经提起过,可是先帝有他的道理,不想急着立储,所以也没有下定论。想不到……这么快……
范文程劝慰道:皇太后请节哀。这是攸关国运的大事,正要好好商议。
孝端后强打精神道:是啊!代善大哥是亲贵之长,范先生是谋臣之首,今日请你们来,就是想知道一下外头的想法。
代善忧虑道:说实话,我也正为此心烦。如今呢,亲贵和八旗分成两派,一派支持肃亲王,一派支持睿亲王。
孝端后意外地问:睿亲王?不是“父死子继”吗?多尔衮是皇上的弟弟啊!
范文程正色地道:历史上也不乏“兄终弟继”的例子啊!像宋太祖传宋太宗便是。
代善接着道:况且,多尔衮既是能臣、也是勇将,尤其是在锦宁大捷之后,国威一振;将士庶民,普遍对他爱戴支持。他兄弟手上又有三旗精兵,实力不可小看。
孝端后皱眉问:那么多尔衮自己呢?也有这意思?
代善叹气道:唉!皇后只想想……当年大福晋殉葬的事儿,就该明白了吧?!
孝端后点点头,却又摇头叹气。半晌,方问道:那么,支持豪格的,想必是皇上亲统的两黄旗喽?
代善点头道:是。两黄旗口口声声忠于先帝,说是一定要立皇子。
孝端后摇头叹气,揉着额角,苦恼地问道:这可怎么好?事情这么严重,又这么复杂……
代善为难地:我虽然保持中立,可是心里也明白,再不解决是不行了!
范文程也是忧心忡忡:两黄旗占了地利,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