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端后道:哦?为什么?你倒说说看。
大玉儿道:如果杀了多尔衮,那豪格硕托他们要不要一块儿杀呢?杀了他们,诸王贝勒会寒心,会觉得皇上刻薄寡恩;要是不杀豪格硕托他们,多尔衮的兄弟部属跟三旗将士,能心服吗?再说……
孝端后忙道:再说什么?
大玉儿道:大福晋被迫殉葬之时,皇上不是向她发过誓吗?
孝端后道:天长日久的,也许皇上都忘了!
大玉儿淡淡一笑道:皇上不会忘的。就是因为没忘,所以才要杀多尔衮。
孝端后道:万一,皇上只记得一半;殉葬的事情记得,发过的誓却忘了呢?
大玉儿一怔,沉吟不语。
第七卷“大福晋”来寻仇
皇宫的书房里,皇太极十分烦恼,绕室徘徊,苦思无解。
他喃喃自语道:我一定要想出法子,保全其他人,单杀多尔衮!非杀不可,非杀不可了……
关雎宫寝殿内,小玉儿跪趴在地,哭得瘫软,哀求海兰珠道:娘娘,我求您了!救救
我家王爷吧!多尔衮……他是我丈夫呀!
海兰珠、惠哥拼命想搀扶她起来,她却不理。
海兰珠道:福晋,我何尝不想救十四爷,可那些军国大事我什么也不懂……
小玉儿道:娘娘,只要您肯帮我家王爷说句好话,皇上会听的!
惠哥道:我们娘娘可不像庄妃,她从来不敢议论朝政、干涉皇上的决定!
小玉儿哀求道:娘娘,您帮帮忙,看在我……一向对您恭敬的份上,娘娘帮帮忙吧……
海兰珠假意抚慰她,却暗中浮现一丝微笑。
皇宫花园里,苏茉尔幽幽地道:这么多年了,当时的情景,我依旧忘不了!皇上向大福晋发誓,一定善待十四爷,否则祖宗不佑,天地不容!而大福晋就指着皇上说,“如果你不善待他们,我就算死了也会变成厉鬼,找你算账!”大福晋凄厉的神情,我每次想起,还是会不寒而栗。
大玉儿道:我依旧认为,皇上并不糊涂,他不会冒着亲贵大臣离心离德的危险,非要杀多尔衮。
苏茉尔道:万一您猜错了呢?万一,皇上这回杀不成,却一次又一次地找借口找机会呢?
大玉儿语塞,凝神沉思。
苏茉尔道:格格,您就老这么不恨不怨不还手吗?
大玉儿道:其实,主要是因为,我很理解皇上、敬重皇上。
苏茉尔问道:为什么?
大玉儿道:从前我们几乎天天在一块儿,但我却感觉他很遥远、很陌生。如今,疏远到连面都难得一见,我却感觉到,从来不曾这么接近他、了解他。
苏茉尔困惑道:这是为什么?
大玉儿道:身为皇上,有太多难处了,他必须建起重重难以穿透的高墙,来保护自己武装自己,轻易不能流露真心。你说,他不苦吗?自从他有了姐姐,对她怜极生宠、与她心心相通,方才显现出了真性情;原来,在他强悍的外表之下,也有深情,也有柔肠。
苏茉尔道:即使,皇上这副深情柔肠,不是给您的,您也理解他、敬重他?
大玉儿想了想,点点头道:是的。“情”之一字,对一个帝王来说,也许是弱点;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正是让女人理解、敬重的原因。
苏茉尔道:皇上这副深情柔肠,为什么不能分点儿给别人呢?比方说……十四爷。
大玉儿道:世事多艰,对别人皇上不能冒险。
苏茉尔道:所以,万一皇上忘记了他发过的誓,那怎么办?我看啊,必须有人提醒皇上!
大玉儿道:谁敢去提醒皇上呢?
苏茉尔一字一字重重地道:就是大福晋自己!
大玉儿诧异道:你别开玩笑了!
苏茉尔认真地道:我没有开玩笑。
大玉儿道:大福晋都死了这么多年,你还说她会提醒皇上……
苏茉尔打断:格格,你别管,我有法子!
大玉儿警惕地道:你能有什么法子!千万不能胡来啊!
苏茉尔想了想,放松表情,耸耸肩,笑道:格格说得没错,我能有什么法子!不过是说着玩儿呗!
大玉儿睨了她一眼:最好是这样。
深夜,苏茉尔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回廊上,眼神定定的,眺望关雎宫。
苏茉尔想道:格格,您跟十四爷,究竟都招谁惹谁了,为什么总是得在生死边缘挣扎?逆来顺受到今天,又得到了什么好结果?想到这儿,她不禁义愤填膺,自语道:我真的看不下去了!我不准你们再吃亏,不准你们死!我苏茉尔可没什么好怕的!就算用我一条命,换十四爷的一条命,也还算占便宜!
苏茉尔咬咬牙,下定了决心的样子。
深夜,关雎宫寝殿的窗外有微微的喘息声。
已睡下的海兰珠听见被惊醒,在床边坐夜的惠哥却毫无所觉地瞌睡着。海兰珠想再睡下,那声音却隐隐约约传进来,令她烦躁。
海兰珠干脆起身披衣,犹豫着缓缓走向窗口,想了想,把手伸向窗子。
突然,一声划破寂静的尖锐惊叫声响起。
惠哥被惊醒,恍惚慌乱地张望着叫道:娘娘?娘娘?
惠哥抬头看见窗边的海兰珠,她吓得面色刷白、瞠目结舌,背后的窗扇被风吹得砰砰响。
深夜。皇太极仍不时绕室徘徊,不时烦躁地抱头苦思。
他恼怒地想:杀,要杀得众人心服;赦,要赦得皆大欢喜。如今,却弄得两面不讨好。无论杀或不杀,这亏,我都吃定了!可恨!一念之差,困得我自己进退维谷!
皇太极颓然坐下,不服气地喃喃道:英雄出少年,莫非我是真的老了?不会!不会的!我是征服者!我永远是英雄!
他为自己壮胆,重重地拍击桌案。
这时,门外响起太监的声音:皇上,奴才有急事奏禀!
皇太极恼怒道:你当差当糊涂了?不知道这书房里的规矩?
门外的太监跪着紧张得发抖道:奴才不敢,只因关雎宫主子急病昏厥,奴才……不得不冒死禀告……
两扇门猛地被用力打开,皇太极大惊道:你说什么?
深夜,关雎宫寝殿内,海兰珠气息奄奄地昏乱呓语,惠哥哭着摇她,太监宫女们一个个都吓呆了。
海兰珠叫道:鬼……有鬼……
惠哥道:娘娘!你别这样!别吓奴才,快醒醒啊!醒醒……
皇太极几乎是奔入寝殿,惠哥回头看见,赶快道:好了好了!皇上来了!娘娘醒醒!皇上来了!
海兰珠闻言,悠悠醒转,一见皇太极,扑到他怀中痛哭起来。她惊恐地叫道:有鬼!有鬼!吓死我了!皇上啊!
皇太极安慰道:怎么会呢?别是梦吧?
海兰珠哭喊道:不是不是!我亲眼看见,就在窗外头!一个女鬼,吐着好长的舌头,冷冷地看着我!我怕!我怕!
皇太极心中一惊,半信半疑,问太监宫女们道:你们看见没有?
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都怯怯地摇摇头。
海兰珠狂怒道:蠢东西!难道是我造谣?难道是我眼花?难道是我疯了?
皇太极厉声道:快说!到底看见了没有?
太监宫女们都吓一大跳,纷纷改口,互使眼色。
一太监道:有,有,看见了!
宫女随声附和道:好像……披头散发的……
另一个太监道:奴才追出去打,见她化成一阵风就……就去了……
宫女惊恐道:是吐着好长的舌头……会不会是上吊死的啊?
皇太极闻言一震,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呆呆发愣,直到海兰珠惊醒他。
海兰珠哭喊道:皇上!您怎么了?您也知道是不是?
皇太极回过神来,强自镇定,对太监宫女们威严地道:胡诌!越说还越有影儿了!谁听过宫里闹鬼?你们要是怕,我派一队侍卫来巡守!
皇太极转头抚慰海兰珠道:别怕,放心地睡,这儿有我呢!
惠哥道:是啊娘娘!圣天子有百神护佑,只要皇上在,不管它什么妖魅鬼怪都不敢来!
海兰珠终于渐止哭泣,抽噎着,眼神无意间瞥见窗子,又发起抖来,紧紧瑟缩在皇太极怀里。
苏茉尔在关雎宫的回廊遥望着。
黑暗中,苏茉尔站在回廊上遥望灯火通明的关雎宫,看见一队侍卫跑来,分别奔向四周去驻守。
太监宫女们在宫外,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着。
苏茉尔遥望关雎宫的动静,面无表情
深夜,关雎宫寝殿内,终于静下来了,悄无人声。
皇太极累极入睡,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传来:我,皇太极,向皇天后土和列祖列宗发誓,额娘殉葬之后,一定善待小弟弟多尔衮和多铎,如果我没有好好爱护他们、教养他们,祖宗不佑,天地不容!
皇太极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却梦见大福晋指着他厉声喊:别忘了你的誓言!如果你不善待他们,我就算死了,也会变成厉鬼,找你算账!
皇太极在睡梦中厉声怒吼:走!滚开!谁说我违誓了?谁教他要抢我的玉儿!我的玉儿!
海兰珠惊醒,摇着皇太极喊道:皇上!皇上!醒醒啊皇上!
皇太极惊醒,猛然坐起,恍恍惚惚,喘着气,冷汗直流。
海兰珠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方喃喃问道:皇上,你知道那个鬼是谁,对不对?
皇太极痛苦惊惧得面孔都扭曲了。
第七卷较劲
第十五章
永福宫暖阁内,大玉儿正在做针线,苏茉尔走了进来。
大玉儿道:到底怎么回事?听说了没有?
苏茉尔道:听说得可多了,只不晓得该听谁的。宫里人的老毛病,芝麻点儿事儿都能渲染成天样大,更何况是……反正,各种添油加醋的传闻都出来了,简直匪夷所思呢!
大玉儿问道:皇上呢?还好吧?
苏茉尔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听说连皇上都一夜没睡稳,乱做梦,还吓得冷汗直流。
大玉儿狐疑地道:怎么会这样!对了,福临呢?
苏茉尔道:李嬷嬷带着,在花园里玩儿呢!
大玉儿嘱咐道:交待李嬷嬷,这几日别带福临出去,免得又撞在谁的气头上,没完没了。
苏茉尔道:是。喔,对了格格,我还听见一个消息。贵妃娘娘有身孕了!
大玉儿意外地道:真的?那太好了!后宫原就该多子多福、人和气旺。
苏茉尔笑道:算贵妃娘娘运气好,这会儿的宸妃,大概没力气找她算账了!
大玉儿笑意消失,想了想,正色道:苏茉尔,宸妃毕竟是我姐姐,不准这么幸灾乐祸。
苏茉尔敛容羞愧道:是。
关雎宫寝殿床上,海兰珠披头散发,怔怔地抓着惠哥不放。
惠哥安慰道:娘娘,别怕,大白天光的,什么东西敢出来!
海兰珠怔怔地道:那夜里呢?夜里怎么办?黑夜这么长……
惠哥道:娘娘,恕奴才说一句,您是不是劳心过度,看走眼了?
海兰珠道:谁说的?他们不也看见了?
惠哥道:他们……!他们还不是顺着娘娘的话瞎说!
海兰珠道:可是惠哥,你不知道,是真有个吊死的女人!昨晚,连皇上都吓醒,因为皇上梦见她了呀!
惠哥道:什么……吊死的女人?就算有,她为什么单找皇上跟娘娘?
海兰珠恐惧地道:因为她是……多尔衮的额娘!
惠哥大叫道:什么?
海兰珠道:咱们来得晚,不知道这事儿。皇上告诉我,当年老汗王命大福晋殉葬,大福晋不放心她儿子,皇上便立誓要好好照顾多尔衮。所以她缠上我!因为我撺掇皇上杀多尔衮!她找我算账来了!
海兰珠痛哭失声,哭倒在惠哥肩上。惠哥拍着她,勉强安慰道:不会的,娘娘!皇上本来就想杀十四爷,事情也不是因您而起,她不会缠上您的,您不要自己吓自己!
海兰珠打断道:她缠上的又不是你!你当然说得轻松!给我滚出去!
惠哥点头起身走了两步,海兰珠却突然爬着跌下床来抓住她道:不要走!陪我!陪着我!
惠哥看着海兰珠恐惧的样子,叹口气,红了眼眶道:娘娘别怕!奴才跟您寸步不离。
海兰珠落下泪来,六神无主地哭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崇政殿内,龙椅上的皇太极,疲惫困顿,神情怔忡,好半晌不讲话。
众亲贵大臣惊疑不定,面面相觑。
代善只好清清嗓子,上前问道:皇上,这一案……您怎么裁决?
皇太极缓缓回过神来,想了想,低声道:命睿亲王率人马入城,再听议处!
众亲贵大臣暗中互瞥,惴惴不安。
代善追问道:那么,睿亲王肃亲王及诸贝勒皆自请死罪,皇上的意思是……
皇太极心中挣扎了半晌,咬牙道:算了!都算了!按律处置吧!命内院学士写旨来看。朕……身体不适,不再细说。
代善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太极疲倦地挥挥手。
皇太极道:退朝吧!有事明日再议!
在郊野的军帐中,多尔衮、豪格、硕托、阿巴泰、杜度等人正在跪听圣旨。多尔衮紧张得额头冒汗。
代善道:睿亲王……降为郡王,罚银万两,夺二牛。肃亲王豪格降为郡王,罚银八千两,夺一牛。诸贝勒各罚银二千两……
多尔衮闭上眼,喘了口气,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余人亦欣然有喜色。
夜晚,关雎宫寝殿内,皇太极正睡着,海兰珠用力推醒他,哭喊道:皇上,一条白影闪过啊!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皇太极睡眼惺忪地醒来,搂住她安慰道:没事,放心!我不是已经赦了多尔衮吗?她不会来了!别怕,别怕……
海兰珠哭着钻进皇太极怀里,皇太极十分懊恼。
书房内,皇太极越想越窝囊越生气,他对范文程怒道:不行!我越想越不甘心!违抗军令是多么严重的事,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囫囵过了,将来谁还肯听话?我的威信岂不是荡然无存?
范文程劝道:可是皇上,旨意都颁出去了,不好出尔反尔吧?
皇太极冷笑道:难道我就没有别的法子杀杀他的气焰?
多尔衮、豪格等一行人来到大清门外,却被众侍卫挡驾。多尔衮等人正不解,范文程出现。
多尔衮问道:范师傅,这怎么回事儿?我们缴清了罚银,不就该入宫谢恩、聆听皇上训勉,事情就算了结吗?为什么不让我们入宫?
范文程道:皇上有旨,诸王贝勒各自回家休息吧。
众人脸色微变,面面相觑。
多尔衮气得要命,忍不住大声道:怎么,还真地没完了?降爵、罚银,夺我的人马,我都认了!依礼前来谢恩,这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皇上到底还想怎么样?
范文程低声道:皇上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王爷,您就委屈一下,自家兄弟嘛,让一步,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