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珠愠怒不语。孝端后转头盯着惠哥,惠哥硬着头皮申辩道:跟皇后娘娘回话,奴才……真是为了主子着想,不敢去打扰,心想生孩子也没那么快,打算等天亮了再禀明皇上……
孝端后道:宸妃是你主子,庄妃难道就不是主子?诞育皇子是多么重要的事儿,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拦着不让皇上知道!哼!天亮了再禀明皇上?你晓不晓得,庄妃难产,差点儿就完了。她母子万一有个好歹,十个你也不够偿命的!还有呢,你说的那些胡话,倒教我开了眼界。你当这宫里头没天没日,凭你胡来吗?
惠哥嗫嚅道:奴才半夜三更被吵醒,难免有几句怨言,自个儿都忘了……
孝端后怒道:怎么,莫非你这奴才比主子还娇贵?主子还得活该看你脸色?
惠哥吓得跪倒在地:奴才不敢。
孝端后道:宫里多少回大小风波,都是你调唆的,还以为我不清楚?不过是看在你主子面上,隐忍着不计较。这回事情太严重,绝不轻饶!
海兰珠道:慢着!她突然站起,众人一怔,看着她。
海兰珠道:皇后,惠哥固然有错,不过我也觉得很奇怪,宫里这么大,苏茉尔就算在我那儿碰了钉子,难道就找不着别人帮忙?何至于说得那么惨,仿佛死里逃生似的,这不是危言耸听吗?
孝端后冷笑道:还不是因为有人放出风声,哪宫妃子、哪府女眷,谁要敢踏入永福宫,谁就是跟她过不去!我问你,谁敢去帮忙?
海兰珠强硬地道:这可与我无干!
孝端后冷笑道:我又没说是你啊!何须急着表白?
海兰珠恼羞成怒道:我……对了,还有件事儿更奇怪!永福宫新来的嬷嬷,怎不是照例从两黄旗中选来的,而是正白旗包衣呢?
孝端后一怔,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道:两黄旗中正好挑不出合意的,豫王福晋向我荐过这个嬷嬷,说她经验足,性情也沉稳平和。我跟庄妃她们提过,苏茉尔情急之下,便出宫找豫王福晋帮忙。不信你问豫王福晋去!
海兰珠道:多铎的福晋是皇后的亲妹妹,我怎么敢问她去!就算问了,怕也是白问。哼,那苏茉尔私自出宫,难道就不该罚?
孝端后道:罚?她不出宫求援,就只有在那儿眼睁睁看着庄妃母子坐以待毙!我罚她什么?罚她救了她主子和小皇子吗?亏你问得出来!
海兰珠语塞,脸涨得通红。
孝端后道:你还有什么要质问的?
海兰珠赌气重重坐下,硬声硬气道:奴才不敢!
孝端后横了她一眼,转头疾言厉色瞪着惠哥道:惠哥,你知不知罪?
惠哥脸吓得发白,哀求道:求……求皇后开恩……
孝端后道:照你这样恶毒的心肠、无法无天的行径,就该拖出去一顿板子打死!
海兰珠、惠哥闻言大惊。
这时,大玉儿突然走了进来,喊道:不要!
众人大感意外,回头见铃子扶着虚弱的大玉儿进来。
孝端后道:玉儿,你还在月中,不好生养着,怎么起来了?
大玉儿跪下道:求皇后饶了惠哥!且不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念九阿哥刚落地,奴才不忍为了他而伤生害命,免得折了孩子的福。求皇后网开一面……
孝端后打断道:可是她犯下这等弥天大罪……
大玉儿道:奴才宁可相信她是无心之过。既然阿哥平安,一切都别追究了吧!
孝端后沉默半晌,对惠哥冷冷道:罢了,看在庄妃和九阿哥面子上,我就姑且饶你这一回。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滚到“辛者库”去,一面做工,一面反省!
海兰珠脸色苍白,惠哥神情复杂,只好磕头道:奴才多谢皇后恩典。
大玉儿松了口气,铃子扶着她勉强站起。
海兰珠别过头去,一脸愠怒。
第七卷多尔衮与苏茉尔
第十四章
永福宫暖阁窗前,大玉儿抱着三个月左右的婴儿福临逗着玩儿,李嬷嬷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大玉儿笑着道:福临,你瞧,日头好暖哟,树上也快要抽出嫩芽!
李嬷嬷道:难得一个晴天,奴才抱阿哥上花园走走吧!
大玉儿点点头:也好,多晒晒,别太娇宠了,身子骨才强壮。
李嬷嬷将婴儿接过,笑道:像这深宫大院的,才要特别晒晒,像咱们贫家小户的,想晒不到还不成呢!
大玉儿一笑,李嬷嬷抱着婴儿走了出去。
苏茉尔抱着一堆小儿衣裳进来,嘱咐道:小心地上的残雪啊!
李嬷嬷笑道:知道了!
大玉儿望着窗外李嬷嬷抱婴儿走远的身影,感叹道:她不晓得,我多羡慕他们贫家小户、恬淡无争的日子呢!
苏茉尔一件件检视着小儿衣裳针脚,自语般喃喃埋怨道:欺人太甚!见面礼的赏赐比八阿哥减了一半;这还不说,庆贺阿哥满月的家宴是定例,连这都取消了!真是欺人太甚!
大玉儿淡淡地道:别争了,就这样清清静静过日子吧!等我把福临带大了……
苏茉尔打断道:那可有得等了!您还这么年轻……
大玉儿打断道:我是完了!倒是你,苏茉尔,你用不着陪我葬送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大院里。要是有好人家,我请姑姑做主……
苏茉尔打断,嗔道:格格讨厌我了就说一声,别绕着弯儿想赶我走!
大玉儿道:傻子!我还巴不得被赶出这个笼子,远走高飞呢!要是我能做主……
苏茉尔一面折衣服,一面睨了大玉儿一眼。
大玉儿道:要是我能做主,一定要把你许给……许给多尔衮!
苏茉尔脸红了,对大玉儿道:您别开玩笑了!我还没活腻呢!有小玉儿格格那母大虫在,谁敢进睿王府!不怕被生吞活剥啊!
大玉儿道:哦?那你的意思是说,如果睿王福晋不是小玉儿,你就愿意!
苏茉尔重重放下衣服,嗔道:格格!您做主子的还跟奴才开这种玩笑!
大玉儿一笑,凝视着苏茉尔,苏茉尔不自在地躲开了。
盛京李嬷嬷家十分简朴,李嬷嬷引大玉儿至厢房门口,低声道:您放心,奴才家里都安排妥了,奴才亲自守着,不会有别人。
大玉儿道:劳你费心思,我也只需要一盏茶的工夫,咱们就回去。
大玉儿快步进屋,李嬷嬷关上门。
多尔衮从暗处走出来,用渴望思念的眼神凝视大玉儿。
大玉儿转头看见他,双眸中泪光流动,深情满溢。
两人不约而同快步上前紧紧相拥。
多尔衮喃喃道:玉儿……玉儿……这一天我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半晌,两人缓缓分开,相互凝视着。
多尔衮道:玉儿,你比我印象中的你,仿佛更美了。
大玉儿嫣然一笑,低头不语。
多尔衮责备自己道:我真蠢!怎么就想不出这个见你的法子,以后我们……
大玉儿摇摇头道:多尔衮,安排这次的见面,已经是煞费苦心、千难万难,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呢!
多尔衮黯然苦笑道:我还奢望着,能够时常见到你……
大玉儿正色道:我倒有法子,让你能时常见到我,这也是我必须见你的原因。
多尔衮摇摇头:我不明白……
大玉儿庄重地道:多尔衮,我问你件事儿,你坦白回答我。
多尔衮笑着问:我曾经对你不坦白过吗?
大玉儿点点头:那好,你别多想,直接告诉我,你喜不喜欢苏茉尔?
多尔衮诧异地:什么?
大玉儿道:快回答我呀!
多尔衮失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啊!
大玉儿道:我请你,去跟姑姑开口,说你要苏茉尔。
多尔衮正色道:玉儿,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大玉儿道:我明白!可是多尔衮,这样对我们三个人都好。她在你身边,我安心,她幸福,而你见了她就跟见了我一样!
多尔衮摇头道:玉儿,你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大玉儿问:难道你不喜欢苏茉尔?
多尔衮沉吟道:咱们是打小的情分,我怎么会不喜欢她?可是,并不是那种喜欢。我心里除了你,容不下别人,娶小玉儿是不得已,娶苏茉尔……她永远得不到一个完整的丈夫,就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更加不愿委屈她。况且,苏茉尔也不会愿意的。
大玉儿道:如果她愿意呢?
多尔衮一怔,想了想,淡淡一笑道:我了解她,她不会愿意的。
永福宫暖阁里,苏茉尔听了大玉儿的话表现得非常激动,她剧烈摇头道:我不愿意!打死我也不愿意!
大玉儿劝道:你别跟我急啊,好好儿商量嘛!
苏茉尔言不由衷地:没什么好商量的!绝不可能!我……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十四爷!
大玉儿恳切地道:苏茉尔,你喜不喜欢十四爷,还瞒得了我?我早就清楚了!
苏茉尔分辩道:不是的格格……
大玉儿道:你放心,我要是介意,也不会主张这么做了。说真的,我还挺欢喜呢。
苏茉尔尴尬地低声道:根本没有的事儿,被您说得有形有影……
大玉儿道:别,别否认!苏茉尔,你听我说,咱们三个人,这辈子命运始终捆在一块儿,分不开的。可是,我不想三个人都给毁了,都得不到幸福。让你去他身边,至少有两个人可以得到幸福,那我就快乐了。
苏茉尔激动道:那你呢格格?你为别人费尽心思,什么时候才要为你自己想一想?你在宫里的处境,说是风刀霜剑也不为过,我能抛下你吗?无时无刻在为你担心着急的滋味能好受吗?还说什么幸福不幸福,我怕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大玉儿道:你不用为我担心着急,莫非我不会保护自己?况且我有姑姑,有福临,我并不危险也不寂寞……
苏茉尔激动道:别说了格格!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倘若您要拿出主子的款儿,逼奴才答应,奴才就算一头撞死了也不出这个门。倘若主子不吝惜赏奴才一口饭吃,就留下奴才权当个使唤丫头吧!
苏茉尔说着,哭了。
大玉儿沉默半晌,方道:唉,十四爷还真是你的知音啊!
苏茉尔抹泪问道:您说什么?
大玉儿叹道:他一口咬定,说你不会愿意,倒给他料中了。
苏茉尔愣了愣:是吗?
大玉儿道:苏茉尔,就冲这一点,你也应该跟他在一块儿。你们互相理解、互相爱惜也一定会幸福的。
苏茉尔低头捻着衣角沉思半晌,低声道:奴才……心疼十四爷,多半也是因为心疼格格,心疼你们的感情……
大玉儿道:既然心疼他,你忍心看他孤孤单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苏茉尔沉吟半晌,终于咬咬牙,道:这件事儿,我是绝不可能答应的。连十四爷都理解我,格格您怎么就不能呢?奴才白伺候主子这些年了。
大玉儿诚恳地道:别说什么主子奴才!苏茉尔,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总是盼你好,有你的根,你的家,你的幸福……
苏茉尔打断,诚恳地:格格,别说了!有您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根,我的家;这辈子,咱们要是能够始终在一块儿,就是我的幸福了!
大玉儿握住她的手,含泪摇摇头,苏茉尔却坚定地点点头。
大玉儿叹了口气,为苏茉尔,也为自己。
清宁宫暖阁内。孝端后不悦地质问皇太极:请问皇上,福临满月的家宴为什么要取消?这是后宫多年的规矩,皇上怎么不声不响地就给改了,连我都不告诉?福晋们要问我缘故,教我怎么回答?我这皇后的脸往哪儿搁?
皇太极哑口无言,只得和颜悦色道:这回是我错。后宫是你执掌,我原该跟你商量着办才对。
孝端后见他认错,又心软了:算了!我也是在气头上,说话要有不敬之处,皇上见谅。
皇太极握住孝端后的手,凝视着她道:哲哲,我们是夫妻,夫妻没有隔宿之仇,别生气了好不好?
孝端后揩揩眼泪,道:我没事。玉儿她也不会怎么介意的。
皇太极一丝苦笑:玉儿……我知道她不会介意。
孝端后道:她不会介意,你们就“柿子捡软的捏”,欺压得她也太不像话了!我晓得,你是怕海兰珠心里不舒服,所以才故意取消九阿哥的家宴,是不是?
皇太极紧了紧孝端后的手,沉默不语。
孝端后抽出手来,难过地道:皇上,您变了。
第七卷罪有应得?
皇太极诧异道:没有,我没变啊!大清国势日益强大,我恩威并施,终于使整个蒙古、朝鲜臣服在我脚下……
孝端后打断道:那是崇政殿里的皇上,变的是关雎宫里的皇上!崇政殿里的皇上照样英明睿智,关雎宫里的皇上却糊涂到是非不分了。我只盼着皇上别把那份儿糊涂,带上崇政殿,影响到大清的前途。
皇太极脸色阴晴不定。
孝端后道:我说的话是不好听,可是您真没有发觉您变了吗?我真不明白,就算海兰珠确实有她值得怜惜的地方,可是,她真有好到……
皇太极打断道:我明白,若论德言容工,她都不是最出色的。可是,哲哲,咱们的情分已经超越了夫妻,我可以跟你说实话。这半生遇到过的女子,有的敬我,有的怕我,有的为了她的企图而谄媚我。只有海兰珠,她没当我是皇上,只当我是与她倾心相爱的男人。她在我手里重生,也愿意为我而死。我知道她不完美,不过,即使她只是草原上一朵卑微的小花,对我来说,她也是这世上惟一的女人。哲哲,你能了解吗?
孝端后道:唉!我又不明白了。玉儿心里曾经有个多尔衮,连这您都难以忍受,海兰珠甚至还曾经嫁过人呢,您怎么就……
皇太极稍大声打断:你还不懂吗?女人的身子,我要多少有多少;女人的真心,我却是求一颗而不可得!兰儿对我的珍贵就在于此!
孝端后沉默了半晌,伤心地叹道:各人的感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懂不懂,并不重要,只盼皇上心里真的明白,您在做什么。
孝端后转身背对皇太极拭泪,皇太极心中有一丝歉疚。
关雎宫寝殿内,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幼儿哭声。
海兰珠在妆台前,随手怒掷一盒鹅蛋粉,粉扬起如雾。
海兰珠怒斥道:笨死了!连头都梳不好,滚开!
宫女怯怯地退开。
皇太极走进来,从背后抚着海兰珠的肩,笑道:怎么了?兰儿!是不是身子不爽?
海兰珠道:心里烦!
皇太极道:我不是都尽量陪着你吗?
海兰珠道:可是皇上得坐朝理事、打仗阅兵,好多时候我都是孤单一个人。从前还有惠哥,可以听我诉诉委屈,帮我出出主意,陪我解闷散心。连一个我喜欢的丫头,她们都看不惯,硬要弄走,不让我顺心如意!
皇太极道:是惠哥自己做得太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