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只告诉你,我尊重你是福晋,尊重你理家的权柄。只不过,你也要尊重你自己,不要做出让人瞧不起的事。
多尔衮离开后,小玉儿陷入了自责和悲伤,她很担心与皇太极的一番话会给多尔衮带来灾祸。她伤心地悲泣道:多尔衮,无论如何,你看在我对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不要怪我。
清宁宫暖阁里,皇太极在烛光下打棋谱。他神情冷淡,一手拿棋谱看,一手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孝端后卸了大妆走过来道:皇上,歇着吧!值得那么入迷吗?
皇太极自语道:白子想吃掉这块黑子,一意围困,却没发现黑子早已埋下了意料之外的一着伏兵,杀得白子措手不及……
孝端后笑着摇摇头道:真入迷了!
孝端后正要走开,忽听得皇太极很随意地问道:玉儿和多尔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孝端后一怔,回头问:什么怎么回事儿?
皇太极没有抬头,仍看着棋盘、棋谱,仿佛闲聊般地说道:我偶然间听见小玉儿说道,他们俩……孝端后吃了一惊,忙问:小玉儿说什么?
皇太极淡淡一笑:瞧你急的,果然有那么严重吗?
孝端后语塞:我……
皇太极悠然地:其实呢,他们在你身边一块儿长大,自然比别人熟惯些……
孝端后抢过话道:是啊,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
皇太极轻描淡写地道:那么,你是知道的,他们之间确实有过什么,对不对?
孝端后面色一变,愣在那里。
皇太极瞥见,于是嘴角的一丝笑意消失,他缓缓将棋局推散,冷冷地道:哲哲,你瞒得我好!
孝端后镇定下来,也冷冷地道:我不是故意瞒着皇上,只因为不想无事生非。他们就算曾经……彼此有点意思,如今各自男婚女嫁,一切早已事过境迁,提来做什么?
皇太极大有深意地问:真的早已事过境迁?他们真的不再有什么……
孝端后打断他的话,不悦道:我嫁给你这么久,你连这一点也不相信我?
皇太极冷冷地:我怕你被人蒙骗,就像我被人蒙骗了一样。
孝端后:玉儿跟着我这么久,她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她能蒙骗我这许多年?
见皇太极不语,孝端后正色道:她就算能蒙骗我,难道还蒙骗得了您?皇上,您想想,玉儿自从伺候了您,还不够尽心的吗?哪里行差踏错了?哪里越份逾矩了?若非如此,您又怎么会宠爱她,当她是“后宫第一谋士”?
皇太极:老实说吧!我就是担心,正因为这么信任她,万一她背叛我,跟多尔衮暗通款曲,私下帮着他,打算跟我做对……
孝端后又一次打断他,激动地说道:我也疼爱多尔衮啊!您也来怀疑我好了!
皇太极赌气道:你别说,我还真有点儿怀疑你!
孝端后恼怒地:好,那我索性告诉您吧!当初多尔衮根本不愿意娶小玉儿,是我叫玉儿去劝多尔衮,她二话不说,前去相劝了半天,多尔衮才答应了。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您?
皇太极惊异地:真的吗?
孝端后郑重地:千真万确!皇上要不要我发个毒誓?
皇太极低头沉思不语。
孝端后逐渐平静下来,劝道:不是我袒护自个儿侄女。玉儿伺候皇上无微不至、襄助我尽心尽力、对待宫中上下面面俱到;长辈疼她,下人敬她,哪一点挑得出错儿来?我不知道小玉儿说了什么,可是您也想想,小玉儿那脾气,准是跟多尔衮闹了别扭,迁怒到别人身上!皇上居然宁可信她,却不信玉儿!想一想,连我都忍不住为玉儿觉得寒心哪!
孝端后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别过头去拭泪。
皇太极依然不语,但脸上的神情已有了一些缓和。
永福宫暖阁外冰天雪地,而屋里却温暖如春。侍女惠哥正忙着抹尘,大玉儿凭窗专心读着《三国演义》。
皇太极面带笑容走了进来,惠哥见了连忙停下手中的活,给皇太极施礼。
大玉儿闻声也连忙放下书起身施礼道:皇上吉祥。
皇太极一摆手道:行了!
大玉儿走上前,温柔地笑道:皇上下朝了?快把雪褂子卸下来。惠哥,续上炭,热碗奶茶来。惠哥应了一声,退下去。皇太极瞥了一眼她的背影道:新来的几个丫头还得力吧?这宫里地方大,要不要再添人?
大玉儿:人已经够使了!再添也是靡费。
皇太极笑道:这么俭省!真该请你去户部当度支大臣,国库一定更充裕!
大玉儿娇嗔道:皇上就爱拿我取笑!
皇太极笑着问:在做什么呢?
他翻看着桌上的书,笑道:又是三国?读到哪儿?喔,“王司徒巧使连环计,董太师大闹凤仪亭”……
皇太极心中一动,飞快一想,闲聊似的问道:董卓和吕布,你觉得貂蝉……心里是爱哪一个呢?
大玉儿一怔,小心翼翼地:貂蝉是王允派去离间董卓和吕布父子的,恐怕她谁也不爱!
皇太极:如果没有这离间之计,董卓和吕布,都真心爱她,那她该选谁?
大玉儿想了想,道:董卓蛮横残暴,吕布三姓家奴,人品低下,都算不得是英雄,貂蝉哪个也不该选!
皇太极大有深意地接着问:又如果说,董卓、吕布人品都不低,一个雄才大略、权倾朝野,一个文武双全、年轻秀发,那貂蝉该选谁?
大玉儿沉吟道:您是说,这两人都有可敬可爱之处?
皇太极深深看着她问道:该如何选择?
大玉儿正感到为难发窘,惠哥端奶茶进来,大玉儿连忙走过去接过献给皇太极道:皇上趁热喝,暖暖身子。
皇太极将奶茶接在手里有些咄咄逼人地:你还没回答我呢。如果情形是我所说的那样,貂蝉该选谁?
第六卷心底的角落
大玉儿拿起桌上的那本三国,又放下,想避重就轻,转过头去窘笑道:我又不是貂蝉,何必发这个愁呢?况且,真要像皇上说的,如果这样,如果那样,整部三国岂不是都要改写了?
皇太极喝了口茶,看着她道:你这个小机灵鬼,也有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时候?
皇太极话中有话,大玉儿听出了弦外之音,淡淡地说道:皇上出的怪题目,玉儿实在回答不了。
皇太极勉强一笑,向来深沉的他,却掩饰不住失望之色。
屋里的气氛有点儿僵,大玉儿想顾左右而言他,强打精神,愉快地笑道:听说近来皇上对汉人的围棋挺着迷,怎么不教给玉儿呀?
皇太极淡淡一笑:怕教会了你,你反倒赢了我。
大玉儿忙道:不会的,玉儿怎么也赢不了皇上!
皇太极站起来,看着她,故作高深地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会怎么做,你会用心去学,因为棋力太弱,我就没兴趣跟你对弈了。下棋的时候,你会小心地保持着轮占上风的局面,最后在关键时刻,假装一个疏忽,只好弃子投降,让我觉得胜之不易,格外开心。玉儿,你是赢不了我,你会巧妙地怎么也赢不了我。你说,究竟输的是谁啊?
皇太极说罢,会心地一笑,转身缓缓出门而去。
大玉儿愣住,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夜晚,清宁宫偏殿里,烛台高照,笑语喧哗。皇太极、孝端后正设宴招待多尔衮。几个人把酒言欢,很是热闹。
多尔衮颇有感触地举杯相敬道:皇上,四嫂,多谢赐宴。愿皇上政躬康泰,四嫂顺心如意!
孝端后笑道:今儿是你生辰,四嫂愿你夫妇同心,一家和乐!
多尔衮苦笑,将酒一饮而尽,叹道:好在四嫂记得我的生日,不怕您笑话,家里吵得鸡飞狗跳,我还正愁着没处可逃呢!
侍女们斟酒端菜川流不息,宴席上人虽不多,可规格相当隆重。
孝端后:别提这个了。瞧你们兄弟俩,都已经喝了不少。来,油炸小面饽饽,趁热吃。
多尔衮感触地:以前每年过生日,四嫂总少不了赏我这道点心!
皇太极带着话外之音道:以前每年你过生日,还有一个“总少不了”的人吧?
孝端后大惑不解,大玉儿随着皇太极的话音一落正好进来。
皇太极笑道:才说着,人就到了!
大玉儿看见多尔衮,脸上闪过一丝惊异,行礼道:皇上吉祥,皇后吉祥……怎么,十四爷来了?!
皇太极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大玉儿道:你不知道今儿是多尔衮的生辰?
大玉儿有些尴尬地:我以为……十四爷府里,正大开宴席呢!
孝端后笑道:别提了!
皇太极哈哈一笑:人多热闹,所以我把玉儿也叫来,咱们好好儿喝几杯!
孝端后看了皇太极一眼,不知他想做什么。
皇太极笑眯眯地道:玉儿,还不向寿星敬酒?
大玉儿举杯道:我祝十四爷……心想事成。
多尔衮怔怔地看大玉儿苦笑道:心想事成?多谢娘娘金口。
多尔衮将酒一饮而尽,红了眼眶,忙强笑着掩饰道:今儿这酒……太烈了!
孝端后还真的担心起来,忙道:唉呀!要是真喝醉了可不好!回去不定惹什么事。
她说罢转头对一个侍女道:把去年珍哥自酿的那坛“山葡萄酒”取来。
那侍女道:回皇后的话,是珍哥收着的,奴才不知搁在哪儿,珍哥又告假……
孝端后打断她的话:罢了,我自个儿去找吧!
孝端后笑着对多尔衮道:十四弟,你等一会儿,别尽着灌啊!
孝端后起身,多尔衮、大玉儿亦依礼起身。
多尔衮道:四嫂别忙,我少喝点儿就是了。
孝端后:不麻烦!你们坐,陪皇上说说话儿。
孝端后笑着命他们坐下,领侍女出去,多尔衮、大玉儿这才坐下。
皇太极盯着大玉儿道:玉儿,有空你也教教小玉儿,怎么拴住丈夫的心,省得咱们十四弟成日耳根不静,被逼得无处可逃。
大玉儿勉强一笑:怎么拴住丈夫的心,这我可不懂,拿什么教人家!
皇太极故意亲昵地:你不懂?那我是怎么被你拴住了心的?
大玉儿强打起精神一笑道:皇上怕是醉了!
皇太极一手握住大玉儿的手,一手抚着她的发鬓,得意地道:我真该谢谢科尔沁,给了我一个举世无双、玲珑剔透的玉人儿,让我享尽艳福。十四弟,改日我叫科尔沁再寻个一模一样的美女送来,管教你满意!
多尔衮苦涩地笑着,喃喃道:既然举世无双,又哪里寻个一模一样的来?
大玉儿心中像被尖刀扎了一下,疼痛难忍,她轻轻抽出手来,微嗔:皇上真的醉了!
皇太极豪放地哈哈大笑:今儿喝得痛快,我几乎想学曹操“横槊赋诗”了!
他把手搭在多尔衮肩上,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为君之故,沉吟至今……”
多尔衮苦笑道:多尔衮不是贤才,皇上用不着为了我“沉吟至今”。
皇太极激动地:谁敢说我一手培植出来的弟弟不是贤才!
多尔衮:皇上志在千里,麾下贤才济济,将来必然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皇太极大笑:哈哈哈……“天下归心”,说得好,说得好!十四弟?你的志向呢?
多尔衮黯然苦笑:我?我一辈子是伤心人,再也不能痊愈!“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他突然端起酒碗,闭眼仰头猛灌,眼角涌出一滴泪。
大玉儿动也不敢动,眼神却泄露了她的情绪,那里面糅合着忧伤、怜惜、痛心、深情……正在偷窥大玉儿神情的皇太极,心中先是震动,而后被刺伤,他紧握着酒杯,下死力气忍着冲天的怒火,即便如此他仍然想跳起来质问。
孝端后与捧着一小坛酒的侍女进屋,打破了僵凝的气氛。
孝端后:好了好了,快换酒,远远就听见你们兄弟俩舌头都大了!
多尔衮连忙抬袖拭着脸上的酒和泪,红着眼眶,强笑道:这酒……真的……实在是……太烈了!
孝端后:来,尝尝这酒,这是用长白山野生葡萄酿的。
皇太极突然霍地站起,众人怔住。
皇太极手扶桌沿,微喘着气,压抑住情绪,醉意仿佛都清醒了,眼神冷冷地说道:我想起……还有件正事儿没办,你们坐,我去去就来。
众人怔怔地望着皇太极,皇太极转头看着大玉儿,大玉儿眼中只有惊讶和畏惧。
皇太极咬了咬牙,转身快步拂袖而去。
夜晚,皇太极跌跌撞撞来到皇宫书房里。
黑暗中,皇太极坐在桌前,双肘撑桌上,以手遮面,黯然神伤。
这时,一盏灯笼和脚步声经过窗外,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孝端后站在门外,注视着皇太极。
一个侍女看了孝端后一眼,孝端后点点头,侍女进屋,引火点燃桌上巨烛,然后急忙出屋。孝端后进屋,关上门,转身注视着皇太极。
半晌,皇太极痛苦灰心地喃喃道:真的,都是真的!现在我明白,她偶尔的恍惚,偶尔的愁容,是为谁而起的了。她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从来没有……
孝端后沉默半晌,不无一丝苦涩地道:皇上……又何尝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皇太极:哲哲,我对你……是不同的!我们是结发夫妻。情,也有很多种……
孝端后:这话不错,情有很多种。皇上能说,玉儿待您,是无情的吗?
皇太极:可是她没有给我……我最想要的……那种情。她不在意名位,不在意赏赐,甚至不在意我的恩宠。原来她根本不在意我!她辜负了我!
孝端后:皇上别忘了,当初是您一定要她的,她跟多尔衮是早年的事,她不算辜负您。
皇太极:可是我对她……这么……这么……
孝端后接过话道:她也对您好得无话可说!如果她不在意您,做得到这种地步吗?
皇太极:可是,她心底深处,有一个角落,不属于我,是我进不去的……
孝端后正色道:恕我说一句,就算您是皇上,富有四海,但是您也总有征服不了的地方,比如说……人的心。
皇太极激动:既然嫁给我,她整个人、整个心,都应该属于我!
孝端后低头沉默片刻,方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对玉儿这么苛求,我真的不明白!
孝端后说罢缓缓转身,开门出去。
皇太极的神情从激动转趋缓和,疑惑地怔怔地道:不错,有些地方,是我征服不了的。玉儿的心,甚至我自己的心。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底深处,也有了一个角落,只属于她,是任何女人都进不去的……
第六卷赌气
皇太极越想越难过,他带着醉意,摇摇晃晃来到永福宫寝室。
寝室中漆黑一片,靠墙的大床床帷低垂。
皇太极爬到床上低声问:你是谁?
大玉儿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