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转头望见窗内屋中的陈设,心中凄然,不禁喃喃道:这就叫……“别时容易见时难”……
大玉儿努力将心碎的愁绪抽离,定了定神,抬头冷静地对多尔衮道:不过,我还是感谢上天给我机会,让我见你这一面,因为,我有很要紧的话要告诉你!
多尔衮一怔,忙问:什么要紧话?
大玉儿郑重地说道:大汗已经决定,要从年轻的小贝勒当中,挑出资质好的,加以栽培重用,为的是要分散大贝勒们的权力。多尔衮,你要好自为之,这是你崭露头角的大好机会!
多尔衮有些失望,他沉默着,神情迟疑复杂。
大玉儿上前抚着他的臂膀,恳切道:我太明白你了!你有志向、有才干,绝不会甘心只做个富贵闲人。我要你帮助大汗,一是为你,二是为大金国,三是为了老百姓。大汗的许多理想并没有错,如果能实现,不但于你有利,于国、于民,也有益。
多尔衮痛苦地:可是,要我帮助大汗,我心里实在是……
大玉儿劝道:就算只为了你自己的前途,暂且把仇恨放在一边吧!
多尔衮沉默半晌,方道:玉儿,你老实说,你要我帮助大汗,真的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
大玉儿一怔,恼怒道:你会这么问,就证明……咱们是白好了!
大玉儿转身要走,多尔衮忙拉住她:玉儿别走!
大玉儿冷淡地:既然你不相信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多尔衮苦恼、悲愤地:要我怎么敢相信你呢?我跟你,连见上一面都千难万难;而他,他能跟你朝夕为伴,他是你的丈夫!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怕你会一天天地偏向他,一天天地忘了我!
大玉儿强忍泪,哽咽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想?
多尔衮悲声道:如果你跟我一样,在外头听见他有多宠爱你、多体贴你,你也会忍不住这样想!
大玉儿流着泪问道:你又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呢?
多尔衮心如刀绞,悲伤地道:我相不相信你,你还在乎吗?时间……慢慢地过去,如今我这个人在你心里,是什么呢?或者……什么都不是?你丈夫是大汗,我只是一只……稍不留神就会被他捏死的蚂蚁。我的处境,就仿佛站在旷野中,四顾茫茫,无边无际,我始终只是孤零零一个人……
大玉儿咬着嘴唇道:我说过,我不会丢下你的!
多尔衮痛苦地说道:我相信你不至于欺骗我。可是,我担心,连你自己都已经分不清,在你心里谁轻谁重,而你真正为的又是谁了!
大玉儿默然半晌,淡淡地道:既然我没法子把心挖给你看,再怎么多说,也是没有意义的。
大玉儿又要走,多尔衮拉住她,盯着她美丽纯洁的眼眸,内心痛苦挣扎着。他咬咬牙,下决心道:罢了!既然你要我听从你,我就听从你!再为难的事,我也做!
大玉儿摇头道:不要听从我,听从你自己的心!如果你心里仍然有猜疑,如果你不再相信我,就用不着为难了,权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吧!她风一样飘着离去,多尔衮在槐树花瓣中苦恼地挣扎着。
第四卷崇祯即位
大政殿十王亭前,只有皇太极和多尔衮两人。对于多尔衮而言,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可以说,是人生命运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他既不能忘乎所以,又必须谨慎小心。
皇太极一直沉默不语,他的眼睛从高远的蓝天到庄严的大政殿,又转向十王亭,他在沉思掂量着,眼前这个将托以重任的十四弟,对自己是忠心耿耿,还是苦大仇深?一招不慎,后悔莫及呀?他锐利如鹰的眼睛盯住多尔衮,像要看穿他的心灵,看穿他的思想。虽然多
尔衮仍能保持镇定自若,但被钉子般的目光钉在那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多尔衮郑重地问道:大汗不是有话吩咐吗?怎么老看着我?
皇太极庄严地:我想看清楚你,是不是值得我付以重任的将才。
多尔衮一怔,微笑道:那么,大汗看清楚了吗?
皇太极:我倒是看清楚了,不过,敢不敢接下这个重任,得由你来告诉我。
多尔衮从容不迫,微微一笑道:大汗用不着使出激将法,多尔衮有多少能耐,自己心里都明白。倘若是能够达成的任务,我一定自动请缨;倘若是没有把握的差使,我也不敢随便揽下来。
皇太极颇为意外,神情惊奇地说道:一般的年轻人,最受不得激;没想到,你却这么沉得住气,丝毫不急躁。我几乎要怀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话。
多尔衮神情自然,坦坦荡荡地微笑着。
皇太极摇头笑道:当然,这不可能,因为我也是这会儿才做了决定。你听着,我要你去守住辽东前线,你做不做得到?
多尔衮咬着牙,逼死母亲、被夺汗位的仇恨刹那间涌上心头,他内心矛盾地挣扎着,沉默半晌方道:多尔衮……做不到!
皇太极一怔,流露出很失望的表情,但有些不甘心地说道:这个独当一面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
多尔衮大声道:多尔衮做不到,可是……大汗的十四弟,做得到!
皇太极的神情诧异而困惑。
多尔衮解释道:多尔衮是初生之犊,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做得到?可是大汗的十四弟就不同了!就像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拉弓,有四哥在旁边耳提面命教导着,十四弟自然就有胆量说……我做得到!
皇太极神情释然,微笑起来,心中有些感动,拍拍多尔衮的肩道:十四弟,你别怕,四哥照顾你!
多尔衮也感动了,眼眶微湿地说道:当年,四哥抱我上鞍、教我射箭的时候,总是说这句话。
皇太极微笑:瞧,我们都没忘记!
多尔衮脸上虽然也微笑着,心中却万分苦涩。
多尔衮暗自叹道:只可惜……情,固然忘不了;仇,却更加令人难忘。
郊野,蓝天下的草原,美丽如画。多尔衮深情地轻抚着架在胳臂上的鹰,心里想着自己就要像雄鹰一样展翅飞翔了,不禁浮想联翩。这些日子,小玉儿一直暗暗地跟踪着多尔衮,远远地看他,想他,恋着他。多尔衮对她的言行肚明心知,却故作一无所知。
小玉儿悄悄走近多尔衮,幽幽地道:听说,你就要带兵出京了?
多尔衮不露声色地:嗯。
小玉儿委屈地:也不来跟我说一声?
多尔衮笑了笑:我没说,你不也知道了吗?
小玉儿神情悲声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对鹰、对马,都比对人来得好。
多尔衮答道:因为鹰跟马对我,都比人对我来得好。
小玉儿哽咽道:可是我……从小是怎么对你的?你这话……对我不公道。
多尔衮垂眸不语,半晌方道:小玉儿,你要知道,我一直当你……只是个小妹妹……
小玉儿闻言,神色失望黯然。
多尔衮有些为难地说道:所以,我跟你之间……是不可能……
小玉儿突然打断他,嗔道:好吧!就算是兄妹得了!可是,人家做哥哥的,多疼妹妹啊!哪像你,老是拿我当瘟神,一见面就躲!
多尔衮笑道:傻丫头,躲你是为你好!
小玉儿撒娇道:这话我不明白,你解释给我听啊!
多尔衮笑而不答,抚着鹰,轻声道:去吧!说罢,他突然振臂,鹰展翅飞向天际。
多尔衮愤恨道:老天爷对人最不公道,偏不给我们一对翅膀。
小玉儿皱起眉道:你说话真奇怪,老是叫人不明白。
多尔衮不语,眼神追随着鹰,飞向湛蓝的天空……
清宁宫花园里,大玉儿凭栏坐着,苏茉尔在一旁侍候。
苏茉尔手里拿着一张小笺低头看着,嘴里喃喃念道:玉儿,我听从了我的心。格格,十四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大玉儿沉思不语,这时一只鹰飞掠天空,吸引了大玉儿的目光。她仰视着盘旋的鹰,深情地微微一笑。
这日,多尔衮与多铎正在帅帐内商议军机要事,侍卫来报,细作崔胜有重要情报禀报,多尔衮忙让他进来。一会儿,汉人小贩打扮的细作崔胜走进大帐,恭敬地跪下说道:奴才镶白旗包衣崔胜,叩见两位贝勒爷。
多尔衮亲切招呼道:崔胜,你一路辛苦了,起来吧。
崔胜讨好道:两白旗布置在北京的细作,都要奴才替他们跟贝勒爷磕头请安。
多铎开玩笑地说道:崔胜,你那肉包子小摊儿,生意还好吧?
崔胜有些得意地笑道:托贝勒爷的福,生意好极了。
多铎哈哈大笑:你可不能偷懒,否则对不住我这个幕后大老板啊!
多尔衮摆摆手道:好了,言归正传吧。崔胜,你知不知道,天启皇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崔胜禀报道:听宫中一些太监说,天启爷成天不是敲敲打打做木工,就是变着法儿,玩乐胡闹。这回是划船不留神跌进水里,有人给进献了一种“神仙药”,几剂吃下肚,竟然真的当神仙去了。嘿,活得糊涂,死得也糊涂!
多铎问道:天启皇帝不是没儿子吗?谁即位啊?
崔胜答道:是他的弟弟朱由检,年号都定了,叫崇祯。这位皇上还没满二十岁,不过,他刚即位就清除了魏忠贤一党,百姓人人叫好。
多尔衮沉吟道:这新皇帝……对我大金国是什么样的态度?想战还是想和?
崔胜摇头道:这倒不清楚。我只听说……他急召一个人进京。
多尔衮忙问:谁?
崔胜道:袁崇焕!
多尔衮、多铎大吃一惊,神情凝重。
第四卷心腹大患——袁崇焕
北京紫禁城大殿,富丽堂皇,气势雄伟。
一个太监尖声高叫道:宣……袁崇焕……觐见……年轻的崇祯脸色苍白,坐在御案后,目光中有些期盼地望着殿外。
殿外等候多时的袁崇焕听到宣召,忙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走向大殿。
身材清瘦的袁崇焕既有儒雅之风,又有不怒自威的派头,他步履稳健地走进大殿,跪下叩首道:臣,袁崇焕,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起身离座,亲手将他扶起,和蔼地说道:贤卿快快平身。
袁崇焕谢恩道:谢陛下。臣……不敢当此“贤”字。
崇祯有些感叹地说道:先帝受到奸人蒙蔽,委屈了你。不过,朕知道你是贤臣。
袁崇焕称赞道:陛下年轻有为,诛杀了阉党,天下称快,已有贤君之风。
崇祯叹了一口气:唉!朕虽即位不久,却也明白,外有强敌压境,国势危在旦夕。朕……也不敢指望做贤君,只要不做亡国之君,就谢天谢地了。
袁崇焕劝慰道:陛下请别这么说。国势虽然危急,但还没有到达绝望的地步。
崇祯忧虑道:当前最大的边患,莫过于辽东。朕询问过众卿的意见,深知主辽重任,惟有你能担起。盼你不辞艰难,重掌辽东军务。
袁崇焕慨然说道:为国效力,臣是当仁不让。请陛下宽心,臣有把握,不但能阻止金国的进犯,而且誓将在五年之内收复辽东失土。
崇祯惊喜道:真的?你有这把握?
袁崇焕有些顾虑地说道:不过,臣斗胆,请求陛下一样恩赐。只要陛下肯把这样东西赐给臣,臣就有把握,实现这个许诺。
崇祯兴奋地大声道:好!说吧,无论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朕一定赐给你!
袁崇焕掷地有声地答道:臣所请求的恩赐,比什么东西都珍贵,那就是……信任!
崇祯诧异道:信任?
袁崇焕点头答道:是的,信任。过去臣在辽东打过多场胜仗,可惜朝中那些嫉妒之辈暗中掣肘,甚至破坏全局,以致功亏一篑。陛下明鉴,封疆边臣实在难为,攻、守、战、和,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有时难以尽表,此时那些小人就会遇缝插针,鼓舌造谣。
崇祯坚定地说道:你放心,朕自有主张,流言浮语朕一概不听!
袁崇焕言辞恳切道:陛下爱臣知臣,臣原本不该过分疑惧,但其中危险,不敢不告。
崇祯点点头,想了想,下定决心,说道:朕明白,你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好!你要的恩赐,朕绝不吝惜!朕即刻下旨,收缴辽东诸将的尚方剑,专授予你一人。这样一来,你就能便宜行事,放手去干!
袁崇焕深受感动,再一次跪下叩首道:陛下圣明,袁崇焕誓死不让金国越雷池一步!
崇祯感叹道:贤卿,朕不负你,你……可不能辜负朕!
袁崇焕热泪盈眶,声音颤抖着答道:陛下,臣……誓将竭诚尽力,以报国恩!
夜晚,帅帐内,酒杯粗细的蜡烛映照着多铎年轻的脸,他在帅案旁走来走去,神情烦躁。
多铎困惑地问:大汗为了议和,跟那袁崇焕书信往来,搞了几个月,“奉明正朔”都肯让步!难道……大汗真的怕了那袁蛮子?
多尔衮沉思道:袁崇焕也曾经借着议和,争取修缮城池、建立防线的时间。议和,也是战争的一部分。
多铎不耐烦地:守在这里进退不得,真气闷!什么时候才能痛痛快快打一仗?
多尔衮一笑:我想,不会太久了。
多铎问:你怎么知道?
多尔衮分析道:大汗提出议和,是想恢复南北贸易,弥补后方天灾的重创。可是袁崇焕的条件是要咱们退出辽东地区,大汗绝不可能答应!不能和,就只能战了!
连年征战,加上天灾不断,皇太极忧心如焚,日渐消瘦。这日,他与范文程微服出巡,来到郊外。附近的田舍农庄死气沉沉,田地里一片荒芜,没有一个耕作的人影。
皇太极愁眉不展地说道:不能和,就只能战。可是,天灾不断,后方空虚,我拿什么本钱来战呢?
范文程道:不能战,就只能等。
皇太极断然道:不能等!再等下去,就该袁崇焕主动求战了!
范文程叹息道:袁崇焕确实很难缠。一下要议和,一下要打仗,咱们的军队就耗在那儿,军费开支如同流水一般,想挪出钱来赈灾,也力不从心。
皇太极求教道:范先生,依你看………那袁崇焕究竟有没有招降的可能?如果他肯降,我一定如获至宝,倾心相待!
范文程摇头苦笑:别人也就罢了,袁崇焕……难哪!
皇太极感慨道:我爱惜他的才华,敬重他的品格。真可惜,如果我们不是敌人,说不定就能成为好朋友。真可惜啊……
皇太极在一块荒地旁踱着步,沉思良久,突然恨声道:好,袁崇焕!你以为我无力一战,我就偏偏打给你看!
范文程问道:大汗要跟袁崇焕正面对敌?
皇太极摇头道:不!避开辽东,绕道蒙古,从长城喜峰口偷袭入关!
北京紫禁城大殿里,鸦雀无声,阴沉压抑。龙书案上,放满了边关告急的文书。崇祯面色苍白,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金国就要兵临城下了,怎么会这么快?朕……该怎么办?
一个老太监上前劝道:万岁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