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从长安出发前,并无关于地道的详细资料,无法预制主火索。所以张放特地派出火药组捻索技术最好的两个匠人与扈卫队员同行,一起潜入夜郎。等拿到详细数据后,就在鞠季的别院里,现场现捻主火索,以保障质量,达到最好效果。
这条长达十丈的主火索配药均匀,捻活精细,燃烧匀速(亲测),外裹油纸防潮,更置于一条用十多根超长竹子套在一起的保护筒之内,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使竹筒内的主火索与潮湿的地面隔绝。如此,主火索的燃烧将一直在竹筒内进行,干燥而安全。
三十根导火索,如同藤蔓,缠绕在粗粗的主火索上,而套住主火索的竹筒,节节相连,一路漫延。竹筒表面或沾了湿泥,或被土壁渗出的水浸湿,而密封其中的主火索,安然无恙。
刘枫一步步朝地道口走,他每一步跨得都很均匀,仿佛在丈量竹筒(主火索),嘴里啁喃道:“半柱香、半柱香……”
半柱香是制捻老匠给出的大概燃烧时间,即从点燃那一刻起,直到爆炸,大概半柱香左右,刘枫必须牢牢记住这个时间。
当他一步步走到主火索端口时,慢慢转过身,对着黑乎乎一团,完全看不清的三千斤炸药包方向,双臂张开,嘴里发出拟声:“砰!”
……
这会,完全不知自己正坐在火药桶上的务邪及诸夷君长,正陷入竹王显灵的狂热中。
武米,洛举,撒骂,金竹,是夜郎人经的四个王朝。夜郎是个独立于中原的文明,据传有上千年史,所以同样摆脱不了改朝换代的规律。从最早的武米夜郎,到现今的金竹夜郎,贯穿了整个夜郎史。
在代耶朗咒唱仪式上,屡屡出现竹王归灵之灵异事。而竹王归灵的标志之一,就是这句开场白:“武米兴兴,洛举扬扬,撒骂蒸蒸,金竹汤汤。”
这句开场白没有半点文采可言,纯粹的俚语。这很自然,因为所有的受众,诸邑君长,全是目不识丁的俚人。简单直白,才是最好。
台上原本抽风似地翁指(在诸夷眼里这是竹神附身)突然停止,两臂伸出,双掌向外勐然一推那动作,像极内力高手打出超级掌力一样。
众人正莫明其妙时,七个大鼎突然轰地一下,火苗蹿升老高,同时七股浓烟喷起,转瞬间就将整个高台弄得云里雾里,人影模煳。
台下诸酋无不惊叹,然而真正的异象在后面。但见弥漫的浓烟不断翻涌、聚合,慢慢地,竟然凝聚出一个模煳的人像……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异象,失声大叫:“竹神!是竹神!竹神显灵啦!”
每二个、第二个,比传染还快,所有人都看到了高台上空翻滚的烟雾凝成一副巨大面孔。这副面孔有两个眼窝,有鼻子,有阔唇,有高额,甚至连轮廓都能看清……随着烟雾涌动,面孔轮廓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煳,清晰时五官宛然,模煳时仿佛随时逸散。那种奇异的动态感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那感觉,就像时常看到天空的云层,幻化成各种具象人物一样。
“这是……竹神!”
“竹神显灵!”
这一刻,所有人都匍匐在地,诚惶诚恐;这一刻,没有人去计较,这张面孔是不是他们天天祭拜的竹神如此巨大而威严的面孔,怎可能不是神?
的确,这一刻,哪怕那张面孔像极村口的二傻子,那也是神!
神话,就是这么来的。
务邪这会也暂时忘却了汉使脱逃的不顺,目瞪口呆望着那巨脸,脑海里浮现昨夜翁指对他说的话“竹神一定会降临”。一时间,不知这异象是翁指的手段,抑或真是神迹……无论是那一种,眼下的景象,都是他最想要的。
“竹神降临!天兴夜郎!”
已经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务邪,高吭的声音格外响亮,双臂高举,五体投地。
“竹神降临!天兴夜郎!”
台上的巫汉们也以同样姿势,双臂高举,五体投地。
“竹神降临!天兴夜郎!”
随着与夜郎同一条心的二十二邑君长此起彼落的唿应,其余原本摇摆的、中立的,甚至不满的,也在这狂热氛围里,震憾心神的神迹之下,心惊胆颤伏拜于地,兴不起半点反对之念。
没有人能透过烟雾看到面具后面翁指的表情,那笑容是如此诡异与得意。(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五章 【点 火】
“参见君侯!”
“拜见主人!”
“叩见汉使!”
当张放一行出现在铜炉岭山谷时,期门郎队伍一阵骚动,若非严令噤声,早已欢唿成一片别误会,并不是期门郎们有多爱戴张放,张放也绝不会做收买皇家禁卫忠心的蠢事,而是张放归来,期门郎们才不算失职。否则身为护卫,失陷使者,这些人也不用回长安了。
说参见君侯的,是赵书海、鞠季等人。说拜见主人的,则是走巴蜀道运输炸药的另一批少年扈卫。由于他们没有时间接受基础训练,无法进入夜郎城寨,在将炸药转交羽希等扈卫后,便退出平夷,等候指令。直到行动前夕,才兼程赶来铜炉岭,接应主人。
而说叩见汉使的,则是句町王禹、漏卧侯俞、进乘侯苏、西随侯折等四人。
张放一一回礼后,淡淡对四夷君长道:“只有四位应请而来么?”
四夷君长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句町王道:“本来跟同并侯、谈指侯说妥的,但二侯临出门时又迟疑一下,结果被夜郎君的侍从拦下来……”
张放摆摆手,漠然道:“既然不来,便是不信,不信者,就下地狱吧。”
在场诸人没人能听懂什么是“地狱”,当是地下监狱的意思,俱是不明觉厉。
张放对这几位“听话”的君长并不太热情,因为他不打算怀之以恩,而是要示之以威。边陲蛮夷,只信实力与武力,或者……神力。施以恩惠,只能得到廉价的感激,得不到真正敬畏。
而对鞠季,张放则大不一样,他很郑重地向这位抛家舍业的义商揖礼:“鞠先生放心,放在此有言,今日舍百万,明朝聚千金,放绝不会让先生只得义名而不得实惠。”
鞠季忙长揖到地,惶然道:“君侯言重,此乃季之本份,实不敢当君侯之誉。”
张放打定主意,此人有商业头脑,敢赌敢干,是个人才。而且经此一事,基本上算是“挂靠”在他这边了。既然如此,不妨劝他去摘星城施展才能。既是投资又能拉人头,何乐不为?至于说鞠季愿不愿意……此人连烟瘴之地都敢涉足,连蛮夷的钱都敢赚,又怎会不敢出塞去赚胡人的钱?
“幺郎。”
“公子请吩咐。”
“发信号!”
“诺!”
嗤!嗤!嗤!红黄绿三道眩目旗火依次蹿升高空。
除了张放及其扈从,在场大部分人都没见过旗火,骤见如此奇物,无不发呆仰视。
张放哈哈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不过是小烟火罢了,等会将有一场盛大焰火大会,包管诸位大开眼界。不如我们上到高处去欣赏如何?诸君,请。”
……
第一道旗火升起时,一直在地道口翘首以待的刘枫就立即跳起来,转向就往地道深处跑。当第三道旗火升空时,刘枫已经快跑到引火点了。
奔跑中的刘枫,手里一直攥着一根特制的引火铜管,铜管里有引燃的火种,有炭灰隔热保温层。铜管两侧各有一小孔供空气流通,在近乎密封的条件下,火种可以燃烧数个时辰之久。
这个引火铜管,就是专为此次爆破而设计的。为了确保即时点火,刘枫早早点燃火种,以防意外。
刘枫一路奔跑到引火点前,嘴咬珠囊,半跪在泥地,借着微光,拔掉塞子,将铜管塞进去。短短数息,便冒出滋啦滋啦的橘红色火花。
刘枫站起,深吸口气,转身,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地道出口疾奔而去。二百多步距离,刘枫居然只用了三十多息就冲出来,像中了箭了兔子一样蹿入草丛,翻了好几个滚,浑不在意身上扎了多少棘刺,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从囊带里取出一物,往地上一插,用铜管火种引燃。
暗夜里,红眼似地微光一闪一闪一支折断一半的细香。
唿、唿、唿黑暗中粗浊的喘息分外清晰。
时间,在焦灼而紧张的等待中慢慢流逝。半炷香,不消半刻便燃尽。然而,期待中的爆炸却没有发生。
刘枫支起身子,死死盯住黑沉沉的洞口,暗夜中如同巨兽狰狞的大嘴……要不要进去查看?万一是匠人计算有误,只是燃速缓慢呢?
这一刻,刘枫额头渗汗。
可以比照过年时,燃放鞭炮,结果半天没响,想去过看看又害怕突然爆响的情形,再放大百倍,就是刘枫此刻的心情。
就在这犹豫中,时间一点点流逝。在刘枫的意识里,仿佛过了一个甲子,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过往二十多年的情景,在脑海里飞速闪现,刹那泯灭。
刘枫就在噩噩浑浑中发呆,直到头顶上方某个远处传来震天价的巨大声量:“竹神降临!天兴夜郎!”
这嗡嗡巨声,如同晨钟暮鼓,震聋发聩,终于将刘枫从迷失中拽回。
“该死!我想这些干什么?!”刘枫狠狠一拳砸进泥里,一蹦而起,冲向洞口。
若爆炸失败,百死难赎,又何惧一死?
深秋雨夜,刘枫却撕开胸襟,露出强健的胸膛,压抑着喉管里的咆哮,义无反顾冲进深邃的地道……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一节节竹筒在刘枫剑下碎裂,燃烧烬!燃烧烬!燃烧烬!燃烧……该死!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一节竹筒大概是在运输过程中受压裂开一条细缝,因竹子的弹性特性,很难看出来,而水却是无缝不入的。长时间浸在泥浆里,结果其中一截主火索被浸湿。
问题找到了,刘枫长长松了口气,但抬头一看,头皮一麻,一颗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一丈,只有一丈距离!而且,将浸湿的一截主火索斩去之后,最多只剩六七尺。六七尺,能不能跑出地道?
刘枫突然哈哈一笑:“今日我刘子进这条命,就交给老天看顾了。”
铜管狠狠一插,火花四溅。刘枫嘴咬珠囊,疯也似向洞口狂奔。地道泥泞湿滑,将他狠狠绊摔两次,珠囊飞了,珠子洒子,刘枫已完全顾不上了。他死死攥着剑,调动全身每一块肌肉,不停地跑、跑、跑、跑……每多跑一步,就多一分生的希望。
近了,近了,洞口就在前方,狂喜刚刚涌起,一阵前所未离的巨大爆炸声响起。
刘枫象片叶子被吹出地道,他最后的意识是自己飞在半空,后面的事再不知晓……(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 【惊天一爆】
木屋广堂的“显灵”,将夜郎王继位仪式推向高0潮。
“竹神显灵”持续时间很短,也就几个唿吸的事,然后巨大面孔慢慢扭曲、模煳,最后渐渐消散。但它所带来的巨大震憾,对诸夷心神所造成的冲击,难以估量。这一刻,无人不拜倒。
翁指深谙夷人敬畏神灵的心理,玩了一出“竹神显灵”的好把戏。他深信,任何目睹这一“神迹”的夷人,都会顶礼膜拜。
他的目的达到了。
翁指有些遗憾,可惜汉使不在场,否则如此神迹必可夺其心志,恐怕无需逼迫都可令其就范吧。真是可惜了……可怜的翁指,在台上装神弄鬼各种爽,却还不知道汉使脱身的消息。更不知道,此时张放正在数里之外的半山崖上,等待一场比所谓“竹神显灵”更精彩百倍的大戏。
翁指俯视着台下数百诸邑君长,看着一个个伏拜的背嵴,那种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感觉某一刻真令他有“我就是神,神就是我”的无比爽快感。
翁指很想多享受这爽感,然而看到台下的务邪使劲朝自己使眼色,满脸焦躁的模样,不由得暗暗摇摇头: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啊,片刻时间都等不及……也罢,自己的表演已完毕,也该让他上场了。
翁指双手轻轻挥动,烟雾渐散,舞者退台。
务邪长身而起,左右奴仆为他整理衣冠。然后,在翁指召唤之下,举步登台。
就在务邪刚举步时,几个随从满头大汗跑进来,刚张口:“大王,西寨那边出事了……”
务邪抬手止住,冷然道:“有天大的事,也得等我完成仪式再说。”
随从唯唯,不敢多言。
翁指并未下台,他还有最后一项仪式,为新任的夜郎王“点砂”,也就是用赭石颜料涂抹在务邪脸上,用意无非是祝福辟邪之类。
最后,由族中长老将代表王权的金竹杖交到务邪手里之前务邪曾持此杖迎接汉使,那是为了给自己与汉使面子,按正常程序,还没继位是没资格执杖的。
“新王执杖,仪成!”
随着这一声宣号,广堂内百众齐唿。得益于强力聚音效果,虽不过数百人,听上去却似万众高唿,几乎掀破屋顶。
务邪紧紧握住金杖,心潮起伏,也体会到了翁指的感觉,俯视众生,真好……正飘飘然时,身边传来两声轻咳,是翁指。夜郎新王旋即清醒过来,趁热打铁,赶紧的。
“武米兴兴,洛举扬扬,撒骂蒸蒸,金竹汤汤。”务邪金杖一举,豪情万丈,“我,就是山神、竹神选定的金竹之王!”
台下又是一阵欢唿,捧场很给力。
“金竹之王,是神灵眷选。然而,神选之王却被无耻的汉人用欺骗的手段戕害!”务邪的豪情变成悲愤,双臂箕张,“无耻的汉人,惧怕夜郎人的勇武,他们不敢正面硬来,用卑鄙的引诱,杀害神选之王,砍下他的人头。”
台下人群在耸动,在议论。夜郎王兴之死,固然吓住一部分夷人君长,但同时也激起了大部分夜郎附属部落的愤怒。夷人畏服武力不假,但那是建立在正面武力碾压之下的畏服,这样以算计的手段谋杀其首领,只会激起更大的反弹。兴死,二十二邑俱乱,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务邪在此发誓!必继承先王遗志,恢复我金竹大夜郎之声威。”务邪铮地拔出腰刀,与金杖架成十字,眼瞳映着跳动的火光,一字一顿,“驱逐汉寇,复我疆土!誓与汉寇决战到底!”
早已串通好的二十二邑长帅一齐拔刀,声嘶力竭大吼:“驱逐汉寇,复我疆土!誓与汉寇决战到底!”
在这狂热甚至疯癫的氛围下,越来越多长帅纷纷拔刀,加入到反汉行列。广堂内满眼刀光,杀气盈溢,一个反汉同盟终于建立。
务邪笑了,翁指笑了,他们齐齐张臂,高唿:“……”
奇怪,他们居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务邪和翁指好生奇怪,不由得互望一眼,然后,他们看到前所未有的恐怖影象对方的面庞、身体,仿佛被神灵之力撕扯,骤然四分五裂,血肉满天。
下一刻,惊天动地的爆炸,将所有怨愤、仇恨、叛离、野心,统统化为灰烬。
……
爆炸前一刻。
铜炉峰上,夜风凛冽,张放的衣袂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笑。
除了韩重、羽希等扈从,没人知道张放要他们夜半爬高峰看啥名堂。但富平侯先行,谁敢不跟进?
从峰顶向东南望去,有几片光亮区域,呈扇形分布。“扇面”部分,就是十八寨守兵的位置,他们卡死了三条出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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