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里自任塞以下,所有康居人都一脸懵逼——国师是来参加欢迎汉使的宴会啊,这才进门多久,怎么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这样的举动,即使放在并不怎么讲究礼仪的康居国,也实在太过失礼了。
所有康居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有一个非康居人心里清楚,同时也深感震惊。
在那一瞬间,张放为摆脱困局,首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动强制催眠,他要让乌陀把自己说出的话全吞回去,打脸不成自掴耳光。张放都已打好了腹稿,如何引导乌陀说话,点到为止,适到好处,既反打脸又不至于影响两国关系。只是,没想到事情却出现令人吃惊的变化。
乌陀在猝不及防之下确实中了招,就在张放目光“刺入”对方眼瞳,深入脑海时,突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阻力。他还没来得及分辩这阻力是什么,乌陀就猛然挣脱,双眼巩膜刹时充血,瞳仁似有鬼火燃烧。整张脸煞白,旋即胀红,浑身都在发抖……
接下来,所有人都看到,这位国师一言不发,极其古怪而无礼地转身离开。
张放深深吸一口气,脸上涌起难言的震惊,喃喃道:“大巫师……果然,这精神力不同寻常啊。”
一直留意着张放的娅莎惊奇而不安问:“张放,你怎么了?”
张放用力吐出浊气,盯住乌陀的消失的背影,眼神渐冷:“没什么。有些人不愿用语言和平解决,那就用铁与血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 【雪止风起】
当奔雷被牵出马厩时,这通灵的宝马似乎也感受到什么,不断扭头喷鼻,四蹄乱刨,很是不安。
张放上前,从初六手里接过缰绳,轻抚奔雷那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鬃毛,安抚道:“老伙计,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虽然已经长到十齿龄,但这匹栗色的宝马,依然躯体强健,那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毛发亮的模样,一看就知是一匹难得的良马。
扈从们无不是追随张放多年,知道这位主人不是个肯轻易吃亏的主,但眼下这局面,谁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破局,完全是无解。眼见主人牵马而出,容色平和,无喜无悲,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彪解踏前一步,低声道:“主人,门下有一计。只是……”
张放双眉一扬:“哦?说说。”
“主人不妨让扈从牵马去洗刷,门下可以安排人假扮唐居人,突然袭击,抢夺扈从财物,打斗时‘失手’杀死宝马……”
彪解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张放已然明白,原来玩的是釜底抽薪之计啊——你乌陀不是想杀宝马来折辱汉使么?我先动手,制造意外,肉已经烂在自家锅里,你能怎么滴巴?
张放环顾扈从:“你们都认可这个主意?”
初六、宗巴、阿罴、鹰奴等人都不敢口开,但他们的眼神,已然暴露了想法。
彪解硬着头皮道:“门下也知道,这是下策,但……”
“你能想出这个主意,也算不容易了。”张放微笑道,“只是这样做,依然会被康居人嗤笑——只不过是从原来的嘲笑变成暗笑而已。”
彪解惭愧垂头:“门下愚钝,未能替主分忧。”
张放拍拍这位门下剑客的肩膀,笑道:“不,你做得很好,就是要这样,出不出主意在你,采不采纳在我。你尽你的本份,我尽我的责任。”
当张放骑上奔雷,带着扈从刚出驿置大门,与风雪迎面而来的,是几个银装素裹的女子。
最前面的女子扯下面罩,露出那张充满异国魅力的脸蛋,嫣然一笑:“张……君,我给你送马来了。”
是娅莎,她终于明白正确称呼的方式。
娅莎带来了三匹马,分别是白、赤、黑三色,无论从强健还是毛色上看,丝毫不逊色于奔雷。而且在齿龄上更具优势,全是五齿龄左右的青壮健马。
张放笑了,也不知该说是任塞言而有信呢,还是老国王生怕自己改变主意,先送马上门堵自己的口呢。
张放下马致礼:“多谢国君,谢谢居次。”
初六等扈从从女奴手里接过缰绳,将三匹宝马拉过来。他们都是爱马之人,看到这样的好马,说不欢喜是假的。但想到这都是用奔雷的命换来的,那种开心很快淡去,无不黯然。
“张君……”娅莎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檀口微张,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放翻身上马,含笑向娅莎点头:“居次放心,世间之事便如这风雪,谁也不知一下刻会如何。我们稍后再见。”
娅莎抬望眼,还真是。先前漫天飞雪,此刻竟悄无声息地停了。
稀疏的雪花随风狂舞,那一行人马,渐渐远去,只在雪地留下大片杂乱印迹……
……
“张放动身去往西环山了么?”说这话的呼珊,满脸戾气。
“是,刚出发,身边只有十几个扈卫。”回话的是一个仆人模样的康居人。
“我知道!这用你说?”呼珊嘿嘿冷笑,“他一个使节团才多少人?就算全带上,有三十个没有?”
“国君已经把三匹最好的马送给汉使了。”
呼珊仰首打了个哈哈:“这老东西,倒还没糊涂,知道用这一手将他……”
“娅莎居次……亲自、亲自送去的。”仆人说话吞吞吐吐,知道说出来主人可能会有不可预料的行为,但是不说,后果更严重。
果然,呼珊笑声戛然而止,半躬身子,如同一只即将扑食的恶狼,死死盯住仆人,拳头攥得嘎吧响。仆人身体开始发抖,肌肉紧绷,准备承受主人的暴怒——但这一次,居然没有。
呼——呼珊直起身体,长长吐出一口气,:“时间紧迫,没工夫教训你这狗才。去,让他们准备好。记住,他的手下打死多少都没关系,千万别真伤了张放……”
呼珊磨着牙,褐眼泛起两道黄光:“他是我的!”
“遵命,主人。”大冷的天,仆人抹着一头冷汗惶然而去。
才离开片刻,仆人又进来了。
呼珊扬眉:“这么快?”
“不是……”仆人又开始擦汗,喃喃道,“是……是……”
“什么是又不是?搞什么?!”呼珊这回可真怒了,顺手抄起一个安息锡壶就朝仆人砸去。
眼看就要砸中时,一只手突然从旁伸出,稳稳接住锡壶,然后,手的主人只对仆人说了一声:“下去。”
仆人乖乖退下,而暴虐的呼珊,居然也没敢发出半声。
抱阗!
抱阗缓步走近,将锡壶还置于食案上,冷冷盯住儿子:“你想干什么?在卑阗城袭击汉使?你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么?”
呼珊忙分辩:“儿没想要袭击汉使,还特意交待别伤害汉使。父亲不信可以叫那奴才来问……”
“我知道。但你这样做,跟真伤了他有什么不同?他是汉使,代表的是大汉国、大汉天子!他受到袭击,不管有没有受伤,康居都承担不起。”抱阗愤怒地对儿子吼道,“你忘了三百里之外,那座新城的原主人的下场了吗?!”
呼珊也冒出了冷汗,垂首不敢言。
抱阗冷冷盯住儿子,“我知道你想出口气……既然这样,何不使用我们草原人的方式,在宫宴时向他发起挑战。这样,赢了他,不但出了气,还能赢得娅莎好感。”
呼珊忙道:“儿子也是这样想,所以才不让人伤他,把他留给我,到时候……”
“你布置的人手,我拦下了。”抱阗慢慢转身,向门外走去,只留给儿子一个背影和一句话,“对付敌人,可以使用任何手段,但是争女人,草原男儿只有一种方式——面对面,打败他!”(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一曲断魂】
“噗!”
一腔浊水从口里喷出,吐在金盂里,盂里已快满溢而出浊水一阵滚涌,隐约可见飘浮着各种食物残渣,还有一丝丝红色……
“咳咳……咳咳咳……”乌陀不断呛咳,脸色胀红,眼泪鼻涕横流。身前身后,女奴们不住为他抚胸捶背,又惊又怕。
“没事……咳咳……都滚开!”缓过劲来的乌陀烦躁挥手,将女奴们斥退。
门外的仆从人人面色惊恐,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国师从王宫出来后,就不住咳嗽,一回到神宫,还来不及走到内室,就开始呕吐,基本上都是被搀扶着进门的。
王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国师,就只有随行的左都尉伊奴毒知道了。但仆从们一问,伊奴毒也是一脸懵逼。不过他虽然不知道国师发生了什么事,但至少向国师仆从及神宫卫队证明了一点,国师在王宫里没有吃半点食物,更未饮用任何酒水,不存在食物中毒,与国君无关。
而乌陀本人虽然不停作呕、咳嗽,但神智清醒。而由始至终,他也没发出任何指令,这一点,也间接证实了伊奴毒的话。
惊闹纷扰半晌,乌陀终于恢复正常,招手让伊奴毒进来,吩咐关上大门。
门一关上,室内顿时阴暗下来,一盏盏酥油灯明灭不定,映得乌陀半面阴暗,他的神色也似灯火一般,阴晴不定。
在战场上杀人断腕不眨眼的伊奴毒,此刻竟有些忐忑,恭立不动,喘气都放缓几分。
“伊奴毒,你说得没错,他的眼睛……他是个可怕的巫者。”乌陀长长吐出一口气,眼里尚残留几分恐惧,“我只与他的目光稍一接触,差点就魂飞魄散,腹内翻江倒海,如果不是强忍着,在王宫里我就要露丑……上任神师曾经对我说过,这世间有一种控灵之术,只需看一眼,就能让人离魂。想不到,这种巫术,竟会出现在一个汉使、一个少年身上……”
伊奴毒身体抖了抖,大概想起当年的惨痛遭遇,咬咬牙道:“难怪他答应得那么痛快,原来……国师,等会他牵马来……”
“不能再看他的眼睛,不能让他再有机会!”乌陀恨恨一捶短案,断然道,“隔幔接见,我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
当张放一行,在神宫仆从引领下,登上西环山,踏进神宫大门的一瞬,目光一凝,全愣了。
神宫里灯火明亮,照着各种祭器金光闪闪,珠光宝气。神宫大殿两侧,两排神仆两排宫卫一字排开,整整齐齐,神情肃穆,但正中高台上空空如也,啥都没有……哦,也不是都没有,至少还有一块宽大的纯白布幔,卷垂而下,在这庄严肃穆的神宫里,显得扎眼而古怪。
仆从将随行扈从阻挡在门外,只请汉使入内。
张放示意扈从稍安毋躁,昂然而入。他倒不担心乌陀会对他不利,若身处别国不好说,但康居这地方,太多人与他有利益牵扯,乌陀再怎么忌惮,也不敢动他。
张放一踏入神宫,那块白色布幔后方陡然大放光明,桔黄明亮的灯光,将一立一坐两个人投影在布幔上。与此同时,乌陀那特有的公鸭嗓嘎声从布幔后传来:“汉使,张君,来了,坐。乌陀返回途中,感染风寒,不能见风,只得出此下策。失礼之处,望汉使多多谅解。”
张放先是错愕,旋即菀尔。垂幔接见,隔绝视线,这位康居国师不但有相当强大的精神力,能够摆脱自己的控制,而且还能想出这种防范方法,还真是……
神宫里只安排了一个座位,就在高台之下,很靠前,而且是左首。看样子,那是乌陀认为最好的位置。事实上确实也是,康居国君来神宫参拜,也就是坐那里。
在王宫,君、神并列。而在神宫,君在神下。这是康居,也是西域诸国的君权与神权并行的一种理念。
只是,汉文明里从来没有这种理念,张放更没有,所以他没有坐,而是原地站着。
迎客的仆从上前禀报:“禀神师,汉使已将坐骑送来。”
布幔后的乌陀充满快意的笑声传来:“张君果然言而有信,不愧是上国天使。放心,正如国君所言,我国别的没有,好马要多少有多少。国君补偿了张君三匹好马,得到张君敬奉的天神,又岂能无所惠泽?我已领神喻,将会馈赠张君好马……”
乌陀还没说出馈赠好马的数目,张放便打断道:“本使今次来,只为两件事。”
布幔后静了一下,随即传来乌陀强抑不满的声音:“张君请说。”
张放盯住布幔后那个按刀而立的身影,缓缓道:“第一件事,我有几个随从,在昆扎山口附近失踪。有人说,看到他们被一群康居骑士带走。国师敬奉神明,无所不晓,不知此事是否也有神喻?”
乌陀呵呵一笑,居然很干脆:“是有这么回事,伊奴毒禀报过抱阗大人,说手下骑士见到几个迷路的汉人……最后就把他们带回来了,如今都很安全,张君放心。”
张放不动声色:“那么我是否能把他们带走?”
这回说话的不是乌陀,而是伊奴毒:“汉使的人,当然要还给汉使。同样,我们追搏的人,也要还给我们。”
张放皱眉,不理会伊奴毒,只问乌陀:“国师也这么说?”
乌陀淡淡道:“伊奴毒是抱阗大人的副手,人也在迭利部。这事,不是我这个神明仆人能管的。”
张放点点头:“明白了。接下来是第二件事。”
张放边说边从怀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即使隔着白幔,乌陀与伊奴毒也能轻易认出,这是一件无论在汉境还是草原都颇为常见的乐器——埙。
“这第二件事,就是为诸君吹奏一曲。”张放嘴角噙笑,“本使可不常吹曲给人听。国师,左都尉,竖起耳朵,别错过好戏。”
布幔后面,乌陀与伊奴毒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汉朝有“嘱舞”的风俗,但没听过“嘱乐”啊。这是什么情况。
集体懵逼中,古意悠然的苍凉曲声响起,令人油然顿生大漠孤烟,雪山苍茫之感。
神宫之中,众人由初时的懵圈,慢慢沉浸在这动人的旋律中……
乌陀咂咂嘴,神宫本就有奏乐的司职,不过并没有埙这种乐器,此时听来,似乎还真不错。嗯,下次祭祀,要不要考虑把这乐器给加上……
就在这一片详和之音,神宫仿佛变天宫时,埙声曲调陡然拔高,啸声如泣。神宫中所有人霍然一惊,如梦震醒。
但有人梦醒,有人却坠入噩梦。
下一刻,一件令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惨事,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
布幔后侍立在旁的伊奴毒,毫无征兆地突然拔刀、高举、猛力一劈。
端坐着的乌陀的投影,随着刀光闪过,脑袋掉落,身首分离。
噗!洁白的布幔,瞬间被大股鲜血喷染成赤漓……(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 【斩 结】
建始元年十一月,康居发生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刺杀事件——左都尉伊奴毒,当着汉使与所有神宫仆从护卫的面,将国师乌陀斩首。
伊奴毒被当场擒下,当时没有任何反抗与辩白。
汉使上前愤然指责,勒令伊奴毒招供出幕后指使。
于是伊奴毒说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不已的名字:呼珊!
在伊奴毒被五花大绑,押出神宫时,他还在声嘶力竭地狂叫:“是呼珊!是呼珊!”
那凄厉的喊叫,半个西环山都能听到。
当一切归于平静后,张放转身望着高台上那具无头尸体,以及围着尸体的慌乱人群,眼神漠然。
乌陀千防万防,做梦都想不到,张放早在四年前的西征之战时,就对伊奴毒种下“心蛊”,以音驱人,暗杀无痕。当时张放种心蛊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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