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心吓得别开脸,但行着行着,犹是拿眼角偷偷瞥来,待罗缜转眸过去,又忙不迭撇开,而后,如此往复,乐之不疲。
这个……呆子!罗缜以扇掩口,忍笑到肚肠百结。
纨素随两人身后,望着小姐脸上笑颜,好奇又不解。自从四年前那事发生后,就没再见小姐这样笑过了罢?嗯,这个傻公子,也蛮可爱的嘛。
忽然,良之心掉头就跑,却一步三回头,且叮且嘱:“珍儿等等,不许走喔,等之心哦。”
罗缜淡颦蛾眉,看他跑到街边,一处像是荒废了的宅门口,在一只正趴卧其前的狗儿前蹲下。
“……你说你的主人都搬走了啊?……他们为什么不带你走?……你腿坏了喔?……那你跟之心回去好不好?之心家里有好多好多狗狗和猫猫……为什么不跟之心走?……你不是说他们不回来了哦?……”
罗缜单手抱胸,扇顶颌下,虽听不清话音,但望他又是点头,又是皱眉,又是摆手,又是苦恼不胜的模样,不自觉地,唇畔又泛出笑来,这个呆子。
却见他缓缓起身,慢慢走回,一脸怏怏不乐貌。
“怎么了?”
“它不跟之心走啦,它说它在等他的主人回来带它走,它说它的小主人最喜欢它,一定会带它走,可是它也知道,它的主人搬到好远好远,根本就不会回来了……呜呜呜……它不跟之心走,它会饿死啦……呜呜呜,它好可爱,好可怜……”
等等等等。罗缜拿扇柄挑起他完美到令自己嫉妒的下颌,秀眸对上他泪汪汪大眼,“你说的‘它’,是指那只狗?”
“嗯嗯,它叫阿黑啦,它说它的小主人一定会回来找它,可是,它又知道,小主人回不来……珍儿,怎么办啦?它不跟之心走……”
等等等等等等。罗缜挤出一个甜美笑靥,“之心,你确定你说的是那只黑色的大狗?”
“嗯嗯嗯,它叫阿黑啦,它说它的小主人……”
“打住!”罗缜扇子张开,盖住这两片又欲遁环往复的唇儿,“有两个方法,听不听?”
之心咧嘴大乐,“真的?珍儿好厉害,快说,快说,快说,快说……”
罗缜阴森森道:“话说一次就够了,你再来一个‘快说’,朋友没得做!”
“喔。”红唇当即抿紧,大眼晴眨巴眨巴,长长的睫毛呼扇呼扇,样儿比门口的那只狗儿还要可怜,也更可爱。
“第一个方法,你吩咐家里的仆人杂役每天给这只狗送些吃食过来,这样,它便不会饿死。”
“嗯。”红唇依然紧紧阖住,一双黑亮的瞳,却写上“第二个哩第二个哩第二个哩”……
“第二个,你抱它回去……它不应?”
“嗯嗯。”有一头流水般柔长黑发的头,急速点着,瞳内则写上“珍儿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
拜托,这是你方才自己说的好不好?罗缜忍笑,“你抱它走,而后告诉它,你会在此立一块牌子,告诉它的小主人它身在何处,一旦小主人回来,随时可领它回去……”
天啊。小丫头纨素仰首望天:这还是自家那个精明聪慧的大小姐么?怎会随这位痴儿公子痴人痴语起来?这要是老爷夫人二小姐她们看了,怕是要整体一个的晕倒去罢?
“好哦,珍儿好聪明珍儿好聪明好……”红唇又紧紧憋住,在罗缜严嗖嗖的目光中,只得用会说话的眸儿将不能尽情吐出口来的话说完,才又跑回那门前俯下身,“阿黑,珍儿好聪明哦……”
结果是,一身锦衣华服的浊世美少年,抱着一只脏兮兮的残腿大狗,眉开眼笑的阔步在前,素袍摇扇的清丽书生携俊俏小僮,并肩在后。
“公子,您当真打算和这位痴公子做朋友?”纨素问。
“有何不可?”
“可是……”
“纨素,你是在罗家呆久了,见惯了罗家每一个人的精明心肠,也见惯与罗家打交道的每张精明面孔,但你可曾见过,这样至真至纯至善的人?他可以敏锐感觉出别人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他想,他可以准确选择只对自己真正好的人来往,但这个世上,真心对他好的人太少,他太寂寞,太想与人交往,所以甘心受骗,去要那短暂的热闹。方才,他和我说了半天话,却没有理你,是因为你眉间的皱褶使他知道他在你面前的不受欢迎。”
“小姐?”纨素有些怔愣了:小姐语音好温柔,表情好恬美哦,因为……那个痴儿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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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哥,你怎来了?”百草园深处的茅亭内,良之行正持杵捣着药草,抬头,见了抱着大狗进来的兄长,眉间拂过暖意。
“嘿嘿,之心来看之行,之行忙不忙?”
“之行不忙,来这边坐。”良之行自袖取了汗巾,擦去之心额上汗迹。“大哥是来找之行一起吃饭的么?”
“好啊,不过,之心有新朋友介绍之行哦。”
“新朋友?”一抹冷光擦过眼底,良之行依然淡淡笑着,“大哥又认识新朋友了么?”
“珍儿珍儿快来这边,之行……”摆手之际,想起了怀内的大狗,“哦,之行,你帮阿黑治痛啦,它的腿伤了好久喔……”
“好。”良之行接了狗,按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捏握那只伤肢查验,“大哥的新朋友呢?”
新朋友么?这一次,是该喂他吃痒心草,还是九步颠呢?
之心哪知兄弟心下算计,只是精神一振,“珍儿!”咚咚跑去罗缜跟前,“珍儿……”
后者,正蹲身打量一株药草,其叶如碧,顶端独吐白蕊,花状如拳……脑里构思着,若是缂丝该用哪些丝线,若是刺绣该如何下针着手……手……嗯?手里何时多了另一只手?
“珍儿哦……”之心握住这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捏捏摸摸,充满好奇,“珍儿的手好小,比之心的手小好多哦。”
这……这个呆子!罗缜颊上忽涌薄热,抽了手,板了脸:“你做什么?”
“……珍儿你怎么了?”珍儿生气了喔?
“我……”对上那两只黑玉流光的大眼晴,罗缜当即无力了,自己怎么会和这个呆子计较?“你叫我做什么?”
“之行要见珍儿呢,快来哦。”
唉~~眼见自己的手又被他拉住,罗缜也只得听之任之,不然,难道要欺负小孩子么?
“之行之行,珍儿来了,珍儿来了,珍儿珍儿,这是之行,这是……说一次就够了喔?”歪着脑袋,拿手掩紧了嘴儿。
罗缜又是忍笑摇头:这个呆子,怎会这样地……
良之行微微怔住。他没想到,之心的“新朋友”,竟是如此雅致的人物。
因为之心的纯善天性,因为良家的背景,有太多人想利用之心,或为接近良家获利,或诈骗钱财,但不管哪个动机,结果都是之心受伤。可是这人,单这一身素雅穿着,即知出非富即贵;那扇上看似并不打眼的墨色坠饰,却是蓝田玉中的极品。若是为近之心特地致此,又未免太过浪费周折。何况,此人虽眉宇间隐透精明,但眉清目澈,秀雅韵逸,着实不似心怀猥琐之人。
“在下良之行,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罗缜未答,之心已在旁大叫:“珍儿,珍儿啦,之行,是珍儿啦。”
“……珍公子?”
罗缜淡哂:“怎样都可,名字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可是,之心认为珍儿比较好听喔。”
“好啦,”罗缜白他一眼,“看你满头的汗,还不去洗洗脸?”
“喔,嘻~~”之心虽应了,却仍立着不去,歪头望她,红唇嘻开甜笑。
罗缜又窘又笑,美眸一瞪:“还不去!”
“喔。”吓得跑开,乖乖到一厢的水盆前,掬了水便要泼到脸上。
“等等。”罗缜蹙眉,取了袖内巾帕递他,“先将汗擦干再洗。”
“喔,嘻……”
良之行目间微诧。他自忖识人之能不差,但大哥与此人之间,一股极微妙的张力,使他难以名状。大哥对谁都好,可从未见他对自己以外的一个人笑得如此开心由衷。而此人对大哥……
“珍公子,请坐。龙井和毛尖,珍公子喜欢喝什么?”
“龙井。”罗缜撩衣坐下,向对面良之行颔首浅笑,然后,目投四周百草,百草围绕,清香盈鼻,置身其内,竟是心旷神怡呢。
展扇轻拂、闲惬至极的罗缜,当然感觉得出良家二公子对自己的探究揣研,但不以为忤。单是良之行对良之心这份发自于心的关怀,其人品足堪无虑。
但凡此等人,保护**极强,自己的所有物不容侵犯,而所有未对其所有物构成威胁者,均是无害。
“之行,阿黑医好了喔?”良之心趴瘫软在笼里的大黑狗之前,以手指,轻触了触那根固了夹板打了伤绷的左前腿。
“它的伤是旧伤,因误了医治导致肢瘸,我已将它的那只腿重新打断,又上药夹了板,一月后,肯定会活蹦乱跳到如从前一样。”
“之行好厉害喔……阿黑,痛是不是?可是,之行是为你好哦,你乖乖莫动,就会好了喔,之心家里的阿花阿白就是这样治好的喔……”
罗缜浅蹙蛾眉,“你匍在地上,地气会伤人的,快起来!”
“喔。”之心急急爬起,抱起亭下一个花盆,跳了进来,“珍儿珍儿,你快看,这是之心养的,之心去城外玩时,它叫之心带它回来的。之心叫它小黄,可它不喜欢,它说它叫……咦,小黄你叫什么啊?……喔,收魂草,它说它可以将人的魂收回来喔。”
一根指粗的茎上,抽出几片翠绿草叶……罗缜挑了挑眉,“你为何叫它小黄?”
“因为之心看见它时,它开了小小的黄花哦,小黄说,黄花开的时候,它的叶子就能为人收魂了。”
他的怪言怪语,罗缜自动忽视,只是笑道:“你的脸又脏了,还要再洗。”
“啊啊!”之心拔腿跑走,“小黄,都怪你啦。”
良之行观望着这位“珍公子”与兄长的互动,目内幽光微深。“珍公子,你对我大哥,到底有何企图?”
嗬,好直白,“以阁下看,在下会对令兄有何企图?”
“我并不清楚。”良之行冷冷道,“但在下看得出,你不是那些粗劣骗子,所以,你要骗人时,手段定然比他们要精致的多。”
精致?这位良二公子,人看直来冷冷清清,用词倒是极有趣。
“我大哥每与人交往,都是捧心以待。但他并不是察不出那些人对他不怀好意,所以到最后虽受挫伤,却也好得极快。唯有一次,他救回一只被顽童们打得半死的猴儿,忘食忘寝地照顾猴儿,猴儿对他亦是依赖极了,寸步不能离开。却在伤愈之后,狠狠咬他一口逃掉,那一次,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大哥没出房门,此后虽依然会拣受伤的活物回来,但再也不敢看以往最爱的猴戏。”
所以,怕她也是那只猴子么?罗缜挑眉浅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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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客栈路上,回想良之行的警告,又是莞尔。
“珍公子,在下看得出,大哥很喜欢你,所以,我并不妨碍你接近大哥。但公子若让在下知道,你在利用大哥的喜欢而伤了大哥,在下定让公子悔之为人。”
这个良之行……很不错呢,不知配缎儿,够不够格?一冷一热,一静一动,很有趣,不是么?
“公子,您在想什么,又笑了?”纨素问。
“没有,今天玩了一天,早早睡罢。”罗缜进到自己房内,净漱之后,居床覆被,但才一闭眼,那张美不胜收却又憨净至极的脸竟自蹦出来。
“哼,敢扰我眠,打你这个呆子!”她轻念着,挥出一手,竟似看见他后脑挨了一记后拧眉憋唇、委屈不胜的模样,又自绽颜失笑。
“啊呀,痛啦!”与此同时,闭着眼睛拼命念想自己新朋友的之心,揉着后脑坐起,“珍儿坏,打之心,之心痛啦!”可是,仍是好想珍儿喔,明天一早一大早,就要去找珍儿,嘻~~
这夜的良之心、罗缜,均是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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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公子爷,门外有人找您。”店家小二送洗漱水时,撂了一语。
那个呆子,竟这样早就到了?罗缜慢条厮理净面漱口之后,慢慢悠悠踱下楼去。
“罗公子,您早。”
不是良之心。罗缜盯着此人,是有几分面熟,但她记得,自己和他并没有打过照面才是。
“罗公子,您定在是不认识在下,那日您过府去,在下正陪几个朋友吟诗作画,错失了与罗公子结识的机会,在下是万分遗憾呐。”
罗缜轻颦蛾眉,仍未言语。
那人但见自己说得兴起,对方并未捧场,“啊,对不住对不住,在下一时高兴,忘了自报家门,在下冯孟尝,家父冯子陵……”
“原来是冯公子。”她拱手道。似听到身后纨素的一声轻笑,那丫头必然又想起了这位冯家公子那一幅不及缎儿弃字写得好的墨宝。“请坐。”
冯孟尝果不负其名,尚未坐稳,即又热情十足地道:“在下性子海阔,最喜欢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尤其像罗公子这等雅致的人物,更是在下仰慕已久的知己之选。”
这位冯公子,生得倒也有几分端正,只是,这浮夸之气太现,端然的给人浅薄之感。
“家父由来对罗公子甚是赞许。家父曾说,在玉夏国行商之时,各处多蒙罗公子照顾,像罗公子这等的年轻有为,同辈中人,实属罕见,嘱咐在下该多多接近攀学呢。”
玉夏国行商?那么,冯老爷怎么可能不告诉他,自己乃是女子?若明知她是女子,尚来热情结交,此人按得哪端心肠?
非罗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行商多年,所见之人林林总总,少有断错,唯一的识人不清,仅在四年前……
“冯公子,在下所以未随商队返国,是因在下在此有几个朋友需探访,行程极紧,冯公子这份结交之情,留待他日有缘再叙可好?”
“朋友?在下最喜欢朋友,罗公子的朋友就是在下的朋友,在下又是这边的地头蛇,乐意伴罗公子同访好友……”
有人会用“地头蛇”自称么?真真个不学无术得可以呢。
罗缜可以断定,对方必然有别样居心了。这人一对眼睛,在自己的脸、颈巡移,甚至不时偷瞥胸部,猥琐之态毕露。
“公子,您与良公子约了见面,该动身了。”纨素丫头体察到了主子肢体传达出的厌恶意,递步上前道。
“罗公子要去哪里,在下愿做向导,尽地主之责……”
“不好意思,冯公子,我家公子素来不喜打扰别人,您的好意……”
谁料,笑颜可掬的孟尝兄一见这小小僮仆,立即变了面色:“你是什么东西?本公子与你家主子说话你也敢随便搭言,没规矩!”
“的确如此呢,冯公子。”罗缜拿扇拦住纨素的肩,“在下家门的确没有太多规矩,主仆之分向来浅淡,尤其是她,被我当成亲弟对待,冒犯之处,请鉴谅了。”
“这……”冯孟尝结舌,脸上浮现难堪之色。
罗缜才想再费几言打发了他,却被门外突然奔跑来的人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