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紫笑道:“又不关人家的事。不行你找雁儿好了。”
“她在临安好不好?我再长能够得着吗?”
跟小紫胡扯几句,程宗扬心里鬆快多了。他爬起来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了。”
“赶紧给我弄点吃的。”程宗扬摩拳擦掌,“吃饱了我再去登雲家的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就不信雲家能把瑶丫头留一辈子不嫁人。”
程宗扬说到做到,饱饱吃了一餐,打起精神,带上敖润又赶往雲家的坞堡。富安都没来得及跟他说话,这会儿一边捻着鼠鬚,一边望着他的背影道:“程少主这风风火火的,办什么大事呢?”
刘诏道:“好像是大生意……富管家,太尉吩咐过三天一回话,明天又到时候了——要不我带人去山里看看衙内?”
“看什么看?你就捡好听的说。”富安坐下来,安安稳稳泡了杯浓茶,“我瞧着啊,太尉选这个师傅是选对了。有这几个月历练,能保太尉三代富贵。”
刘诏道:“太尉对衙内真没得说,就是亲儿子,这样的也不多。”
富安没接口,只一口一口喝着浓茶,然後道:“大伙儿出来说是办事,倒比在家还轻闲。人家老敖还自己掏腰包请大伙儿吃酒——都别闲着,房顶苫完了,瞧瞧还有什么活要幹,别坐着吃白饭。还有,打几条鱼,弄点酒,晚上咱们陪程少主喝一场。”
第十三章 屡败屡战()
富安精心准备的饭菜,一直放凉都没等到程宗扬回来。他在院子里打转的工夫,程宗扬正在野地里喝风。
这次雲家连吊桥都没放,程宗扬跟个傻瓜一样,在墙下扬着头好话说尽,墙上的护卫一个个都木着脸,只当没听见。
“这不成啊,程头儿,”敖润凑过来,“要不……老敖弄个锣?”
“锣什么锣?”程宗扬嗓子都冒烟了,眼看这一招不灵,索性道:“去!把人都叫来!”
“成!”敖润兴奋地说道:“正好他们都带着家伙!咱们就趁夜一口气打进去!”
“说什么浑话?”程宗扬道:“把人都叫来,搭房子!”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住这儿了!看谁能熬得过谁。”
黄昏的地平线上,十几名汉子一起动手,先从林中砍来树枝,搭好架子,然後从壕沟里提了水,脱了上衣,精赤着上身在岸边和泥、打垒。程宗扬也没挑地方,直接就在吊桥对面开工,摆出结庐而居的架势,顺便把坞堡唯一的一条出路给堵了。
这下坞堡的人再也不能忍了,没过多久,一直纹丝不动的吊桥“咣啷”一声落下,雲苍峰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出来,程宗扬连忙迎上去,陪着笑脸道:“三哥,好几天没见了……”
雲苍峰朝後面的家奴一挥手,沉着脸道:“拆了!”
程宗扬对敖润等人喝道:“雲三爷的话没听见啊?赶紧拆!”
敖润刚削好一根树枝,听到家主吩咐,把树枝往脚下一踩,“咔”的折成两段,嚷道:“拆!拆!拆!”
不等雲家的家奴动手,那些汉子七手八脚把刚搭好的屋架拆了个乾净。
雲苍峰转身就走,程宗扬赶紧跟上,一边对敖润道:“弄乾净!敢有一点不妥当,我饶不了你!”
敖润大声应道:“是!”
程宗扬陪笑道:“雲老哥……”
雲苍峰背着手,眼睛长在头顶,对他理都不理。程宗扬虽然讪讪的,可厚着脸皮寸步不离跟在後面,那些家奴、护卫一个个东张西望,只当没看见。
就这样一直走到当日见面的大厅,雲秀峰坐在主位上,两眼冷冷盯着他。程宗扬也豁出去了,把脸皮抛到九霄雲外,上前唱了个大诺。
“六哥好,三哥好,那个……大小姐好吧?”
雲秀峰冷冷道:“月霜——是王真人当年抚养的那个吗?”
程宗扬恭恭敬敬道:“是。”
“外界有风声,说她是岳逆的苗裔——是真的吗?”
“有五六分可能。”程宗扬小心道:“但我娶的是她本人,和她生父是谁没关系。”
“没关系?你可知岳逆当年是如何欺凌我雲氏?”雲秀峰森然道:“连我雲氏祖传的琉璃行都被那厮一手夺走。如今让如瑶和岳逆的女儿共事一夫,雲某有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
程宗扬心里暗骂:岳鸟人啊岳鸟人,看你幹的鸟事!好在程宗扬知道雲秀峰只是发发牢骚,如果真是仇深似海,当初雲家就不会与江州合作。
“月姑娘到底是不是岳帅之女,还在两可之间。但不管是真是假,师帅当年将她託付于我,小弟不敢弃之。”
雲苍峰打圆场道:“当年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依我看,父辈的恩怨不必再记在儿女身上。”
程宗扬赶紧道:“三哥说的是。”
雲秀峰与雲苍峰对视一眼,为了幼妹的事,他们俩个头都快急白了,开始雲秀峰恨不得找到那个该死的杀才,直接活埋。等程宗扬登门,雲秀峰才知道是这厮幹的好事。虽然气恼,但程宗扬表现出十足的诚意,雲秀峰也有七八分意动。论人才,这小子虽然算不上一等一,但总算过得去。况且他们两个事都做了,自己不认又能怎样?捏着鼻子也只有认了。
可这小子得寸进尺,如瑶还没过门就提出平妻——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把这混帐小子赶走,雲秀峰一夜没睡,对着屏风反复推敲,唯恐自己妹子嫁过去吃亏。结果两天不见那小子上门,倒让他忐忑起来,万一这小子乾脆不来了,自家妹子怎么办?
等家奴回报,程少主又来了,还在大门前搭房子,像要常住的样子。雲秀峰恼怒之余也暗暗鬆了口气。
退一步讲,月霜作为平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无论岳鹏举当年多显赫,如今的月霜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没有家世可以倚仗。虽然背後有星月湖群雄,可终究不是家里人,论起家务事,没有外人插嘴的份。
雲秀峰瞪着程宗扬,越看越觉得这小子可恨,就他这模样,如何能配得上自己妹子?他冷哼一声,“便这样吧。瑶儿住在临安,宋国的产业是她的嫁妆,都由她打理。两人平妻见礼,姊妹相称,但瑶儿先过门,要居长。”
谁大谁小在雲秀峰看来很重要,但在程宗扬眼里根本就不算个事,真正的麻烦是……
程宗扬全当自己的脸皮都被狗吃了,带着白痴般的笑容道:“还有一个。”
雲秀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还有一位小紫,也是小弟的正室。”
“滚!”
第二次提亲就此告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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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登门,程宗扬刚靠近大门,就被雲家的家奴用大棒子赶了出来。程宗扬锲而不舍,第四次、第五次……终于在第六次登门又见到了雲秀峰。
雲秀峰阴森着脸道:“小紫?姓什么?哪里人?”
“小紫姓……”程宗扬很想说小紫姓岳,但死丫头肯定不幹,只好道:“没姓。”
雲秀峰手都抖了起来,“连个姓氏都没有——你就有脸让她和我们家瑶儿当平妻?”他用力一拍几案,厉喝道:“滚!”
又一次被赶出坞堡的程宗扬百折不挠,第二天天一亮,洗了把脸,又精神百倍地杀上门去。这次他换了一身新衣,打扮得跟员外似的,敖润背着个大包跟在後面,从进门开始,见人就是一串小钱奉上。从护卫、家奴、婢女,一直到堡里乱跑的小孩子,见者有份。大把钱铢发出去,程宗扬在雲家堡的声望顿时大涨,整个坞堡跟过年似的喜气洋洋。
第十四章 夜闯坞堡()
程宗扬满面春风,一路抱着拳,“发财!”“贺喜!”不绝于口,那副厚颜无耻的样子让雲苍峰都想揍这小子一顿。好在昨天就把雲丹琉打发出去,不然当场就让这小子血溅五步,伏尸长街。
好不容易进了大厅,大门“呯”的关上。程宗扬抱拳称呼了一声,“六哥、三哥!”然後就老实堆起笑容,垂着手站得笔直,等着挨骂。
这一次雲秀峰已经知道小紫是跟着他从南荒一路来的,不知道雲苍峰怎么敲的边鼓,六爷情绪平和了很多,“既然共历过生死,雲某也非不近人情之辈。这样吧,将来把她收房,当个妾侍也就是了。”
程宗扬一声不响,雲秀峰只当他已经默认,接着道:“你还年轻,且莫沉缅美色,”说着他声色转厉,“若有宠妾灭妻之事,雲某须饶不了你!”
程宗扬抬起头,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笑容,温言道:“六哥有所不知,那丫头……根本就不是当妾的料。”他诚挚地说道:“真的。我不骗你。”
雲秀峰自问已经仁尽义至,没想到这小子死活不让步,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字道:“我们雲氏虽非公侯簪缨之家,但也传承多年。初时舞都尚属晋国,我雲氏先祖便于此耕耘。汉武征伐,晋室南迁,我雲氏也随之渡江。局势稍稳,便派家人重返故土,固守祖业。舞都尚有汉晋之易,而我雲氏祖业不移。我雲家无入赘之男,无为妾之女。”
雲秀峰起身道:“程少主,你若有诚意娶我幼妹,便以正妻之礼待之。以月氏为平妻尚可一叙,再有他求,还请自重。雲某言尽于此。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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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头儿,”敖润小心道:“天都黑了……要不,咱们回去?”
从坞堡出来,程宗扬就老僧入定一样,保持着沉思的姿势,一动不动。
敖润又小心说了一遍,程宗扬才惊醒过来,“天黑了?”他一拍大腿,“太好了!”
敖润吓了一跳,“程头儿,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程宗扬仿佛下定决心,脸上露出一丝狠决,他把崭新的外袍一脱,露出里面一件纯黑的夜行衣。
程宗扬一边用带子把袖口、裤脚全部束紧,一边道:“老敖,你回城里找一根长绳,然後在城墙东南角守着,听到动静,就把绳子扔下来。”
“程头儿,你这是幹嘛啊?我咋听着都发怵呢?”
程宗扬望着远处的坞堡吐出两个字,“私奔——你没听说过?”
对于妻妾之别,程宗扬并不在乎,他知道小紫也不在乎。可只要世人在乎,他就不肯委屈了小紫。他早就知道,雲家也许会同意如瑶与月霜同为正室,两人以平妻见礼。但雲家绝不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与雲如瑶平起平坐。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雲家不会退让,自己也不会退让。
接连几日登门求见,程宗扬趁机把雲家的坞堡都转了一遍。整个坞堡有两道门,正门位于南方,东墙偏北的位置还有一道後门。虽然坞堡修建得如同城池,但毕竟是太平年月,守卫并不十分严密。以自己现在的身手,一般的壕沟、坞墙也挡不住自己。
白天程宗扬四处撒钱,又留心看了一遍。坞堡内的居民差不多有近千户,除了雲氏的子弟、宾客,就是形同主人私产的家奴,或者是介于奴仆与平民之间,隶属于主人的部曲,连佃农都没有,可以说是铁板一块。他撒钱的时候,雲家并没有出面阻止,唯有东北角的内宅,自己刚一靠近就被人拦住。宅内有一幢精致的阁楼,虽是盛夏,仍然门窗紧闭。程宗扬断定,雲如瑶如果在堡内,肯定就被禁在这处阁楼。
自己与雲如瑶因为误会而相识,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那个裹在狐裘间,柔弱如水,却热情似火的倩影一直在自己心底,反而因为分离而更加清晰。程宗扬耐着性子不断登门拜访,其实早就打定主意,雲家如果拒绝提亲,自己就私下去找雲如瑶,先把人拐走,再和雲家慢慢谈。
程宗扬暗暗道:“雲老哥,对不住了。”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小弟这都是跟你学的——求亲不成,咱就私奔!”
程宗扬悄无声息地潜入壕沟,片刻後从墙下钻出来,从望楼下的死角攀上墙头。好在没有普及水泥,墙上有不少能借力的地方。他耐心听了片刻,等巡视的护卫走过,闪身掠入堡内。
雲家聘请的护卫不乏高手,但坞堡这么大,真正的高手都在雲秀峰身边贴身守护。程宗扬远远避开雲秀峰所在的主宅,直奔内宅的阁楼。
小楼内透出一丝灯光,程宗扬轻手轻脚攀到檐下,却发现那灯光亮得异乎寻常。他一个倒挂金钩,头朝下隔着淡绿色的玻璃看了一眼。楼内帷幕低垂,隐隐能看到帐内一个臃肿的身影。
程宗扬心头一阵歉然,雲如瑶中过寒毒,气血不足,盛夏时节还要穿着厚厚的裘衣,又因为自己幹的鸟事而流产,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这段日子真苦了她了。
帐外立着一个小婢,案上放的却是自己送来的台灯——雲家两位兄长对这个幺妹确实没得说,虽然气得要死,但有好东西还是紧着她用。
那小婢正在往暖炉中加炭,热得满脸都是汗水,一边道:“小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帐内的玉人没有应声。
小婢吱吱喳喳道:“小姐别担心了。奴婢看那位少爷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每天天一亮就来,不管六爷、三爷对他拒而不见,还是骂得狗血喷头,那少爷都不生气。真是好涵养。还有啊,小姐不知道,他今天到堡里来,带了好多钱铢,堡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遇见就给一串。连奴婢也得了一串呢。脾气好,长相也过得去,家里还殷实,小姐要是嫁过去,必定不吃亏的。”
雲如瑶轻声道:“我不嫁人。”片刻後,她低声道:“便是死了罢了。”
第十五章 如瑶私奔()
“哎呀小姐,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呀活呀的?嘻嘻,前几日还有个笑话呢。”小婢轻笑着小声道:“头一次他登门的时候,三爷还以为他向琉小姐提亲的。把琉小姐叫过去足足问了半个时辰。琉小姐出来的时候脸都气青了,转脸就让人去给她磨刀……”
程宗扬这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耽搁那么久。对雲苍峰的心思,程宗扬也约略知道一些。在建康时雲老哥就有意撮合自己与雲丹琉,有次自己私会雲如瑶被雲老哥撞见,他还笑得跟大灰狼似的,如果知道真相,雲老哥恐怕那会儿就该拿大竹板抽自己了。
楼下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小姐,该睡了。”
小婢脆生生应了一声,然後把灯光调暗,一边轻手轻脚服侍雲如瑶更衣,一边道:“这个夜明珠真是方便,一点烟火味都没有,而且想亮就亮,想暗就暗。那天程少爷拿出来,狗子哥都看傻了。”
雲如瑶道:“不要提那个程少爷……”
小婢连忙跪下,“小姐,你别哭,奴婢再也不敢说了。”
程宗扬等着小婢离开,没想到服侍雲如瑶睡下,小婢居然打开铺盖,睡在帐外。
这事弄的……程宗扬不甘心地想道,雲家几位爷估计也是亡羊补牢,才弄这么一出。
耐心等了一柱香工夫,程宗扬用匕首挑开窗户,闪身入内。先封住小婢的穴道,然後掠入帐内。
他手脚极轻,雲如瑶却没有入睡,闻声转过脸来。淡淡的月光下,只见那张雪白的面孔上湿湿的,满是泪痕。
程宗扬心头一酸,低声道:“如瑶……”
雲如瑶像做梦一样,怔怔看着他,半晌她咬住嘴唇,泪珠倏倏落下,用近乎刻板的生疏口吻哽咽道:“萧侯爷……”
程宗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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