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歆道:“程兄你看清楚了,我一个奴婢都没带!石胖子!”
石超气喘喘吁吁地过来,抱拳道:“程哥,小弟讨个饶……”
石超身材肥胖,平常多走几步路,都起码要三个婢女扶着。他身边虽然不乏高手护卫,但石胖子自小在脂粉丛中长大,绝不让男人沾身这点气节还是有的,因此别人都只带了一个婢女,他足足带了七八个。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给石公子抬架肩舆来!”
两名护卫扛来肩舆,打发了那些婢女,苑中才清静了一些。
这边谢无奕抱着肩兴致勃勃地看着大厨现场将一隻整鸡的鸡骨从屁股处逐一掏出,掏完外皮丝毫不伤,仍是一隻整鸡,手法精细有趣。阮宣子却道:君子远疱厨,和阮遥集一道由婢女扶着点了几样美酒,然後在庭下解衣席地而坐,迳自痛饮。
这些世家公子都是昼睡夜起,竟夜笙歌,因此程宗扬才把大会的时间安排在下午,中午吃顿自助餐,免得喝酒误事,谁知阮家兄弟一点都不挑剔,只要有酒就能随遇而安。
庾彬、袁成子、柳介之等人对自助餐这种模式颇有些兴趣,这些世家子弟平常生活虽然豪奢,但也很少一顿饭能摆出十几丈的席面不带重样的。尤其席间多有建康难以见到的时鲜水果,水陆珍肴,更令人大开眼界。
论起市民生活水平,宋国是当之无愧的六朝第一。订下自助餐的方案後,程宗扬也为宋国菜式的丰富很吃了一惊。许多菜品是连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比如驼峰、玉髓。本来丰乐楼的大厨还推荐八珍之一的豹胎,被程宗扬坚决拒绝了。
出乎程宗扬意料的是,席间最受欢迎的竟然是果汁,鹏翼社快马送来的各色水果由侍者现场榨制,石超喝酒不行,果汁差不多是挨个喝了一遍。
第七章 金铢没有国界()
第七章
时至午时,宾客陆续到齐,连张少煌也从宋国官员的酒宴中脱身出来,这会儿取了一碟黄雀鲊,与廖群玉边吃边谈。
祁远、易彪这些手握原始股的股东也赶到苑中,武二郎扯了一隻烤羊,旁若无人地据席大嚼,那种豪放蛮横之态让桓歆等人频频注目,大为倾倒。祁远却与代表高俅出席的富安一见如故,两人越谈越是投机。
苑侧摆着数十张桌椅供客人使用。虽然众人都随意入座,但明显分成几个圈子。人数最多的是建康世家子弟那一堆。宋国的股份除了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高俅等人以外,其他几股在几人推荐下,被朝中官吏和军中将领分别买走。这会儿出席的多是各家派来的管家、执事,但也有几个年轻子弟出席,他们望着那些身着乌衣、涂脂抹粉、人物风流的建康世家子弟,既好奇又有几分羡慕。
另外一个圈子人数极少,气势却足以压制全场。戴着墨镜的月霜独自占了一张桌子,崔茂等人带着几名汉子分坐两边,鹰隼般的目光不住在人群扫视——毕竟这里是宋国的心腹之地,万一生变,他们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杀出一条血路,赶往天香水榭,从西湖逃生。
但显然今天来的客人都抱定主意决定发财为主,即使有眼尖的认出那些公子哥儿都有着晋国的官职,也都装聋作哑。对这些霸气十足的军汉更是视而不见。
张少煌走过来,“程兄似乎有心事?”
程宗扬道:“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算不上什么事。”
张少煌当然不知道他被什么狗咬了一口,因此也未在意,只笑道:“怎么没见雲家的人?”
提起这事程宗扬就没脾气了,他几次让人邀请雲家出席股东大会,雲氏始终没有回音,如果不是粮行间的交易还在正常进行,程宗扬都以为雲家横下心与自己一刀两段了。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想必是忙吧。对了,侯爷今天不是有酒宴吗?怎么也过来了?”
“别提了。”说到宋国的接风宴,张少煌就一脸的苦大仇深,“宋国不是在江州打输了吗?那群官们都想着在宴席上把输掉的面子给捞回来。那酒宴吃着比打仗都累,还是这里自在。”
说话间,萧遥逸匆匆赶来,他自从进了玉露楼就没怎么出来过,数日不见,整个人都似乎瘦了一圈,两隻眼睛倒是精光闪闪。只不过和程宗扬打了个招呼,他就赶到崔茂那一桌,找了个空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程宗扬纳闷地对崔茂道:“小狐狸是夜御十女还是作贼去了?怎么累成这副鸟样?”
“我知道!”秋少君挨个品尝着水果,一边道:“昨晚我见到小侯爷在挖地呢。”
“挖什么地?”
秋少君乐呵呵地啃着一隻苹果,“我昨天跟兰姑去玉露楼,找楼里的姊姊们去玩……”
月霜柳眉挑起,“这种混帐话你也说得出口!”
秋少君愕然道:“为什么不能说?”
月霜恼道:“那些妓女都是被逼卖身的可怜女子!你一个修道之人,还去欺负她们!”
“我遇到的都是自愿的啊。”秋少君不服气地说道:“况且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有可怜人,我多嫖她们几次,多照顾照顾她们生意才是应该的吧?”
“闭嘴吧你!”
睡觉都不安生的萧遥逸赶紧爬起来,捂住秋道长那张没事还要戳点事的大嘴巴,夹着脖子把他扯到一边。
看着几乎喷火的月霜,程宗扬悄悄朝秋少君竖了竖大拇指,没等月霜发飙便道:“会议这会儿就开始了,大家不要乱走啊。”说着赶紧溜了。
回到席间,看到众人吃吃谈谈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代表殇侯出席的石敬瑭也已经赶来,程宗扬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起银匙,轻轻一敲,然後开口道:“诸位!”
众人都停下来,扭头看着这位盘江程氏的主人。
程宗扬笑道:“我估计大家都等急了,那么就不废话。请!”
西侧方才还空无一物的草坪此时已经摆好一圈圆桌,铺上墨绿的绫罗,每张席位前都放着一块表明股东身份的木牌,还有一隻精致的匣子。
秦桧引着众人入席安坐,苑中所有的侍者、婢仆,包括各家带的护卫全部退场,只留下各位股东和代理人。
从程宗扬右侧开始,依次是石敬瑭、武二郎、祁远、易彪、月霜,然後是谢无奕、张少煌、桓歆……石超等建康世家,接着是廖群玉、富安这些新加入的宋国股东。
“诸位出身各异,地位不同,今天坐在一起,想必都有些疑问,”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只说一句:金铢没有国界。”
众人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会意的笑容,其中几位明显鬆了口气,再彼此相视时都含笑致意,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
程宗扬微微一笑,“会之。”
秦桧站起身,“今日股东大会由秦某主持,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东家多海涵。”说着做了个罗圈揖。
桓歆笑道:“这自助餐原来是会之的手笔,改天帮我也办一场。”
“荣幸之至。”秦桧向他施了一礼,然後正容道:“程家主起自盘江,涉足六朝,得诸位之助方有今日。方才公子说:‘金铢没有国界。’秦某再加一句:诸位都是盘江程氏的东家,程氏衰则俱衰,程氏荣则俱荣。”
富安笑道:“合伙做生意嘛,大家都省得。”
秦桧笑道:“先说第一件。依照规则,所有股东均可分享程氏每年分发的红利,决定程氏的事务。口说无凭,各位请看。”
众人按他的示意打开木匣,最上面是一份账目表,列明各项主要收支。
秦桧从容道:“按照盘江程氏的章程,每年利润的一成作为红利,按股份多寡平分。今日这第一项,便是分红。”
周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大多数人都没想到第一件事会是分钱。
秦桧摊开帐目,“截止本月,盘江程氏各项营收一共获利六十万金铢,目前的三十股,每股获利两万金铢,分红两千金铢。”
秦桧示意众人拿起账目表,下面是一叠印刷精美的纸钞,面额倒是不大,大额是一百金铢,小的只有一贯。
“诸位凭钞可以在临安、建康两地的程氏钱庄,随时支取现金。而且在盘江程氏的各处商号均可使用。”
月霜把自己面前一叠纸钞递给崔茂,崔茂扫了一眼,收入袖中。
富安道:“敢问秦执事,我等新入股的也有分红?”
程宗扬道:“诸位只要入股便是股东,当然有分红。”
张少煌弹了弹那张纸钞,笑道:“这才几个月,我这半股的股金就赚够了本钱,程兄做得好生意!”
程宗扬笑道:“我知道这点金铢侯爷也看不上眼,不过这只是分红,至于股本——请各位看看下面这些。”
众人拿起纸钞,发现下面还有一叠质地更佳,印刷更精致的纸张,每一张上面都写着“盘江程氏,股金一点”的字样。
“这是盘江程氏的股票,每一百张相当于一股。”程宗扬道:“如果有人急需用钱,准备退股,只用把股票拿到盘江程氏的商号,便会依照上年度的资产按股送还。”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接着议声四起。谁都没想到程宗扬会来真的,按照这种规则,盘江程氏所有资产都等于股东共有。只要握有股票,就相当于占有其中一股资产,这比分红的诱惑可强多了。
程宗扬又加了把柴,“因为我们盘江程氏的资产不断变化,这些股票所能换取的资产金额每年也会变化。目前每点股金大概相当于五百金铢。”
一点股金相当于五百金铢,一股就相当于五万金铢。略一计算,众人都不禁为手中所持股份的暴涨而惊异,尤其是廖群玉等人,他们原本同意入股,多少还有些卖给程宗扬面子的念头,这时才知道自己两万金铢买到的一股,所占的资产远远超过股金本身,其实是程宗扬送了众人一份大礼。
程宗扬和秦桧却是心知肚明,方才所说的股本并没有全部扣除负债——事实上盘江程氏最大一笔资产来自于钱庄。一旦扣除需兑换的纸币,盘江程氏的资产立即大幅缩水。不过程宗扬也算谨慎,对股值反复计算过,没敢吹得太大。一股五万金铢,总共股本三十股,合一百五十万金铢,扣除自己握有的股份,即使其他人全部退股,盘江程氏也不至于当场休克。
“之所以只取一成利润分红,是因为盘江程氏的主要利润都将投入到下一步的经营中。”程宗扬道:“既然大家都已经见到分红,拿到股票,现在第二项,就是由股东决定盘江程氏的经营方向。”
望着众人不解的眼神,秦桧笑道:“各位股东虽然不参与实质经营,但盘江程氏是股东共有,因此商会的大事,自然要由股东大会决定。”
谢无奕随手把纸钞、股票放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明年做什么生意,程少主来决定便是,哪里需要我等饶舌?”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程宗扬道:“第一次开股东大会,大家都不大熟悉。具体来说,就是各位股东提议明年做什么生意,大伙一块儿表决,每人的投票权与股份相等,过半数便可通过。至于大事的界定,需要调动商会六成以上资金的,都要由股东大会来决定。”
石超这句话听懂了,他眼睛一亮,两隻胖手握在一起,心里盘算着什么。
祁远道:“各位,咱们先听听程头儿怎么说。”
“那好,我来抛砖引玉!”程宗扬道:“世间万物,无不以人为本,而人以粮为纲。年初宋国粮食大涨,今年收成未必及得上去年,因此我提议:明年盘江程氏的经营以粮食为主。”
在座的大多数股东都对经营一窍不通,廖群玉却有些皱眉,开口道:“朝廷在各地都设有常平仓,经营粮食,只怕不妥。”
程宗扬道:“我们做粮食生意,正是为朝廷排忧解难。不瞒先生,我们收来的粮食,大部分都会进入常平仓作为储粮,而价格必定低于市价。”
石超问道:“那从何赚钱?”
桓歆道:“孰难认同,咱们是做生意,又不是行善!为何放着钱不赚?”
晋国两名股东同时出声,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他们看来,不对宋国落井下石就是好的,雪中送炭完全是多余。
程宗扬不好解释晋国比宋国更需要这批粮食,开口道:“我先来说说粮食生意吧。”
“粮食经营最大的问题在于运输成本,对于商户来说,超过十日的路程,低于一千石的贩粮就得不偿失。而大量贩粮,又困于成本不足。但利用宋国密集的水网,我们可以把运输成本降到最低。比如临安粮价最高时接近两贯,而当时昭南粮价不过三五百,想差四倍有余。”
程宗扬道:“如果能把昭南的粮食运至临安,不仅解了朝廷缺粮的难题,同时也能获得丰厚的利润,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如何不做?”
一番话让众人频频点头,廖群玉虽有疑惑,一时间也找不出反对的说辞。
张少煌却知道程宗扬是打着在宋国经营的旗号,为晋国谋划,当即头一个站出来道:“既有钱可赚,又能扶危济困,这等好事,自然要做!”
程宗扬道:“那么关于粮食生意的事,现在开始表决。大家可以选赞同、弃权和反对三种意见。同意的先举手。”说着他第一个举起手。
众人相互看了看,然後陆续举起手来。廖群玉犹豫良久,终于也举手赞同。
秦桧数了一下,“二十一位赞同,占总股本九成以上,提案通过。”
程宗扬镇静地望着众人。自己费这么大力气,不惜生搬硬套後世的模式,不是钱多得没处花,非要给这些股东分成,而是要借助这些股东的力量,为自己的盘江程氏开路。
如果自己把盘江程氏牢牢握在手中,以独占的姿态进入六朝,纵然秦桧等人智比天高,也免不了步步荆棘。另一方面,据自己所知,韩节夫与史同叔,蔡元长与高俅,在朝堂上都未必是一条心,朝廷施政遇到这些人,多半都在各自私心的驱动下被扭曲得不成样子。比如蔡元长私下给自己透露常平仓需要补充粮食,一旦走漏风声,几乎可以肯定会被韩节夫、史同叔等人咬住不放,纠缠不休。
如今几人都成为程氏的股东,各人的利益便都捆绑在了一处。从贾师宪到高俅、从蔡元长到韩节夫、史同叔,大家齐心合力要发财,就算宋主挡在前面,他们都敢把人给搬开。
建康的情形也是一样。看似自己主动出让股份,把自己完全可以一人作主的权力按股份分配出去,其实是为自己拉来大量盟友。
众人表决之後,主营粮食的提案顺利通过,众人都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旁边却传一个声音,“程哥……”
程宗扬笑道:“石少主请讲。”
石超犹豫半晌,“程哥说的粮食确实是好生意,只不过咱们盘江程氏这么大的产业,不会只经营粮食这一样——我听说汉国的首阳山出铜,但山险难进,当地官府贴出告示,允许商家入山采铜,官方只收两成的铜料。”
程宗扬心头微动,这倒是个要紧的消息。六朝对精铜需求极大,除了铸钱,还要铸造各种铜器甚至用在兵器上。如果消息属实,只要付出两成的铜料,就能任意开采,收益绝对不低。
程宗扬想了片刻,“这件很重要,但运用的资金不会太多,现在由我来决定如何?”
众人都道:“正该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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