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铁怪物少了一条前肢,本来就像要散架的结构更加脆弱。它歪歪扭扭转了两圈,然後扑倒在地,接着充作躯干的圆筒内发出怪异的声音——“警报!警报!”
阁内蓦然传来一声狂吼,犹如咆哮的雄狮,将整座楼阁都震得隐隐发颤。
程宗扬握住匕首,紧盯着阁门。咆哮声中,一隻只有兔子大小的小白狗蹿出来,尾巴竖得像旗杆一样,朝入侵者疯狂地大叫。但只叫了两声,那隻小白狗认出面前的男人,咆哮声立刻变成呜咽,它色厉内荏地瞪着程宗扬,尾巴却灰溜溜地垂下来,一边叫一边後退,接着一头扎进阁内。片刻後那小白狗又蹿出来,咬住怪物的後腿,用尽吃奶的力气把那个铁家伙拖回阁中。
程宗扬嘴巴张得足足能塞下一个拳头,半晌才狂叫一声,“死丫头!你搞的什么鬼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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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垃圾才不是人家做的呢。”小紫一手抱着雪雪,蜷着腿坐在锦榻上,不满地嘟起小嘴。
程宗扬近乎贪婪地望着小紫,数月不见,小紫不仅恢复了以往的气色,而且更胜一筹,整个人就像一颗完美的水晶,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泽,那双娇俏的美目灵动无比,顾盼间光彩夺目。
不过很快程宗扬就黑了脸,“这是怎么回事?”
小紫挑起唇角,“你问她好了。”
宋国的太皇太后此时就像一个奴婢,驯服地伏在小紫脚边,目光中充满了崇慕和期盼。
“十余年来,奴婢日思夜想,只盼能重遇主人,”这位尊贵的妇人几乎喜极而泣,“如今终于盼来了……”
程宗扬半是尴尬半是纳闷地自嘲道:“难道不是我吗?”
“公子是守礼的君子,”她略带幽怨地说道:“奴婢的主子却从来都不是知礼守法的老实人。”刘娥猫咪般偎依在小紫脚边,媚眼如丝地说道:“奴婢见到紫妈妈,便知道妈妈才是真主子。”
程宗扬感觉自己一头撞进灰窝,碰了一鼻子的灰,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
小紫妙目水灵灵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从舌尖轻轻吐出三个字:“大笨瓜。”
“喂,给我让点儿位子!”
程宗扬挨着小紫坐下,一手毫不客气地揽住她的腰肢。小紫没有推开他,而是舒服地靠在他怀中,一边翘起鼻尖,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她臂间的雪雪却瞪圆眼睛怒视着程宗扬,喉咙里发出狺狺的威胁声。
程宗扬称检查了一下小紫的经脉,终于放下心来,一直吞噬她精血的焚血诀果然已经痊癒了,自己一直担心她收了那么多阴魂,会不会伤及身体,现在看来还好。
程宗扬勾起手指在雪雪脑门上敲了一记,“叫什么叫!再叫就拿你煲汤!”
雪雪呜咽一声,委屈地钻到女主人怀中。
摆平这个小烂狗,程宗扬回过头。那女侍卫戴着面具,声音听着却有些耳熟。程宗扬一边打量着她的身材,一边回想着,心里渐渐想起一个人来,叫道:“惊理?”
当日潜入江州的龙宸杀手被剿杀殆尽,其中一名女杀手落到小紫手里,没想到现在成了死丫头的护卫。
“外面那个是罂粟女?”程宗扬笑道:“你怎么收服她们的?”
“很简单啊。”小紫若无其事地说道:“她们不肯留在水香楼,就自愿献了魂魄给人家,给人家当侍奴。”
摄魂夺魄的巫术最伤阴德,一向被各大宗门所敌视。幽冥宗与黑魔海巫宗都是此道翘楚,只是朱老头身为毒宗传人,虽然对巫宗所学情有独锺,但他那点把式究竟有多少份量,实在很可疑。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玄武湖之战成为往事,死丫头从古冥隐身上尽得幽冥宗之秘,炮制几个“自愿”献来的魂魄,自然轻而易举。程宗扬不无恶意地想道:惊理和罂粟女投到死丫头手下,说不定还是她们的运气。
忽然耳边一阵沙沙响起,程宗扬低下头,只见脚边不知何时爬出一个古怪的物体,它大小有一尺多长,通体洁白,环状的身体是用象牙一节一节雕成。外形前粗後细,尾部向上挑起。模样有些像大号的蝎子,但身下没有肢足,只靠身体一弓一弓向前蠕动,速度竟然还不慢。
程宗扬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抓住小紫的手臂,“你搞的什么东西?怪物?妖术?”
这次是雪雪翻了他一个白眼,一副看不起他这个土包子的表情。
小紫嗔道:“大笨瓜!没看到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吗?”程宗扬愕然打量着她。
“这里啦!”
小紫指了指手臂,程宗扬才注意到她的珊瑚钏子被改造成一条紫色的小蛇,盘在她雪白的手臂上。
小紫手臂一晃,那条紫蛇掉在榻上,“哗啦”一声,蛇体分解成一堆细小的零件。外表看似完整,里面却是无数各式各样的齿轮、簧片、机括……小的比绿豆还小,大的也只有指尖大小,每一件都精巧无比。
程宗扬拿起一件,对着光线道:“这是你从闹钟上学的?根本就完全不一样嘛!而且它没有人工智能,怎么可能操纵?”
“大笨瓜,你知道附体吗?”
“再叫就真被你叫笨了!”程宗扬道:“附体我当然知道,都卢难旦妖铃不就是幹这个的吗?”
“阴魂和妖气要附在活物上才能行动,而且附体的条件很苛刻,时间也很短暂,时间一长,被活物的阳气反噬,就会消散。闹钟上足发条,就能自己运转,但没有意识。如果做一件可以自行运转的器具,用阴魂来操控呢?”
“不可能!”程宗扬道:“闹钟再精巧也是死物,你把阴魂放在哪里?而且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发条嘛!”
“程头儿,你好聪明呢。”小紫笑吟吟用指尖挑出一颗碧绿的翠玉,“有龙睛玉哦。”
第二章 鸟人的後手()
第二章
程宗扬仔细打量着散乱的珊瑚紫蛇,这件东西虽然比闹钟复杂得多,原理却是一样,只要有足够的动力和操纵的智能体,就能运转。在小紫的改造下,用龙睛玉代替了动力,同时在其中纳入妖魂。妖魂虽然无法直接驱动珊瑚紫蛇,但可以通过控制龙睛玉这个动力源,间接进行操控。
这种做法并不鲜见,程宗扬与匡仲玉等人聊天时,听说六朝颇有些术者擅长制造魂器,但那些魂器大都是在刀剑上蓄养魂魄,使器具产生附加的法术效果。小紫却从器具本身入手,把它做得足够复杂。一般的魂器需要常年累月的滋养,少则十余年,多则数十年上百年,才能发挥效果。小紫的做法则是器具本身可以运转,只需置入阴魂进行操控。
这中间的道理并不难猜,但要做得比闹钟更精巧十倍,程宗扬不知道这世间除了死丫头还有没有第二个人具有这种能力——自己恐怕是六朝见过自动设备最多的,可连个会转的闹钟都做不出来,更别提那些根本就没见过自动设备的术者了。
眼前那条珊瑚紫蛇只有半尺长,拇指粗细,里面的零件却足有好几百个。真不知道死丫头是怎么做出来的。
程宗扬拿起一隻黄豆大的齿轮,“这个齿轮你做了多久?”
“差不多有一天。”
“别告诉我这些零件都是你自己做的!这么多零件,你一辈子都做不完。”
“大笨瓜。”小紫道:“人家做了几个用齿轮牵引的锉刀,置入阴魂,然後放上毛坯,让它自己去磨就好了。”
程宗扬一头碰在扶手上,连自动化生产线都被死丫头做出来了,难怪她要去宋军的伤兵营采集魂魄,以她的消耗量,百八十个真不够用的。
“这得杀多少人啊……”
小紫不以为然地说道:“反正他们都是要死的。魂魄不取也会消散,还不如我拿来废物利用。”
死丫头的歪理自己永远都说不过。程宗扬心里盘算着,既然能做出自动磨齿轮的锉刀,那么做个磨水泥的自动研磨器呢?一旦能够代替人工,江州水泥的产量绝对会暴涨。不过程宗扬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问题在于动力,自己连电都不知道怎么搞,唯一能指望的能源就是注入法力的龙睛玉,即使自己舍得用龙睛玉磨水泥,也得能雇得起肯用法力磨水泥的法师。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大江的水力资源倒是个主意,虽然效率低了些,好在都是免费的。看来有必要在水泥窖旁建几个水车磨坊了。
程宗扬放下齿轮,那堆分散的零件“哗啦”一声收拢,合并成一条紫色的珊瑚小蛇,蜿蜒游回小紫臂上。
小紫年纪尚幼,纯以修为而论,升到五级都不知道要哪一年。而自己的对手越来越强大,一旦遇到强敌,小紫的安全就成了一个大问题。现在她另辟蹊径,把机械和法术结合起来,等于平添了一个有着无数法宝的仙囊。
望着小紫娇俏的笑脸,程宗扬叹道:“以前说用魂魄法术代替人工智能,我还以为你开玩笑,没想到还真让你做出来了。”接着他猛地欢呼一声,“来亲一个!”
雪雪愤懑地挥舞着小爪子扑了过来,被程宗扬揪住耳朵扔到一边。
吻着小紫的唇瓣,程宗扬心神仿佛沉浸在美妙的触感中。这几个月自己倒也不是过的和尚日子,橡树瓦的娇儿、桂儿,梁夫人,更不用说阮香琳和凝玉姬。可即使温香软玉在抱的良宵,自己感觉最多的,仍然是寂寞。没有小紫的日子,连时间都似乎变得不完整。无论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没有人分享,连空虚都是孤单的。
良久,程宗扬鬆开嘴,在小紫耳边叹息道:“我们连在一起多好,走到哪儿都不用分开。”
“好啊。”小紫轻笑道:“你如果哪天敢背叛我,小紫就把你的魂魄收来,放在这里里。”
“喂,太过分了吧!”
“安啦。”小紫道:“人家还没用过,怎么舍得收你的魂魄?”
程宗扬坏笑道:“你想用还不简单?我这会儿正好有时间。”
小紫侧身依在座榻上,一手托着香腮,美目轻轻一眨,抛了个媚眼,一边柔媚地勾了勾手指,“程头儿,来啊……”
程宗扬警告道:“你这样乱擦枪,小心走火——”话音未落便猛扑过去。
小紫游鱼般从榻上滑开,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那咳声仿佛是从生锈的铁棺材中传出,带着空空的回声。仔细听时,却近在咫尺,如同一个幽灵在身边艰难地低咳。
程宗扬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闪身把小紫挡在背後,然後手掌一翻,珊瑚匕首闪电般挥出,将墙角一扇屏风斩开。
木制的屏风悄然断裂,露出後面一间丈许深的暗室。室内空无一人,只是墙壁上嵌着十余朵铜制的石榴花,声音便是从其中一朵中传来。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些铜制的石榴花其实是设在墙内的喇叭。他好奇地走过去,只见墙上绘着两座楼阁的平面图,显示出喇叭所在的位置。这会儿正在发声的那隻,位于前楼一个僻静的小阁中。
“死丫头,这不会是你幹的吧?”
程宗扬明知道这些喇叭是楼阁初建时就装在里面的,但出于安全,他还是先问一下小紫——天知道死丫头还能搞出什么奇迹来。
小紫白了他一眼,推开喇叭旁边一隻铜片。铜片後是一个圆形的孔洞,里面发出淡淡的微光。程宗扬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嵌着一面小镜子,镜中微微发亮,映出一间斗室和两个人影。
郭槐佝偻的身体像一截枯朽的树枝,躺在地上,他右肩衣物被撕开,肩头已经萎缩的皮肉上,露出一个发黑的伤口。旁边一人峨冠博带,威严的神态不怒自威,却是殇侯。
当日在小瀛洲,郭槐被剑玉姬一剑从肩头刺入,程宗扬虽然尽力救治,但这样重的伤势,郭槐能勉强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了,最多伤癒後能自行走动,不须人照料,至于痊癒,自己连想都不敢想。
殇侯提起长袍,盘膝坐下,双手浸入身前一隻铜盆中,细致地抹净每一根手指。片刻後他提起双手,轻轻甩了甩,然後用一团丝棉浸过药液,将郭槐伤口周围的伤药尽数抹去。
郭槐浑浊的目光看了殇侯一眼,然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他肩头伤口裸露出来,里面是收缩而变形的筋肉。殇侯仔细看了片刻,接着手指探入伤口内。郭槐的咳嗽声猛然一紧,仿佛要将破碎的肺叶都咳出来。
殇侯面无表情地检查着郭槐的伤处。从伤口的角度、尺寸,到肌肉受创的痕迹,巨细无遗。郭槐双目紧闭,咳嗽声时紧时慢。殇侯的动作却半点不急,单是创口就检查了一刻钟,看样子全部检查下来,起码要半个时辰。
程宗扬离开窥视孔,他已经看出来,这个窥视孔其实就是潜望镜的变形,通过一系列镜子的折射,对室内的情形进行观察。
谢艺说过,岳鸟人曾经派人往大秦寻找制造玻璃镜的工艺——看来制镜工艺没找到,弄来的这些小镜子,都被岳鸟人用在这里了。
“死老头不在江州发财,跑这儿幹嘛来了?”
“来开股东大会啊。”
“这是来开会的吗?”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程宗扬扭头看去,却是殇侯将郭槐已经长住的伤口重新撕开,创口鲜血迸涌。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老东西下手也太狠点儿了吧?郭公公的伤口好不容易才长住。”
小紫道:“不撕开伤口,怎么知道他是被谁刺伤的呢?”
程宗扬扭头看着小紫,“什么意思?”
小紫为他的智商叹了口气,“再过几个月就是黑魔海的廿年大祭,毒宗只剩下殇老头撑门面,巫宗也好不了多少,如今能拿出手的,只有一个剑玉姬。难得能遇见她出手,这样好的机会能近距离观摩她的招术、剑法,怎么能错过呢?”
程宗扬这才明白为何郭槐也会被带来,原来殇侯是从他身上得到剑玉姬的信息。对于殇老头这种眼力高明,又戒心十足的老东西来说,听郭槐口述,远不如直接检查伤口得到的信息更真实,也更丰富。
“卢五哥呢?”
“去找人了。”
程宗扬心头一动,卢景跑来临安找人,只有一个可能:岳鸟人那个失踪的女儿。
“有消息吗?”
“谁知道呢。”说着小紫忽然递来一隻荷包,“呶。”
程宗扬接过荷包,“哪儿来的钱?”
“小紫赚的钱啊。”
“赚钱?”程宗扬怀疑地说:“我听说你在江州花钱如流水,死老头都被你敲得精穷。居然还能赚钱?”他掂了掂钱袋,“银铢?好像有四五十个呢。”
“一共五十枚银铢。”小紫拍了拍小手,夸张地叹了口气,“人家刚赚的零花钱都给你了。”
程宗扬转了几个念头也没弄明白死丫头搞的什么鬼,他这会儿最担心的就是李师师。那丫头的性子外柔内刚,和卓婊子她们不一样,撞到小紫手里,一个不好,就是鸡蛋碰石头的下场。不过在小紫面前表现出对李师师的关切,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一个一个看着窥视孔,始终没看到李师师,最後他打开左边第三个窥视孔,第一眼先确定李师师不在房内,才略微放了心。看来李师师真的不在这里。
窥视孔中映出一间宽敞的卧室。房内立着几个女子,分别是凝玉姬阮香凝、卓雲君,还有一个纤腰长腿,丰乳肥臀的黑衣侍奴。
程宗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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