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香琳对他的暗示恍若未闻,带著一丝不屑道:「小衙内叫你一声师傅,便以为这园子是你的了?」
「天地君亲师,我这师傅也是五伦之一。」
「习文习武都可以称师。教人经商的老师,我阮香琳还未听过。你可知道外间如何说的?」阮香琳讥讽道:「人说小衙内名字里有个商字,要有商贾在旁才能成事。你这师傅,不过是太尉府的仆役而已。」
程宗扬碰得不止一鼻子灰,足足被奚落得灰头土脸,心里不禁暗骂,这九成是高俅那老奸巨滑的家伙故意放出风声,好掩盖两人的交往。
程宗扬总不好对李师师的娘亲拍桌子,忍气道:「师师姑娘是自愿加入我盘江程氏,阮女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
阮香琳挑眉道:「师师年幼无知,若非你花言巧语,怎会离家出走?」
「阮女侠,师师姑娘离家出走是因为你们逼她嫁人吧?话说回来,师师姑娘这样一朵鲜花般的人物,你们怎么就舍得让她嫁给花花太岁作妾呢?」
「给高衙内作妾难道有什么不光彩吗?」阮香琳道:「太尉府满共就这一位小衙内,高太尉位高权重,又有几世吃用不完的身家,师师嫁过去有何不妥?」
「师师姑娘要嫁的是高衙内,何必总说高太尉的权位?这样你还不如让师师姑娘直接嫁给高太尉算了。」
阮香琳眼中露出一丝怒气。
「阮女侠,」程宗扬认真道:「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高太尉能把钱财留给衙内,可他能把权位也留下来吗?高太尉的权势能保护他十年二十年,能保护他一辈子吗?为了眼前一点利益牺牲师师姑娘一生的幸福,值得吗?」
「你一个外人,难道比我这当娘的还关心师师?」阮香琳冷笑道:「你又有什么?一个微末客卿而已,我难道把师师交给你?」
程宗扬越听越气,盯著阮香琳高耸的胸部暗暗发狠:摆什么架子!你身上哪块肉我没摸过?揭穿了当场就要你难看!嚣张个什么!
心里发泄一番,程宗扬笑眯眯道:「阮女侠既然知道我是客卿,想必也知道我还是宝钞局主事吧?」
阮香琳嘲讽地说道:「一介商贾而已。便是你有钱能买下王公伯侯的爵位,还不是要抄家便抄家?」
「喂,魏篝侯那是作孽太多,拿了官府的钱放高利贷才被抄家的好不好?」
双方唇枪舌剑,谁都没能说服谁,阮香琳等了许久,也不见李师师回来,最终含怒离去。
李师师等母亲走後才出来,歉然道:「我娘性子急燥,有些话说得重了些,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程宗扬却道:「糖葫芦呢?你都不给我留一个啊!」
李师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剩了一半,都给你好了。」
「这还差不多。」程宗扬拿起糖葫芦,咬了一颗。
李师师道:「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贾师宪要被治罪,因为听说你是走贾太师的门路买的官,才来要我回家。」
程宗扬终於明白,难怪阮香琳看不上自己,在他们眼中,只有权力才是实实在在的,无权无势或者失去後台的商人,不过是鱼肉而已。看来贾师宪倒台,对自己的影响远比想像中要深远得多。
「令堂消息够灵通的。」
「镖局消息原本就比外面快些。何况城中都已经传遍了。」
程宗扬摇著糖葫芦道:「她老人家可猜错了,我走的不是贾太师的门路。」
「别人会信吗?」李师师道:「你连悦生堂的镇堂之书都能讨来,难道还没关系?」
程宗扬顿时来了兴趣,「你看了吗?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李师师啐了一口。
程宗扬笑道:「你放心,老贾要倒台,我顶多倒点儿小霉,大事不会有。」
第八章 回天手段()
第八章
贾师宪还没有倒台,已经黑云压城,各路英雄都磨刀霍霍地准备宰自己这只肥羊。程宗扬头一次意识到,贾师宪如果失势,给自己带来的麻烦,恐怕比江州被宋军攻下还大。
虽然在李师师面前拍著胸脯说得口响,程宗扬心里其实也是没底,一整天都忧心忡忡,生怕贾师宪那边刚被下诏问罪,自己这边就迎来各路前来抄家的官府好汉,把盘江程氏按倒剪毛、剥皮、再大卸八块。因此童贯带来的消息,让他感觉自己就像在作梦一样。
「老贾没事了!?」
江州之战是贾师宪一手挑起,如今酿成大败,如果追究责任,贾师宪无论如何也推脱不了。宋主先赐死翁应龙,接著召回滕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贾师宪这一次在劫难逃,然而事件的发展却出乎每个人的意料。
就在昨天程宗扬与高俅在橡树瓦尽情看球的时候,贾师宪奏请入宫,单独奏对了一个时辰。第二天中午,宫中传出的消息便急转直下:夏用和身为主将,指挥无方,勒令於军中戴罪立功。
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临阵逃脱,夺职下狱,付有司问罪。
筠州常平仓连番失火,滕甫身为知州,缺乏管束,以失察去职。
王禹玉年老多病,上书请郡外放,钦命判知筠州……
接著是朝中的人事变动,户部、刑部、工部尚书同时致仕,由各部侍郎处置部务。随著王禹玉出外,枢密院也彻底成了空架子。这一连串的诏书令人眼花缭乱,等众人清醒过来,王禹玉一党已经在贾师宪雷霆万钧的反击下被连根拔起。
原本就大权在握的贾太师,在朝中再无对手。
「这是怎么回事?」程宗扬叫道:「老贾篡位了?」
秦会之道:「其中定有隐情。童公公,不知宫中这几日可有何异动?」
程宗扬在城中的宅子是鹏翼社暗中经营的私产,因为报备吏部时填写的就是这处地址,因此孙天羽的皇城司与童贯的大内传递消息时,都在此处。童贯一大早扮成小厮,送来宫中最新消息,见程宗扬如此惊愕,不禁颇有几分自得。
「异动倒称不上。」童贯压低声音道:「只不过贾太师与陛下对晤之前,先去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
「是陛下的祖母。当年待贾妃是极好的。」童贯道:「也不知道贾太师说了些什么,太皇太后便把陛下叫去著实教训了一通,陛下一向孝顺,不得已才把王宰相贬出朝廷。」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如此。」
贾妃是贾师宪的姊姊,先主的妃子。论起来贾师宪也算是太皇太后的子甥一辈,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上话并不奇怪。
秦会之却皱眉道:「贾师宪是用何言辞打动太皇太后的?」
这倒是个问题。若论亲近,一个是亲生孙子,如今的大宋之主。一个是已故子妃的异母弟弟,亲疏天差地远。除非贾师宪有足够的理由,否则根本不可能说动太皇太后。
童贯为难地说道:「这个……小的著实不知。」
这种机密的对谈,世间除了贾师宪、太皇太后和宋主本人,恐怕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秦会之这一问只是点出其中的关键,并没有指望他能答出来。
秦会之不再言语,拿过高俅、童贯、孙天羽等人从不同渠道送来的各种消息,仔细翻阅。
高俅的情报是程宗扬亲自拿来的,内容侧重军事,钜细无遗。但时间在贾师宪入宫之前,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
从宫中传来的最新消息分析,江州之败的处置结果明显是拿石元孙当了替罪羊。对夏用和的处置看似严厉,但以夏夜眼的年纪,此战结束就该解甲归田,一个戴罪立功,反而保留了他的兵权,其实是明贬暗升。
滕甫与王禹玉是贾师宪的政敌,免职的免职,赶走的赶走,处置起来一点都不含糊。王禹玉的党羽在这次官场地震中大都被清除出去,以至於枢密院和三位尚书的位置都出现空缺。韩节夫、史同叔与蔡元长三个都是聪明人,并没有表明倾向哪一方的立场,反而成了宋主与贾师宪搏奕之中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人选,眼看要成为这次官场地震的大赢家。
程宗扬亲自把童贯送出後门,这位自己安插在宫中的耳目才心满意得,两袖金风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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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会之足不出户,整个下午都在检对情报。不久,安排在明庆寺的眼线拿来祈福榜上的新出现张贴。程宗扬随即赶往祈福字条上的地址,取回高俅送去的最新消息,一并交给秦会之,自己则赶往武穆王府和钱庄查看生意。
次日黎明,熬了一个通宵的秦会之依旧神采奕奕。程宗扬打著呵欠暗道:奸臣这活儿果然不是谁都能做的,瞧瞧死奸臣这精力!话说回来,身体要差点儿,也干不了那么多坏事。
经过一夜的筛选,在这些涉及近数十名官员,几百件错综复杂的情报中,秦会之挑出三条并不起眼的消息。
一条是皇城司易主,原任皇城司使李宪去职,由大貂璫封德明接任。
一条是宋主命太医院挑选良医前往选锋营,讯问大貂璫秦翰的伤势。
还有一条是晋国舞都侯张少煌将赴临安,作为正使出席宋国的千秋节。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属下怀疑,宋国宫中确实丢了一个要紧人物,而且与皇城司脱不了关系。」秦会之道:「皇城司使换人,便是针对此事。李宪常年在军中,皇城司使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荣衔,但对这位封公公可就要紧得很了。」
程宗扬思索片刻,「你查一下,宫里有没有姓韦的妃子。」
「没有。」秦会之毫不迟疑地答道:「属下已经查过,宫中姓韦的只有一个,却不是妃子,乃是当今太后。」
程宗扬虽然早有准备,听到此言,心里还是狠狠地跳了一下。难道被自己从黑魔海的巢穴救出来,跟了自己几个月,一路被自己吃了无数豆腐的梦娘,会是宋国的太后?
不会吧?听说她和岳鸟人有一腿,还生了一个女儿——如果不是下落不明,说不定自己又得唤岳鸟人一声岳父了——难道自己占了岳鸟人女儿的便宜,又占到他女人身上?姓岳的鸟人对我也太好了吧!
程宗扬乾笑道:「不会太后丢了吧?」
「应该不是。」秦会之道:「太后初八会往明庆寺祈福,宫中严令皇城司随行护驾。」
「太后经常去上香吗?」
「内宫后妃大都好佛崇道,四月初八是浴佛节,每年此时宫中妃嫔都会往寺庙上香。」
梦娘将以前的记忆全然忘却,但当日在筠州香竹寺,她上香的动作明显是经常烧香礼佛的。程宗扬越想越是疑心,会不会是真是宫中的太后被人掳走?卢景曾经说过,他和斯明信以前闯到宫里,逼问过太后岳帅之女的下落。他们两个既然能偷入大内,剑玉姬想从里面带个活人出来,也不是难事。如果梦娘真是宋国太后,那么四月初八的浴佛节上,烧香那位多半是个幌子……
思索间,程宗扬脱口道:「鱼目混珠!」
秦会之皱眉想了片刻,「属下倒未想得如此之深,不过也绝非不可能。」
程宗扬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想知道太后是真是假,四月初八那天去明庆寺看一眼不就行了?
程宗扬靠在椅背,手指敲著扶手道:「还有呢?」
「另一条是关於江州兵败。秦大貂璫在撤军途中伤势突然加重,此事颇为蹊跷。」秦会之沉吟道:「秦某猜测,秦大貂璫必然是与人交手,以至负伤。能在江州击伤秦大貂璫的,无非三股势力:星月湖、萧侯爷、北府兵。」
「不会是孟老大。这么大的事他不会不提。」
「不错。我们已经知道并非星月湖大营,而且北府兵出动的可能性也很低。
那么就剩下萧侯爷。」
「这里还有一条消息,」秦会之拿出一份最新的邸报,「因累年入不敷出,空耗钱粮,於朝廷无益,诏罢丹阳船舶司。」
秦会之放下邸报,「然後是最後一条:晋国以舞都侯为使节,赴临安为宋主贺寿。」
丹阳位於晋宋两国北部交界,是云水中游最重要的码头之一,船舶司别说经营不善,就是想赔钱都不容易。宋国说撤就撤,除非是与晋国作了台下的利益交换。
「干!」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後拍案而起,「王茂弘!」
高俅送来的情报曾提到贾师宪派人赴建康,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换取晋国的表态,此事後来不见下文。没想到仅仅一个多月时间,宋国就突然撤掉了丹阳的船舶司。由此推想,江州大败的消息传来时,贾师宪很可能正在与晋国的使者交涉,谈判的结果不言而喻。
程宗扬又是感叹又是佩服,「王茂弘这条老狐狸远在建康,照样把手伸到临安。用本来就留不住的江州换一个丹阳渡,这生意怎么看都有够划算的!」
「更要紧的是帮了贾师宪一个大忙,让贾师宪有理由继续把持权柄。」秦会之道:「贾师宪非是无能之辈,单以才具论,堪称中上之姿。但其为人轻佻,分心颇多,以其中上姿,用在国事上的不过五成,便落为中下之等。让其执掌宋国权柄,诸国尽可高枕无忧。否则贾师宪失势,宋国有一二英才,未尝不能振作。」
程宗扬笑眯眯道:「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还有你秦会之,我瞧著都是大宋出类拔萃的英才嘛。」
秦会之哈哈一笑,「秦某若治宋国,若烹小鲜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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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宋国权柄的一场明争暗斗,最终以贾师宪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贾师宪外战也许外行了点,一个江州就让他损兵折将,丢尽大宋的脸面。但在权力斗争的内战中,老贾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当围观者都以为他要血溅五步的时候,贾师宪突然出手,一剑封喉,直接把对手都扫到历史垃圾堆里,尽显奸雄本色。
贾师宪的位子既然稳如泰山,前几天围绕盘江程氏的乌云也随之消散。首先是临安府的官吏们,很负责地把控诉程氏折迁的邻居抓到官府,二话不说,先打了一顿板子,给了程宗扬一个十足的人情。
接著通源行也痛快地交出生意,明面上管事的刘掌柜堆起满脸笑容,由衷地欢迎盘江程氏派人接收。通源行背後两大东家,宁王让人送来一份贺礼,梁师都则是亲自上门,对这个比自家儿子也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执礼甚恭,攀不上贾太师的高枝,能抱住程氏的大腿也是好的。至於黄莺怜,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把自己送到新主人床上。
听说钱庄的生意仍不见起色,蔡元长也派人传话,当初定下的分月支付,可以缓些日子再交。
一连串的前倨後恭,让程宗扬啼笑皆非之余,也不禁感叹权势的威力。因此当廖群玉亲自上门,表示太师有请的时候,程宗扬立刻备了礼物,带著秦会之一同赶往远在葛岭的半闲堂。
廖群玉一扫前些日子的忧色,眉宇间神情轻松了许多。他与秦会之一路谈诗论文,说到妙处,彼此抚掌大笑。
程宗扬昨晚闹到凌晨方睡,这时坐在马车上一颠,不由困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看到廖群玉的目光投来,程宗扬歉然说道:「昨晚大醉一场,让廖先生见笑了。」
廖群玉微笑道:「酒能乱性,所以佛家戒之。酒能养性,所以仙家饮之。无酒则学佛,有酒则学仙,只是不可贪杯。」
「受教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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