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虽然蒙著眼,但玉颊熟悉的轮廓让他一眼认出,悬在树梢上的少妇,正是自家娘子的亲姊,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夫人,**玉带阮香琳。
「林教头,别来无恙?」陆谦背著双手出现在树梢高处,微笑道:「放心,阮女侠眼耳都被封住,听不到半点声音,只以为眼下是在太尉府的後花园,正与小衙内戏耍取乐。」
林冲沉声道:「陆谦,我与你相交多年,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附炎趋势的无耻小人!」
「附炎趋势?哈哈!」陆谦仰天长笑,然後油然道:「林兄,你难道就比我陆谦清高多少?在禁军你升不上去,皇城司一招手,你不就巴巴的去了?若非你命不好,犯了忌讳,有这样附炎趋势的机会,难道你会错过?」
「不错!」林冲挺胸道:「林某当这教头多年,也想谋个一官半职!非为富贵,非为权柄,只为不负林某这一身修为!若能讨好高太尉,林某如何不做?但大丈夫建功立业,当从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你以妇孺威胁林冲,岂是大丈夫所为!」
陆谦充满讽刺地说道:「岳贼果然没看走眼,林教头果然是豪杰盖世!我倒想想问问林教头,这位阮女侠与你家娘子是同胞姊妹,不知这身子比起你家娘子如何?」
林冲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横刀而立,盯著陆谦的喉结,一言不发。
陆谦一笑,「林兄好耐性,多半是等花和尚吧?」他彬彬有礼地抬手说道:「时辰尚早,林兄尽管在这儿等。」
林冲冷冷道:「你我相识多年,该知道林某不是一勇之夫,这般作为,只会让林某看扁了你。」
陆谦大笑道:「林兄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实言相告,被你看扁,不损陆某分毫!」
林冲打断他,「狙击鲁师兄的是谁?禁军还是高太尉请的杀手。」
「都不是,林兄尽管琢磨。」陆谦笑眯眯道:「林兄不信我占过你妻姊的便宜?那你信不信我还知道嫂夫人下面有一颗痣呢?」
林冲勃然变色。
程宗扬盘腿坐在树上,摸著下巴嘀咕道:「下面有痣?我怎么不知道呢?」
青面兽伏在他身旁,背後负著一杆长枪,已经装上枪头,为了避免金属的反光,外面包上了黑布套。他微微抽动鼻翼,嗅著风中的味道。
陆谦长笑道:「林兄好不晓事,陆某既然能把阮女侠带出来,这会儿陪小衙内的该是哪位,林兄不妨猜猜?」
但陆谦把言语扯到自家娘子身上,林冲如何还按捺得住,他刚说了一半,林冲便拔身而起,腰刀匹练般朝他攻去。
眼看林冲挽著腰刀腾身而起。陆谦手指忽然一紧,一篷牛毛细针雨点般朝林冲袭去。
陆谦隐藏有後手,林冲早有警觉,但万万想不到他如此卑鄙,竟然把机关设在阮香琳身上,陆谦对林冲的身手知根知底,千思万虑才施出此著,时机方位都选得极准。林冲身在半空,闪身避让已不可能,扯衣挥打又来不及,只能将蓄势待发的一招尽数施展出来。暴喝声中,林冲长刀疾劈,一股强大的劲气将袭来的细针半数扫飞,另外半数却密密麻麻钉在他臂上。
林冲一刀施出,已经力尽,陆谦正等著这机会,单刀闪电般劈出,重重斩在林冲刀锷上,将他的腰刀劈得脱手飞开。
陆谦一招得手,立即从枝上俯身掠下,腰刀再度斩出。林冲距离地面不过丈许,跌下去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但这段时间足够陆谦劈中他三刀。
林冲嵌满细针的双臂忽然一伸,右手从陆谦腕下绞过,避开他的刀锋,以臂对臂地与他硬拚一记。
陆谦脸色剧变,左手向後一挥,攀住树枝,折回枝上。他整条右臂的衣袖像被狼牙棒扫过般变得稀烂,臂上鲜血淋漓。那些牛毛细针虽然射中林冲,却没有刺透他的皮肤,这时交臂一击,反而让自己中了计。
「金钟罩!」陆谦咬牙道:「你练了金钟罩!」
林冲缓缓收回手臂,冷冷道:「初学乍练,不值一提——但只要能比你陆谦硬上一分便足够了。」
陆谦脸色由白转青,林冲刚开始习练金钟罩,远不到身如金石的地步,但比自己的肉身要强横许多。自己原本居高临下,又有阮香琳这个人质在手,林冲即便强攻,至少也要百招开外才能分出胜负。问题是自己只怕林冲不死,在那些细针上都喂了剧毒。眼下作茧自缚,陆谦手里虽然有解药,但也要林冲肯给自己时间服用。
陆谦手臂的血迹一点一点变得发黑,他嘶声道:「姓林的!我倒小瞧了你!明白告诉你!拦截花和尚的是大孚灵鹫寺的秃驴!你现在去救倒还来得及!若是不然,我这便杀了她!让你鸡飞蛋打一场空!」
阮香琳已经落在陆谦手中,如果强攻,只凭自己一人难保她性命无忧,再周旋下去,也难以讨好。林冲当机立断,慢慢向後退去,然後脚下一弹,箭矢般飞入密林。
陆谦「哇」的吐了口血,脸上蒙了一层黑气,急忙在阮香琳身上寻找起来。他额头不断滚出黄豆大的汗滴,连那汗滴都彷佛蒙上一层黑色。
一个声音好奇地问道:「找什么呢?」
陆谦头也不回地说道:「解药——」接著他才反应过来,骇然回头。
程宗扬恍然大悟,「陆虞侯,你可真够有创意的,把解药放在那个地方,怎么想出来的?」
程宗扬似乎没有看到陆谦惊骇的表情,兴致勃勃地说道:「我知道了!陆虞侯原本打的主意是用这些毒针暗算林教头,然後告诉他,解药在阮女侠身上,看他是找还是不找,以此来取乐吧?啧啧,陆虞侯这心思可够毒的,可惜机关算尽,到头来反而害了自己。」
陆谦势如疯魔,一拳向程宗扬打来。程宗扬笑了笑,任由他一拳打到脸上,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陆虞侯,你中毒都这么深了,剩的力气连一成都没有,还妄用真气,是不是嫌死得太慢啊?」
陆谦身上的力气耗尽,再没有动手的胆量,喘著气道:「放……放过我……我什么都做……」
程宗扬笑眯眯道:「我让你做的事很简单,就是什么都别做。安安分分地待著——等死。」
「饶我一命……我什么都给你……」
「陆虞侯,你搞错了吧?」程宗扬对这个狗腿子没有半点好感,哈哈笑道:「你这会儿真没什么能给我的。」
「我是太尉府的人!」陆谦急切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从来没对人说过的秘密!」
程宗扬手指暗暗收紧,脸上带著满不在乎的神情,「什么秘密?」
「屠龙刀!屠龙刀在高太尉手里!」
程宗扬杀心立涌,高智商这个大白痴,真是坑爹啊!口中大笑道:「这算什么秘密?岳贼受死,是高太尉带人抄的家,私藏一把破刀算得了什么?陆虞侯要想保命,至少要有点诚意吧?」
陆谦脸上黑气越来越浓,舌头不由自主地从口中滑出,连舌苔都变成紫黑的颜色,哑著嗓子道:「救我……我把黑魔海的机密都告诉你……」
程宗扬一震,「黑魔海!」
陆谦拚命点头,「我是黑魔海的人,我能告诉你很多事……我们劫了一个,一个人……她身上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关乎宋国存亡的秘密……」
「等等!」程宗扬心头狂跳,意识到自己即将听到的秘密震撼性只怕不亚於高俅的真实身份,但在他心里,还有一件事比这桩秘密更重要。他盯著陆谦的眼睛道:「先告诉剑玉姬的来历!她是怎么从岳鹏举手下逃生的?」
「好好!」陆谦拚命说道:「剑玉姬是外堂的主导,黑……黑魔海的扩张,都……都是由她一手布置……」
陆谦的话语越来越迟钝,忽然嘴角抽动了一下,满口的口水像控制不住一样流淌出来,舌头吐出半截,木然垂下。
「干!」
太阳穴像被针扎到般一痛,程宗扬沉著脸停下手指。那股死气离自己近在咫尺,冲击分外强烈,甚至能感受到死者毙命前浓浓的恐惧、不甘和怨毒。
程宗扬一手按著太阳穴,等著这股死亡气息被生死根吸收殆尽,胸口烦闷欲呕的感觉渐渐消失。他扭过头,旁边的陆谦整张脸都黑了,软绵绵靠在树上,脸上带著一丝古怪的笑容,已经没了气息。
死狗!你用这么厉害的毒干嘛?老子想救你都来不及!
阮香琳伏在他膝上,玉体像蛇一样扭动著,程宗扬看了她片刻,拣起挂在枝上的亵裤碎片,塞住她的嘴巴,然後把她拦腰抱起,罩在自己的大氅内,拉上拉链。
少妇白艳的肤光被大氅遮没,林中又恢复了幽暗。
远处的松林间,金兀术野兽般的躯体彷佛一头矫健的猎豹,蜷伏在松枝上,金色的瞳孔收拢成一条细线。童贯紧紧攀著他的皮甲,一张小脸骇得面无人色。
李师师侧身坐在豹子头背上,悄悄屏住呼吸,看著一行僧人从林间穿过。
第三章 大孚灵鹫寺()
第三章
「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鲁智深立定脚步,他僧衣垂下半幅,破破烂烂掖在腰间,**的上身彷佛镀金的铁塔,皮肤上纹著连绵不断的花朵刺青。
随著几声佛号,十余名穿著白色僧衣的和尚陆续从林间现身,他们声音或高或低,或紧或慢地宣了佛号,然後抬起右手,郑重其事地在胸前画出一个「卍」字符。
鲁智深脸上露出既恼怒又无奈的神情,指著那些和尚道:「你们这些……哇呀呀,气死洒家了!」
为首的净念一丝不苟地画完卍字符最後一笔,然後抬起头,「花和尚,世间万事有果有因。你纵然能化身芥子,藏於大千世界,又如何能逃过因果?」
鲁智深扛著禅杖道:「罢罢罢罢!你们一说这些,洒家便头痛难耐。净念和尚,师傅当年传我衣钵,你也在场。著实是师傅亲手将衣钵传於洒家,为何时至今日还苦追不休?」
净念道:「衣钵原是二世大师的故物。」
鲁智深虎目一瞪,「师傅亲手交予洒家!哪个敢说不是!」
「智深师兄所得,确是前任方丈智真大师相授。但那些衣钵原本是一世大师所遗,智真大师也仅是保管而已。如今二世大师已在寺中坐床,即便智真大师尚在,衣钵也该交予二世大师。」
鲁智深哼了一声,「沮渠师兄想要师傅的衣钵,自该亲自向洒家来讨,让你们来算什么?」
「阿弥陀佛。」净念道:「二世大师乃是不拾大师转世,身份尊贵,我等匡护圣教,为大师奔走,自是理所应当。」
鲁智深拍了拍腰间,豪气干云地说道:「衣钵便在此!只凭你们,洒家却不肯给!」
「善哉善哉,」净念道:「佛曰:汝不可贪图他人财物——鲁师兄此举,却是犯了贪诫。」
鲁智深扛著禅杖大步迈出,边走边道:「洒家还有事做!想与洒家说佛法,待改日洒家洗洗耳朵再来听罢。」
净念身形一闪,挡在鲁智深身前,神情坚定地说道:「鲁师兄,西方极乐世界已近,你该忏悔了!」
鲁智深恼怒地瞪著他,忽然哈哈大笑,「你们这些秃驴!说来说去还是要动手,却与洒家嚼了半天的舌头!」
旁边一名和尚按捺不住,喝道:「花和尚!你敢污辱我佛门子弟,小心要下拔舌地狱!」
「恁多废话!」
鲁智深禅杖横扫,满地落叶被狂飙卷起,扑向诸僧。
诸僧齐声梵唱,净念弹指在胸前画了一个卍字符,长声道:「佛祖圣灵!圣光禅掌!」
净念一掌拍出,远处落叶汇成的狂飙在他身前三尺的位置彷佛撞上一道无法逾越的长堤,无数落叶轰然破碎。
鲁智深退了半步,粗犷的面孔闪过一抹血红的颜色,然後哈哈笑道:「好个圣光禅掌!净念小和尚,数年不见,你修为竟然已经入了第六级通幽境!洒家倒是小看你了!」
一个僧人喝道:「净念大师乃是十方丛林新晋的红衣大德!只是大师为人谦逊,才以白袈裟示人!」
「红衣大德!了不起啊。」鲁智深道:「不过想胜过洒家,只怕也不容易!来来来!再试洒家这一杖!」
净念却合什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心怀嗔念已是不该,何况好勇斗狠?但师兄既然不肯归还衣钵,贫僧只好强行讨要。」
说著他抬起头,「贫僧与鲁师兄这场比拚乃不得已为之,只分胜负,不决生死。」
鲁智深「嘿」了一声,「你比洒家还小著几岁,怎如此迂腐?若都是点到为止,打起来缚手缚脚,不痛快不说,即便打到天明也未必能分出胜负。且放开手脚来打!」
「自然不会与师兄打到明日。」净念神情坚定地说道:「贫僧与鲁师兄以招数定胜负。」
鲁智深挠了挠脑袋,「几招?」
净念抬起右手,然後屈起拇指,眼中流露出无比的信心,「四招!」
鲁智深一愕,接著爆发出一阵大笑,「洒家离寺多年,倒让人看扁了!便是沮渠师兄也不敢说此大话!净念小和尚,洒家二十四路伏魔杖法,用个零头便能把你拍得扁扁的!」
净念一拂衣袖,「鲁师兄,请!」
鲁智深也不废话,喝道:「且看洒家第一招!天地玄黄!」
暴喝声中,鲁智深那条镔铁禅杖在头顶一旋,搅动起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流,接著「轰」的一声,一道影子脱杖而出,怒龙般劈向净念。
净念张开双臂,抬掌道:「以佛祖之名——合!」
净念双掌一合,宽大的僧袖鼓荡起来,犹如两面白帆蓦然张开,周围的林木被他的掌力吸引,十余株大树同时向内弯曲,枝叶簌簌飞落,彷佛都在向他这一掌俯首。
鲁智深奔腾的杖影落入净念掌中,随即湮灭无形,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有荡起分毫。
「好!」鲁智深大笑道:「净念小和尚,你的圣光禅掌不过**分火候,这招天地合的修为却超过十成!该不会是这么多年就练了这一招吧!」
「阿弥陀佛。圣光禅掌乃是本寺一世大师穷二十年心血创出的绝学,神威无俦,贫僧所修不过皮毛。」
「少来吹牛!」鲁智深喝道:「看洒家的第二招!」
鲁智深禅杖斜举,喝道:「日——」杖身轻震,圆形的日轮微微一沉,轮面绽放骄阳般的耀目光华。
「月——」禅杖另一端的月牙逸出一只月钩般的影子。
鲁智深将禅杖横放胸前,脸膛的虬髯刺猬般鼓胀起来,接著舌头绽春雷,「轮——」禅杖两端的日轮与月影同时升起,光芒刺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回!」
空中传来奔雷般的震响,彷佛两轮日月同时在天地间碾过,带著无边威势袭向净念。整个野猪林彷佛被无形的力量压迫,树木的枝干都向下弯曲,根本问题弥漫的浓雾也为之下下沉。
强大的声势令群僧为之色变,谁也没想到鲁智深竟然能修成十方丛林的无上杖法。
伏魔杖法名列十方丛林绝学之一,以伏魔为名,伏的并非邪魔,而是心魔,若心魔不除,修为再深也难练成此杖,因此修成伏魔杖法的,无不是佛法精湛的高僧大德。而鲁智深明明是个好酒好肉,口无遮拦,不守戒律的花和尚,如何能修成伏魔杖法?
惊愕归惊愕,鲁智深施展出的伏魔杖法却是活生生的现实。不少僧人色变之余,情不自禁地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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