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怀敏大声道:「传令!第二军能击溃敌寇,诸将各晋一级!」说著葛怀敏对左右笑道:「贼寇也不过耳耳!」
诸将纷纷称是,赵珣心里却有些不安,攻击左翼的那伙敌寇,分明没有出全力。但这位主将的虎须不是那么好拨的,临阵斩杀一军的都指挥使,这种事何曾有过?
葛怀敏心下大定,从放出烟花信号,到现在已经半个时辰。不出意外的话,金明寨的轻骑随时都可能出现。
「传令!第三军出兵!截断敌寇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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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盯著闹钟,当时针、分针和秒针全部重叠,他手往下一挥,低声道:「时辰到!」
十二名法师分成两个圈子,外面八名,中间四名,各据方位。就在崔茂和王韬两个营与宋军左翼鏖战的同时,匡仲玉抬起手掌,一掌拍入地面。
内圈的藏锋道人、玉武子、白鹭飞各自抬起左掌,搭在同伴肩上,外圈的八名法师齐声道:「风——虎——云——龙!」
一阵波动从匡仲玉掌下的泥土传出,闪电般掠向远方。
定川寨北门的战场上,双方血战方殷,谁也没有留心,就在那些星月湖军士身後,一片沙地传来诡异的波动,接著一片长十余步,宽数十步的沙土从地上脱出,边缘像刀切般整齐。
那片沙土悄然浮起,悬浮在距离地面丈许的空中。一个呼吸之後,战场中每个人的耳膜都猛然一震,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压力。空气彷佛被人暴击一拳,刹那间顿成狂飙。那片沙土在烈风中迅速分解,犹如一道土龙从星月湖军士头顶越过,劈面扑向宋军的阵列。
宋军的旗帜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狂风卷走,旗杆从中折断,前排执盾的军士被吹得向後仰去,包铁的重盾脱手飞出,羽毛般飞开。刚射出的箭矢倒飞回去,射进寨墙数寸。紧接著,无数泥沙被狂风卷裹而来,犹如细小的利针,在宋军裸露的脸、手留下道道伤痕。
单是这样的风,也不会乱了左翼宋军的阵型,但要命的是,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强风中睁开眼睛,勉强睁眼,第一时间就会被泥沙打盲。这股强风对敌寇却几乎毫无影响,他们顺风攻来,反而更增威势。一方顺风,一方逆风,本来势均力敌的对战,转眼变成一场屠杀。
军中的战马第一时间失去控制,嘶鸣著跳踉起来,四处奔突。一直在前方指挥的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甩开受惊的坐骑,刚站稳,就被一支不知哪里飞来的流矢射中面门,险些丧命。第三军都指挥使赵政运气更差,他扭头避风,却被一只铁盾横飞过来,正砍在他的脑後,顿时脑浆迸裂,毙命当场。
一场怪风彻底打乱了宋军的坚阵,残存的宋军顿时大乱,每个人都转过身避风,把背後暴露给敌人也顾不得了。接著有人从阵中脱离,朝寨门跑去,开始是一两个,接著越来越多,最後所有人都争相往寨中挤去。
赵珣一手抓著头盔,遮住面孔,一手用力扯住主将的马缰,叫道:「将军!快回寨!」
在寨前列阵的四个军刹那间演变成一场无法收拾的溃败,每个人都争先恐後地往寨门挤,人群形成的涡流中,几名骑兵无法控制坐骑,被急於入寨躲避的军士推倒,转眼间连人带马便被无数脚掌踩过。
葛怀敏也被溃兵裹挟著,身不由己地退入寨中。他的亲兵都被冲散,全靠赵珣死命扯住他的马缰,把他拖入寨门。
泥沙打在寨墙上,发出密集的声响,站在墙上的士兵不少都被狂风吹得掉落下来。钉入泥土的栅栏一根根拔起,撞在土垒的墙体上,整个定川寨都彷佛在风中摇摇欲堕。
寨中到处是乱纷纷的士卒,忽然有人叫道:「那不是葛将军吗?」
葛怀敏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人叫道:「兄弟们!朱指挥使就是被杀的!打这狗日的!」
葛怀敏这才意识到这伙军士中夹杂了不少第十军的溃兵,挤撞中,一只手突然从人群间伸出,硬生生把葛怀敏扯下马来。葛怀敏身手不凡,但这种环境下,单凭身手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用力一撑,将那名士兵甩开,一手举起马鞭,怒骂道:「狗瞎子!滚开!」
葛怀敏面前站著一名士兵,他似乎被泥沙打伤了眼睛,翻著白眼,这时忽然一笑,然後扯开喉咙道:「兄弟们!打这狗日的!」
「呯」的一拳,正击中葛怀敏的面门。葛怀敏只觉咽喉中传来一股咸味,彷佛脑髓都被打出来,接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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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怀敏悠悠醒转,先看到的便是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他沙哑著喉咙问道:「怎么回事?」
赵珣半边身体都是血迹,似乎刚血战过一场,他抹了把脸,「有人趁乱袭击将军。要不是将军的亲兵扑过来,替将军挡了一刀。将军性命危矣。」
堂堂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竟然被自己的士兵挤下坐骑,被殴打晕倒受伤,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这会儿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葛怀敏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都是自己的心腹,才哑著嗓子道:「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子时。」
葛怀敏一下坐了起来,「夏帅的援军到了吗?」
赵珣摇了摇头。
葛怀敏过了会儿才道:「贼寇呢?」
众人都没有作声。葛怀敏看著赵珣身上的血迹,点头道:「很好!赵指挥使手刃敌寇,本将会为你请功!」
「将军。」赵珣沉声道:「寨中进不了许多人,左厢两个军叫嚷将军把他们堵在寨外送死,眼下已经乱了起来。」
葛怀敏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炸营!他最担心的事终於发生了。
赵珣道:「第四军的刘贺正带士兵弹压,但溃兵趁乱放火,火势从北门蔓延开来,眼下半个寨子都烧了起来。」
「看守东门的是谁?」
「第五军刘湛。」
「召集诸将!」葛怀敏站起身,「打开东门!你的第一军,刘湛的第五军跟我一起走!」
赵珣大惊失色,「将军不可!」
「留在这里等死吗!」葛怀敏恶狠狠盯了他一眼,心里却充满恐惧,半夜炸营,强敌在侧,眼下的局面九死一生,即使临阵逃脱也顾不得了。
他放缓口气,「如今敌情不明,诸军自相惊扰,寨中无法停留。诸将愿意随我杀敌的,便与我一起出寨与贼寇血战!」
「敌寇乃在北门!」
「攻敌锋芒,智者不取!」葛怀敏说得头头是道,「我大军自东门出,攻敌侧翼,必然一战功成!」
连逃跑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赵珣不再劝说,叹道:「将军雄姿英发,只是愧对了这身甲胄。」
说罢也不施礼,转身离开大帐。
「迂腐!」葛怀敏喝道:「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怯战!传令诸将,愿随我杀贼的,一同奔东寨门而出!」
第七章 (516) 选锋营()
第七章
程宗扬抱著肩膀,远远看著一条火龙从定川寨冲出,乱纷纷朝这边杀来,笑道:「孟老大料敌如神。」
臧修道:「姓葛的还真逃了?」
程宗扬数著火光,「差不多有七八千人,三个军。宋军狗急跳墙,孟老大想挡住他们也不容易。老杜!」
程宗扬叫来杜元胜,「你先把咱们大营的宝贝送回去。」
众人都是一笑,他说的宝贝是那些法师,刚才的狂风,耗尽了诸人的法力,这会儿都在盘膝打坐,只有藏锋道人修为精深,准备与剩下的人一同去援助孟非卿,截杀龙卫军右厢主将葛怀敏。
宋军六个军在寨外列阵,一场大风下来建制全被打散,寨中的六个军也因为溃兵的鼓噪内乱。兵乱发生在北门,东门的守军建制相对完整,葛怀敏把东门附近三个军全部调集过来,冲出定川寨。他颁下将令,十名都指挥使来了七人,这位内忧外患,难以收拾,厢都指挥使发话,便都随主将奔往金明主寨。至於赵珣等人的生死,葛怀敏已经无暇理会。
葛怀敏一马当先,十余名亲兵紧跟在他身後,把主将和其他军士隔开。好在江州地势平坦,夜间驰骋也不用费心辨认沟渠,三十里路,不惜马力,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巨响,一股气浪冲来,葛怀敏御赐的甲胄彷佛被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击中,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一名亲兵连人带马倒在血泊中,身旁多一个大坑。
紧接著又是一声巨响,葛怀敏这次看得清楚,一名亲兵正策马狂奔,马蹄刚一落下,平坦的地面突然炸开,火光中飞出无数碎片。旁边几匹战马被飞溅的碎片击中,嘶鸣著跌倒在地。
随著军士大批涌来,巨雷般的爆炸声不断响起,声音却远在身後。葛怀敏死命勒住马匹,朝前方望去。
不远处隐约能看到一排人影,他们半蹲在地,手中握著白腊杆制成的长枪,夜色下,宛如一排雕像。再往後,是一道长龙般的铁丝网,足有百余步长。这些宋军大多没见过铁丝网,但他们把铁丝网摆在身後,摆明了宁死也不容他们越防线一步。
葛怀敏心头生出一股寒意,终於意识到自己只怕今生今世都无法走完这短短几十步路。
一个雄狮般的男子负手立在阵前,淡淡道:「雷池莫逾,葛将军不小心误入我雷池,还想出去吗?」
葛怀敏瞳孔收紧,一字字道:「孟非卿!」
孟非卿狙击宋军的位置选取在定川寨东南五里,程宗扬几乎与葛怀敏同一时间赶到。看到这一幕,他心里又是一声大骂,该死的岳鸟人,地雷也造了出来,他过够了先知的瘾,一点渣都不给自己留啊!
以程宗扬的眼光看来,这种地雷的威力很可疑,别说被地雷的爆炸力波及,就是直接踩上,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不过伤者的惨叫反而更渲染了这种未知武器的可怕。
随著爆炸声不时响起,越来越多的军士停下脚步,面前平坦的原野此时却成为危机四伏的禁地,没人知道自己下一步会不会被埋在地下的天雷撕成碎片。
星月湖大营手里的地雷并不多,但用来阻截这些宋军已经够用了。葛怀敏运气不坏,一马当先也没踩上地雷,但也因此无意中闯入雷区深处,进退不得。
生死关头,葛怀敏反而抛开心底那点怯懦,他跳下战马,从鞍侧摘下一柄长刀,「能与铁骊一决生死,幸何如之!」
孟非卿解下天龙霸戟,缓步朝葛怀敏走去。
程宗扬游目四顾,不出意外又看到月霜。月丫头面无表情,倒是跟在她马屁股後面的秋小子朝他笑嘻嘻眨了眨眼,活像一只刚舔了蜜糖的小猫。
程宗扬用口型对他说道:「今晚水香楼,我请客!」
秋少君用口型回道:「好啊!」
程宗扬作了个一言为定的手势,然後朝旁边看去。那些雇佣兵也在,接触到他的目光,石之隼微微一笑,朝他点了点头。
程宗扬主动走过去,「又辛苦石团长了。」
石之隼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程宗扬道:「石团长看孟老大和葛将军这一战,谁胜谁负?」
石之隼哈哈大笑,「那还用说吗?」
程宗扬纯粹是没话找话,他最想问的是:老石,你干嘛溜到客栈搞偷窥呢?死丫头现在是不好收拾你,等江州这一仗打完,佣兵没用了,就该你倒霉了。
石之隼忽然低声道:「听说岳帅有位小姐在兄台哪里?」
程宗扬笑咪咪道:「老兄的消息够灵通啊。」
「作佣兵生意,消息不灵怎么能行?」石之隼笑道:「恭喜程兄了。不过岳小姐年纪尚轻,身边没有服侍的人可不行吧。」
程宗扬警觉起来,石之隼绕著圈子说话,难道是想往小紫身边埋钉子?思索著,程宗扬道:「暂时不用石兄费心,将来要找,少不了还得麻烦老兄。」
石之隼点点头,「既然有人使唤那罢了。」说著他叹道:「岳帅若还在世,岳小姐身边定然是奴婢成群,哪里用老石献殷勤呢?」
程宗扬心头疑惑,石之隼明知道自己不会随便往小紫身边放人,偏偏绕著这个话题不放,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场中一声震耳的巨响,葛怀敏的长刀被天龙霸戟砸得如曲尺一般。程宗扬收敛心神,望著孟葛两人交手。格斗过程毫无悬念,葛怀敏虽然放开手脚,一搏生死,但较之孟非卿七级的修为不啻天壤之别。
孟非卿大步上前,挑飞葛怀敏的长刀,接著右手一递,天龙霸戟刺穿他的胸腹。
葛怀敏颓然跪在地上,他两手捧腹,一边用手掌抹去甲胄的污血,一边努力把破碎的甲片拼接起来。
「这是御赐的战甲……大宋名将……我……葛怀……」说著渐渐气绝。
程宗扬摇了摇头,葛怀敏如果不是想建功立业,以他的家世,足以作个富家翁,安享尊荣。可对他这样雄心勃勃的男人来说,当个太太平平的富家翁,才是最大的折磨吧。
几名亲兵过来抢夺主将的尸体,孟非卿没有阻拦,他夺过葛怀敏的战马,左臂一挥,後方严阵以待的星月湖军士随即冲入雷区,截杀宋军的将领。月霜打马便走,秋少君叫道:「等等我!」撒开腿,一溜烟地跟在她後面。
石之隼一拱手,「轮到愚兄干活了,先告辞!」
「石兄太客气了!」程宗扬笑著瞧了瞧旁边的敖润。敖润得意地咧开大嘴,一催马匹,跟著同伴杀入战场。
战场是星月湖军士布的雷,他们都做得有标记,又目力过人,即使深更半夜也看得清楚。雇佣兵没有他们的手段,便绕开雷区,从两翼逐杀宋军。
星月湖军士从三面攻向宋军,只留出西北方向,宋军不想送死,只能再掉头退回定川寨。主将带头逃奔,宋军锐气已失,这时又被雷区吓破了胆,毫无士气可言。夜色中,星月湖军士有条不紊地清除著宋军的抵抗,死亡的气息再一次弥漫在战场上。这场双方兵力对比最悬殊的战役,也创造了双方伤亡比例最悬殊的纪录。出战的两千星月湖军士,加上侯玄一方,现在伤亡不足一成,看情形也不会增加更多。
「程哥,该咱们联手干一票了吧?」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萧遥逸笑嘻嘻倚著他的白水驹,「死狐狸,你怎么也来了?」
「这么大的事,哪儿能少了我呢?」萧遥逸道:「那信使说是建康来的,却东拉西扯,不知所云,我把他扔在驿站了。你放心,萧五在城里,坏不了事!」
萧遥逸头戴金冠,身穿锦服,手里摇著折扇,一幅公子哥出游的打扮,背後却多了一柄自己从没见过的长剑,长逾四尺,苍劲古朴。
「死狐狸,你竟然是使剑的?」
「唬人的。」萧遥逸作势拔出剑柄,程宗扬看剑鞘有四尺多长,想著里面的长剑最少也有三四尺,谁知小狐狸摆足架势,拔出的却是一支三四寸长的匕首。
程宗扬忍不住大笑道:「背这么大个剑鞘,你累不累啊?大象怀孕,生只老鼠出来,你是想把对手笑死吧?」
「哼!我的龙牙锥……」
程宗扬立刻头大起来,自从玄武湖一战,小狐狸就没少在自己耳边唠叨龙牙锥的事,死乞白赖让自己再送他一支。他说的简单,自己去哪儿再给他找条龙来杀呢?
「你看那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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