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松了口气,「我在树林里走,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射我?」
相雅飞快地与族人交谈片刻,然後笑道:「他们在打猎,好不容易围到一只鹿,刚射了一箭,你就跳出来。麻析怕你中毒,过来看你的手,却被你摔了个跟头。」
程宗扬这才明白过来。相雅大大方方地拿起他的手,看了一下,然後从腰囊里取出几片树叶,嚼啐敷在他手上。
「没事了。过一会儿洗乾净就好了。」
程宗扬笑道:「都是我的错,把你们的鹿吓跑了。麻黩呢?」
「他被荆棘扎到脚了,在山上。」相雅抿嘴一笑,「前些天有人说看到江上有船,是程商人吗?」
「是啊!我还给你们带了货物呢!」
程宗扬临行时想著与荆溪蛮人的交易,请他们带路,专门带了些物品,结果一路都没碰到人,现在才知道他们是躲在暗处打量自己。
听说有货物,那些荆溪人都高兴起来。程宗扬手上的毒已经淡了许多,当即带著众人到船边,把准备的物品搬下来。
蛮族最需要的物资一向是铁器和盐巴,荆溪人也不例外。除了这两种之外,程宗扬还专门带了几匹布料,东西当然是孙益轩布行里的。
那些蛮人摸摸铁制的农具和小刀,都露出笑容,再看到布匹,更是欣喜。那首领捏了几颗盐粒放到口里,然後大声叫了起来。
「他在说什么?」
相雅笑著说:「寨子里好久都没有盐了。」
那首领又说了几句,相雅道:「族长谢谢你带来的货物,不过程商人,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请你等一会儿,我们回寨子里拿来东西和你交易。」
「你们的寨子有多远?」
「来回要半天时间。」
程宗扬道:「那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相雅露出失望的表情。
程宗扬笑道:「我急著回去有事。这些货物都留在这里,我下次来的时候,你们再给我交易的物品。」
相雅高兴地说:「程商人,太谢谢你了!」
如果来的时候见面,自己跟著他们到寨子里走一趟也没什么,但今天已经初六,明天就是初七,孙益轩年前就送来帖子,王团练要在宅中请客。王家大少爷那件事不知道秦会之处理得怎么样,今天无论如何要赶回去。
相雅把程宗扬的话告诉首领,首领过来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後说了几句。
相雅道:「族长说,你把我们当朋友,我们就是你最忠诚的朋友,荆溪人的寨子永远都欢迎你。」
程宗扬笑道:「过几天我还会到这里来,到时候就到你们的寨子作客。」
与荆溪人挥手告别,程宗扬撑船继续往上游划去,直到午时才看到那处乱石滩。这船自己无论如何也抬不过去,程宗扬把船拖到岸边,然後徒步去前面的县衙。
卓云君没有衣物,照样被褥一卷,由程宗扬扛在肩上。申婉盈扶著梦娘,小紫拿著剩下的象牙,跟在後面。吴三桂已经等了两天,见到家主身边多了一个女子,很是吃了一惊。
程宗扬道:「船呢?给我配两个划船的,我是说什么也不划了!」
「三天前会之就把船送来,就等著公子赶紧回去。这船我来划,公子好生歇著!」
吴三桂亲自驾船,把众人送回筠州。路上问起这几日的情形,吴三桂说昨日店铺开张,一天工夫就收了上千石粮食。城中人都说程记粮铺收粮施粥,善心动天地,连香竹寺的金刚也显灵下凡,因此不少人家都送了粮食来结缘行善。
「王家大少爷呢?」
「冯大;法去看了,说烧得挺重。」吴三桂压低声音,「那个泼油的家人已经被王团练亲自下手活活打死了。」
程宗扬冷笑一声,「王团练下手够狠。会之怎么说?」
「会之说,那家人当了替罪羊,王团练面上没言语,心里恐怕对公子已经存了恨意。明日赴宴,城中的商人都在,他未必会说什么。铺里的粮食、钱铢,还有那些烟花,要想办法先运走。」
死奸臣既然这么说,看来情形不妙。谁知道自己运气会这么背,刚在筠州落脚,就和云家安排的靠山结下仇。王大少爷的事算不得什么,但因此坏了自己的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城南浮凌江畔的粥棚人头涌动,除了滞留的民夫,城中的乞丐和周围十里八乡的贫户都赶来讨粥。连常平仓的班头也拿了只咸鸭蛋,在营门前就著粥边吃边喝。
程宗扬在船头看了片刻,然後目光移到常平仓那十几座巨大的仓库上。宋军的口粮供给都在这仓中,在江州与宋军对峙的孟老大和小狐狸这会儿知不知道,自己离宋军的生命线如此之近呢?
n0028。01(502) 慈音()
第二十八集
第一章
建康,乌衣巷。
晋国丞相王茂弘慢吞吞看著文书,良久才交给谢太傅,然後闭上眼睛,手掌摩挲著膝盖,似乎要昏睡过去。
坐在下首的王文度却没有他那么好耐性,揖手道:「王丞相!宋军入境,视我大晋朝廷如无物,岂可听之任之?」
坐在他旁边的是仆射周伯仁,今日朝中重臣在相府议事,他却一坐下来就连呼上酒,还未开始议事就连饮数杯,这时拿著酒樽,醉醺醺睁开眼睛,讶然道:「我大晋朝廷如今可有物么?」
王文度为之气结。这位周仆射少有令名,身居高位,却终日沉缅於酒,好作惊人之语。当日在舟中就是他第一个说「风景虽佳,奈何不得其主」,如果不是大晋真的不得其主,就他这张大嘴巴,少不得要下狱问罪。
桓大司马满不在乎地说道:「宋军不过是借道而已,王侍中何必惊扰?」
「宋军在江州立下营寨,重重围困,十日前已经开始攻城,哪里是借道!」王文度又朝王茂弘揖手道:「王丞相!江州虽小,也是我大晋土地,岂可容宋军放肆?此事关乎朝廷体面,请丞相三思!」
「唔唔……」王茂弘连连点头,似乎对他的话十分认可。
谢太傅一览而过,随手把文书递给周仆射。周伯仁一下没有接住,王文度抢过来,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十万!」
谢太傅安慰道:「匪寇不过千余,宋军剿过匪便罢了。」
王文度拿的是宋国的国书,因为晋帝重病,无法上朝,政事都由丞相处置,因此朝中重臣一大早都聚在丞相府中。书上写著宋军借道江州,不意遭遇匪寇,死了一名都指挥使,如今正在剿匪,请晋国予以谅解。
看到谢太傅从容的样子,王文度暗自惭愧,自己气度终究还是有所不及。他镇静了一下,勉强道:「萧侯坐镇江宁,哪里会有匪寇?即便有匪寇,以萧侯的勇武,举手便平定了,又何必宋军越俎代庖?」
玄武湖之战,桓大司马虽然在王谢两家的压力下选择了观望,但与萧道凌交情菲浅,闻言当即道:「萧侯手里哪里有兵?」
王文度掷下文书,冷眼道:「大司马不必诳我!萧侯当日离开建康,至少从石头城水师大营带走了过万精兵,难道面对千余匪寇便束手无策?」
「莫吵,莫吵。」王茂弘咳了一声,睁开眼睛,「少陵侯在宁州,以他的部曲,守住大江便不错了。至於江州的匪寇,便交给宋军去操心吧。」
王文度叫道:「丞相!」
谢太傅劝道:「江州匪患,百姓都已迁到宁州,如今少陵侯麾下并无兵丁,只有万余部曲。因此丞相已命幼度带北府兵前去,以保宁州无忧。晋宋两国向来交好,清除边境的匪寇,也未必是我大晋一家的事。况且宋国贾太师书中已经说过,清剿江州匪寇之後,江州城池房舍,都由宋国重建,更不敢占我晋国尺寸土地。」
王文度出身世家,如何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谢太傅这番话有几重意思,其一是只承认少陵侯手下是部曲,也就是依附於主人的家兵和私兵,而不是朝廷募集的正式军队。其二是北府兵的动向,说是保宁州无忧,实际是控制形势。第三层意思则是暗示毁掉江州城也在所不惜。
王文度终於明白过来,王丞相和谢太傅对宋军入境毫不在意,竟然是腾出江州的土地,让宋军与匪寇斯杀。震惊之余,王文度脱口道:「那伙匪寇究竟是何人?」
「还能有谁?」
说话的却是周仆射,他一口饮尽樽中美酒,然後呼了口气,「岳武穆,星月湖余孽。」
「呯」的一声,王文度肘边的小几跌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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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从浮凌江上岸,江畔已经有马车等候,车夫戴著斗笠,看上去有些面熟。程宗扬也没在意,把被褥裹著的贱人塞到车里,自己乘了匹马,返回城中。
已经过了申时,程记粮铺还未曾打烊,门前的水牌上标著每石四百铜铢的价格,阶下停著几辆载满粮食的大车,祁远正和一名客人在店内商讨价钱。
程宗扬朝他作了个手势,让他接著谈生意,自己从侧门进了院子。
院内堆著新购来的粮食。易彪在看守放钱的仓房,他拉了条长凳坐在门前,见到程宗扬只是点头致意,报了平安,并没有起身。
秦会之迎出来道:「原以为公子昨日就回来的,却等到今日。」
程宗扬边走边道:「路上长伯跟我说了。王团练那边情形不好?现在是什么说法?」
秦会之苦笑道:「正是没有说法,在下才觉得事体不妙。王少爷自家不慎烧著衣服,又被家仆波上灯油,才酿成大祸,此事香竹寺大门前几百人都看得清楚,王团练自然无法委过公子。但王少爷出事的由头,却是公子身边那位美婢。王团练明面上无法委过,暗中迁怒定是少不了的……」说著秦会之住了口。
程宗扬瞧出异样,「怎么?他想找我麻烦?」
「我私下找过王团练的管家打听,他言语中透露,王团练知道是少爷调戏公子的美婢才出的事,在家里大发雷霆。」
「朝王少爷发火?」
秦会之摇了摇头,「是朝公子发火。那管家说,为著一个奴婢酿成这等祸事,直接打杀了便是,公子如此护短,好不晓事。公子若不舍得杀,就送到府中伺候少爷,事平了再还给公子。」
程宗扬火冒三丈,「放屁!」
秦会之从容道:「在下知道公子定是不肯的。昨日开市,我找牙人买了两名出色的婢女。公子明日赴宴,我便把人送去。」
程宗扬暗道:不如把卓贱人送给他,凭卓贱人的手段,要不了两日就弄死那小子!但这事程宗扬只是想想,自己也没有当真。
「息事宁人也未尝不可,王团练若是接了,往後两不招惹。拉他下水的事,不用再提了。」
「是。」秦会之顿了顿,然後道:「还有件事,孟团长派了人来。」
程宗扬立刻站了起来,「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秦会之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是鹏翼社的车马行到筠州开了家分号,昨日才租下铺面,来了十几个人。」
「来的是谁?」
那名车夫走进来,摘下斗笠。程宗扬看了半晌,才从他眉眼的轮廓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叫道:「俞子元!怎么是你!」
「程少校。」俞子元行过礼,笑道:「在下的易容术还过得去吧。」
「什么时候化妆成个娘儿们让我认不出来,那才叫本事呢。」程宗扬笑道:「江州那边恨不得一个人切成两个使,孟老大怎么舍得派你来了?」
「来的就我一个,其他都是从其他分社调来的兄弟。」俞子元笑道:「如今筠州生意好,换了筠州车马行的招牌,来赚几个钱。」
程宗扬一听就明白,鹏翼社被宋国盯上,社里的星月湖旧部大都去了江州,孟非卿怕自己人手不够用,暗中派了人来,换了名字在筠州开了家分社,一是方便自己行事,其次也是给自己安排一条後路。如果放在以前,自己会觉得孟老大过於小心,现在自己与云家安排的王团练结了仇,倒要佩服孟非卿的谨慎了。有了这些得力的臂助,自己更多了几分底气。即使与王团练翻脸,自己抱著金铢逃命,谅他们也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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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铺本来只够五六人居住,自己房里已经有了小紫和梦娘。这会儿又多了卓云君和申婉盈,哪里还有住处?申婉盈还好说,卓云君那贱人却是时刻不容她脱离自己的视线,绝对不能把她放到外面。眼下不是找房子的时候,程宗扬便让她们两个打了地铺,又在房内拉了道帘子。不是把她们两个隔开,而是避免被外面看到。
秦会之买的两个美婢留在牙人处,准备明天赴宴时直接带去。程宗扬打定主意没有去看,免得见著了心软。如果因为王团练坏了自己的大事,江州之战拖延下去,死伤的可都是自己的弟兄。孰重孰轻,自己还是清楚的。
吃过晚饭,程宗扬坐下来,开始看这两天的帐簿。城南的粥棚和知州滕甫的赞许,给自己带来不少方便。筠州人都知道程记粮铺的东家仁义,收粮价格比别处高出许多,买粮又是施粥行善的好事,颇有几个大户人家来卖粮,这两日已经收了近三千石。院子里堆的粮食不是来不及入库,而是库房已经满了,只能堆在院子里。
这三千石粮食都是按四百铜铢的价格收的,一共用了近六百金铢。最大的一笔开销则是日昌行老板周铭业的一万石粮食,原本说好三万五千银铢,十日之内再加一成,周铭业为挣这一成利润,只怕年都没过,昨天已经传来消息,已经备好了货,只等搬运。至於价格,以金铢结帐的话,只收一千九百枚。
程宗扬用笔杆掏了掏耳朵。手里一下有了近两万石粮,用去近三千金铢。这两万石粮食折一千多吨,全搬到粮铺来,大家只好睡粮食上了。要是直接从浮凌江运走,又太过招摇,怎么想个办法,掩人耳目才好。
因为房间不够,自己只好拿一间库房当作办公室。比起自己以前待过的现代化办公室来,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库房显得很寒酸。充作座椅的木箱也远远不如皮革座椅舒适,但一想到屁股下面坐著足足二百公斤的黄金,程宗扬就觉得特别安心——单是份量就压倒世上任何一张豪华座椅,实在太奢侈了。
至於房间另外一角的箱子里,则装著一批从江州带来的烟花。一是金铢,一是烟花,能不能在筠州打开局面,就看这两样东西的威力了。
程宗扬心不在焉地拨了拨灯芯,正思索间,院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阿弥陀佛。」
程宗扬停下笔杆,听著冯源趿了鞋子,「踢踢嗒嗒」地跑过去,拉开门就是一句:「无量天尊!」接著道:「喂,师太,这儿是我们道家的地盘,你要想化缘,一来天晚了,二来你也敲错门了。」
程宗扬莞尔而笑。各大宗门都以道家自居,冯源法术不怎么样,他们平山宗也没沾道家什么光,维护起道家的利益来,却是不遗余力。
那尼姑也不生气,柔声道:「贫尼自香竹寺来,欲见你家主人。」
听到香竹寺,程宗扬心里不禁暗暗叫糟,自己偷了根竹子,竟然被失主给找上门了。
冯源道:「我家公子不信这个。别以为我们程头儿设棚施粥是你们的功劳,我们程头儿那是天生的心善,跟你们佛家没关系。你知道平山宗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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