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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知道推动云氏与临川王联手的,是云家五爷云栖峰,这会儿双方正在玄武湖密谈。自己极不愿参与此事,有心避开,因此石超开口邀请,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石府的管家谷安是个竹竿一样的瘦子,与石超胖大的体型相映成趣。他在玉鸡巷已经等了两个时辰,程宗扬一回来,当即带著车马,载了程宗扬、吴战威二人,一路向南过了朱雀桥,然後西行。
过了人烟稠密的横塘,马车驶出建康,远远看到一片大湖,在夕阳下波光粼粼。
谷安在车旁指点道:「程爷第一次来建康,可能不晓得,那是莫愁湖。以前秦淮河是从莫愁湖入江,後来淤塞改道,这里就成了个大湖,方圆比玄武湖也小不了多少。」
莫愁湖是六朝名湖,自己以前也听说过。远远往去,湖上烟波浩渺,比玄武湖更多了几分静谧的美感。
程宗扬笑道:「你既然是石府的管家,怎么还用原来的姓?」
谷安笑道:「程爷明鉴,石家的规矩,下人们不能用主子的姓氏,免得有猾奴冒充主家,侵夺财产。我们金谷石家的下人,都是用金、谷两个姓。」
程宗扬点了点头。莫愁湖极大,虽然只从一角穿过,也用了近半个时辰。谷安道:「那边是四望山,山下便是金谷园了。传说四望山是仙人所居,老爷把园子建在山下,也是想沾点仙气。」
吴战威在车里坐得不耐烦,跨了匹马和石府的护卫前後奔驰,马踏秋风,兴高采烈。管家谷安甚是健谈,一路说笑也不觉烦闷。
到了园门前,石超已经乘辇在门前等候,他吃力地翻下座辇,满面春风地迎过来道:「程哥!程哥!可把你等来了!」
程宗扬下了马车,笑道:「依山傍湖,你们石家选的好风水。」
石超一张胖脸笑得眼睛都看不到,「这地方太静,一点都不及城里热闹。依我的意思,还不及在金钱豹请哥哥快活呢。」
程宗扬哈哈大笑。来前萧遥逸已经提醒过自己,石超虽然是少主,但他老爹两年前就中风不能说话,现在只剩一口气吊著,整个人已经死了一大半,石家的事都由石超作主。当下也不多问,和石超并肩了进了园门。
一向只听说金谷石家富可敌国,进了园子,自己才知道石家有多富。
山脚下,清一色的白墙灰瓦连绵不绝,将半个四望山都围在园内,方圆足有几十里。园内依著山势起伏,高处筑著楼台亭阁,低处凿池开湖。一条两丈宽的河流从山间流下,玉带般穿园而过。园内种著大片大片的桃林、柳林,无数花树穿插其中,风起时万花飞舞,流莺四起,风光旖旎,如同人间仙境。
园内还有一道围墙,谷安等人到了门前便止步不前,另有仆妇过来迎接。程宗扬知道这是内宅,一般人家都是外宅待客,从不带人进入内宅。石超这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石超道:「程哥,咱们去象牙亭怎么样?」
程宗扬笑道:「你自己家还来问我?」
石超嘿嘿笑了两声,吩咐道:「那便去象牙亭。」
内院来来往往的尽是女子,外面成群的仆人、护卫,这里一个都看不见。路旁的房舍、园落越来越精致,许多都镶著珍珠、琥珀、玛瑙,看起来比宫里还要豪奢。路旁的女子打扮也越来越华贵,一个个锦带丝履,头戴珠翠,模样更是一个比一个标致。
程宗扬还好点,把这当成选美大赛的现场也能接受。吴战威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寸步不离地紧跟著主子。
因为程宗扬不愿乘辇,石超也只好走路陪著,虽然有侍姬扶携,还是走得气喘嘘嘘,大汗淋漓。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园子,几个侍姬迎上来,一同扶住石超。
亭内已经设了锦茵,石超像滩泥一样倒在席上,一边让侍姬抹汗打扇,一边喘著气道:「哥哥……坐……」
程宗扬和吴战威谁都没坐,两人都扬起头,张大嘴巴看著那亭子。
第二百九十七章 :吴战威的春天()
金谷园的象牙亭依水而建,整座亭盖用一整块碧玉雕成,最薄的地方厚不盈寸,透过亭盖,能看天际云卷云舒。阳光浸过碧玉,变成翠绿的颜色,宛如一池碧水浸在身上,令人凉意四起。支撑亭盖的柱子,是六根长及丈许的象牙,上面包著金箔,精心雕刻著花卉禽鸟,柱底用黄金铸成台基。
石超道:「这亭子倒也罢了,就是这六根象牙一般长短,著实难得。程哥要是喜欢,我立刻让人拆了,送到程哥府上。」
「免了。」程宗扬道:「这亭子要放我家里,我觉都睡不著,整天得抱著它睡才安心!」
石超哈哈大笑,这边侍姬送上瓜果,又捧来冰盆。程宗扬见盆里的冰块也雕成假山形状,不禁暗自摇头。以前听说过把蜡雕成百兽当柴烧的豪奢,没想到让自己亲眼目睹了一回。
程宗扬坐下来,吃了颗冰湃过的李子,说道:「不是说你们石家的歌姬最出色吗?」
石超吩咐几句,一名侍姬捧著琴过来。那琴古色古香,一看就是真品,比自己的假货高明得多。
那侍姬拨了几下琴弦,指下流水般淌出一串清越的声音。
程宗扬没来由地想起凤尾森森这个词,只觉一股幽凉的寒意涌上心头,纷乱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一个穿著朱红罗裙的丽人盈盈走来,倚著象牙柱,婉声唱道:「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歌声袅袅飘入云端,余韵久久未绝。
程宗扬依稀听过歌词,尤其是落花犹似坠楼人一句尤为耳熟,这会儿品味著词中意蕴,一时有些发呆。
石超以为他听得不高兴,连忙道:「该死的奴婢!好端端的唱这些!换个艳致的。」
那丽人应了一声,然後含笑重启歌喉,柔声唱道:「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仙枕。窗外□辘声,敛眉含羞惊……柳荫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石超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娘儿们学的都是以前的曲子,没滋没味的。改日到金枝会馆,我请哥哥听那里的山歌,才好听呢。」
程宗扬出了片刻神,然後举盏道:「唱的很好。真的很好。我敬你一杯。」
那歌姬俯身道:「多谢程少主。」
石超脸上有光,不禁笑逐颜开,「再唱一个!再唱一个!」
和石超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费心。一边与石超推杯换盏,一边听著丽人美妙的歌声,程宗扬渐渐觉得满腹的烦心事都变得无足轻重。
不知不觉已是红日西沉,石超早已喝得肉山倾颓,烂泥般趴在席间。程宗扬也觉得酒意上涌,脑中一阵阵发昏,勉强起身道:「我去方便一下……」
两名侍姬过来扶著他离席,程宗扬扭头看时,却没有见到吴战威。
石家的厕所也极为精致,净桶内盖著一层沉香屑,气息香馥的如同闺房,好在没有看到塞鼻的乾枣。两名侍姬要替他更衣,程宗扬正要答应,忽然心头一阵悸动,颈後彷佛掠过一股寒意,汗毛都竖了起来。
「公子……」待姬在旁轻声唤道。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程宗扬吸了口气,稳住心神,然後摒开两女。坐在檀香木制成的马桶上歇了片刻,起身用凉水洗了把脸,多少清醒了一些,想起刚才的心悸,不禁莫名其妙。
程宗扬推门出来,那两名侍姬已经芳踪杳然,周围帷幕幕低垂,也辨不出哪里是来时的路径。
好在这园子并不大,左右能找到那座像牙亭。程宗扬随便拣了个方向,一路只见珠玉满目,真不知石家这座园子花费了多少钱财。
忽然帷幕後传来女子柔媚的低叫,听起来像是一男一女正在欢好。程宗扬本能地想要避开,紧接著想起一件事,不由疑惑地停下脚步——内院除了石超,就自己这个客人,怎么还有其他男人?
程宗扬顿时酒醒了一半,压著嗓子寒声道:「吴大刀!」
里面的声音一停,接著传来穿衣的声音。片刻後,吴战威衣衫不整,脸色通红地拉开帷幕,尴尬地说道:「程头儿……」
程宗扬朝里面看了一眼,那女子蜷缩在一条薄薄的锦衾内,容貌姝丽,依稀是刚才那个歌姬。
程宗扬又气又恼,低声道:「我干!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咱们可是来做客的,你跑来勾搭石胖子的侍姬,让他撞见还要不要脸面?」
吴战威老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那歌姬忽然掀开锦衾,从榻上下来,**著白生生的身子跪在程宗扬面前,「是我勾引他的,程爷要责怪,就责怪我吧。」
程宗扬牙痛似地抽了口凉气,「你傻啊!你们石少主杀个侍姬,比杀鸡还容易,要让他知道,你就不怕死吗?」
「死了也比这里乾净。」那丽人咬了咬唇,然後扬起脸,「我们以前是老爷的侍姬,老爷中风後,少主就把我们都用了。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或是打死,或是卖人。我不怕丑,今日见著程爷和吴爷,我就铁了心要跟两位爷。程爷是主子,心地又正,奴婢高攀不上。」
她视线落在吴战威身上,眉梢眼角都毫不掩饰地洋溢出喜悦,低声道:「奴婢虽然只见过吴爷一次,但能看出吴爷是铁铮铮的男儿。比起那些涂脂抹粉的公子……吴爷才是男人。」
吴战威红著脸也要跪,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什么意思?你让我也跪著跟你说话才舒服?滚起来吧。」
吴战威讪讪起身,拿起锦衾帮那丽人掩住身体。
程宗扬松了口气,对那丽人说:「喂,大姊,你可想清楚了。我们吴爷可是个粗人——不骗你,真是个粗胚!脚还奇臭!你刚才唱的曲子我也听了,你这么雅致个美人,跟咱们吴爷,实在是……」程宗扬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无奈地说:「不搭调啊。」
那丽人轻声道:「少主是奴的知音……」
程宗扬连忙摇手,「这话可别乱说!」
丽人一笑,柔声道:「雁儿她们前些日子传了话来。奴婢们知道她们日子过得开心,都替她们高兴。盼只盼能遇上程爷这样的好主子。」
「我好个屁啊。有便宜我也占。」程宗扬越想越恼,「那个雁儿也怪了,论长相,那些兄弟一半比我长得帅;论身家,吴爷也不比我穷多少;论功夫,我上比不了秦会之,下比不了看门的几个,她怎么就盯上我了呢?」
丽人道:「因为程爷是主子。」
第二百九十八章 :苏妲己的报复()
「主子有什么用啊?我都说过了,一不娶妻,二不纳妾,跟了我什么好处都没有。嫁给吴爷他们当娘子多好,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
丽人沉默片刻,然後抬起头,「园子里也有女儿嫁给下人的。虽然担著娘子的名头,可不仅主子们想睡就睡,便是管家吩咐了,也须去陪床。跟著主子纵然没有名份,也不必受这些屈辱。」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後揪著吴战威的耳朵,把他扯到外面。低声道:「我说吴爷,你老人家什么意思?」
吴战威吭哧几声,扭扭捏捏道:「我能有啥意思……」
「你也想清楚了,你们两个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好比焦大跟林妹妹睡一床,能合适吗?」
吴战威茫然道:「焦大?哪门派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我没说。吴爷,你可想好了。如果是逢场作戏,我这就回绝她,如果想娶人家——想想你的小寡妇,这个可是娇生惯养的芙蓉花,你觉得自己的德性配不配得上?」
吴战威臊眉搭眼地说:「在床上还不都一样……」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後竖起拇指,「吴爷,你牛!」
说著他转过身,堆起笑脸,「这位大姊,只要你不後悔,这会儿就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吧。」
那丽人泪水一下子滚落出来,哽咽道:「多谢主子。」
「别叫主子。往後我还得叫你嫂子呢。」程宗扬笑嘻嘻说著,忽然又是一阵心悸。
回到象牙亭,石超仍伏案不起,他酒量不及程宗扬,早就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程宗扬只好对那些侍姬道:「等石少主醒了,跟他说一声,这位……」
那丽人低声道:「翠烟。」
「……翠烟姑娘我买了。」程宗扬摸了摸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当信物的,索性把吴战威的刀押到席间,「赎身要多少钱,让石少主只管开价,明天把翠烟姑娘的身契送来。听清楚了吗?」
「是。」众侍姬参差不齐地应道,看著翠烟的眼神都充满羡慕。
这会儿暮色已浓,赶回城中差不多已经是深夜,石府的管家谷安竭力挽留,但程宗扬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似乎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让人坐卧不宁。况且吴战威一会儿工夫就弄上个大美人,在这里住一晚,不定还要出什么妖蛾子。
程宗扬借口肩上有伤,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建康。
谷安无奈,又没办法请示石超,只好多安排些人手,送程宗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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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自己乘了一辆车,把吴战威撵到後面,让他跟翠烟同乘,好在车上继续卿卿我我。但吴战威样子粗豪,脸皮却薄,这种抛开兄弟跟女人在车上斯混的事怎么也做不出来,只肯骑了匹马,跟在程宗扬车旁。
看著吴大刀脸上时不时露出的傻笑,程宗扬也禁不住笑了起来。跟自己来的几位兄弟里面,小魏年轻,长得又帅,在南荒的时候就倍受欢迎。有他这朵鲜花一衬,吴战威和祁远只能做绿叶了。这几日小魏和莺儿打得火热,现在吴大刀又弄了个美人儿回来,说不定回去後能给两个兄弟一起摆喜酒。
马车在土路上一摇一晃,程宗扬心头的不安感渐渐散去,接著倦意涌来,闭上眼朦胧入睡。
半梦半醒间,胸口忽然一阵炙热。程宗扬惊醒过来,急忙掏出怀中的琥珀。
那滴细小的血滴在淡黄的琥珀中像火苗一样跳动,散发出烫手的热量。
程宗扬一肚子的酒水都变成冷汗淌了出来,叫道:「小心!」
大叫声中,便看到黑暗中一道匹练般的刀光亮起,最前面一名石府护卫身体一歪,半边头颅被刀光斩下。
程宗扬擎出双刀,丢了一柄给吴战威,叫道:「别管我!你护好後面!」
随行的有二十多名石家护卫,听到程宗扬的叫声,都心生警觉,纷纷叫嚷著拔出兵刃。
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数名身材苗条的女子幽灵般现身,她们身上披著黑色的斗篷,彷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直到手中弯刀刀光亮起,那些护卫才惊觉死亡近在咫尺。
队伍顿时大乱,不时有人坠马,发出濒死的惨叫。这些苏妲己身边的女护卫擅长隐踪匿迹,一直潜到车队旁边才出手。事起仓促,又是夜间,石府的护卫大多各自为战,匆忙中根本无法组织,交手不过短短一刻,已经倒了六七人,余下的更见混乱。
程宗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败局已定。自己早该想到那妖妇不会善罢干休,只不过设计硬吃了她一道,得意忘形,才忽略了身边的危险。虽然自己没见过苏妲己出手,但看她处置那些男人的手段,就知道这妖妇睚眦必报,毒辣成性。如果不是自己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