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小紫的姑娘被兰姑带著进来,俏生生立在一旁,看著案上伯牙琴露出古色斑斓的一角,弯长的睫毛眨了眨,美目蒙上一层水雾,神情凄婉。
苏妲己看在眼里,心下越发笃定。那个死奴才竟敢带了自己的人逃走,依著自己原来的意思,抓到这个该死的逃奴,定要打断他双腿,把他囚在奴窟里,留他一条性命给自己的织坊描绘图样,已经是格外施恩。
没想到到了建康才发现,这个逃奴竟然混得风生水起,空手骗得几万金铢的身家。横塘的地契在云氏手中倒也罢了,居然一掷八千金铢买了张琴,还奉送了一个大有身份的绝色。
琴价高低苏妲己拿不准,但这个美婢在五原城也卖得几百金铢,换作建康,不啻千金之数。把这一琴一人拿到手,也出了自己一口恶气。如果真和那个秦管家说的一样,能卖到两万金铢,即便丢了横塘的土地,也不算要紧。
苏妲己娇声道:「先生请看,这张琴价值几何?」
那琴师眼角瞟都不瞟,高高扬著脸,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後傲态十足地说道:「索价几何?千金以下的琴,老夫从来不看!」
苏妲己恨不得掐死这个糟老头,只不过听说这糟老头在建康大是有名,一般的古琴经他品评,立即身价倍增,这会儿也不好得罪,按捺著性子媚声轻笑道:「这张琴,是奴家用八千金买来的。」
听到八千金铢,琴师才略微转了转眼珠。看了看琴尾的龙龈、冠角,然後拨了拨雁足的琴弦。琴声铮然响起,十分好听。
琴师皱起眉,用枯瘦的手指挑开锦囊,一寸一寸摩挲著古琴。他翻检虽然细致,动作却极快,手指犹如蜻蜓点水,在琴身的焦尾、承露、龙池、凤沼上一一抚过,还用小指挑起一片漆灰,然後弹开。
每看一处,琴师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後他把那张伯牙琴一丢,不屑地拍了拍手,冷笑道:「什么八千金铢!哈哈!」
苏妲己悚然一惊,「这张琴不妥么?」
「何止不妥!」老琴师一脸讥讽地哂道:「此琴用的桐材,不过是三年的新桐,在粪坑埋了几日沤旧,冒充陈年桐木。偏生还有人捧著当宝,哈哈!」
苏妲己脸上时红时白,半晌才道:「这琴身的流水纹和八宝灰呢?」
「八宝灰?」琴师挖苦道:「八宝灰是用金银珠玉珊瑚八宝调成,这琴用的不过是破絮败革,竟然也敢叫八宝灰?这流水断更是可笑,纹路散乱不堪,一看便是庸手所为!」
苏妲己仍不死心,忍怒道:「先生会不会看错了?这伯牙琴相传是伯牙亲手所弹,也许是年代久远,也未可知。」
琴师像看怪物一样看著她,良久才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伯牙琴?伯牙一曲高山流水,千载知名,钟子期故後,伯牙以世间再无知音,破琴绝弦——此事三岁童子便知。哪里有什么琴流传下来?荒唐!」
琴师越说越怒,口气也越发不客气,「伯牙乃世间琴仙!何物竖子,敢唐突仙人!夫人虽然貌比芝兰,却如此浅薄,附庸风雅不成,乃以八千金购一粪坑秽木,奉若珍宝,可笑可笑!」
琴师用巾帕擦了擦抚过琴的手指,连巾帕也不要,嫌恶地丢在一旁,就那么扬长而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 :计出连环()
众人一句话都不敢说,听著苏妲己的呼吸声越来越剧烈。
忽然「呯」的一声,那张伯牙琴被重重扔在地上,摔得粉碎,苏妲己气恼得肩头微微战栗,片刻才恨声道:「该死的狗奴才!」
她目光落在那少女身上,像泄愤般骂道:「下贱的小蹄子!什么淮南王的幼女!立刻让这小贱人去接客!」
兰姑面露难色,低声说道:「夫人莫非忘了,这丫头是个石女,只能唱唱曲子。」
「什么!」
兰姑看到苏妲己的脸色,连忙跪下来,「想是这小贱人撒谎。」
苏妲己冷著脸走到小紫身前,一手伸进她裙内。小紫怯生生道:「人家下面……真的没有呢。」
苏妲己心下恨极,拔出手,一个耳光朝小紫脸上挥去。
小紫「呀」的一声,跌倒在地,她一手捂著脸,耳垂的坠子在玉颊上擦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都给我滚!」
苏妲己余怒未消,一名女侍卫进来,「夫人,有客人来访。」
苏妲己恨声道:「谁!哪个该死的奴才吗?」
「是那位姓秦的管家,还有一位公子。」
苏妲己想也不想便甩帘出来。
她最忌惮的王哲已死,便只剩最後一丝顾忌。为了解决这个伴随自己多年的隐患,苏妲己一个月前便从五原城动身。在竞州遇到祁远後,随即带著他贩回的霓龙丝一同赶赴建康,算起来只比程宗扬晚了几日。这一路她行踪极为隐秘,若不是因为那个欺主的恶奴,未必肯现身出面。没想到他竟能就找到自己的住处,居然还有胆量登门。
苏妲己咬牙一笑,踏进客厅。
那位秦管家温文尔雅坐在一旁,见苏妲己出来,立刻跳起来,恭敬地施了一礼,「小的见过夫人。」说著扬起脸,满脸春风地微笑道:「那张伯牙琴不知夫人可满意么?」
苏妲己笑咪咪道:「那样的稀世名琴,自然是满意了。告诉你家公子,难得他办事得力,今晚过来,妾身要好好赏赐予他。」
秦会之露出懊恼的神情,为难地说道:「夫人取琴时,小的曾说过,那张琴已经有人看过了。是吧?」
苏妲己含笑拿起茶盏,「怎么?有人看中了吗?」
秦会之先长叹一声,然後才道:「夫人莫怒,小的实言相告——那张琴其实已经有人买了的。公子只是不愿拂了夫人心意,才送来让夫人赏玩几日。」
苏妲己咬牙笑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傻瓜!」说著她想起一事,脸色陡然一变,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秦会之顺从地垂著手,「夫人分文未取就拿了琴来。这会儿买琴的正主已经到了,那张琴——还请夫人赐还。」
苏妲己怔了片刻,然後猛地回过头,像看怪物一样看著旁边那个年轻公子。
那年轻人相貌俊雅,衣饰华贵,腰侧一只紫罗珠囊,隐约能看到「兰陵」二字——兰陵萧氏是晋国有名的世家之一,苏妲己岂能不知。
那年轻人傲然道:「那个傻瓜就是我。」说著他嫌热似的扯开衣领,露出颈中一行刺青:有种朝这儿砍。
秦会之吓了一跳,噗通跪倒,哀求道:「小侯爷息怒!小的该死!谁不知道小侯爷轻易不露刺青,一露就要杀人!爷万金之躯,莫和小的一般见识!」
萧遥逸瞪著苏妲己,奋力一拍桌子,喝道:「琴呢!」
苏妲己脸色数变,最後勉强笑道:「原来是小侯爷。」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萧氏在建康堪称猛龙,跺一脚地面都要动三动的人物,只要自己人在建康,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
萧遥逸露出恶少的嘴脸,蛮横地说道:「识相的赶快把琴给我拿出来!不然我就拆了你这座破院子!」
苏妲己压下心底的滔天怒意,含笑道:「小侯爷,你上当啦。那琴其实分文不值……」
没等她说完,萧遥逸就叫道:「你算什么东西!爷用了两万金铢买的琴,你竟敢说分文不值!」
苏妲己失声道:「两万金铢!」
秦会之把头垂得更低了,恭顺地说道:「那钱我们公子已经用了。说好今日把琴送到小侯爷府上。还请夫人赐还。」
苏妲己明白过来。自己掉进那个死奴才精心的编织的陷阱里面,那张伯牙琴已经被自己摔碎,即使拿出残骸这一脸斯文的无耻刁奴也可矢口否认。要拿琴——自己著实是拿不出来了。
萧遥逸颈中青筋暴跳,怒虎般拍案叫道:「还有人敢跟爷抢琴!没听说过建康十虎的名声吗?」
苏妲己迅速权衡利弊,神情一冷,「小侯爷,凡事都有先来後到。小侯爷虽然付了钱,但这张琴是妾身先拿到手,自然该归妾身所有。小侯爷名震建康,不会是蛮不讲理之人吧?」
萧遥逸摸著颈中的刺青,恶狠狠呲牙一笑,「少跟爷废话!今天不拿钱来,爷跟你没完!」然後吩咐随从道:「叫建康城的差人过来!再调一营禁军,拿琴不给钱,还有王法没有!」
秦会之连忙劝道:「小侯爷息怒,苏夫人一向明白道理,这琴是小侯爷花两万金铢买的,夫人既然有意留琴,便原款奉还如何?」
苏妲己怒极反笑,「你让我出两万金铢?」
「放屁!」萧遥逸毫不客气地啐了秦会之一脸,「狗奴才!爷两万金铢买的,再两万金铢卖出去?这笔钱爷搬进搬出好玩吗?她想要琴,至少给我拿四万金铢出来!」
几名萧府的恶仆冲进厅内,鼓噪道:「谁敢抢我们小侯爷的东西!把这贼人送官!打她一顿板子就老实了!」
看著秦会之充好人,在中间苦苦劝说,苏妲己眼前阵阵发黑。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姓程的死奴才真是卑鄙到骨子里了!
秦会之好说歹说,萧遥逸终於气咻咻把价钱降到三万金铢。建康城的差吏早在外面等候,这会儿提枷带锁地进来,向小侯爷磕头问安。眼看一语不合,就要拿自己入狱。
苏妲己这会儿是以白湖商馆掌柜的身份出现,再强也不敢当著官府的差人面公然动手,此时进退无路,只好放软身段,楚楚可怜地说道:「小侯爷,借一步说话如何?」
第二百九十三章 :收网()
身边差吏、打手齐全,萧遥逸也不怕她玩什么手段,哼了一声,跟著苏妲己来到侧室。
苏妲己亲手奉了盏茶递给萧遥逸,忽然屈膝跪下,珠泪滚滚地泣声道:「小侯爷,请你高抬贵手,妾身真的没有那么多钱。」
眼见这妖妇走投无路,一张狐媚的玉脸哭得梨花带雨,萧遥逸暗道,这一幕要让程小子看到,不知道该有多快意。
萧遥逸把眼睛翻到额头上,冷哼道:「夫人家大业大,难道连三万金铢都拿不出来?」
苏妲己来建康原本是准备建醉月楼,自然不好得罪这些世家权贵,但三万金铢已经超过她的承受能力,闻言只能摇头哀求。
来讨帐前,程宗扬已经作过估算,苏妲己带来的现钱不会超过两万金铢,在建康又置地购业,最多还剩下一万五千金铢。
萧遥逸一口咬定三万金铢,任苏妲己苦苦哀求,最後要了一万五千金铢的现款,盛银织坊和苏妲己住的宅院一并作价五千金铢。还差了一万金铢,苏妲己咬了咬牙,「妾身还有十二个歌舞美姬,以此抵价如何?」
萧遥逸嗤之以鼻,「你手里那些粉头,一万金铢我能买一百个!」
建康物价高昂,又禁止公开的人口买卖,一个上等的美妓在五原城五十个金块铢就能买到,在建康城至少翻上十倍。这十二个歌舞妓都是苏妲己精挑细选出来的,最後给了一个公道的价格,算六千金铢。还剩四千,这会儿无论如何也凑不出来。
萧遥逸道:「刚才奉茶那个小婢呢?算她一百金铢。别的还有七八个女人,加起来算一千金铢好了。」
香蔻儿是苏妲己的贴身小婢,至於萧遥逸的其他女子,都是苏妲己身边的女侍卫,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卖。
苏妲己眼前忽然一亮,「妾身还有一个女奴,是穹羽族的女子,卖琴的程公子也认识。一等一的容貌,作价一千金铢给小侯爷如何?」
要的就是这个!萧遥逸不动声色,「哪里值一千金铢?最多五百!」
苏妲己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还有一个小婢,堪称千金难买的绝色。小侯爷不若买回去侍候床铺。」
萧遥逸半推半就地说道:「莫非是那个捧琴的小婢?一千金铢,未免贵了些……」他淫笑著摸了摸苏妲己尖尖的下巴,「不若你再陪本侯爷一晚。大家便算两清了。」
苏妲己险些咬碎银牙,自己此行的财物已经被敲榨得乾乾净净,他却仍不肯放过自己。
苏妲己勉强笑道:「小侯爷说笑了。」
萧遥逸哼了一声,冷起脸道:「这房子已经姓萧了,你还不快滚!」
秦会之出来笑道:「公子,小侯爷有请。」
程宗扬已经在外面等候良久,眼看著苏妲己带著几个女子离开,不禁心花怒放,仰天大笑几声,这才下了车,施施然登堂入室。
萧遥逸坐在椅上,色迷迷看著堂中十二名美貌的歌舞姬,一边笑道:「程兄好手段,刚才兰姑说,这些都是没接过客的清倌人。那妖妇本来想一举打响醉月楼名头,没想到都便宜了程兄。」
「兰姑?」程宗扬扭头看去。
那中年美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连忙跪下,「原来是程爷,奴婢见过主子!主子吉祥!」
自己在五原城曾去过一趟醉月楼,见过这个妇人,讶道:「你不是在五原城的醉月楼吗?怎么到了这里?」
兰姑陪笑道:「夫人要在建康新开醉月楼,让奴婢挑的粉头,前来打理。」
程宗扬笑道:「楼里两个姑娘,叫清儿、梅儿的,还好吗?」
「劳烦主子挂念,都好。」
「西门大官人呢?」
兰姑笑道:「大官人前些日子出门做生意了。走之前来过楼里,因为没有子息,还好一番长吁短叹。」
西门庆比自己大不少,在这个时代,没有儿子可是件大事,难怪他要叹气。
不过话说回来,整天逛窑子,还有多少种子往家里播,实在很可疑。
萧遥逸笑道:「圣人兄,这些美姬可都是你的了,今晚………」
小紫抢道:「都给你好了。程头儿才不喜欢呢。」
程宗扬心里叫道:喜欢!怎么不喜欢!
没等他开口,萧遥逸已经接口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死丫头!小狐狸!你们太过分了!我宁死也不能便宜你这只小狐狸!
程宗扬咳了一声,正容道:「这些姑娘都是好人家女儿,因为家里穷,或是受人所骗,才到了此地。但凡有点良心,怎么能忍心看著她们身陷火坑!这种卑劣之事,我程宗扬做不出来,也不允许旁人去做!」
程宗扬得意地看了萧遥逸一样,说道:「这样吧,你们家里还有人,愿意回去的,每人给二十贯,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小紫笑逐颜开,萧遥逸呆若木鸡,良久才伸出大拇指,「圣人兄,你狠!」
程宗扬道:「织坊和这院子归我。金铢给你一万,怎么样?」
「金铢就免了吧。」萧遥逸贴在他耳边道:「就算我给紫姑娘的嫁妆。」
程宗扬脸上笑容不改,小声道:「你赶紧找个人让她嫁了才是正经。」
兰姑有些拘促地看著自己。程宗扬道:「你若家里没人,想留在这里,尽管留下来吧。」
兰姑松了口气,俯身道:「多谢主子。」
那些歌舞姬喜极而泣,愿意回去的拿了铢钱,由秦会之联系车马行,送她们返乡。还剩两个因为无家可归,也和兰姑一道留下。
等程宗扬安排完,萧遥逸道:「我回去看看萧五。你放心,我派人盯著那妖妇,等她离开建康再说。」
萧遥逸离开後,秦会之捧著一盘银铢过来。程宗扬道:「这是做什么?」
秦会之笑道:「这是那位琴师,还有差吏们的赏钱。辛苦他们一趟,多少要表示些心意。」
程宗扬想起来,「那位褚从事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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