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蔻儿俏脸一板,「这点伎俩也想瞒过夫人?你们八千金铢买的什么东西?立刻拿进来!」
秦会之还在犹豫,程宗扬叫道:「愣著干什么!还不快去!」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佩玉的轻响,一个少女跟在秦会之身後,沿著院侧的游廊缓缓走来。她穿著一条浅紫色的长裙,怯生生垂著头,脸颊白嫩如雪,怀里抱著一只长长的锦囊。随著她轻柔的脚步,绘著绯红碎花的裙摆微微飘动,那曼妙的姿态,使每个人心里都生出一种念头,似乎她每一步踏出,脚下都绽开一朵雪白的莲花,又随著她脚步的移动而湮灭。虽然她低著头看不清面容,但没有人怀疑眼前的少女拥有绝世的容貌。
那少女走进厅内,慢慢抬起脸。
苏妲己美目一僵,连她这样丽色倾城的绝色,也望著眼前那张宝石般精致的面孔,感到一瞬间的失神。
小紫带著美妙共鸣的声音轻柔地响起,「程公子,琴在此。」娇怯的音韵在少女皓齿间轻轻吐出,像清音鸣响的琴弦般动人。
苏妲己望著这个精致绝伦的小美人儿,片刻後才问道:「是什么?」
「是张瑶琴。」秦会之万分珍重地接过锦囊,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然後解开囊口的缨络。
锦囊内露出一张七弦古琴,琴身色泽朱红,因为年代久远,漆面出现一层流水般细密的纹路,漆面剥落处隐约还能看到里面的灰胎。
「此琴宽六寸,厚二寸,长三尺六寸五分,合周天之数。」秦会之指著狭长的琴身道:「上圆为天,下平为地,此琴琴身形如飞凤,头、颈、肩、腰、尾、足俱备。中间五弦内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外合宫、商、角、徵、羽五音。上弦为文王所加,称文弦,下弦为武王所加,称武弦,合称文武七弦琴。」
秦会之举止温文尔雅,外形本来就讨好,而且又口齿伶俐,博闻多识,一番话抑扬顿挫,讲得头头是道,连苏妲己也听了进去。
「琴首架弦的硬木称临岳,琴底二槽,为龙池、凤沼。临岳旁硬木名承露,两侧为凤眼、护轸。琴尾刻槽之木为龙龈,旁饰为冠角、焦尾。其下为雁足,以七弦齐聚,为北斗之象。」
秦会之小心翻过琴身,轻轻叩了两下,「琴腹之内,上有舌穴、音池,下有韵沼。与龙池相对的纳音处,有天、地二柱。发声之时,声欲出而隘,徘徊不去,余响绕梁不绝。」
香蔻儿本来傻傻看著小紫,这时也被秦会之的讲述吸引,一双眼睛不住瞟向案上的古琴。
秦会之轻轻一拨琴弦,琴声响起,曼声吟道:「若云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於君指上听……」
吟罢,琴声仍悠然轻响,在人心头耳际萦绕不去。
半晌,苏妲己冷笑一声,「一张破琴而已,连漆下的灰胎都露了出来,还当作宝贝。」
秦会之微微一笑,从容道:「夫人明鉴,这灰胎为八宝灰,以金银珠玉珊瑚八宝碾碎,混入鹿角灰制成,以此制琴,可放千年而不坏。」
苏妲己玉颊微红,秦会之好看的一笑,手掌抚过细纹密布的漆面,从容说道:「琴过百年,漆上自然出现诸色断纹,有梅花断、牛毛断、蛇腹断、冰纹断、流水断、龙鳞断……有断纹之琴,琴音愈发清越透澈,韵味悠长。」
秦会之指点著琴身道:「此琴断纹为流水断,夫人请看,是不是形如流水?」
苏妲己看了片刻,「这是什么琴?」
秦会之道:「昔日伯牙遇钟子期,弹高山流水,引为知音。此琴便是伯牙当日亲手所弹的伯牙琴。」
苏妲己挑起眉梢,「听来倒是张好琴,如何会落在你们手中?」
秦会之刚要说,又似乎想到什么,悄悄看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苏妲己阻住。
苏妲己纤指轻轻点了秦会之一下,吩咐道:「你来说。」
秦会之无奈之下,吞吞吐吐说道:「此琴本来是洛阳,一位王侯的收藏,後来那位王爷坏了事,才流传出来。」
苏妲己冷冷道:「这番话便不尽不实,想瞒过我吗?」说著她吩咐旁边的侍卫,「再敢胡言,立即斩下那死奴才一只手!」
程宗扬急忙叫道:「会之!你就说了吧!」
秦会之面露愧色,「实不相瞒,这张伯牙琴出自淮南王的宫中。淮南王因罪自尽,王宫被封,有个宫里下人偷了这张琴出来,到建康变卖。正好遇上公子,以八千金铢买下此琴……」
「八千金铢?」苏妲己叱道:「莫不是疯了!」
秦会之恭恭敬敬地说道:「数月前金枝会馆卖出大圣遗音与春雷二琴,一张作价一万六千金铢,另一张为两万五千金铢。伯牙琴为稀世奇珍,八千金铢已经是拣了大便宜了。」
苏妲己美目生寒,「八千金铢只买了这张琴么?这个女孩子是哪里来的?」
程宗扬道:「回夫人……」
「住口!」苏妲己呵斥一声,对秦会之道:「你说!」
秦会之咽了口吐沫,「实不相瞒,这是淮南王幼女,随琴一同买来的。」
「原来如此。」苏妲己看了看那张伯牙琴,又看了看那个娇怯的绝色少女,然後一笑,吩咐道:「香蔻儿,拿上琴,带上这个姑娘,我们走。」
程宗扬叫道:「夫人,万万不可!这是我从金谷石家借了八千金铢买来的,已经送给几家看过,有人已出到两万金铢的高价,不日就要出手。」
「少罗嗦!」苏妲己挑起眉梢,「你这死奴才,自己欠的帐自己去还!这琴是你欠我的,至於利息,我下月再来收取!」
秦会之在旁苦苦哀求,但苏妲己不为所动,带著两婢,捧著琴上了马车,然後挑起车廉,冷冷说道:「姓程的奴才,莫以为我会放过你。」
小紫怯生生低著头,上车时却悄悄朝程宗扬作了个鬼脸,用口型说道:「大笨瓜!」
秦会之还在哀求,最後被旁边的女侍卫抬脚踢了个跟头,顿时像葫芦一样滚到一边。
马车辘辘而去。秦会之这才拍打著身上的灰土爬起来。
程宗扬一改刚才的戚容,笑道:「秦兄,你演得太入戏了吧?」
「惭愧惭愧,怎及紫姑娘,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说著两人哈哈大笑,伸手用力击了一掌。
程宗扬意气风发地叫道:「跟我斗!奶奶的,不把骚狐狸的钱挤乾净,我就不姓程!」
第二百九十章 :小狐狸出马()
阳光透过菩提树心形的叶片,洒落窗前。卧房内,一名绾着双鬟的待女拿著一支紫竹箫,垂首坐在脚榻旁轻轻吹奏。
穿著白罗衫的歌伎曼声唱道:「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歌声未绝,旁边的红衫歌伎便展开歌喉,「阿那曜姿舞,透迤唱新歌。翠衣发华洛,回情一见过。」
两女歌声参差起伏,婉转缠绵,有著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一曲唱罢,众人都如痴如醉,张少煌眉飞色舞地说道:「怎么样!还听得入耳吧?」
从鹰愁峪回来後,众人念著程宗扬的伤势,先是遣人过来探望,送上礼物问候。这日听说他伤势好转,张少煌等人接著便登门拜访,还从怡情院带了两个最出色的歌伎,在程宗扬榻前献唱。
这份心意却之不恭,程宗扬只好装作无法起身的样子,趴在榻上听她们唱建康最流行的《子夜四时歌》。对自己来说歌词有点儿太不时尚,但两女的歌喉无可挑剔,伴著竹箫的幽幽清响,令人心旷神怡。
桓歆摇著扇子笑道:「石胖子,你们金谷园的歌妓名动一方,怎么不带来让程兄开开眼界呢。」
石超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成不成!她们唱的曲子都是清啊,玄啊的,咦咦呀呀没一点味道,连我都不爱听。」
桓歆合起扇子,在石超肩上敲了一记,揶揄道:「石少主品味不俗啊,连你们石家的曲子都听不入耳。石少主喜欢哪支曲子?说来听听。」
石超来了精神,「上次我在金枝会馆听的两支曲子不错。」说著摇头晃脑哼了几声,大伙也没听出滋味来,只一笑了之。
程宗扬道:「徐家有没有动静?」
萧遥逸腰间悬著一只紫罗珠囊,意态闲适,他摆了摆手,让歌伎退下,然後嘻笑道:「徐家没什么动静,倒是谢二急了。那饭桶丢了虎符,还少了几百军士找不到下落,昨天已经上表请罪,辞官不干了。」
「辞官就行了?这么轻巧?」程宗扬真是搞不懂,丢了虎符,死了几百军士,竟然只是辞官。
萧遥逸道:「要不怎么?难道还能把谢二拉出来杀头不成?」
桓歆接口道:「谢二表递上去,宫里已经准了。军不可一日无将,我们原想著会是庾家接任镇东将军,谁知诏书却指定了王驸马。」
张少煌在旁笑道:「诏书一下,王丞相就在宫城的大司马门前跪辞,拚死不敢奉诏。」
程宗扬趴在榻上道:「我听着怎么这乱呢?」
「一点都不乱。」萧遥逸道:「驸马王处仲是丞相王茂弘的族兄,都出自琅玡王家。镇东将军这个位置,谢万石之前是徐老头,徐老头之前就是王处仲。当日王处仲组建州府兵讨贼平叛,大获全胜,结果有人说他拥兵自重,图谋不规。王茂弘为人谨慎,亲自出面请王处仲辞了镇东将军,交出兵权,以此避祸。王处仲赋闲多年,现在重新领兵,王茂弘能放心吗?」
石超坐在一旁汗出如浆,临川王手下北府兵已经到了建康的事,众人都蒙在鼓里,他作为仅有的几个知情者,这会儿如坐针刺毡,紧闭著嘴一言不发。
程宗扬见张少煌与桓歆相视诡秘地一笑,问道:「你们打什么鬼主意呢?」
桓歆道:「就这么放过姓徐的,太便宜他了。」
「什么意思?你们找到他的下落了?」
张少煌笑道:「程兄不用理会,过些日子便知道了。」说著站起身,「程兄伤势未愈,咱们也不好多打扰,这便告辞吧。」
几人纷纷起身,向程宗扬告辞。
萧遥逸落後一步,小声道:「紫姑娘呢?」
程宗扬笑道:「这就要你帮忙了。萧五怎么样?能走得动吗?」
「他受了点内伤,起码两个月不能跟人动手,装装样子还成。」说著萧遥逸又问道:「紫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约略说了几句,萧遥逸陡然色变,「怎么能让紫姑娘去犯险?」
「危险倒称不上。」程宗扬笑道:「你就放心吧,那丫头机灵著呢。萧五能装样子就行,一会儿我让会之过去见他。事成之後,我分你一半。」
萧遥逸道:「不要萧五出面,我去见她!」
「用不著吧。」程宗扬道:「有萧五就行了。」
萧遥逸肃容道:「紫姑娘若出了岔子,我死一万次都不够!这事还是我来出面,放心,坏不了你的事。」
程宗扬只好答应。萧遥逸临出门时,又折回来,低声道:「那位临川王好谋无断,难成大事,程兄留心。」
程宗扬苦笑道:「你不怪我就好。」
萧遥逸叹了口气,「程兄是重义之人,小弟怎敢怪罪?但愿你别重义把自己填进去就行。」
众人走後,程宗扬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一点都不想趟晋国这漟混水,却身不由己地陷了进去。
易彪带来的北府精锐六百多人,本来在东山隐蔽,但鹰愁峪之战露了行迹,无法再留在东山。这六百多人并不是少数,徐度的手下还能藉佛寺藏身,易彪露了行踪,想再躲藏就难了。
於情於理,此事都不容自己坐视不管。程宗扬当时就唤来吴三桂吩咐几句,这会儿易彪、林清浦和那些北府兵都在玄武湖,驻扎在岳帅留下的那处别墅中。
玄武湖紧邻宫城,对他们行事更为方便,但这事能瞒得了别人,瞒不过那只小狐狸。只怕易彪等人还没进入玄武湖,他便知道了。这番话是提醒自己,星月湖对临川王并不看好,劝自己不要把宝押在临川王身上。
程宗扬跳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肩胛处传来一阵痛意,毕竟是贯入伤,没那么容易痊愈。他叫来秦会之,「事情怎么样了?」
秦会之道:「都安排好了。云老爷子亲自选的人,据说是建康城口齿最刻薄的琴师。」
程宗扬嘿嘿一笑,然後道:「火候差不多了,准备收网!」
第二百九十一章 :验琴()
建康。长干里。
房内传来女性柔媚的叫声,那声音又媚又腻,令人心荡神动。
一个男子急促地喘著气,媚声道:「我的心尖尖儿,你这身子可真——」「扑」的一声闷响,男子的淫笑声戛然而止。
片刻後,一个慵懒的媚声道:「香蔻儿。」
香寇儿在门外听得面红耳赤,闻声连忙进去,垂首道:「夫人。」
苏妲己卧在软榻上,罗衫半褪,白腻的皮肤上渗出星星点点的汗水。一个男子赤身倒在地上,他头骨破裂,眼睛、口鼻、耳朵都淌出血来,脸上却仍带著淫猥和惊惧混合的表情。
苏妲己拍了拍手,两名女侍卫过来拖走尸体,将榻前染血的绒毯换了一块。
苏妲己拉起衣衫,掩住裸露的**,若无其事地说道:「那丫头呢?」
「在和兰姑学曲子。」香蔻儿道:「兰姑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嗓子,再难的音也能唱出来,比兰姑自己唱得还好。」
苏妲己露出一丝笑意,「不必急,让她慢慢学。等建康的醉月楼开张,再让她出去接客。」
「是。」
苏妲己神色转冷,「掳走祁远的人有消息了吗?」
香蔻儿道:「还没有。」
苏妲己冷笑道:「一家家给我找!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织坊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掳我的人!」
香蔻儿小声应了一声。祁远被掳的事让夫人恼怒之极,那几人身手极高,趁著大雨轻易就掳走了人,还抢走了几件织品,并且留下话,让外人滚出建康的织坊生意。
程宗扬如果知道真相应该额手庆幸,秦会之这一招混水摸鱼,把苏妲己骗得死死的,到现在也没有想到是他做的手脚,还以为是建康的织坊商会掳人抢物。
苏妲己寒声道:「吩咐下去,两件事,一件看好剩下的霓龙丝,做成的织品一件也不许外流!另一件,盯紧市面,看是谁在仿制霓龙丝衣!」苏妲己咬紧银牙,「敢让我的盛银织坊滚出建康,好大胆子!」
待苏妲己怒气渐平,香蔻儿才道:「回夫人,找的琴师已经到了。」
苏妲己弯眉挑起,露出一丝喜色,「取伯牙琴来。把那个丫头也叫过来。」说著又吩咐道:「小心些,莫碰坏了。」
香蔻儿领命取琴,苏妲己重新梳洗过,换了衣物,娉娉袅袅来到客厅。
书房内,从建康最大的琴行鸿宝阁找来的琴师已经等得大不耐烦。那琴师六十多岁年纪,留著两绺长须,看上去就像个乾瘦的糟老头子。他神情傲慢,见苏妲己出来也不施礼,只扬著脸道:「琴呢?老夫还有他事,莫耽误老夫工夫!」
苏妲己扶了扶鬓角的花簪,嫣然笑道:「先生莫急。香蔻儿!」
香蔻儿捧来锦囊包裹的伯牙琴,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
那个叫小紫的姑娘被兰姑带著进来,俏生生立在一旁,看著案上伯牙琴露出古色斑斓的一角,弯长的睫毛眨了眨,美目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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