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想了,要到十九世纪才被人发现。在这个时代,金属以外可以选择的材料更少。
程宗扬心里叹道,许多技术的失传,可能就出於这种原始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但站在云氏的角度考虑,维持小范围,高利润的制作销售,也许是他们唯一的选择。程宗扬虽然不甘心,但也没有办法,谁让自己不能白手起家,创造出一套完整的化工产业呢?
程宗扬想了半晌,最後无奈地说:「也只好如此了。」
云苍峰道:「其一,我云氏商会出铸铜作坊一处,工匠三十人,每年供应铜料五千斤,制作拉链十万尺,将来如果不够,还可按需求追加。制作之事由程氏全盘管理,云氏不再插手,如何?」
这等於是云氏提供工厂、技术人员和原料,由自己全权生产,条件不可谓不优厚。程宗扬当即道:「可以。」
「其二,作坊所有的产品由云氏统一收购,以每尺十枚铜铢计价。程公子,你看怎么样?」
这一下可是狮子大开口,以每尺一枚银铢的价钱算,等於云氏拿走百分之九十的收入,只给自己留百分之十。
程宗扬抗议道:「这也太少了吧?我不说五五分成,至少也要四六分成。」
云苍峰道:「我们云氏拿出作坊、工匠和原料,等若承担所有的成本,让程公子坐收渔人之利。三者相加,成本至少占五成,所得利润不过五十铜铢,程公子平空拿走两成,已经不少了。」
云苍峰与自己交情深厚,程宗扬相信自己向他要个上万银铢,他眼都不眨地就拿出来,白送也没什么关系。但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一谈到生意,云苍峰就露出商人本色,锱珠必较。这会儿自己如果太大度,就把交情和生意混为一谈了。
程宗扬笑道:「云执事算得也太精了吧?五千斤铜制作十万尺拉链,相当於十万银铢。原料占一成,三十名工匠,每人每月二十枚银铢工钱,不过七千二,作坊我便是租用,每月也不超过二百枚银铢,三者相加,成本最多只占两成。八成利润,我拿四成,等於三十二枚铜铢。再去两枚算交情,一口价,每尺三十枚铜铢。」
云苍峰笑咪咪道:「铸铜作坊哪里是随便能租来的?不瞒程公子说,那处作坊便是铸造铜器,每年还有一万银铢的收益。仅此折入成本,便有一成,何况还有运输、损耗的费用,云某说成本占五成,并不算多。」
程宗扬打起精神,与云苍峰、云栖峰反覆争辩,甚至声称自己建造作坊,招募工匠,采购原料,销售货物,算下来也能把成本控制在四成以内,还能净拿六成利润。
云苍峰则道,白手起家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不要说作坊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建成的,单是熟练的铸铜工匠,就不易寻找。
双方你来我往,一边争论,一边互相让步,最後把收购价定在二十枚铜铢一尺,超出五千斤的产量,则是三十枚铜铢一尺,并且由云氏承担作坊及工匠的所有开支。
敲定细节後,云苍峰亲自去拟定契约,云栖峰则唤来仆从,款待程宗扬。三人谈论时,都是并著膝正襟危坐的架式,云家人还好说,程宗扬头一次跪坐这么久,这会儿松懈下来,只觉两腿发麻,爬起来道:「云五爷,我在院子里走走不妨事吧?」
云栖峰笑道:「不妨,程兄便当这里自己家,尽管随意走动。」
程宗扬也不客气,到了楼下,看看周围无人,立刻逾墙而过。按著上次的路径,熟门熟路找到那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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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仍然紧锁,墙角的翠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程宗扬抬指在门口的花瓶上一敲,指下发出一声清响,然後拾阶而上。
那个披著狐裘的少女坐在楼梯尽头,水一样的眸子静静看著他,然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轻声道:「你来了。」
程宗扬笑道:「你知道是我?」
「每月望日前後,这个院子是不能进人的。」
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小心道:「我来没什么关系吧?」
「没有。」
程宗扬挨著少女脚边坐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如瑶。」
程宗扬夸张地拍了下手掌,「真是好名字!喂,你别笑,这名字真的好听。我要有个女儿,就叫她程如瑶。」
「你不是姓萧吗?」
「哦,我是说顺口了,让女儿跟了母亲的姓。」
少女哦了一声,「原来萧公子已经有妻子了。」
「妻子倒谈不上……喂,说说你自己吧,为什么别人不能进来?还有,穿这么厚的狐裘,难道不热吗?」
少女慢慢道:「我幼年时得过一场大病。每到望日前後,就通体发寒,时常听到有人走动,就会昏厥。」
「竟然还有这种病?」程宗扬好奇地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好一些了?」
云如瑶微微摇了摇头。
「那你这会儿为什么没有昏倒?」
「我也不知道……」云如瑶轻声道:「有时说著话,就会睡过去。」
「昨天你没事吧?」
「睡一时就好了。有一次我昏倒了四天,五哥把棺材都准备好了。还是三哥请来一位高僧,把我救转过来。」
「你三哥是云苍峰?」
「你认得他?」
程宗扬讪讪道:「难怪云丹琉叫你姑姑呢。没想到云老哥还有个这么小的妹妹。」
云如瑶低声道:「我是庶出的。」
嫡出是正妻所生,其他姬妾生的都是庶出,两者虽然同出一父,但在家族和社会上地位相差极大。但程宗扬对这些毫不在意,大夥儿都是爹生妈养,能有什么区别?
「你身上好香,是不是用了龙涎香?」
第二百五十二章 :雲如瑶的计算()
云如瑶从袖中取出一只寒冬时节才用的手炉,铜炉的气孔内,正散发出奇异的芳香,怀中满满的,都是馨馥的香气。
昨天见过一面,不知为何,这个少女寂寞的容颜总留在自己脑海中。一想到心里就软软的,禁不住想去呵护。自己明知道这事是云家的忌讳,仍忍不住过来与她说几句话。
「你病那么重,身上倒没有药味。」
「我不吃药的。」
程宗扬玩笑道:「难道云家请不起医生?」
「三哥说,凡药都有毒性。我秉性原本就弱,再服药会伤了身子,平常只是吃些补品。」
也不知道云家有什么难言之隐,生怕被人知道有个妹妹身染重病,连对自己也隐瞒不说。恐怕云如瑶生下来,就没离开过这处院子。
云如瑶抬起眼,「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程宗扬道:「我是你三哥的朋友,陪人来谈生意,想起昨天的事,专门来看看你。」
「谈什么生意?」
「算是铜器吧。」
程宗扬随口说了几句,云如瑶静静听完,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程宗扬把背包递过去,少女拉了几下,想了想道:「你算错了。」
「什么?」
「铜器坊的链牙做不了这么小,每颗链牙作下来大概宽三厘,长八厘,一斤铜料份量约为三合,制成链牙,约长七尺四寸。如果链牙做得更大,长度会更短一些。」云如瑶轻轻道:「你应该按重量计价才公平的。」
合是六朝使用的容积单位,约等於五十分之一升。自己只是大概估计一斤铜料能做二十尺,五千斤等於十万尺,一年能拿两百万铜铢。云如瑶却对铜料的容积、铜器坊的制作水准如数家珍,按照她计算的结果,自己收入锐减三分之二,一年能拿到三百多金铢的收入就不错了。
「云三哥竟然玩这一手来阴我?」
云如瑶小声道:「三哥哥并没有算计你。链牙都是以浇铸法铸成,大小虽然不同,但制作所费时间相差不大。萧公子原本计算一年耗铜五千斤,制十万尺。
仍以十万尺计,耗铜就不是五千斤,而是一万三千六百斤,前五千斤可制三万七千尺,收入七十四万铜铢,後面八千六百斤,可制六万三千尺,以每尺三十铜铢计价,得一百八十九万银铢。合计为二百六十三万,算下来每年还多拿了三成有余。我想,五千斤之後另外计价这一条,是三哥哥添上的吧?」
程宗扬惊讶地看著她,这一串计算中牵涉到铜料密度、体积的换算,从链牙的体积推算出尺寸,再根据铜器坊的生产能力,得出产量,最後分别计价,算出最终收入——让自己来算,就是拿著计算器,列好公式,至少也要十分钟。没想到这个病恹恹的少女,却有著电子水准的心算能力,上百万的数字随口道来,没有半点迟滞。
程宗扬呼了口气,「你说得没错。那一条是云三哥主动说的。哈,你是不是学过速算的方法?能算这么快。」
「没有。」云如瑶小声道:「我只是无聊时拿书来看,那些仆妇不识字,有时拿来的是帐本,我也只好一条一条读下去,慢慢就会算了。」
原来是这样……这也足够天才了。让自己看帐本,大概只会睡觉。
云如瑶眼睛一亮,「你好像读过很多书?」
「……读过一点。」
「能给我讲讲吗?」
「嗯……」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有三个人,一个白脸的,一个红脸的,一个黑脸的,三人一个头磕在地上,从此成为兄弟……」
「是桃园三结义吗?」
「你看过?哦,後面是三兄弟从地上爬起来,然後保著唐僧西天取经。」
云如瑶绽出一个笑容,「不对,那是西游。」
程宗扬笑道:「你都看过,我还讲什么?」
「说个我没看过的好吗?」
一时半会儿从哪儿给她找故事?扬著脸想了半晌,程宗扬发现只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看的一部小说记得还挺清楚,内容也挺长。至於合不合适……那就讲个洁版的好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从前有一个人,叫约翰法雷尔……」
「……他一刀把自己的好朋友干掉,然後流著泪转过身。」
云如瑶骇然笑道:「他是个坏人啊。」
「不能说很坏吧,就是有一点点好色……哦无耻。」
「後来呢?」
「他杀了那个叫巴比的朋友,然後去向公主谢罪……哎呀!时间不早了,云三哥还等著我去签文契。」
程宗扬急忙站起来,跳下楼梯。一回头,只见云如瑶洁白如雪的面孔掩在狐裘间,唇角带著一丝笑意,静静看著他,轻声道:「你还会来看我吗?」
程宗扬只是想看看她昨天昏厥後恢复得怎么样,毕竟她是未出阁的姑娘,自己总不好没事就溜过来看她。不过程宗扬这会儿想也不想,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只要你不觉得我讨厌就行!」
「谢谢你,萧公子。」
好吧,黑锅就让那小子背到底吧。程宗扬摇了摇手,飞也似的离开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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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双掌相击。
程宗扬与云苍峰签下文契,然後击掌为约。旁边的云栖峰笑容满面,叫道:「取酒来!今日大家一醉方休!」
云苍峰笑著挽起程宗扬,「我在南荒便与程小哥约好,要请他到建康的销金窟一游。改日等六弟回来,再请程小哥来赴家宴。」
云栖峰笑道:「也好!三哥多费心了。」
吴三桂在前院等候,见程宗扬出来,立刻牵马过来。接到萧遥逸的警告,程宗扬出门也小心起来,出门时秦吴二人总有一个跟在身旁。程宗扬向吴三桂打了个手势,让他跟著,然後和云苍峰一同上了马车。
「小哥方才走到哪里去了?」云苍峰道:「我和老五让人找了几趟,也未找到。」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我看到院後的假山挺有趣,一时忘了回来。对了,云老哥,五原城那边可有消息?」
在白龙江口与祁远分手,程宗扬越想越放心不下,委托云苍峰派人到五原城打听消息。万一苏妲己那妖妇翻脸无情,无论如何也要把祁远救出来。
「小哥不用心急,今日是八月十三,再有四五日,就有消息了。不过我听说那位苏掌柜生意越做越大,前些天有人接洽了一笔生意,说五原城白湖商馆的苏掌柜有意在秦淮河畔购置楼宇,把她的醉月楼开到建康来。」
程宗扬摸了摸颈後的烙印,「云老哥,不瞒你说,我跟那妖妇有点过节。她既然敢来,能不能设个圈套,让那妖妇赔上一大笔钱,血本无归?」
以云家的势力,要设个圈套轻而易举,云苍峰却摇了摇头,「我们云氏以义利为本,这种事既做不得,更不能打著云氏的旗号去做。」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咦,云老哥,咱们这会儿是去哪儿?」
云苍峰笑道:「当然是建康城最大的销金窟,金钱豹!」
程宗扬一口水呛住,连声咳嗽起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金钱豹()
面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楼宇,虽然仅有三层,高度却超过六丈,後面更有一座飞檐斗拱的楼堂,高出其上,两座楼相隔十几丈,在空中以飞架的复道相连,紧临著秦淮河,气势恢宏。门前一块巨石,用一人多高的字体雕刻著「金钱豹」三个字,字中填著朱砂,暮色刚临,石旁一串硕大的灯笼便点得通明,石上的字迹被灯笼映著,便是在河上也看得清清楚楚。
两名小厮奔出来,先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等云苍峰踩著他们背脊下车,才爬起来笑道:「云三爷!可有日子没来了!」
程宗扬不习惯把人当成下马石,直接跳了下来,另一个小厮赞道:「公子爷好身手!连军中的将爷也被公子爷比下去了。」
云苍峰随手掏出一把铜铢丢给他们,「章老板呢?」
两个小厮捡起铢钱,眉开眼笑地说道:「章老板不知道是三爷来,不然早出来迎接了。两位爷,里边请!」
楼内立著一道金漆的屏风,上面用翠玉、玛瑙、珍珠镶嵌成花鸟图案,两角各悬著一串莲花灯,灯盏都用白玉雕成,灯光一映,整座屏风金碧辉煌。屏风後是一条走廊,十几名花枝招展的美妓林立两旁,娇声道:「两位爷,请进。」
楼内是一座大厅,六十四根巨柱撑起空间宽敞无比,大厅四周摆著数十张桌子,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桌上,放著一只黑漆棋盘,上面用金丝嵌著迷宫一样的纹路,中部镶著四颗圆形的翠玉,构成一个正方形。
程宗扬好奇地看过去,只见棋盘两边放著六红六白十二枚棋子,其中各有一枚棋子较大。棋盘一侧是六根细竹管,竹管一剖为二,一边平整,一边呈弧面,外涂黑漆,凹槽内灌著银汁。
一名文士拿起竹管,在手中摇著。对面的大汉紧盯著他的手势,旁边围观的众人高声叫道:「贵采!贵采!」
片刻後,文士一把撒下,六支竹管在案上转了几下,最後停下来时,全部是银槽朝上,围观的众人神情越发激动,齐声叫道:「杀枭!杀枭!」
文士志满意得,慢悠悠拿起棋子,一连走了六步,最後一步,将那名汉子的大子逼入死角。众人欢呼声中,那汉子冷哼一声,将一堆银铢推到文士面前。
云苍峰笑道:「这是六博之戏。大子称枭,小子称散。竹管称箸,每一掷都有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