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不和你抬杠了。也许是职业习惯吧,做模特时不管心情如何,一面对镜头,哪怕是装我也能自然地笑起来。所以我对你的感觉并不感到奇怪,反而觉得你这样看我我很开心。”
“你平时心情不好吗?”
“你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每次我注视你时,你的心理防线就撤除了,内心的真实情绪就自然地从眼里流露出来,于是呈现在我面前的就是一个漂亮但忧郁柔弱的女人。也许正是忧郁柔弱才使你看起来更漂亮,也许正因为你漂亮才让人觉得你忧郁柔弱。”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也许美丽让你显得忧郁柔弱。”
西恩纳觉得嗓子发干:“在你画的那张草图里我的视线是向右的,当时我在看什么呢?”
“在看你所关注的东西吧。”
“噢,想起来了。当时从右边来了一股风吹动了我的头发,所以我向右边瞥了一眼。你却能在这一瞬间如此准确地画下了这个场景,让人看起来以为我在看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什么东西。”
“不,是从我们身边走过。”
第十章
西恩纳匆匆沿着台阶跑上洒满阳光的平台,没有见到铁桌旁蔡斯的身影。每天开始作画之前他都在那儿等她,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到这时他还没来,她正要坐下来等他,突然看到一个下人揣着一大碗什么东西进了日光浴室。
她好奇地跟着那个下人,刚要进门时那个下人走了出来。她看见马隆站在屋里正看着碗里的什么东西,西恩纳定睛一看原来是鸡蛋。
马隆见西思纳走进来,微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你今天要在这儿吃早饭吗?”
“我想马上开始画画儿,不想吃早饭了。”马隆边说边拿起一个鸡蛋并将它磕碎,慢慢地把蛋清倒进碗里,留下蛋黄盛在半个鸡蛋壳里。
西恩纳还以为他要弄早餐呢,于是便问:“你要做早餐吗?”
“不,我要用它来画画儿。”
“什么?”
弄完鸡蛋清后,蔡斯把那半个蛋壳里的鸡蛋黄倒在一张纸巾上,让纸巾吸干附在上面的蛋清。
西恩纳见状说:“你做事儿真是有条不紊,让我来给你剥蛋黄吧。”
“不用,放心吧,干这活儿我最拿手。”马隆用食指和拇指捏住蛋黄衣,放到粗口玻璃瓶上说,“愿意帮帮忙吗?”
“没问题,让我来吧。”
“嗯,我还真需要个帮手。拿这把小刀戳破蛋黄衣,一定要轻轻地,瞧,就这样。”蔡斯把蛋黄衣的开口处对准瓶口,让蛋黄慢慢滴到瓶里,最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剩在蛋黄衣里的蛋黄慢慢挤到瓶子里。
“接着。”他递给西恩纳一个鸡蛋。
“干吗?”
“帮我把蛋黄弄出来。”
“可是……”
“就照我刚才的样子做,要小心,不然就会浪费了。”
她格格笑了:“昨天你让我用手指帮你抹胶,今天你又让我当厨师。”
西恩纳磕开鸡蛋,把蛋清与蛋黄分离开,然后把蛋黄倒在纸巾上让纸巾把附在上面的蛋清吸干,托着纸巾的手掌明显地感觉到上面的蛋黄柔软滑嫩,使人不由得加倍小心不把它碰碎。她换了一下手,这时,由于纸巾已差不多完全吸干了附在蛋黄上的蛋清,蛋黄形态更清晰。手稍微一动,它就颤巍巍的,那种柔嫩的感觉让人心怜。
“谢谢。”她对马隆说。
“为什么谢我?”
“这种感觉真好,我以前从未有过。”
这回轮到马隆笑了:“原来是为这个谢我啊!”
她喜欢马隆的笑声:“你需要多少蛋黄?”
马隆看着手里的蛋黄说:“八个。”
“你用它来干什么?”
“看到瓶子里的那些颜料了吗?都是我昨天晚饭后调制的。”
西恩纳仔细地观察了那些颜料,黑、白、红、蓝、绿、黄、紫,还有棕色。其他的颜色都很普通,只有那个棕色是那么鲜亮夺目。西恩纳以前从未看到过如此完美的色彩。马隆调出的棕色与普通的棕色完全不同。
她看着看着突然失口叫道:“燃烧的煅赭石!”
马隆说:“对,就和你的肤色一样,你父母给你起的名字太贴切了。
它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她把目光从那瓶棕色的颜料上收回,吃惊地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这是一种既明亮又柔和的色彩,最适合用于蛋彩画法。”蔡斯·马隆说。他给每个鸡蛋黄都加上一种颜料,然后用蒸馏水加以搅拌,最后变成适度的油彩。“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第十一章
马隆把处理好的胶合板放到画架上,选了一张画好的素描贴在上面。
西恩纳问:“现在开始上色吗?”
“不,还早着呢。”马隆指了指事先摆在画架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这张素描只是一个蓝图。”
当时画这张素描时,西恩纳觉得马隆审视她的眼神比任何人看她时都专注,可是现在,她发现马隆此时看着她的目光比那时还要专注百倍。他站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深邃的目光仿佛在抚摸着她,掠过她的脖子,掠过嘴唇,掠过眼睛,掠过眉毛。她感到一双无形的手在轻轻抚摸她的皮肤,她感到兴奋,他的灵魂似乎进入了她的身体,暖暖地抚慰着她并和她融为一体。
“你怎么了?”
“什么?”西恩纳立时从朦咙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使劲挺直了后背。
“你看起来好像困了,要不休息一下,过一会儿再画吧。”
“不,我一点都不困,接着画吧。”西恩纳轻柔地说。
蔡斯的目光一直系在她身上,就连给画笔沾油彩时,目光也不离开她,他一边注视着她一边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挤一下沾完颜料的画笔,然后在画板上画了起来,有时他的画笔只是机械地在画板上移动而眼睛却在注视着她,仿佛用不着看画板,笔就能准确地落在上面。
西恩纳完全被马隆的目光征服了,她想说些什么但找不到话题,口中莫名其妙地溜出一句:“我能感觉到你在画我呢。”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不,我没觉得不舒服。这幅画得画多长时间?”
“该多长时间就多长时间,这就是蛋彩画法的长处,我可以在处理过的画板上一层一层地连着画几个星期直到画板不再接受我的画笔了。别害怕,我其实不会拖几个星期的。”
西恩纳心想,拖得越久才越好呢。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
马隆问道:“他们在干什么呢?”
“不知道,我从来没去过那个修道院。”
马隆不解地看着西恩纳。
“我跟德里克结婚的时候,他警告过我不许去那儿。我并没把它太当回事儿,出于好奇,有一天我想去那儿看看,还没走到跟前,就被守卫拦住了。当天晚饭时德里克把我骂了一顿,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靠近过那儿。”
“在你准备和贝拉萨尔结婚时,不知道他怎么赚到那么多钱的吗?”
西恩纳用手蹭了一下前额,没有做声。
“对不起,这不该是我过问的。”
“没关系的。”她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口气,“我当时应该多问几句,其实我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在做什么,但是又没联想那么多,我当时太单纯,也不懂他的生意。后来才知道他生意的性质,可为时已晚。真希望我还像以前那么单纯。”西恩纳显得很疲惫。
蔡斯走到她跟前,扶着她的肩头关切地问:“感觉不舒服吗?”
她感到一股暖流从肩头传遍全身:“没什么,就是有点头痛。”
“要么先休息一下吧,午饭后再说。”
“不,别破坏工作节奏。”
第十二章
“画得真绝了。”贝拉萨尔高兴地说,“远远超出我的想像,做梦都想不出这么逼真的人物肖像,对吧,亚历克斯?”马隆从未见过贝拉萨尔笑得如此开心,他那棱角分明一向冷漠的脸上确实很难得出现这样的笑容。
“是的。”波特毫无表情地回答道。
八天后,大家被召集到藏书阁,贝拉萨尔坚持要举办一个庆贺仪式,他为每人都准备了香槟,当然他自己除外。
“有件事~直没有明了,但此时在马隆为夫人完成肖像画的庆典上将变得明朗了。”贝拉萨尔说,“这就是对比研究,美学悖论。”
“听起来很深奥么。”马隆故意迎合道。
听马隆这么一说,贝拉萨尔更加得意地说:“马隆先生,无论你怎么看我,你都不能否认我酷爱艺术。我坦率地说,刚开始由于你的态度,我曾~度怀疑选择你来为我妻子画画儿是否正确。”
波特在一旁点了点头,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不是在看马隆画的画而是紧盯着马隆。
贝拉萨尔转过身对站在身后显得很不舒服的西恩纳说:“对你的美貌可以流芳百世有何感想?美的悲剧就是岁月无情,但是你的美貌被画下来了,这画儿将长存。”为了证实自己的说法,贝拉萨尔看看马隆说,“你不是说过经过精心挑选的材料所作的画可以保存很久吗?”
“画布上的油彩几百年后就会开裂,”马隆解释说,“但是画在木板上的蛋彩……特别是有六层底胶以及我最后涂在画面上的那层透明胶会使这幅画的寿命长达数千年而不变质。”
“是吗?”贝拉萨尔认真地看着马隆。
“千年以后这画仍旧是现在的样子。”马隆答道。
“千年不变,简直难以想像。”贝拉萨尔欣喜若狂,“短暂的美创造了无限的永恒。这是但丁在其作品里对贝阿特丽齐的赞颂。”
虽然马隆懂这句话的含义,但贝拉萨尔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但丁九岁的时候遇到一个比他小几个月的小姑娘,但丁被她的美貌所深深吸引,他非常崇拜她,直到十六年后她离开人世。这个小姑娘就是贝阿特丽齐。后来但丁的灵感由她的美丽而生,便写下了《神曲》。同样,西恩纳的美丽也诱发了你的灵感,而且,当你为她作第二幅画时会更有灵感。”
“第二幅画?”西恩纳困惑地问,“这幅画不是很好么,干吗还要再画一幅呢?”
“第二幅主要是画你的身体,与这幅画的侧重点不一样。”
“画我的身体?”
“对,是裸体的。”
“裸体?”西恩纳转向马隆问道,“你知道这事儿吗?”
马隆无可奈何地说:“知道。”
西恩纳气冲冲地转过身来对贝拉萨尔说:“我决不让人画裸体。”
“不行,你得画,待会儿上楼咱们再谈。”说罢贝拉萨尔抓住她的胳膊拽她走出藏书阁,好大的劲儿,西恩纳棕色的胳膊被勒出一道白印。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来望着马隆说:“如果对但丁和《神曲》感兴趣的话,我这儿有一本但丁自传。”他指了指对面的书架,“那儿有一本1861年版的《但丁和他的朋友》,是罗塞蒂翻译的。不过我还是喜欢读意大利原文的。”
贝拉萨尔说完带着西恩纳走了,…大厅里只剩下马隆、波特和一个为他们斟酒的下人。
波特不再怒视马隆而是将目光移到那张新画好的画上。他边看边微微地点头赞许着,但嘴里却流露出讽刺的口吻:“很有专业水准,但只可惜不能公之于世,外面的人看不到它。”他对那个下人打了个手势,下人会意地拿了一块落满灰尘的布盖住了那幅画。
波特对马隆说:“一起去吃晚饭吗?”
“你们先走吧,我想找一下贝拉萨尔刚才推荐的那本书。”
波特冷冷地看了马隆一眼,仿佛警告他不要在这里干些不合适的事儿,然后离开了大厅。
马隆来到书架前找那本书,这时听到背后那个下人把那幅画从画架上拿下来走出了藏书阁。
马隆等他离开有十秒钟左右,走出房门,快步走到前厅,见那个下人正捧着那幅画上了曲形楼梯。马隆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跟着他上了楼。
楼梯和走廊都铺着地毯,踩上去听不到一点声音,上到最后一层时马隆看到那个下人走到走廊中间的一个房门前。就在他敲门的时候马隆悄悄地下了楼。
第四部 第一章
一架直升机起飞了,螺旋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隆隆地飞向远方。马隆知道那天见到的那个从直升机上下来指挥往下搬箱子的人肯定没有在这架直升机上。和平时一样,马隆在池塘边上一边做着健身操,一边注视着修道院那边的动静。同时他还在思考着如何把西恩纳救出去。本来他的画儿一作完贝拉萨尔就会让他离开这里,在离开之前他必须得和杰布取得联系,商量如何把西恩纳救出去。但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贝拉萨尔的这个庄园警戒森严,哪怕动用一队精干的突击小队也难以救出西恩纳。
每天早上这个时候西恩纳都会牵着马从马厩里出来,这已成了她雷打不动的规律。可今天却没见她的身影,莫非她出了什么事了?马隆焦虑地思索着。难道贝拉萨尔觉得一幅画已经够了,没必要再画第二幅了,所以就提前除掉他觉得多余的妻子了?马隆回到住处冲了个澡,换上了衣服,尽力把事情往好处想,或许她今天是因为某种无关紧要的事而破例没出来吧,比如病了;但如果是那样她会让下人捎话给他的,可是他在平台上坐了这么久了,也没人给他捎话来。
见到下人送咖啡来了,马隆忙问:“不知道夫人今天为何没来,她病了吗?”
“不会的先生,没听说她有什么不舒服。”
半小时又过去了,西恩纳还没露面,马隆猜想她不会来了,他胃里感到一阵翻腾,决定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叫一个下人去她的住处敲开门看看她到底出什么事了。他感到心烦意乱,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贝拉萨尔给她吃了什么药使她昏迷过去了。想到这儿,他从椅子上一下跳起来准备去叫下人到她那儿查看一下,就在这时他惊喜地看到西恩纳出现在平台上。
第二章
她脚穿一双灰色的靴子,身着丁尼布工作服和退了色的牛仔裤,这身装束让人感到她去骑马回来晚了。她的长发在后面梳了一个马尾,和她古典的脸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马隆从未见过她如此冷峻的目光。她看上去似乎很生气,往日的柔美今日荡然无存。
“很高兴又见到你,”马隆说,“你为什么没和平常~样来吃早饭呢?我都有点担心了。”
西恩纳没有理他,大步流星地从他身边走过,脚上的高筒靴和牛仔裤衬托出她修长的双腿和纤细的腰肢。
马隆问:“怎么了?你好像——”
她从牙缝里挤出:“我来晚了,耽误时间了。”
“耽误时间了?你说什么呢?”
“开始画画吧。”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