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即使那一次,她也对范丽华的遭遇表现得相当平淡,在得知范丽华的伤势无关
紧要后,只轻描淡写安慰了妈妈几句便离开了。而范丽华回了家,杨春也像不知道
妈妈受伤的情况,放学在家的时间里,除了吃饭时和爸爸妈妈说几句话,其余时间
都闷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要不是里面隐隐传出来的音乐声,简直好像家中没有这个
女儿存在。
有一天中午吃过饭,杨春对范丽华说一声“去学校”,便准备走了。范丽华忽
然觉得心里闷得厉害,便叫住了女儿:“杨春,下午不是还有一会儿才上课吗,来,
陪妈妈说几句话再走。”
杨春瞟了范丽华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回来,在沙发上坐下:“说什么?”
范丽华看着女儿,又一次意识到,女儿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
她们母女之间,有多长时间没坐在一起好好聊聊了?当母亲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一
时间竟不知该和女儿聊些什么。
范丽华没话找活地问了几句杨春学校的事情,杨春简简单单地回答了,一副百
无聊赖的样子。范丽华看见女儿穿着松松侉侉的衣服,宽大的裤腿一直拖在地上,
听凭脚后跟踩着,觉得很纳闷,问:“你这衣服怎么看上去那么奇怪,像民工似的?”
杨春斜了范丽华一眼,颇为不屑地说:“老土吧,不知道就别乱说。”
范丽华有点儿没趣,说:“反正我看着不顺眼儿,哪天我有空了,陪你去买几
件像样的衣服……”
杨春开口打断了范丽华,不以为然地说:“省省吧,你还是留着自个儿打扮自
个儿,我又不是小孩子。”她站起身,嘀咕了一句,“自己觉得了不起呢……”又
提高声音说,“我走了,该上课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关门时弄出“砰”的一声巨响,像是在发泄什么怨气。
范丽华坐在沙发上,像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半天缓不过气来。她丝毫不知道女儿这
是怎么了,为什么以这种恶劣态度对待妈妈,她最后嘀咕的那句话“自己觉得了不
起呢……”到底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没头没给,情绪变
得更糟糕了。_而晚上在床上将这件事情告诉杨建国后,范丽华心里更茫然了。丈
夫听完她的抱怨,半天没吭声表态,躺在床上自顾自看着书,面无表情,范丽华甚
至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范丽华忍了半天,杨建国还是一言不发,她忍不住了,盯着丈夫问:“哎,我
跟你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杨建国不冷不热地回答:“听见了,我耳朵还没聋。”
范丽华被丈夫的话噎了一下。说不清为什么,她的心砰砰紧跳一阵,隐隐感觉
到一种紧张。虽然很想质问丈夫几句,但她还是极力用平缓的语气说:“杨春是不
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她是不是跟你谈过什么?”
杨建国的目光从书页上掠过,瞟了范丽华一眼,不动声色地说:“你是当妈妈
的,女儿有什么想法,你一点儿都不知道?”
范丽华一阵心虚,脑子里登时乱糟糟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她才努
力逼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来,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不顾家了?对不起,老杨,
最近我自己也反思了很多,觉得自己以前确实对这个家照顾得太少……多亏你了,
以后我会尽量注意,工作上的事情,能推掉一些就推掉一些……”
杨建国听着,微微一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
范丽华心里咯登一下,立刻涌起一股空洞洞的感觉。她希望自己能够注视着丈
夫的眼睛,说出一番义正严词的话,却连看一眼丈夫的勇气都没有,只是装着睡意
袭来的样子,把被角掖掖好,翻了个身,含糊地说:“听不懂你说些什么,谁没自
知自明啊……算了,我要睡了……”
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范丽华听见背后传来丈夫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一声轻轻
的笑。她不敢再动弹,更不敢继续和丈夫交谈,心里七上八下,头脑昏昏沉沉,就
这样进入了一个漫漫黑夜。这样的状态,当然不可能睡好。第二天早上在卫生间洗
漱时,范丽华猛然发现自己那头向来引以为豪的乌发中,忽然掺杂进了几小络银亮
的颜色,这个发现几乎在瞬间击垮了她,她难以自控地对着镜子哭起来……
丈夫和女儿都离开家以后,范丽华被一种极度的恐惧慑住了。她几乎可以断定,
杨建国和杨春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她,绝不会毫无缘由。那么到底为了什么,才使得
他们这样做呢?
而且当范丽华追问时,他们的反应是那么不寻常,虽然明显表示了对范丽华的
怨气,却又并不把话挑明来说,这种现象说明了什么问题?
难道他们已经对她的事情有所察觉?或是看到了什么证据?听到了什么传闻?……
范丽华陷入了更严重的焦虑状态。她在家里如同一头困兽一样,坐卧不宁,寝
食难安,心乱如麻……最后冒着触摸毁灭的勇气,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当她听到
助理小赵柔美的声音时,心砰砰跳得几乎从嗓子里蹦出来。
听出是范总的电话,小赵马上很礼貌地询问范总的健康状况。她的声音听起来
和平时一样安静、柔和,像一位下属在听到上司病愈消息时应当表现的一样,表现
出了恰当的欣慰和喜悦之情:“……那就太好了,我们都很为您担心呢。”
范丽华从小赵的话音里揣摩出一丝安全的讯息来。但她仍然不放心,先是东拉
西扯地问了一些工作方面的情况,然后才以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小赵,我几天
没去,办公室有我的私人信件吗”
小赵马上说:“有几封信。”
“都是哪儿来的?”范丽华逼着自己平静地问。
“我读给您听听?”小赵体贴地问。
范丽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行,我看有没有要紧的。”
小赵便在电话里把寄件人的姓名地址—一报给范丽华听。
范丽华提着一口气,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心里有种快要爆裂开来的紧张,既像
是惧怕着那个地址的出现,又像是等待着那个地址的出现……
“就这些了。”小赵以毫不知情的语气说。
没有那个人的信!
范丽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的呼吸声如此明显,以局于电话那端的小赵都听
出来了,关心地问道:“范总,您是不是在急等着什么信?我可以帮您查查。”
范丽华一下子变得松弛了许多,很快恢复了平时的镇定说:“哦,没什么,有
一位老朋友说给我寄了张照片,也牙知寄来了没有,我随便问问,你不必管了。”
随后,范丽华告诉小赵自己次日就去公司上班,口授了小赵几件紧急要处理的
工作。电话挂断后,范丽华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尽管这种死里逃生只是暂时的,
难以预料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但无论如何,对于目前四面楚歌的范丽华来说,这无
疑算是个不错的消息。距上次收到要求她打入账户五万元的特快专递至今,已经数
天过去,范丽华没能按照要求存入规定的数目,而那个人也没像第一次没有如期收
到范丽华存款时那样,在次日就急着向范丽华催款。范丽华虽然不敢奢望那人忽然
间大发善心放过了她,但从目前的情况看,那人也并没有把消息散布出去,可见并
不是急于将范丽华逼入绝境的。
不管怎么说,这对范丽华来说是一个难得的缓冲。另一件事便显得紧要起来,
那就是丈夫和女儿对范丽华的态度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问题呢?当范丽华面临
这个问号时,她发现自己一下子变得形单影只,像个被人抛弃的、无助的弃妇,渴
望着来自亲人的帮助。而这种时候,范丽华便自然而然想起了季宛宁。
也许季宛宁并不能真的给范丽华什么切实的帮助,但在这种时候,哪怕只是一
些平等的理解、安慰和善意的批评,也能多少消除一些范丽华心头的孤独感。因此
今天,当范丽华跟着季宛宁回到她那套安静的小房子时,便把这两天经历的事情一
五一十讲给季宛宁听了。
说完,范丽华忧心忡仲地问:“宛宁,你看究竟是我自己神经过敏,还是他们
的表现确实反常?”
当范丽华讲到杨春对她的态度时,季宛宁就已经意识到,种种迹象表明,杨春
对妈妈的不恭态度,很可能就是因为那方面的原因。虽然季宛宁并不知道杨春怎么
会察觉那件事的,但杨春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如果不是因为了解了妈妈的不光彩隐
私,是不太可能抛给妈妈听的。
如果真是这样,范丽华就必须打起精神面对这个现实了。
因此,季宛宁坦白地回答:“我想的确是有问题。”
范丽华愣愣地看着季宛宁,张口结舌地问道:“那、那……真会是因为那件事
儿?”
“我也不敢这么说,但……”季宛宁脑子里忽地闪过昨天杨春在报社门口对自
己说的话,心里一阵忧虑,“我觉得你最好做好这样的思想准备。现在看来,想平
安无事地瞒过他们,已经不太现实了。范姐,你得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处理才合适?
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你应该最了解他们的性格才对。”
范丽华有点儿失魂落魄,呆了一会儿说:“要真是这样,也只有跟老杨彻底坦
白了……可杨春……她还是小姑娘呢,我怎么有脸……”
季宛宁心里不由掠过一丝难过,暗想,杨春恐怕早已不像范丽华想像的那样,
还只是个纯洁无邪的小姑娘了吧。季宛宁想像不出如果范丽华此时得知了女儿的遭
遇,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季宛宁叹了口气,说:“范姐,不管怎么说,那个人没再继续敲诈你,总算是
件值得庆幸的事儿。如果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只需要跟家里人说清,那倒真是万幸
了。”
范丽华郁郁寡欢地说:“只不过到现在还没收到那人的信,谁敢保证这就是结
束了?唉,我现在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要是哪天事情突然闹开了,只怕这人是
没办法做下去了……”
季宛宁劝慰了范丽华几句,问:“想想也挺怪的哦,那个人的第三封信跟以前
一样让你打五万元进账户,你没把钱给够,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
范丽华点点头:“是呀,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这人好像知道我是山穷水尽,
再也没能力支撑下去似的。”
不知为什么,范丽华的这句话令季宛宁心里一动,有一个隐约的、奇特的念头
在她脑海里飘浮。可一时之间,她又没法清晰地捕捉到它。它晃悠了几下,又忽地
闪开了。
季宛宁失神地笑笑,说:“我想这个人很可能是认识你的。”
范丽华一脸苦闷地说:“我也这么想,那人把我的地址写的一字不差,又追到
我们……我们租的那套房子里,如果说是不认识我的人,好像可能性不大……想想
真是可怕,是哪个认识的人会干这种事来害我呢?虽然工作中难免会得罪一些人,
但我自问从没昧着良心做过什么,能让谁这么往死里整我……”
季宛宁闷声听着,想到自己认识范丽华几年,确实知道她不是个玩弄权术的人。
在事业上能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不知付出了多少踏实的努力,在做人方面应该算是
没什么可指责的。如果真要说范丽华做错了什么,也只有这半年来那个个人隐私了。
忽然间,刚才出现在季宛宁脑海中的那个隐约而奇特的念头再次闪过。季宛宁
被自己弄得微微一惊,发起怔来。我刚才想到什么了?季宛宁无声地问自己。一定
是什么想法勾起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我刚才想到什么了?范丽华在事业上不容易……
在做人方面没什么可指责的……
季宛宁正出神地回想着自己刚才的念头,被范丽华的问话打断了:“……说什
么?”
季宛宁回过神儿来,问:“什么?对不起,我没听清你问我什么。”
范丽华脸上流露出惆怅的表情,低声问:“昨天你说高山请你吃饭,他……他
还好吧?没说什么?”
季宛宁觉得很为难,但还是咬咬牙,硬着头皮回答“高山托我跟你说几句话。”
范丽华情不自禁露出渴盼的神情。这让季宛宁暗自感受到她的不可救药。
“他说,考虑到双方的具体情况,觉得还是分手为好。他已经把那套房子的事
处理完了,让你别再担心,也别再去了。”季宛宁避开范丽华失落的眼神,有意用
冷淡的语气说“他还让我告诉你,他仔细想过,觉得那个偷拍、敲诈的人可能不是
跟他有关的,让你想想,会不会是什么和你有过节的人……对了,最后他还说,无
论如何,他很感谢你,会把你给他的一切珍藏在心里……就这些了。”
季宛宁说完,瞟了范丽华一眼,看见范丽华像个衰弱的老妇人一样,呆呆地盯
着自己的两只手。那双手已经不再年轻光滑,手背上的皮肤因为松弛而布满粗糙的
纹路。十根手指交织着,无意识地绞来绞去。季宛宁心里一酸,不知为什么,脑子
里忽然回忆起李商隐的一首诗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苍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季宛宁想到眼前的范丽华,身陷在这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之中,心里该是多
么的惘然啊。
第二十五章
季宛宁没想到,她陪杨春去过医院之后没两天,杨春真的带着一个男孩儿来见
季宛宁了。季宛宁原以为只是杨春用来表达亲密关系的顽话,可现在那个男孩儿就
在眼前了,可见杨春并非一个有口无心的女孩子。
男孩子名叫孟非。一眼便能看出和杨春年龄相当,单薄稚嫩的肩膀显示着身体
尚未完全发育成熟。嘴唇上的胡子倒是已经刮过了,显出淡青的胡茬来。看得出杨
春一定是提前对他说过什么了,他见到季宛宁时,显出被人窥破的羞愧和腼腆之情。
他像杨春一样叫季宛宁“小季阿姨”。
“小季阿姨,太谢谢您了。”他十分礼貌地说。刻意装出老成的言谈举止,令
人情不自禁就把他当成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跟杨春都特别特别感谢您,所以今天想请您吃肯德鸡,以示我们深深的谢
意。”
季宛宁原以为,那个让未成年少女杨春怀孕的人就算不是个居心叵测的成年男
子,也必定是个油腔滑调、流里流气的小阿飞。没想到眼前这个男孩子虽然个头很
高,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着稚气,并且让人感觉到他良好的家教来。
他身上的衣服甚至没有杨春那么时髦,而是显得中规中矩,本本分分。再想想,
就是这个男孩子,竟然差点儿就做了爸爸,真是令季宛宁觉得不可思议。
季宛宁不由叹了口气,说:“唉,你们这些孩子啊……”
这一叹,令季宛宁顷刻间觉得自己变老了。不是么?这两个嫩得像小青瓜似的
孩子,居然都可以偷偷躲在一起做爱。
甚至可以生下一个小孩子了,难道自己还不能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