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准备好了,皇上过来了,不需要迎驾的她坐在花廊下的酒席边,看着在夹道花棚下漫然行来的皇上。
盛夏时节,花开得正烈,叶绿得正浓,水清得正透,但这样的花红水清都比不得他的玉骨墨发。
数天不见,他似乎……又变了点?
变得好看了一点?高挑了一点?内敛了一点?高贵了一点?还是成熟了一点?
她分判不出这种微妙的感觉,她只能想,皇上毕竟年轻,还在成长中,有变化也是正常的,像如她,似乎这一生都是现在这样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心中再难起波澜。
皇上走到她的面前,坐下来,凝视着她。
四目凝视,谁都没有把目光移开,谁也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以后,秋骨寒说话了,声音又温柔又温和:“皇后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他的声音,就像咒语,打破了这种只能相看、却不知言何的气氛。
凤惊华笑了一笑,抬眼:“今天的花开得太美,天空也蓝得太美,本宫的心情,自然就好了,皇上的心情似乎也不错?”
“朕这几天国事繁忙,都不能见到皇后,”秋骨寒微笑,“现在终于见到皇后了,心情自然就好了。”
“既然这样,那皇上一定要多吃一些。”凤惊华拿起精致的小勺子,先尝了一口酸鱼汤,又尝了一口八宝豆腐,而后道,“今晚的菜做得不错,皇上请用。”
秋骨寒挟了一只酿苦瓜,先咬了一口,而后放进她碗里:“皇后向来爱吃苦瓜,这是今日午时才采摘入宫的山地苦瓜,极苦,又极清脆爽口,皇后也尝尝。”
凤惊华觉得自己的脸热了一热,看着那只被咬过一口、但卖相却还是很好看的苦瓜,有点发呆。
秋骨寒却又挟起一块猪皮冻,放进她的碗里:“这些菜都是开胃清火的,皇后多吃一些无妨。”
凤惊华这才挟起先前那只酿苦瓜,慢慢的吃了。
她刚吃完碗里的,皇上又给她挟新的菜,两人慢慢的吃,除了“这菜不错”“这汤不错”之外,就没再聊别的。
凤惊华却觉得心里轻松了,现在的她,实在不想聊“正经”的事情。
终于吃得差不多以后,秋骨寒抬头,看看天色,道:“朕问过司天监,明日天气阴凉,可能会有小雨,正是外出游玩的好天气,不如朕与皇后明日一起出宫走走如何?”
他要和她出宫游玩?
凤惊华一怔:“皇上国事繁忙,怎么有空出去?”
“要紧的国事,朕都处理完了。”秋骨寒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柔声道,“不那么要紧的国事,晚一两天处理也无关大局,再说了,国事重要,皇后同样重要,朕只有与皇后在一起时方才觉得轻松,皇后就应了朕这一次,可好?”
这阵子,她一定过得极不开心,眉间总是锁着的,他想解开她的眉头,带她出去走走。
像她这样的女子,确实也不该天天被困在深宫里,他只想让这里成为她的家,而不是她的牢笼。
凤惊华抬头看看天,而后低头,微笑:“那就出去走走吧,只是皇上身份尊贵,就算出了宫,只怕也被重重护着,不得轻闲。”
“所以,这是咱们的秘密。”秋骨寒冲她眨了眨眼,低声道,“皇后今晚早点休息,明日早些起身,咱们便衣出行,只带几名暗卫即可。”
凤惊华惊讶:“皇上这是要微服出宫?”
“那当然。”秋骨寒笑道,“这是朕第一次与皇后出宫,哪里能让别人能打扰了?还有,朕已经很久没见到皇后作男子打扮了,明日,咱们就以兄弟相称。”
他想让她明天可以毫无顾虑的出行,宛如自由的马匹一般,不受任何拘束,所以,他也会做乔装,不会让人认出他来。
“那就说定了。”凤惊华低低的笑,“希望皇上出了宫,就别再记得自己是皇上了。”
“那是自然的。”秋骨寒微笑,站起来,“朕今晚还要处理公务,就先回去了,你早些歇吧。”
他不在这里留宿?
凤惊华惊讶的注视他的背影,在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有那么一点点落寞。
皇上,果然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在意这一次的风波吧?
1207 丑闻与流言
七月的仙萝山,绿得浓烈又优雅,空气中弥漫的草木香气,甚至比花香更为宜人。
秋骨寒与凤惊华并肩而行,往山顶漫步而去。
两人俱作男子的装束,一人清贵优雅如皓月当空,一人英姿飒爽如鹤立鸡群,但,并没有吸引多少人的注意。
因为仙萝山乃是皇室所有,虽然对外开放,却收取不菲的门票,而且也不允许任何人在山里乱丢乱划,所以若非踏青时节或过年时切,山里的游人并不会太多,加上游山者大多出身良好,很少会因为看到俊男美女或富贵之人就肆意围观,他们双双出现在此,玩得还算逍遥自在。
前头出现了一处断崖,崖上垂下一道水气飘渺的白色瀑布,虽不壮观,却颇有诗意。
崖下,瀑边,竟是一片错落有致的槐花林,红白黄紫等各色槐花点缀其间,还隐隐可见花下有竹棚,另有丝竹之声缭绕其间,景色极为雅致。
“凤兄,”虽然今天天气较为阴凉,秋骨寒还是拿扇子给凤惊华扇了又扇,笑道,“咱们到前面的槐花林坐坐,听听小曲,尝尝槐花茶和槐花糕如何?”
凤惊华笑笑:“如此甚好。”
走来虽然不累,但能在远离喧嚣的山中坐上小半天,看景,品茶,听曲,确实远胜宫里无趣。
两人走到槐花林中,就见林中搭建了十几间洁净雅致的竹亭,竹亭之间皆有花草或木栏隔开,而花林中央有三尺高的圆形木台,台上有容貌娟秀、身段窈窕的乐女在弹琴,衬着四周的美景,真是一幅诗情画意的好景致。
两人挑了一间离舞台不远不近的竹亭坐下,点了一壶槐花茶、一盘槐花糕和几道山中特制的点心,边慢慢的喝茶,边悠然的听曲赏景。
两人几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静静的看。
事实上,两人从在皇宫小门碰头开始,就没有说过多少话,就只是看着四周的帝都风景和人来人往,只是,气氛却也不觉得尴尬。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心里都很平静,都很享受这种安静的看着芸芸众生的感觉?
山风吹来,槐花集舞,抖落花瓣粒粒,空气中有槐花的香气与清润的水气一起浮动。
枝头有鸟鸣啾啾,和着乐女的琴音,堪称天作之合。
阳光隐在云后,温暖而不炙热,即使抬头看向天空,也不会觉得刺眼。
茶是好茶,点心也很可口,凤惊华忽然之间就想这样一直坐下去,直到日落西山,才愿醒来。
只是,隔壁用花架隔开的棚子下,几名游人大概是喝多了,声音变大,破坏了凤惊华耳边的清静。
“黄兄,你莫要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这里不是青楼和家中,你在这里喝醉了,咱们送个醉鬼回城,那就太麻烦了……”
“你们别管我,就让我一醉解千愁,要不然我咽不了这口气,反正咱们都是老交情了,到时我喝醉了,你们看着我,别让我出什么事就好……”
“唉呀,黄兄你到底怎么了?你平素一向自律,怎么今天喝得这么多?你明日还要外出办差,今日就少喝些吧,免得影响了公干。”
“呸,今天别跟我提什么办差公干!”姓黄的男子很激动的嚷嚷,“我在吏部当了十几年的差,大事小事都没出过差错,上上下下哪个不说我得力可靠?但你们看看我都落了什么下场?那个夏如斯平庸自大,没有什么才干,就靠着他爹的权势当了左侍郎,我处处得看他的脸色过日子,还好上天有眼,他这么快就死了,我总想着该轮到我升官了,结果皇上却让姬恒的人当了左侍郎,我以前真是白白讨好夏如斯了……”
“黄兄,”其他几人都劝,“咱们知道你委屈,但这话你以后别再说了,万一传到夏国公和皇上的耳里,事情就麻烦了……”
“麻烦?你们不说出去,别人怎么会知道?”姓黄的男子似乎一边灌酒一边说话,声音有点含糊,“再说了,夏国公和皇上、皇后的丑事还少吗?外头到处都在议论皇上和皇后的丑事,也没见他们出什么事儿,我私底下抱怨两句,还能被砍头不成……”
有人赶紧劝道:“咳,别人爱怎么议论是别人的事情,你少掺和,免得惹祸上身……”
却有人好奇的追问:“夏国公的丑事我倒是听了不少,但皇上和皇后的丑事,除了皇后跟侍卫共睡一夜的事情,还有什么料?你们说来予我听听,让我也长长见识。”
这片槐花林,原本就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离舞台也不近,他们又喝多了,也许以为四周没有别的人,就没怎么注意言行,不该说的,也忍不住说了。
“喔,咱们都忘了你是昨天晚上才回京的,自然还不知道皇后的事情,我们就好心告诉你吧,你知道满朝官员都要求皇上废后,皇后是如何脱罪的不?”
“哈哈,告诉你吧,皇后请了一大批御医来证明自己还是黄花闺女,没有被污了身子,满朝官员这才没话说了。但你想想,皇上跟皇后都成亲那么长时间了,为何皇后还是黄花老姑娘?”
“我来说我来说!”有人兴奋的抢着道,“因为皇后又老又丑啊!以前的废帝跟现在的皇后不是一对嘛,但废帝登基以后就娶了皇后的好友与妹妹,还与皇后反目成仇,你们知道为什么不?因为皇后的全身上下都是难看的伤疤,听说骇人得很,只要是个男人都下不了那个啊,哈哈哈——”
一群人哄然大笑起来。
凤惊华停止把玩手中的茶杯,抬眼,就看到秋骨寒冰着一张抹成铜色的脸庞,目中隐隐闪动着寒气。
她淡淡一笑,把手覆在皇上的手背上,低声道:“只敢在背后妄议的流言,很快就会过去了,理它作甚?”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若是处处计较,这日子会没法过的。
她早就看淡了这些,绝对不为其所困,更不会为其所伤。
而且,这些流言,其实也并非都是假的或错的。
秋骨寒冷哼一声,绷起脸,一言不发。
他是心里窝火,但还不至于会去追究这几个醉鬼的醉话。
但他才这么想,隔壁又传来了更过分的对话:
“咦,是这样吗?我以前见过皇后,长得挺美的,不像身上长疤的样子啊。”
“哈哈,难不成你还能见到皇后的身子啊?这种事情啊,只有废帝和皇上知道了,咱们啊,就只能想想。”
“你们啊,都不懂内情,其实啊,只要熄了灯,女人的身体都一样,我听说皇后之所以还是老姑娘,那是因为皇上在那方面不行的缘故!”
1208 我们生个孩子吧
“哇——”隔壁发出一阵惊呼声。
秋骨寒也被激怒得站起来,一掌拍在桌面上,简直要怒发冲冠了。
只是隔壁的呼声太大,加上前方的琴声也正好拨到激昂之处,他的拍桌声被彻底压住了。
“寒兄,”凤惊华下意识的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咱们今天只是路人,不是皇上与皇后,还请你冷静。”
这样的流言确实很难听,然而,为了这样的流言当众闹起来,更难看。
而且,这样的流言说到底也不止隔壁这几只传出来的,即使杀了他们,也无法杜绝如此流言。
秋骨寒抽了抽脸颊,僵着身体坐下来,端起茶壶,对着茶嘴就灌起茶来。
竟然敢说他在那方面不行?这天底下绝对没有比这更污辱男人的话了!
他现在就想以路人的身份,将隔壁那个混蛋揪出来毒打一顿——如果皇后不在场,他一定会这么干!
他在这边怒得想找对方决斗,对方却更来劲了。
“这话怎么说?你怎么知道这消息的?快说快说,不说的话就不给你酒喝!”
“我说老陈啊,如果这话是你瞎编的,你就罪该万死,咱们以后都不叫你出来喝酒了!”
“咳,我才没有瞎编,要编也是别人编,我就是转述别人的话罢了。”叫老陈的男人道,“我先问你们,你们说皇后漂亮还是夏梨梨漂亮?”
聊起美人的话题,没有男人不兴奋的,其他人纷纷说了:“当然是夏梨梨漂亮!虽然我是没见过皇后,但曾经见过夏梨梨几次,啧啧,那个美啊,读再多的书,也找不到词来形容,就一句话,这世上若还有比她生得更美的女人,我就自挖双眼,因为啊,那是不可能的!看到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肯定就是我眼睛瞎了!”
“两人我都见过,但论美貌的话,皇后自然不能和更年轻、更娇滴滴的夏梨梨比,这事没有疑问吧?当然,若是比别的话,皇后就未必输。”
叫老陈的男人道:“既然所有人都觉得夏梨梨更美更年轻,那你们说,夏梨梨以前那么迷恋皇上,非皇上不嫁,皇上为什么就是不肯嫁她,而非娶那个凶巴巴的凤惊华不可呢?”
其他人似乎都在思:“说到这个,确实是不解之谜啊,我听说皇后进宫以后对皇上也还是一样的凶,但皇上就是特别宠她,不明白,不明白啊。”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个叫老陈的兴奋的拍桌子,低声道,“因为皇上在那方面不行啊,哪里敢娶主动投怀送抱的夏大美人?得娶那个凶巴巴的母老虎,才不用晚上侍候啊,要不然这种事被老婆知道了,哪个男人不丢死脸?”
众男哄堂大笑:“哈哈哈哈,说得有理,说得有理啊……”
叫老陈的更来劲了:“不瞒你们说,我有个常用的大夫是一个老名医的徒弟,这个老名医啊,曾经被夏国公请去给皇上诊治,就诊出皇上不行这个秘密来……”
“切,你胡谄的吧?哪个名医敢把这种事情说出去啊?这可是要砍头的。”
“你是有所不知了,那个名医当然是不敢说出去的,但前段时间那老名医的身体不行了,又爱喝酒,非要在死之前喝个过瘾,喝着喝着就喝醉了,然后就把这秘密给说了出来,当时正是我认得的大夫在旁边侍候,就知道这回事了……”
“如此说来,这事八成是真的了!要不然,我真不信皇上年纪轻轻,又生得那般出众,想进宫的美人不计其数,皇上却对女人没有半点兴趣,真不像男人啊!”
“这么想想,皇上这般宠信凶巴巴的皇后,恐怕也是为了推托纳妃,掩饰这个秘密吧……”
“呵呵呵,”那名姓黄的男人似乎心情好了一些,发出得意的笑声,“没想到皇上威风一世,原来却是个没用的太监,连我都不如,真是可怜,可怜啊!”
“黄兄,这下你心情好了吧?心情好了,以后就别再为升不了官的事情难受了,更不要再借酒浇愁乱说话啦……”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不喝了,我现在就喝醒酒汤,今天晚上去醉花楼睡花魁,享用连皇上都比不上的好东西……”
“哈哈哈……”众男又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秋骨寒忍无可忍了,将手中的茶壶一丢,起身就走。
他再呆下去,只怕会忍不住将这些人的舌头全割了。
凤惊华轻叹一声,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紧随而去。
秋骨寒走得很快,免得忍不住随时转回头去找那些长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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