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才将承诺书递给祥国公:“国公爷请过目。”
在祥国公拿过承诺书之前,雾公子飞快的伸出爪子,将承诺书给拿了过去,想看看秋骨寒是怎么写的。
他才扫了两眼,就傻眼了,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怎么知道、知道我我我不是四哥?”
上面写道:本王秋骨寒,原名秋流雪,现向六皇兄秋雾轻郑重承诺,本王登基之日必赐予六皇兄免死金牌兼免罪金牌一块,保六皇兄终生平安,本王如若违背此承诺,必遭天谴。
令他吃惊的是“六皇兄秋雾轻”这几个字。
到底有什么事情是小寒不知道的?
秋骨寒笑了起来:“我听说,在我们几个兄弟中,大哥、四哥和我长得最像父皇,但你长得并不像,你的自称中又有一个雾字,我觉得你是六哥的可能性比较大。”
“另外,我听说四哥是当着秋露霜的面自尽的,以秋露霜的性情和作派,不太可能连四哥有没有替身都不知道,更不可能连四哥的尸体是真是假都判断不出来,我觉得相较之下,从小就寄养在寺庙里的六哥逃过死劫、流落在外的可能性更高。”
“还有,你回到天洲的时间也不短了,又经常跟着我进进出出,如果你真的是四哥,为什么秋露霜迟迟没有认出你?你没有易容,也没有毁容,秋露霜没有理由认不出曾经被迫为他卖命的四哥,所以,你应该不是四哥。”
他说到这里时,雾公子微微张着嘴巴,一脸“你好强”的表情。
连祥国公都一脸无语。
但秋骨寒还没有说完:“还有非常重要的两点,让我觉得你不是四哥。”
“一,国公爷为何三番五次的劝我杀你?如果说你是四哥,而四哥杀害了六哥,国公爷因此恨透了你并要杀你的话,大可自己动手,何必通过我的手来杀你?再说了,四哥是被秋露霜逼着去杀六哥的,国公爷要恨要杀的应该是秋露霜,为何却先急着要杀你这个尚不能确认身份的疑似四哥?”
“我从接触国公爷的时候开始,就觉得国公爷对你太在意了,而且国公爷逼我杀你的理由却并不充分。这些,都让我疑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二,昨天晚上,那份遗诏是由你亮出来的,我觉得很奇怪。那份遗诏不是由国公爷保管么,怎么却在你手中?你不太可能从国公爷的手里抢走那份遗诏,那份遗诏只可能是国公爷给你的。那么,国公爷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国公爷一面说要杀你,一面却把遗诏交给你;一面说要支持我,一面却似乎也在支持你,这实在是太矛盾了。”
雾公子:“……”
祥国公:“……”
“我仔细分析过其中的种种疑点和矛盾,觉得只有一种可能解释得了这一切。”秋骨寒继续道,“那就是,你是六哥,是祥国公的亲外孙,祥国公通过不断的诱导我、游说我杀你来判断我是不是真心待你。”
雾公子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严肃,很凝重。
祥国公的脸色也是如此。
秋骨寒道:“如果我有所动摇,起了杀你之心,那么国公爷绝对不会支持我,还会全力扶持你称帝。而你呢,我相信你从来就没有称帝称霸的野心,以你的性子,也完全不适合称帝称霸。只是,你一个人拗不过国公爷的忧虑与坚持,只得配合国公爷的行动,在身份的事情上总是模棱两可。”
“因为你还不能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只得冒充四哥,以四哥的身份行动。”
说到这里,秋骨寒笑道:“国公爷,六哥,我说得对不对?”
“你、你都说对了。”雾公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捧着脸颊,有些羞愧的道,“我还以为我扮得挺好的,结果全被你看穿了。哎呀,真是丢脸呀,好丢脸呀……”
秋骨寒忍下翻白眼的冲动,道:“就你这性子,还是当个富贵王爷,与世无争的好,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雾公子双颊又是一鼓,气呼呼的,不说话。
祥国公则长长的叹气,道:“王爷聪明过人,洞若观火,老夫佩服。老夫这么做,全都是出于爱孙之心,还请王爷体谅老夫的心情,切勿责怪雾轻这孩子。”
这么多年来,雾轻的被害一直是他心头的隐痛,他一直责怪和悔恨自己没有保护好这个外孙。
回到天洲之后,他发现雾轻还活着时,可谓又惊又喜,又忧又虑,生怕雾轻再度陷入皇室斗争之中,再次重蹈被谋害的命运,所以他发誓,倾尽许氏一族的全部,他也要保住这个外孙。
——包括不惜发动兵变,扶持外孙上台。
但他联系上这个外孙并拿出先皇的遗诏后,这个外孙就明确的表示不想当皇帝,只想杀掉秋露霜为四哥报仇,同时支持七弟去争帝。
他并不是非要雾轻当皇帝,但他担忧雾轻的兄弟容不下雾轻,便提出他要考验幸亲王是否值得雾轻和许氏一族支持,雾轻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下来,扮演争夺帝位的“秋烟散”。
“我自然能理解。”秋骨寒说得极是诚恳,“自古皇室多的是兄弟相杀,六哥经历过,我也经历过。若不是六哥和别人一次次的冒死救过我、护过我,我一定不相信什么手足之情。正因为我经历手足相残,也经历过手足相依,才知道真正的兄弟和朋友如何可贵,我不愿失去这样的兄弟和朋友。”
他这话,皆是真心话。
他见过凤惊华如何为了她的父亲、哥哥而一次次的出生入死,不屈不挠,他羡慕和向往那样的亲情;他也感受过凤惊华如何一次次的救他于危难之中,这令他相信,这世上确实有“真心”和“信任”这样的东西存在。
他也想得到那样的“真心”和“信任”,所以,他愿意努力去信自己的兄弟和好友。
979 至悲,而不能言
祥国公道:“王爷,老夫相信你此刻所言乃是出于真心,但权力对人心的腐蚀,只怕远超你的想象。待你靠近或真正坐上那把龙椅之时,能否还拥有此时的诚心,难说。”
秋骨寒淡笑:“国公爷所言,本王都赞同,但现在就担心那样的事情,不是太早了么?”
“国公爷,”他顿了顿,缓缓的道,“到了那时,我若是做下诛杀功臣、谋害手足之事,你们大可与我再杀一场,不论谁成王谁败寇,都不算冤。”
说罢他又看向雾公子,道:“我已经决定,真到了那时,我会将一支军队交给你,我何时容不下你,你便可以拿那支军队来对付我。当然,你若是叛我害我,我到时也绝不手软。”
这一番话,可谓是软硬兼有,既不会过于强横,也不会过于软弱。
但这话中的诚意与觉悟,雾公子与祥国公都感受得到了。
祥国公深深的喟叹一声,冲秋骨寒行了一礼,道:“王爷的胸襟与气魄,老夫算是服,从今以后,许氏一族定会全力支持王爷。”
雾公子回过神来,也赶紧道:“是的是的,七弟,我以后一定好好辅佐你,不会让你变成二哥三哥那样的人,也不会让任何人加害于你,你就放心好了。”
秋骨寒笑了一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六哥,你放心,有生之年,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雾公子:“……”
他才是哥哥好不好?当弟弟的这么跟哥哥说话,像话吗?
半晌后他才嘟嚷:“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秋骨寒笑笑:“你就那么喜欢装哑巴是吧?好吧,那就继续装吧。”
雾公子冲他鼓了鼓腮梆子,把头扭到一边。
秋骨寒也不跟他闹,看向祥国公,道:“接下来……”
“我不是故意装哑巴。”突然,雾公子又转过头来,看着他,认真的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装哑巴。”
秋骨寒顺着他的话道:“哦?”
“我只是常常忘了自己会说话而已。”雾公子的眼里,似乎有薄雾在弥漫,“因为,我曾经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秋骨寒一听就隐隐明白了:“你和四哥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小的时候,就只有秋夜弦比较亲近他,至于其他兄长,与他都不怎么熟悉,所以他并不知道其他兄长之间的感情如何。
但四哥没有杀掉六哥,而六哥又一心想为四哥报仇,想来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虽然我从小就寄养在寺庙之中,但没有人知道,我与四哥的感情其实非常的好。”雾公子陷入往事之中,“我的娘亲与四哥的娘亲在入宫之前就是好姐妹,入宫以后两人也经常走动,感情一直没有变过。所以,我出生以后,也经常与年长我三岁的四哥一起玩,四哥对我真的非常、非常的好。”
“打出生起我就体弱多病,连御医都说我活不长。六岁的时候,我病得很重,父皇请高僧为我看相,高僧说皇宫的风水于我不利,建议送我到寺庙里养育。于是,我在那一年被秘密送到微草寺寄养。微草寺并不出名,位置也偏僻,知道我寄养在微草寺的人并不多,但我在离宫之前,偷偷的把我要去微草寺的事情告诉了四哥。”
“我住进微草寺之后,身体居然真的开始慢慢好转,而一年之后,四哥终于打听到微草寺的位置,偷偷来找我。从那时开始,四哥就经常偷偷的来看望我。他每一次来,都是打扮成香客或路人,我也是偷偷的溜出去与他玩儿。我与四哥的会面,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也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除了四哥,我在寺里还有一个好朋友,他叫微言,是个小沙弥。我们年纪相仿,个头相仿,又是睡同一个房间,每天都一起修行,感情也是非常的好。虽然寺庙里的生活比不得皇宫,但因为身边有好朋友陪伴,又有四哥经常来看望我,我的日子并不难过。”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期待着我成年之后就会离开寺庙,搬回城里,到时就可以跟四哥团聚,还可以把身为孤儿的微言带回去,以后大家可以快快乐乐的在一起,然而……有一天,父皇突然病逝,一切便都改变了。”
“四哥再也不能经常来看望我,每次来都很疲惫,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他怎么了,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而我并不知道兄长之间的争斗已经十分残酷和激烈……”
“后天有一天,已经很久不见的四哥出现在我的面前,跟我吃过饭后,告诉我,他要杀我……”
“我被吓呆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才告诉我,秋露霜想当皇帝,还拿他母妃和整个母族的性命要胁他,逼他杀了我,他很痛苦……”
“我当时听了却不觉得特别害怕和伤心,也不怪他,让他尽管杀了我便是,只是一定要让我死得不那么痛苦。”
“对我来说,我从小病弱,本该活不长的,现在却能多活这么多年,已经值了。四哥对我那么好,如果用我的一条命就能换他、他的娘亲以及他的母族这么多人的性命,划算得很。”
秋骨寒沉默。
六哥幼时活在万般宠爱之中,不曾见识和经历过人世险恶,出宫后养在寺庙里,不吃荤,不杀生,接触的都是僧人和信徒,可以说过着与世隔绝又与世无争的、极其详和平静的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拥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观念,一点都不奇怪。
拥有这样的心性,是六哥的财富,但也是六哥的弱点。
“四哥听了我的话,突然就哭个不停,然后说他下不了手,让我立刻离开微草寺,离开尚国,再也不要回来。我问他我若是走了,他怎么办,他的母妃和族人怎么办,四哥却只是哭,让我不要管……”
“但我怎么能够丢下四哥,独自逃生?我说我要跟四哥喝告别酒才走,四哥答应了,我把四哥灌得醉晕晕了以后,就想自尽,但这个时候,微言冲进来,将我打晕……”
“我虽然晕过去了,但并没有彻底昏迷,还能隐隐听得到微言和四哥的对话。”
“微言对四哥说,他长得挺像我的,可以代替我去死,请四哥拿他的人头去交差就好,还要四哥好好的保护我,然后、然后我听到微言好像是服毒自尽了,再然后、然后……我使劲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四哥拿刀砍下了……”
“砍下了嘴边流了很多血的、好像已经死掉的微言的头……”
980 龙子有情
“我被吓到了,想哭,想喊,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那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我就活在这个噩梦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天,我看到四哥砍下微言的脑袋后就彻底晕过去了。我不知道我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听到了四哥对我说对不起我,还说京城险恶,让我永远的离开京城,再也别回来,好好的活着。”
“我醒来的时候,眼前都是火,烧得我的眼睛好痛,原来是微草寺起火了,是方丈放的火。方丈让我跟云游到这里的高僧离开,此生都不要再提自己的身份,也不要再回来。”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没有办法去想发生了什么事,因为那个时候,我大概已经变成了傻子,成天都呆呆的,不能言,不能思,不能行动……”
“云游的高僧成了我的师父,他带我离开天洲,离开江南,离开尚国,来到虞国的都城,在那里定居下来。”
“那个地方就是饮苦居。我一直住在饮苦居里,不曾踏出半步,师父费了许多心血保护我、照顾我,直到整整三年以后,我才恢复正常,可以说话了……”
“只是,我太久没有说话,已经习惯了当哑巴,常常忘记自己原来也是会说话的……”
说到这里,雾公子笑了笑:“师父圆寂的时候,我很悲伤,觉得自己活着,就只是为了不断的看着重要的人死去,而自己却单独活着,这样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但师父告诉我,只要我好好的活着,总有一天会再次遇到兄弟和朋友,会得到想得到的东西,他还告诉我四哥已经死了,要我记得为四哥报仇……”
“师父是出家人,是得道高僧,怎么可能会教我去记恨,去报仇?但他恐怕是看出了我生无所恋,甚至已经有了赴死之意,所以才出于下策,想用仇恨让我活下去。”
“我并不相信我还能遇到什么兄弟和好友,但我却意识到四哥和微言不惜牺牲他们的性命来救我,我不能就这样死了,还有,我一定要为四哥和微言报仇……”
“靠着这样的意念,我活了下来,利用师父和饮苦居的影响力招待形形色色的大人物,从他们那里打探天洲的消息,从中寻找重返天洲、为四哥和微言报仇的机会……”
“再然后,有一天,你敲开了饮苦居的门……”
他的眼神和声音,变得温柔了许多:“你长得那么像十七八岁时的四哥,我看到你时,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还产生了一种,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我的兄弟呢的感觉。”
“从那刻开始,我便时时关注你,越来越觉得你亲切,越来越觉得你可爱极了,越来越确定你可能就是我的亲弟弟,忍不住想要爱护你,所以便决定跟你离开虞国,前往费国……”
“世人都说皇室无情,但二哥和三哥虽然要杀我,四哥却也能为了我而牺牲自己,所以,我不相信所有的兄弟和亲人都会害我,也不愿成为一个为了权势而残害兄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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