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庸下去了。
秋夜弦独自在御书房里坐了很久。
第二天,他下旨将五处位于不同方向、位置的房产赐给了祝家,作为祝家大宅被焚毁的补偿。
数月之前,祝家出了那样的惨案以后,祝家上上下下仅存的二三百人暂住在朝廷安置的宅子里,等待祝家大宅的重建与修复。
原本,这么久过去了,祝家大宅早该修好了,但祝家非常讲究所谓的“吉日”“吉时”,非要等到好吉利的日子才能动工,而动工又有很多讲究。
比如宅子里有很多独立的建筑,分属不同的巫师,这些巫师又有不同的讲究,有的要吉日动工,有的要不祥之日动工,有的非要等到阴天或者雨天才能动工,甚至有的要等到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才动工,等等。
如此,重建的事情一拖再拖,断断续续,弄到现在还没整好三分之一。
眼下已经入秋,天气转凉,再过两三个月便入冬,祝家这么多人可不能老是住在外头。
可以说,皇上下令赐给祝家这么多宅子,真是再体贴和再大方不过了。
祝家上下对皇上感恩戴德,朝野上下也夸皇上仁爱。
大概只有和远和解庸清楚皇上这么做的真实用意。
——皇上要分化祝家,慢慢的削弱祝家的力量!
上百年来,祝氏一族都住在一起,与世隔绝,从而有效的杜绝了本族的人才与力量外流,隔绝世间的诱惑与侵袭,还能集中大批巫师的力量,共同增进巫术。
现在,皇上赐给他们五处虽然很漂亮,但相隔得很远、面积也不够大的宅子给他们,他们势必得分开居住。
一旦族人分开居住,定然是要好的与要好的住一起,与外界的接触也多了,如此会有什么后果?
慢慢的,祝家内部一定会形成很多个小团体,彼此拉帮结派,互不团结。
因为受到外界影响与诱惑的缘故,巫师和下人们的心思和**也便多了,不会再醉心钻研巫术,祝家也会慢慢的丧失神秘感。
还有,当祝家与外界的隔离减少,接触增多,形形色色的人也开始盯上祝家,利用祝家。
加上再也没有足够强大的领导者,祝家的成员更是不受约束和控制。
长久以往……祝家一定会分崩离析,力量大弱,最后沦落为街头巷尾那些摆摊算命的江湖术士。
——这,一定才是皇上的算计。
不费一兵一卒,不毁一声一名,就彻底瓦解和弱化了祝家,这才是真正高明的策略!
只有傻乎乎的祝家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以为皇上对他们的恩宠未曾改变。
接下来几天,祝家的幸存者们欢天喜地的分成几拨,分别住进皇上赐给他们的豪宅里,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
与此同时,率军离京将近六个月的幸亲王也凯旋而归,顺利抵达天洲。
那个上午,淡金色的光芒铺照繁华幽雅的天洲城。
虽已入秋,天洲也并未表现出萧瑟,到处都有泛黄的秋叶与枫树的红叶互相映衬,而天还是那样的蓝,水还是那样的清,连青石板地面上的落叶都散落得很是讲究诗情画意。
在这般幽雅沉静的秋景中,幸亲王披着淡黄色的阳光,骑着白马,就优雅高贵的踏进了天洲城的大门。
闻风而来的百姓们早就夹道观望。
幸亲王出现的那一刻,半城轰动。
人们谈论得最多的,不是幸亲王初战大捷,而是他堪称无与伦比的容貌与高贵。
此时是白天,到处都很明亮。
年轻的女孩儿们却有一种身处月夜的感觉。
她们觉得她们现在就站在夜晚的森林的树影下,看到一个骑着白马的翩翩少年从月光下经过。
月光笼在他的身上,他周身都散发着梦幻一般的光泽。
他无声无息的踏着月光而过,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月光里。
月光无声,森林无声,留下她们回味着刚才的梦境。
“王爷都走远了,你们还发什么呆呢?醒醒,快醒醒——”
直到一声又一声粗鲁的嚷嚷声,才将她们从飘渺迷离的梦境里给唤回来。
阳光刺得眼睛有点生疼。
到处都是庸俗粗鄙的男人的脸庞。
令人一看就生腻。
刚从梦境里醒过来,就已经开始怀念那个梦境了。
她们揉着眼睛,到处张望:“王爷呢?王爷在哪里呢?”
她们需要王爷帮她们洗洗受到污染的眼睛啊。
众人没好气的一指:“都说了,早走远了。”
姑娘们看过去,不是嘛,军队都走到大街的另一端了。
她们赶紧追上去。
她们这一辈子,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见到这样的梦幻般的美少年了。
再美的梦固然只是梦,但能把这个梦延长一会儿,也是好的。
进城之后,秋骨寒率领的禁军各自回营,只有他带着一批将领和护卫进宫面圣。
朝堂上,文武百官已经分列两侧站好。
秋夜弦坐在龙椅上,一脸喜气洋洋。
在等待秋骨寒抵达朝堂之前的时间里,他显得如此坐立不安,不断张望外头,喃喃:“七弟怎么还没到?朕都等不及了……”
等个鬼!
他恨不得秋流雪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但心里想的与脸上露的,永远是两回事。
他还让百官们若没有紧急的事情,今天暂时不谈公务,与他共迎他的七弟回京。
他还与百官们亲切的谈论起七弟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自豪感溢于言表。
再挑剔的人,也无法挑出他对待自己的亲弟弟有什么不够好的地方。
道行不够的官员,开始在心里想:他们说得也太吓人了,皇上对待幸亲王好得很,推心置腹的,哪里在暗中打压幸亲王?皇上与幸亲王又怎么可能是对手呢?果然啊,谣传这种东西,是不可信的!
在一派其乐融融中,在皇上与臣子们复杂的真实心情中,外面终于传来太监悠长尖细的声音:“幸亲王到——”
“七弟来了!”秋夜弦惊喜的站起来,也顾不得君臣之礼,快步往外面走去,“七弟在哪里……”
他的声音突然就卡在咽喉。
他站在大殿的大门口,吃惊的看着迎面而来的少年。《
794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个人是……秋流雪?
秋流雪……是长这样的吗?
当然是秋流雪!可是,这半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秋流雪变成现在这样?
变得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甚至不敢再笑嘻嘻的喊着“七弟”迎上去并拥抱他。
因为,眼前的这个秋流雪,已经不是任何人可以笑着与其称兄道弟、嬉笑打闹的少年郎。
他腰杆挺直,面带淡笑,迈着长腿,大步而来,从容,稳健,步履之间似有一种举重若轻的千钧之力,眉宇之间更是透着一种逼人的刚毅与英气。
他每走一步,秋夜弦都觉得脚下的大地似乎振动了一下。
这当然是错觉。可秋夜弦就有这样的感觉。
他盯着秋流雪的脸。
脸还是那张脸,但皮囊下面的东西,却完全不一样了。
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成熟了的感觉。
一场战争,半年的时间,就让一个少年产生那么大的变化?
“臣见过皇上——”在他微怔的时候,秋骨寒已经单膝跪在他的面前,“皇上万岁万万岁。”
秋夜弦回过神来,微笑着虚扶起他:“七弟快起来。”
原本,他是想演得夸张一点,当众大笑着拥抱这个弟弟,再当众夸赞一番,让臣子们看看他对弟弟的归来有多么开怀。
但看到秋流雪现在的模样之后,他便已经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那样对待秋流雪了。
因为,对一个冷峻刚毅、威严沉稳的“大人”做那样的举动,会让他显得很幼稚,很可笑。
秋骨寒站起来,开门见山:“皇上请回座,臣要向皇上禀报战事。”
秋夜弦想说“不急不急,让朕再好好看你几眼”,但又觉得这样太矫情了,而且秋流雪一定也很不屑这种亲热,便笑道:“来来来,快进来,朕已经等不急要听你的丰功伟绩了。”
秋骨寒微笑不语,跟在秋夜弦身后进殿。
原本热闹的大殿,因为秋骨寒的进门而沉默了一下下。
如同秋夜弦的反应一样,众大臣也被秋骨寒的刚毅威严给惊到了。
现在的幸亲王,哪里还是什么娇贵的少年王爷,分明已经是气势压人一等的王者。
就连他们这些老油条老狐狸,都有一种被他压下一头的感觉。
原本想上前拉拉他的手,拍拍他的肩膀,想揶揄几句或客气几句的,都打消了这种念头。
幸亲王已非吴下阿蒙,他们再对幸亲王表现出轻慢之色,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朝堂的气氛,迅速变得严肃起来。
秋夜弦坐回龙椅,秋骨寒也没跟众大臣打招呼,就站在殿前,公事公办的汇报本次战绩。
因为战报早就报给了朝廷,秋骨寒没有再啰嗦,只是言简意赅的说明了重点,补充了战报里不便详述的内容,而后道:“臣是否达成了军令状所立下的任务,还请皇上裁决。”
事实上,他故意拖延了几天,刚好在从离京之日算起六个月又多一天的时间里回到了天洲。
他不信秋夜弦会拿这“多”出来的、可算可不算“半年”之内的这一天时间刁难他。
但他就是要让秋夜弦难受难受。
谁叫秋夜弦一次又一次的想谋杀他!
秋夜弦确实很难受。
就像心里有一只猫在挠来挠去,但他却没有办法把这只猫给揪出来。
他想拿“晚了一天”这个理由宰了秋流雪。
想得要命。
可是不行。
他要当一个“明君”,他不能当一个“昏君”和“暴君”,所以,他再难受也得说:“单论平叛之战,七弟当然是表现得很是完美,但你母妃的遗体呢?可有找到?”
他都仔细打听过了,根本就没有人见过汤矶部落中有什么夏贵妃的尸体。
也没有任何人见过秋流雪去找夏贵妃的尸身。
夏贵妃的尸身仍然下落不明。
只要秋流雪找不到夏贵妃的尸身,他就拿这点将秋流雪打入绝地。
文武百官都盯着秋骨寒。
至今为止,没有任何有关夏贵妃尸身的消息传出,幸亲王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许多大臣已经打定了拿这件事情打击幸亲王。
“早就找到了。”秋骨寒微笑着抛出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或者说,汤矶部落的族长已经将族里秘密保护的母妃的遗体交给了臣,并已经秘密运抵天洲。”
“什么?”秋夜弦失声,“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秋骨寒站得就像山峰上临风而立的玉树一般,“臣已经请夏家的长辈、大理寺的官员和宫里的老宫人验过了,那确是母妃的尸身无疑,而且不曾遭受过任何伤害。”
他这番,彻底堵死了任何人的刁难。
他找到的尸身到底是不是夏贵妃的?证据何在?尸身又是否受过污辱?
等等问题,他一开口就全部解答和堵死了。
夏家的长辈出面,从亲人的角度证明了夏贵妃的尸身。
大理寺的官员参与检验,从官方的角度核实了夏贵妃的尸身。
宫里的老宫人检查过,从身边人的角度确定了夏贵妃的尸身。
有这么多权威的人物作证,谁还能去怀疑夏贵妃的尸身并非真身或受过污辱?
只是,没有人想得通,幸亲王到底是如何瞒过所有人的眼线和情报,将夏贵妃的尸身运进京里的?又是如何找到这么多人给夏贵妃验身,却不为他们所知的?
这批吃惊不已的大臣中,也包括夏物生。
夏物生定定的看着这个近乎陌生的堂侄,脑子又半天回不过神来。
贵妃娘娘的尸身已经找到了,而且还经过了验身?
为何他完全不知情?
流雪、流雪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他?
而在他发呆的时候,秋流雪又说话了:“母妃的冰棺正停放在护国寺里,还请皇上下旨,让母妃下葬皇陵。”
秋夜弦这才找到声音:“夏太妃尸身回归皇室,实是幸事。只是,夏太妃尸身如何找回的经过,朕还需要进一步核查。”
“皇上说的是。”秋骨寒道,“臣在这里就说臣所知道的。”
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简要的讲述了母妃遗体失而复得的故事:
一年多以前,汤矶部落的好战分子暗中谋划起兵,他们认为他们数百年来所崇拜的“神女”能保佑他们获得成功,所以,他们一直在暗中寻找夏贵妃的遗体,用以供奉和膜拜。《
795 顽抗到底
就这样,他们公然盗走了夏贵妃的遗体,放进珍贵的冰棺里保藏,并悄悄运回汤矶山,暗中建庙供奉,祈求女神保佑他们起兵成功。
而持反战立场的汤矶部落族长等人发现了好战派的阴谋与行为,一边保护夏贵妃的冰棺和尸身,一边将消息告诉给了幸亲王。
幸亲王攻打汤矶部落时,得到了以族长为首的部落反战派的大力支持,最终以伤亡人数不足三分之一的较小代价,赢得了这场战争。
族长率领幸存的族人投降,表示永远归顺大尚帝国,同时献出了一直受到所有知情人保护的夏贵妃遗体。
因为幸亲王要领兵,将母妃的遗体带在身边不方便,便命令汤矶部落秘密运送母妃的冰棺入京,安放在护国寺里。
——以上,是秋骨寒编造的部分。
以下叙述才是真实的部分:
幸亲王在抵达天洲之前就已经写信给狩王,请狩王代他邀请夏氏一族的长辈、大理寺的长官、宫里侍候先皇和夏贵妃多年的老宫人齐聚护国寺,当面给夏贵妃验身,并当场在检验文件上签字和按手印。
秋骨寒说完之后,道:“母妃一介女子,生前最是重视名节,臣不忍母妃成为世人关注和非议的目标,所以不愿张扬,秘密行事。希望在场的各位大人也能尊重本王枉死多年的母妃,走出这里后切勿再谈论此事。”
他说得沉稳而客气,但所有官员都听得出他口气里的强硬。
没有人吱声。
在幸亲王离京之前,所有人都认为他乳臭未干,羽翼未丰,但现在,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曾经以为他们看穿了这个少年王爷的一切,而事实上,他们连他的皮毛都没能看清。
盲目去挑衅看不清深浅和本质的人物,是很危险的事情。
秋夜弦金色绣龙的袖子里的双手,不由的握紧。
秋流雪跟凤惊华、阴九杀、连横等人的交情,竟然已经这么好了?
难怪他一直杀不了秋流雪!
“七弟考虑得确实周到。”秋夜弦微笑,半喜半嗔的道,“这种事情你不告诉朕,朕会一直在担忧的啊。”
“让皇上担心,是臣弟不对。”秋骨寒向他学习,很是抱歉的样子,“臣弟以后一定改。”
以后当然一定不会改。
“朕会派人核查此事,若无疑问,将择吉日,隆重安葬夏贵妃。”秋夜弦不得不大方的道,“至于军令状的事情,朕宣布,幸亲王完满的达成了军令状所立下的任务,朕将择日给予赏赐!”
虽然秋流雪说过他是为孝出战,败了承担所有责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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