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狠的夏家!秋骨寒心里的愤怒、悲凉、怨恨,浓重得无以复加。
他恨自己直到现在了还看不透夏家的凉薄与无情,恨自己在受尽了千般折磨以后还对人心抱有一丝希望,何其幼稚,何其可悲!
黑无量看他不说话,又冷冷道:“秋流雪,你本是皇子,何故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快快放下你的母妃,让你的母妃安然入土,而你即刻随我等进宫,拿回属于你的荣华富贵!”
秋骨寒在片刻的震惊与愤怒之后,迅速冷静下来,冷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何意,也不想明白,总之,这个女人我是一定带走的!”
他现在做了乔装打扮,面容彻底被修改过后,黑无量怎么可能认得出他来?
黑无量这么说,恐怕是虚张声势,试探他吧?他若是轻易上当,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了。
黑无量见他的反应如此从容,不露丝毫破绽,心里也微微诧异:难道这小子不是秋骨寒,而是秋骨寒派人劫人的?
但不管如何,这小子都要带走,查个清楚。
他冷声道:“本座不管你是何人,若敢抗命,立刻将你杀了。”
秋骨寒的目光,敏锐的打量四周,他要如何脱身?
往后就是灵堂的方向,前面被封住了,两侧虽有空档,但他带着母亲,根本逃不掉。
而且,他若是硬闯,伤到母亲,那他岂不是罪过大了?
他的目光微微一低,落在母亲的面容上,母亲的面容如此美丽安详,看不出她死亡时有多痛苦和悲伤,此刻却令他的心脏痛到了极致。
生离死别五年,他没想到他还能再见到母亲的面容,这是何其珍贵的见面?他如何忍心让母亲的遗体受到伤害?
为了保护母亲的遗体,他也许应该牺牲自己……
想到这里,他在心中长长的叹息,准备投降。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狂风吹来,火把上的火苗剧烈摇晃,将现场映得忽明忽暗。
就在这种明暗不定中,两侧突然冲出另一批黑衣蒙面人,将手中的刀朝那几名手持火把的杀手掷去,那几名杀手因为猝不及防,被伤到了,手中的火把掉落在地上。
而后双方厮杀在一起。
地面上满是冰雪融化后的积水,那些火把掉到地面上,要么熄灭,要么火光黯淡。
第二批黑衣人完全不恋战,而是重点攻击手持火把的杀手,并猛踩那些火把,迅速将所有的火把弄熄,现场很快陷入黑暗之中。
秋骨寒于是看明白了,来人的目的是弄熄火把,而后趁黑……
他正想着,身边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人,冷冷的对他道:“跟我来!”
凤惊华的声音!一时间秋骨寒又惊又喜,百感交集:她果然还是来救他了!
但形势急迫,他无暇多想,就着灵堂那边透过来的微弱的光芒,跟着凤惊华迅速离开。
树林里很暗,但他那双很适应黑暗的眼睛,还是能勉强认路。
跑了一阵,已经看不到灵堂那边的火光了,显然这里离灵堂已经相当远,但也因为离得太远,这里暗得无法再前行。
他正在担心母亲的遗体会不会受损,眼前突然就是一亮,原来是凤惊华燃起了火折子。
“上马吧。”凤惊华淡淡的道。
秋骨寒这才看到前面系着几匹马,凤惊华把他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他一时间又是百感交集,单手抱住母亲,让母亲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后翻身上马,小心的策马离开。
凤惊华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子,在前头领路。
他们此时已经在道路上,靠着微弱的星光,马匹踏着步子,勉强前进。
耳边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没有火光。没有喧闹。没有别的人影。秋骨寒抱着母亲的遗体,慢慢地跟在凤惊华的后面,心里一阵一阵的恍惚,觉得刚才所经历的、现在所经历的,都像是做梦一般。
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呢?他伸出手来,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好疼。
这不是梦!
他的唇边忽然就泛起淡淡的微笑,心里就变得安宁起来。
为什么他会觉得心里如此平静呢?明明他刚刚死里逃生,明明他还未彻底脱离险境,明明他还在经历着见到死亡五年的母亲的面容的震撼之中。
母亲就在他的怀里,虽然身体冰冷而僵硬,但他却觉得他似乎又寻回了整个世界。
他看向前方,她的背影只有一个模糊难辨的轮廓,而且前方如此黑暗而漫长,可为什么他却觉得他看到了未来和方向?
是因为他正在跟两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在一起吗?一个给了他生命,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则给了他新生,让他得以改变和重写命运。
有她们在他身边,他心里只有勇气与信心,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288 跪下
在黑暗中,秋骨寒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更不知道他身处何处,但他不在乎。
他相信,只要跟着那个女人走,绝对不会错的。
终于,当鸡鸣声响起来的时候,凤惊华停下来,跳下马背:“到了。”
她推开一间屋子,随后屋子里亮起灯光。
秋骨寒小心翼翼的抱着母亲下马,走进屋子里,将屋门关上。
这是一间普通的农宅,土筑的地面,木筑的四壁,茅草盖的屋顶,家具简单而朴素,虽然屋里收拾得相当干净,却没有多少人气,恐怕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凤惊华坐在油灯之后,抬了抬下巴:“后面有床。”
秋骨寒会意,抱着母亲进入帘子后面,将母亲放在那张唯一的木床上,而后走出来。
“谢谢你今天又救了我,还有我的……”
“跪下!”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凤惊华就重重的拍桌子,严厉斥喝,眼里全是杀气和怒气,就像一头怒发冲冠的狮子,獠牙和爪子都已经磨到最锋利的程度。
秋骨寒的双腿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曲了,软了,跪在她的面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母亲,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向任何人下跪,然而这时,他却觉得他非跪不可。
就像犯了大错的孩子,在向父母跪求原谅,但她不是他的母亲,也不是他的父亲,她像他的母亲一样给了他新生,却像他的父亲一般威严和强悍,不可违抗。
“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凤惊华的口气冷得出口即成冰锥,锥锥扎在他身上。
“我知道。”秋骨寒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但他还是抬头,直视了她的目光。
她早就警告过他,他母亲的迁坟之事很可能是一个圈套,他若前去看个究竟,很可能是自投罗网,十分的危险,但他还是去了,差点又酿成滔天大错。
“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凤惊华寒着声音,心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杀气。
“我是违背了承诺。”秋骨寒缓缓的道,“我已经做了,再辩解也是无益,你处罚我吧。”
他知道他不应该来。然而,这很可能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见到母亲面容的机会了,他怎么能错过这么珍贵的机会?
而且母亲迁坟,唯一的孩子却不在场,那于母亲又该是多么残忍和伤心的事情?
即使违背承诺,即使赌上自己的生命与未来,他也要拼这一次!
他为自己还是过于天真和准备不足感到后悔,却绝对不会为自己来见母亲、带走母亲而后悔。
“处罚?”凤惊华冷笑,“我很想杀了你,但我耗了这么多心血救你、养你,不是为了杀你,至少不是为了现在就杀掉你。你不就是很清楚这一点,才敢这么嚣张的吗?”
秋骨寒沉默。
是的。事实就是这样。除非他要与她为敌,否则她绝对不会杀他。不管他做了什么冒险的事情,她不仅不会杀他,还得要保护他。
就像这一次,他能那么顺利的溜出阴府,还能顺利的抵达母亲的新墓地,也许就是她在暗中默许的缘故,否则她完全有足够的人力将他看得死死的。
而且她会那么及时的带人出现,将他和他的母亲救走,分明就是先做了准备。
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她为他所做的一切,足够他拿几辈子的性命去还。
“既然你这么能逃,”凤惊华微微眯眼,唇边泛起冰冷的微笑,“那这一次,你就去血月兵团做客吧。能不能在血月兵团中活下去,能不能完美的掩饰你的身份,皆看你的本事。”
血月兵团,堪称天底下最强大的暗杀组织,其成员个个都是千锤百炼,以一挡百,机动善战,而这些人究竟是如何训练出来的,至今仍然是个谜。
只是,世人都知道,血月兵团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千里挑一甚至万里挑一,他们所经过的训练与磨砺,都是常人无法想象,也绝对承受不起的。
将秋骨寒丢进血月兵团里,他将要面对最严酷的训练,是在地狱般的训练中倒下,还是在地狱般的训练中崛起,就看他的造化了。
但比严酷的训练更危险的,是他要能成功的掩饰自己的身份,血月兵团是太子的近卫军,自然对太子的容貌十分熟悉,而秋骨寒长相酷似先皇和太子,若是被血月兵团发现他的秘密,连她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秋骨寒对于凤惊华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只是道:“是我犯错在先,我可以接受任何处罚,只是我一定要为我的母亲找一处长眠之地……”
“这不可能!”凤惊华打断他的话,“你必须尽快埋葬你的母亲!不管你如何乔装和掩饰,昨天晚上的事情一定引起了秋夜弦的怀疑,秋夜弦宁错杀一千,也绝对不会放弃寻找你!如果我没有猜错,城门一定加强了盘查,城北也很快会布满秋夜弦的探子与追兵,你带着你的母亲,根本逃不掉!”
昨天晚上的事情,除了秋流雪,还有谁会大费周章的劫走夏贵妃的遗体?若是秋流雪之外的人所为,何不在之前无人理会的五年里就动手?在昨夜那种场合动手,所冒的风险可不是一般般的大。
——这些,秋夜弦肯定都会想得到。所以,秋夜弦一定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非将秋骨寒逮到不可。
凤惊华甚至觉得,夏家故意为夏贵妃设立灵堂,让所有亲友自由过来祭拜,目的就是将夏贵妃尸身未腐、可供宾客瞻仰的消息散布出去,引诱沉不住气的秋骨寒上钩,毕竟,保存完好的遗体与一堆白骨相比,对于死者唯一的孩子而言,意义大不一样。
秋骨寒沉默,内心陷入天人交战。
如果他只身一人,加上有她的协助,应该有办法逃出天罗地网,但是,他若带着母亲的遗体,行动极为不便,逃出去的机率确实很低。
但是,要他随便找个地方将母亲埋了,让他高贵美丽、尸身历时五年而不腐朽的母亲像平民百姓一样裹以草席、置于棺内、覆以黄土、甚至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找到埋尸之地什么的,他实在接受不了!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五更的鸡鸣声传来,可以听得出,不远处应该有一个小村子。
凤惊华不耐烦了:“天亮之后,你就在四周挑个地方,将你母亲葬了……”
“我求你!”突然,秋骨寒跪着挪前数步,就跪在凤惊华的脚边,重重冲她磕了一个响头,“我求你帮我安置我的母亲!让她的尸身能够继续保存完好,让她可以不受世人的打扰,让她得到属于她的待遇……”
289 一生的请求
他不喜欢、不愿意向人下跪,更不愿意向人磕头,但是,为了他深爱的母亲,他可以放下他身为皇子和男人的骄傲与尊严!
再说了,向这个女人下跪和磕头,也不是什么太折辱尊严的事情,因为,她早就见过他最悲惨、最羞耻、最无能、最丢脸的一面,还见过无数次,他在她的面前讲究什么骄傲、尊严、面子,感觉挺可笑。
而且,这里也没有别人,他不介意在她眼前颜面尽失。
“不可能!”凤惊华冰冷的打断他的话,“我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
想带一个身娇肉贵的死人逃过秋夜弦定会布下的天罗地网,还要为这个死人寻找一处无人知晓的宝地进行安葬,谈何容易?
这只虎崽子想得也太天真了!她没有理由去满足他的无理要求。
“我知道这很难,也很冒险,”秋骨寒咬牙,目光坚定如钢铁,“但我还是要求你。我长这么大,只求过两次人。第一次,我求秋露霜放过我的母亲,我说我愿意为他做牛做马做奴才,只要他放过我母亲,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但秋露霜没有理会他,还是让人将毒茶递到了他的母亲面前,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母亲平静的将毒茶喝下并死去。
那个时刻的痛苦与悲愤,他此生不忘。
“第二次,”他缓缓的道,“就是这一次。这是我一生的请求。我还是要说,只要你帮我这一次,此生此世,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而且,我绝对不会让你后悔你曾经救过我,曾经答应我这个请求。”
保住母亲的遗体,让她可以体面的、优雅的长眠,这是他能为母亲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他若是做不到,他永远无法安心,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他没有落泪,没有哀求,只有每一个字里透出的坚定与平静。
凤惊华却淡淡的道:“有求于人时,谁都会说得很动听,但,我凭什么相信你?凭你真诚的眼睛吗?”
她不再相信甜言蜜语。不再相信眼泪与承诺。她只相信实实在在的证明。
秋骨寒目光如铁:“让我服下只有你才有解药的毒药。虽然我现在无法证明,但是,我总会证明的。”
凤惊华盯着他片刻后,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逼他抬高他那张真实容颜漂亮得过火的脸庞,唇边泛起冰冷的笑意:“你想得可真美。”
秋骨寒与她对视:“是,我是想得很美,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凤惊华微笑:“我若是不答应呢。”
秋骨寒道:“你一定会答应。”
他就是这么相信她。
四目相对,都是一样的坚定,一样的拒不让步。
虎崽子!凤惊华在心里诅咒着,放开他的下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从中倒出一枚小小的药丸,而后一手又捏住秋骨寒的下巴,另一手将药丸塞进他嘴里,接着拿起水壶,往他的嘴里狠狠的灌下去。
直到秋骨寒将嘴里的东西全都咽了下去,她才放开他的下巴,冷冷的道:“你记住你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一辈子都不要忘记,否则,我会让你的人生不断重复你那最悲惨、最可怜的记忆。”
秋骨寒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却笑得踌躇:“就算你忘记了,我也不会忘记。”
凤惊华冷冷的站起来:“很晚了,我要去睡了。”
说罢她往另一个房间走去,关上房门。
秋骨寒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往帘子后面走去。
他什么都没问。她既然已经答应了他,就一定自有安排,他只要相信她就好。
他点油灯,坐在床前,握住母亲冰冷而僵硬的手,就这样呆呆的、久久的看着母亲。
而后,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一滴滴的落在母亲的手上。
天亮的时候,他趴在床沿,抱着母亲的手臂,沉沉睡去。
凤惊华掀开帘子,看到这副场景后,沉默了半晌,将帘子放下来,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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