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亦步亦趋的跟着陈文走了出来,只是看到平日的同僚此刻显然是要被用来杀鸡儆猴,哪怕是平日里和孙钰不睦的那几个文官也颇为心酸。
这大兰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是形势比人强,此时王翊已死,王江显然也被这个武将所囚禁,人家手握重兵,他们自己和家人们的生杀予夺皆在人手,又如何敢像孙钰他们那样。
待众人站定,陈文再度拿出了曲线救国的理论,掰开了揉碎了的解释一番,见还是没有人出言附和,他便立刻宣读命令。
“四明湖一战,王师败绩,全军覆没。经略义不辱身,以身殉国;副宪闻讯伤心过度,现已病倒在床,不能理事;经略留有遗命,以本将全权处理大兰山军务……”
就在所有人等待着陈文说出降清的事情的时候,陈文却转而走向孙钰。
“呸!”
一口唾沫吐在了陈文的脸上,他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擦了下去,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捆绑孙钰的绳索解了下来,随后更是在所有文官或是目瞪口呆、或是庆幸不已的目光下将捆绑其他人的绳索一次解开。
“军溃之时,经略留下遗命,令本将掩护四明山百姓撤退,以防被鞑子屠戮。只是此时鞑子势大,又兼人心难测,本将只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间副宪已经病倒在床,还望诸君能够不计前嫌,助本将一臂之力,引领百姓撤离此地,也好完成经略之遗愿。”说罢,陈文便对着这群表现得颇为正直的文官一鞠到底。
或许是事情变化得太快,受了陈文一礼的文官大多只是应激的回礼,显然是还没有从这360度的大转弯中反应过来。
“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此乃天性使然。本将以曲线救国之名蛊惑、蒙骗,诸君依旧不为所动,显然也都是不愿降虏之人……”
抗战时期,汪精卫等人假借曲线救国为名,行卖国求荣之实,着实招揽了一批在国民党政权中的不得意者、畏惧于日军兵锋的胆小鬼、或是有心靠着投敌卖国升官发财的狗汉奸。仔细想来,这种论调其实也不过是那些人的遮羞布而已,就像那时汪伪高官流行到日本妓院**,不也号称是给那些被日军蹂躏的中国妇女报仇吗?
此间陈文拿出了这个论调,为的不过是将大兰山内部的不坚定者挑拣出来。可是即便他多番威逼利诱,大兰山的文官们哪怕畏惧于他平日的作风和统辖的武力,却始终不肯出言符合,就连褚素先这等贪官也不例外,更有孙钰等人的慷慨赴死,着实让他振奋不已。
“也希望各位不要为私怨坏了国事,本将在此谢过。”说罢,陈文对着另外那群始终虽然表现得不及孙钰等人激烈,却也勉强算是能够坚持底线的文官行礼。
此刻,当场的文官之中就是反应再迟钝的也明白了陈文的用意。说好听是试探人心,是不好听就是准备杀人立威。几乎每个人都在庆幸自己的选择,倒是那些后出来的很有些人却显得颇为羞愧或是后悔。
“下官贪生怕死,当不得将军这一礼,此间必当全力协助将军完成经略遗愿,以求洗刷今日犹豫之耻。”
一个年轻的文官立刻羞愧的跪倒在地,向陈文和孙钰等人拜了几拜,而他身后的众人眼见于此也都赶忙拜倒,口称有罪。
陈文并不打算为难他们,清军围剿大兰山迫在眉睫,他却只有不到六百兵以供驱使,而他要面对的却需要掩护这整个八百里四明山地区的百姓撤离的任务。
即便其他地方他还可以只是以通知的形式促使其自觉逃离,但是这大兰山左近的军属、百姓却肯定是需要他亲自掩护撤退的,如此艰巨的任务他势必需要大兰山明军其他官员的全力配合,所以才会如此行事。
杀人立威的计划虽然没有完成,但是补救的措施还算得当,早先势不两立者肯定会全力配合他完成王翊的遗命,而其他人也会因为羞愧而更加尽心的帮助他完成任务,也好落个知耻而后勇的评价。
至于这些人会不会嫉恨他,陈文也顾不得了。虽然他并不清楚王江对于他的那个“工于谋国、拙于谋身”的评价,但是自问“为国无暇谋身”他还是做得到的。因为和这个时代天子即是国家的理念不同,陈文在现代接受的教育告诉他,民族、文明的认同才是国家!
“副宪痊愈之前,由本将代行经略之权。大兰山五司各官听令,从即刻起,将所需携带的文案、库存、工具等物全部装车,其余无法携带的也要将明细列出,本将会派出人手在我部出发之后将其焚毁,绝不容许资敌。”
“褚主事,汝须得前往住宅区严令官员家属整装出发。告诉他们,本将说了,两个时辰内不出发者,全部以叛国降清论处,斩首示众!”
“下官遵命!”
“孙主事,整理库务司各部门的储备,装车起运,扎营地点:大兰镇南的军营。”
“下官遵命!”
“……”
“各部门午饭前必须出发,在山下的镇子用午饭,不得有误!”
“下官等谨遵将军号令!”
接到命令,这些文官在王翊死后仿佛再度找到了主心骨,在行礼之后,纷纷返回各自的部门去按照命令收拾家当。所幸的是这十几天在陈文的那个“胜则携带家当杀出四明山,败则不留下任何财务资敌”的建议下,王江严令营造司制造了很多牛、马、驴、骡甚至是独轮车。这个曾经被大兰山五司官员、小吏、工匠、民夫视为平白增加劳动量的行为也印证了它的先见之明。
此外,虽然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得下山,但是很多东西在前天晚上陈文发现绍兴绿营不见踪影之后,便已经装车了,此间只需要将剩下的进行装车并清点明细即可,时间即便并不充裕,可也应该够用了。
“孙主事请留步。”
看着孙钰满脸的冰寒,陈文只得叹了口气。“并非小弟信不过孙兄人品,只是一来情势紧迫,二来孙兄平日做事直截了当,并非善于作伪之人。在下实在是迫不得已才连孙兄一起蒙蔽,还望见谅。”
小鲜肉儿,亏你还是金华人,平常那演技去横店演个路人甲都没人要,我怎么敢把这场大戏的男二号剧本交给你呢,本色出演才比较适合你。
显然孙钰暂且还是无法原谅陈文,那张冰块儿脸上的寒气依旧没有消散的意思。“陈游击好生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用不着为此道歉。”说罢,这面瘫的明朝小鲜肉儿转身就走,丝毫不为陈文的道歉所动。
日久见人心吧。
陈文叹了口气,便开始安排军务。顾守礼和齐秀峰的任务和其他文官一样,指使役夫搬运军资装车,清点无法带走的物资、设施,最后还要在其他各部门完成后进行对无法携带的物资进行复查。把孙钰刨除在外,毕竟比起剩下的那些文官,陈文还是更加信任自己营中的主簿和军需官。
然后是尹钺,派出一部分士兵护送早已住到老营的军属,无论是南塘营的,还是老营官员的家属,全部先行护送到大兰镇南的军营,此外还要监督各部门起运,并分兵护送。
最后,也是最先出发的便是李瑞鑫,他的任务有两条,第一是派出得力哨骑截杀清军的探马,第二则是再度确认先前陈文交给他的秘密任务中所探查的南下新昌的道路是否安全。
除此之外,陈文也以着全权代理大兰山军务的名义,写信给四明山各部明军,要求他们带领百姓撤离。当然,命令毛明山和吴奎明指挥南线明军撤离,以及告知冯京第王升叛变的消息,并示意他换个地方隐藏的建议也会由听命于褚九如的那些信使一同带到。
结束了这些命令,陈文便下山了,比起大兰山老营山下的镇子还有左近的村子才是这项任务最大的难点。
离开了中军大厅,褚素先便忙着按照陈文的指令指使着小吏和役夫将银库需要携带的东西全部登记造册、装车起运,由于布匹库房也归银库兼管,这些事情也需要他去监督执行,所以分外的忙碌。
当然,他也只是比武库的官员轻松些,谁让王翊为了这次大战将大兰山的武库掏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已经所剩无几了,就连陈文所部普通士兵的甲胄也被带走了不少,这使得武库更没什么可搬运的了。
监督这小吏和役夫搬运物资,褚素先却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冒冷汗。听闻明军惨败的消息,褚素先的震惊无以复加,这次王翊带走了很多银两、布匹作为奖励,按他来看有如此丰厚的奖赏应该不至于会败吧。可是得到的消息却是这样,尤其是王升倒戈的事情,实在超乎了他的预料。此前他和王升密谋暗算陈文时,王升也只是表示不让陈文立功以报那一箭之仇,谁想到这后面居然还有如许多的算计。
此后,陈文扬言要降清,虽然他褚素先并不知道那是陈文的诡计,可还是吓了一跳,陈文平日的表现不提,此人和孙钰的关系也一向被褚素先视为龙阳之好一类,孙钰被踹倒在地后便被带出去斩首,这使得他颇有些信了陈文的表演。
毕竟这是乱世,人心难测,谁知道谁心里想了些什么?或许此前表现得正气凛然的,背地里却心怀鬼胎,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只不过,褚素先很清楚他和陈文的关系,所以怎么敢去做出头鸟,于是乎他也只得缩在人群之中,心存恐惧的看着陈文的卖力表演。而此后的剧情反转,却又把他吓了一跳,只是惊诧之余,他也很是庆幸于自己没有去做出头鸟,就凭着他和陈文的关系,第一个被砍头的就肯定是他,不作第二人想。
此间银库的物资已经完成了装箱,只差装车就可以起运了。褚素先在工作完成了一个阶段后,心中再度又被恐惧所充斥。
他和陈文的关系且不说,此前与王升的密谋既然王升可以隐瞒掉最关键的部分,谁知道此事会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以至于此刻的褚素先看着周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可能是受命来抓他的人,即便不是也可能会是告密者。
再加上此间离开了大兰山,王江告病的情况下,一路上全部由陈文负责,天知道此人会不会随便栽赃个罪名将他褚素先处死。这样的想法不断的折磨着他,使得他颇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人不可能始终生活在恐惧之中,要不一举击碎恐惧的来源,要不逃离,要不就强迫自己相信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为了他好,甚至没有了这些恐惧他便无法生存,也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褚素先的行止并没有被困在一个无法离开的境地,也无法击碎那个恐惧的来源,所以他自然而然的选择了剩下的选项。
午饭时分,陈文正在动员镇子的居民和大兰山明军的机关、军属一同撤离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了一条消息。
褚素先和几个银库的小吏、库丁并没有按计划赶到镇外的军营,而连同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几辆满载的银两的大车,而那些银两却超过了整个大兰山银库所剩无几的银钱的四分之三!
第六十九章 三天(下)
大兰山南面镇子左近的军营里,吴登科正满头细汗的坐在一张桌子前,对着桌子上的一张白纸使劲。细看去,却是在提笔写一个“永”字。
点、横折钩、横撇、撇、捺。
一笔一划的写完,吴登科觉得自己的右手又在开始抖了,手臂都仿佛要断了一般,就连挺直的腰杆也酸的不行,只恨不得躺倒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只不过,在眼前的那位教书先生面前,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无礼,天地君亲师,除了天地君亲,师最为重要,即便文盲如他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那教书先生是吴登科在拿到第一个月的军饷后专门请来教他识字的,为了请这位教书先生,他可是花了不少银钱的,以至于从那之后,一向贪杯的他都很少去喝酒了。
并非不想,只缘是毕竟这老先生只教他一人,请来的花费较大,再加上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把他本来比较丰厚的月饷和积蓄榨得干瘪了许多,已经很难再像从前那样吃喝了。即便如此,他现在不少练字的帖子还是找孙钰要来的呢。
本来他最初是听陈文、孙钰讲解《左传》的,后来觉得自己认识字才能读兵书,所以便央求着孙钰教他识字写字,可是孙钰平日里也忙的要命,尤其是在升任库务司主事之后,更是如此。而他因为是领兵的军官,不方便擅离军营,就更不用说是晚上去孙家补课了。
孙钰很忙,陈文也很忙,他只得厚着脸皮去央求顾守礼、齐秀峰甚至是楼继业来教他,只是这些人平日里也如他一般,总是耽误别人休息吴登科心里也过意不去,于是乎才请了这位老先生在午休或是晚上教他读书识字。
“将军的这个字……”
教书的老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说写得根本不像是个永字,不光如此,武人写字力透纸张也不是没有的,只是吴登科这字写的已经不像是在用笔端去书写,反倒更像是拿笔杆画出来的。
“有进步!”
老头儿实在不敢把话说得太过难听,虽然吴登科一向持礼甚恭,但是武人毕竟是武人,他可不打算为了一个字就弄丢了这份薪资丰厚的工作,毕竟此间乃是乱世,像他这等教书先生远没有太平时节吃香,尤其他还只是个不第的老童生。
“下次再写时放轻一点儿,不要太过用力。将军是为了读兵书才来和老朽学这识字写字的,可不是为了作那刀笔吏。”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了,否则这份银钱拿得也不安心不是。
“多谢先生指教。”说着,吴登科赶忙起来行礼,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
经过了这一个多月的学习,吴登科现在不只是认识东南西北那么几个字了,一到十的数字,游击将军、守备、把总、千总到哨长、队长、伍长之类的军官名称他也能够识得了,只是这南塘营中平日里所用的兵器太多,他到现在也还没有把那些字认全。
不过,那老先生也颇有推销自我的才能,第一次上课就教吴登科写姓名,在学会后,更是让吴登科兴奋得不能自已,进而更加用心的投入到学习读书识字的氛围之中。
吴登科喘了口气,准备再写一个永字出来,这永字八法不只是先生那么教,就连陈文和孙钰也这么教给他,这让他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把这个字写好的决心。
就在这时,从山上一路打马而来的陈文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卑职拜见将军。”
“学生见过陈大帅。”
吴登科唤陈文为将军很正常,哪怕陈文此刻只是个加游击衔的守备,也可以按照以前游击将军的官衔称呼;而那教书先生则不同,他称呼吴登科为将军,便就是谀称,此间便不能再称呼吴登科的将主陈文为将军了,肯定是要叫大帅才合乎情理。
只不过,陈文此刻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去例会这些小事,只是刚刚才学着让马跑快一些没几天的他此间都只得打马而来,哪还有心思管这个?
“先生请先回避,本将有紧急军务要与吴千总商议。”
“学生遵命。”那老先生三下并作两下的把他上课需要用到的东西收拾完,连忙告辞。
紧急军务啊,身为一个闲杂人等怎么敢乱听,弄不好就会掉脑袋的!
见那教书先生走后,陈文立刻将四明湖之战明军惨败的消息告知吴登科,而换来的竟是一副愤怒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