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廷柱死了,一个一等精奇尼哈番,汉军镶红旗的固山额真被明军在广信府的城下当众斩首,这份报告送到北京城里时就连那些满清权贵们也都瞠目结舌。而当那份描述决战细节的报告送到顺治的御案前,满朝之中更是一片诛杀洪承畴和刘之源满门的声讨。
洪承畴在谋划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一般情况下这种程度的计算几乎都会是完胜的结局,可是这一次碰上的这支明军实在不合乎常理的紧,以至于如此谋算最后愣是被明军通过野战给彻底扳了回来。其实可以说,洪承畴和刘之源已经尽力了,但是满清的权贵们看到的却只是一场惨败,所以必须有人要为此负责,刘之源还算是应对失误,而洪承畴则完全是从谋划上就轻敌了,不严惩不足以为后世戒。
只不过,这事情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顺治的手里,尤其是顺治回到后宫和皇太后布木布泰商议了一番后,立刻将所有针对洪承畴的弹劾否决,下旨逮捕平南将军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刘之源全家。
原因无他,满清入关时的那些亲贵大王已经几乎死绝了,文官武将之中也没有人在能力上能够比得过洪承畴。现在洪承畴还能勉强守住阵线,若是换了旁人的话只怕他们接到的下一份八百里加急就会是陈文席卷江南的了。
既然如此,只能让刘之源来当这个替罪羊。事实上,这已经是今年被下狱的第二个平南将军了,由谁接掌杭州驻防八旗,如何将杭州驻防八旗进行补全,这些朝中还需要继续商议权衡,不过北京城里的老百姓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小弟听说,是皇太后求皇上饶了洪承畴的,好像他们之间还有点儿说不太清楚的事情,据说是洪承畴归顺大清时就是皇太后陪了他一晚上才做了决定的。”
城里的犄角旮旯,小屋里两个结拜了异姓兄弟的包衣凑在一起,说着那些他们从主子嘴里面蹦出来的或真或假的段子,只是声音却细若蚊呐,仿佛是唯恐别人听见一般。听见这话的那个包衣知道,他的这个兄弟的主子的大姨的儿子在江南江宁左翼四旗,对于江南的消息远比他灵通,不过有些事情他也知道一些。
“不好说,不过这话却也是出贤弟之口,入愚兄之耳,就这么完了,可别往外传,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这是自然。”
“其实愚兄也听说了一些,说是明军的大炮隔着衢江就把对面的联营全轰烂了,一炮糜烂十几里地,可厉害了。”
“小弟也有耳闻,不过是说明军的那个侯爷会妖法,还在两军阵前作法,他的那些兵受了法术就刀枪不入了,那些汉军八旗就是这么才败了的。据说不只是这个姓陈的侯爷会,他手底下的几个大将都会……”
对于八旗下层和市井中的这些无稽之谈,上面的那些权贵们并非全然不知,甚至很有一些就是出自他们的口中,甚至还有某些知兵的权贵和文官认为陈文其实就是用了阳门阵才能隔着衢江轰烂了清军大营,没什么大不了的。
民间议论纷纷,但是现在满清的朝廷之中却没人有功夫理会这些。
六月下旬的一天,议政大臣,内翰林国史院大学士宁完我弹劾署吏部尚书,内翰林秘书院大学士陈名夏,言其人声称“只需留头发、复衣冠,天下即可太平矣”心存悖逆。
作为满清朝廷中南方人的代表,陈名夏在朝中政敌无数,如大学士冯铨、刘正宗等竞相弹劾,刚刚因为兴安总兵任珍杀人案而失了圣眷的陈名夏立刻被顺治下狱。
紧接着,陈名夏的一个被赶出家门的仆人举报顺治七年陈名夏曾在家中密会一个形迹可疑的年轻人,这个家奴依稀听见了那个年轻人以族叔称呼陈名夏,并在言辞之中提及南下投军云云,而他也是因为被陈名夏怀疑可能听见了这些而被赶出家门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乎是一下子就连此前直隶山东河南总督马光辉调查陈文出身无果一事也被翻了出来。大学士刘正宗表示应当彻查,以确定陈名夏家族是否有一个叫做陈文,或是化名为陈文的族人南下投奔明军,而朝中更有人认为不应该仅仅彻查陈名夏的族人,朝中其他身在高位的陈姓汉官也得彻查,因为他们才有接触到金砺、田雄在永历四年围剿四明山的军事机密的可能,其中比如浙江嘉兴府海宁县出身的户部尚书陈之遴就属于值得怀疑的对象……
南北党争愈演愈烈,轰轰烈烈的“通浙案”也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满清朝中乱成了一团。不过六月底的时候顺治却还是收到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陈文麾下大将陈国宝率领两万浙江明军攻占了严州府,在此后沿着富春江北上,受阻于新城、富阳一线,苦战半月未果,被迫撤军,东南清军总算是挡住了浙江明军在上半年的最后一击。
事实上,在萧启元、田雄以及梅勒章京吴汝玠一口咬定的两万大军不过只是浙江明军的浦江营,受命收复严州府后向杭州试探,结果遭到了浙江提标、抚标、杭州驻防八旗残部以及江南绿营的苏松提标、苏松镇标的堵截,在兵力过于悬殊的情况下对峙了半个月后返回到严州府休整。
只不过,由于江南绿营的南下援浙,泖湖畔的一个庄子里,数十名来自苏州、松江的汉子汇聚于此,而为首的那人正是于世忠以前的同僚钱应魁。
“于老哥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南下金华了,安远侯是知道我等在这里抗击鞑子的事情的,现如今安远侯大败八旗军,我等也决不可落于人后。
“钱老哥你就说吧,该怎么干大伙都听你的!”
见旁人也没有异议,钱应魁向众人大声说道:“苏州和松江有淀山湖、阳澄湖等诸多湖泊、河流相连,我等将来都是官军,就在此组建舟师,不去太湖和赤脚张三他们那帮子泥腿子盗匪为伍。就在这把杀鞑子的事情做起来,叫全天下都看看咱们苏松男儿的气魄!”
“就这么干!”
“大伙就等这句话了,杀鞑子!”
“大明万岁,皇上万岁,安远侯威武!”
“……”
半个月后,松江抗清义军首领钱应魁自号平南将军起兵反清。虽然比历史上要早了足足两年,但是东南的局势已经大为改观,钱应魁在起兵之初就联络了大批有志于抗击清军的汉子,声势几乎是一瞬间就遍布于苏松两府。几乎只用了一夜之间,满清在江南最为关键的区域,烽烟四起。
………………
《明季南略*浙纪(续)》
辛亥季冬乙酉,无锡计六奇题于青州之府衙
曹从龙之乱
大明永历五年腊月,兵部侍郎曹从龙受命巡抚浙江。时,浙江虏师大军数万,王师地不过金华一府,兵不过七千,虽屡奏捷报,实则危如累卵。
从龙阴领内阁首辅沈宸荃令,策动浙江王师东进台州。然,金华地处浙西,北有杭州,西则衢州,两地皆虏师重兵云集之所。从龙谋划未成,趁王师西进击破虏浙闽总督陈锦之际,悍然于金华结罗城岩白头军作乱,以致王师被迫放弃围城,回师平乱。
大军回师,以虏帅马进宝凌迟于婺城,人尽称颂。从龙不思己过,未肯就缚,释放俘虏、阴结刘成以再兴叛乱,王师再败之,软禁于城中。
至永历六年腊月二十九,神塘源大捷,陈锦身死,衢州光复,李定国两蹶名王之捷报先后传遍浙江,从龙良心不安,愧疚难当,自缢于软禁之所。
或曰:若无此乱,王师光复江西亦非难事,顺流而下,南京可复,惜哉。
四省会剿
大明永历七年四月,虏以洪承畴为东南经略,集结四省大军围剿浙江王师。洪逆狡计百出,王师几困厄于金衢之间……
至五月,钱塘水师突入兰溪,虏帅固山额真石廷柱、刘之源突袭金华,以金华之屠元凶刘光弼之将为导,轰破城墙西南。金华总兵尹钺以不过虏师两成兵力坚守一夜,王师一夜奔袭百余里回援,于天明之际赶到,一战击破,追杀数十里,斩获六千有余。
陈文曾言:故戚少保曾于台州府城,一夜奔袭百余里击破倭寇,今王师亦一夜奔袭百余里,大败汉军八旗,终不负前人。
半月未及,王师回师衢州再败虏帅李本深之六万大军,追击两百余里,俘获四万有余,直至广信府城而返。衢州总兵李瑞鑫于仙霞关以北再败福建绿营,杨名高、王之纲、马得功弃军而逃,仙霞关虽未下,然福建虏帅损兵万余,自此不足为浙江之患矣。
(第四卷,山火弥天,完)(未完待续。)
第一章 正负
整个六月,陈文先是结束了江西的攻势,开始了必要的休整工作,而后随着陈国宝率领浦江营收复了严州府全境,却在杭州南部的富阳、新城二县遭到数支南方绿营精锐和杭州驻防八旗残部的堵截,对峙了半月后返回严州府城待命。
军事上的扩张在现阶段只能暂且停滞下来,除了眼下已经到了六月,天气越加炎热,不利于大军作战,更重要的是他手中有限的仓储也无法支持这种无意义的军事行动了。
四省会剿,浙江明军大败八千汉军八旗。这些牛录还都是在皇太极在世时组建起来的,就是所谓的“陈汉军”。其精锐部队的损失对于本就有限的满清而言可以说是雪上加霜,没有一两年的时间根本无法恢复,而且这等程度的恢复还并非是恢复旧观,仅仅是下降到了一个不能再低的标准的恢复。
此外,前后三战,一场突袭北线,两场追击南线,战果亦是颇丰。田雄、张杰抛下辎重、火炮等一切不方便携带的物事北窜,李本深率领的清军南线主力则丢了四万余人,勉强逃回广信府,至于杨名高等福建绿营,则干脆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在仙霞关自相残杀了起来,福建绿营中最为精锐的提标、左右路镇标几乎全灭,整个福建只剩下了一个耿继茂带着藩兵继续撑场面了。
周遭局势大为好转,陈文也趁势收复了严州府,并且巩固了衢州西部的江山、常山、开化三县,顺势占据了玉山县,与江西方向的清军进入到了对峙的状态。
缴获方面,北线的清军丢弃了大量的辎重粮草,尤其是杭州驻防八旗暂借的那几门大口径红夷炮确实是让他开心了好几天。但是这支清军丢弃这些的同时还丢弃了不少感染疫病的士卒和民夫,陈文也不太清楚那些没有被烧毁的粮食里到底有没有被“田尔苏加德”下过什么不太有益于健康的作料,所以那些烧得只还够此前的北线清军食用几天的粮食他实在是不太敢入库,还是留着喂那些俘虏吧。
除此之外,那支汉军八旗集团大概是本以为能一鼓而下金华府,所以根本就没带什么粮草,缴获的方面真正值得称道的还是那些战马。至于火炮方面,虽然在数量上确实是不少,陈文在回援衢州时也用到过,但是汉军八旗的炮手不值得信任,无法编入明军之中,而他也没打算为那些不知道使用过多少次,看上去保养得也比较马马虎虎的火炮来重新训练炮组,所以暂时也只能扔在库房里面和那些鸟铳一起生锈了。
当然,回炉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相较之下,江西、福建一线的清军丢弃的粮草不光是数量巨大,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用担心投毒,吃着放心,看来高杰的部下果然是比黄得功的手下要厚道几分的。但是,除了冷兵器和火器同样是几乎全不适用于明军以外,从田雄、张杰,到石廷柱、刘之源,再到李本深、杨名高,这些清军大帅一个一个人模狗样的居然连一套甲胄都没有带着,实在小气的不行。
只不过,想到这里的时候,陈文好像也把浙江明军出战时没有披甲的事情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仿佛清军都是不怕中暑的超人一般。
战果和缴获很是不少,但是损失同样不小。
七个战兵营中,东阳营最终的伤亡很大,除了战死的以外,还有一些重伤员也没有活下来,另外更有不少的将士落下了残疾,无法继续在军中作战,只得尽快为他们分配田土,以安军心。
相对而言,南塘、神塘、近卫三营大败汉军八旗,损失到不甚大,只有骑兵需要重新补充而已,战马方面陈文倒是缴获了不少,但是训练骑兵却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否则很难肩负起沉重的作战任务。
至于如拦截清军归师顺势收复严州府的浦江营,衢州守城兼追杀福建清军的义乌、丽水二营的损失更是少之又少,只要补全有限的缺额即可。
然而,即便如此,兵员的损失已然不小,至少超过两千的战兵需要补充,而这还没有去计算金华、衢州以及兰溪县城和安华镇棱堡所损失的兵员。
这还只是步兵,浙江内河水师几乎全军覆没,半数的水营军官和水手阵亡,船只更是几乎全无,就算是能通过缴获钱塘水师的那些受损舰船来补充,但是想要和清军在钱塘江上争雄的话,怎么也得一两年以后了,毕竟满清除了钱塘水师以外,还有台州水师、舟山水师,甚至还可以从江南抽调水师南下,而浙江明军的底子实在太薄。
军官方面,战兵营主要来自于东阳营,一个局总伤重不治,一个哨长当场战死。另外,兰溪守军的那个守备战死,浙江内河水师的副将钱斌战死,就连安华镇棱堡的守将游击将军于世忠也病故了。
兰溪守将据说是战死在了城头,浙江内河水师副将钱斌据俘虏所言死得很是壮烈,而安华镇棱堡的游击将军于世忠则比较悲哀,至少在这个武将死前回光返照时所说的那句“未能马革裹尸,此生之大憾也”直到一个月后的今天陈文都无法忘怀。
马革裹尸是一个武人的最好归宿,哪怕是儿孙环绕老死床榻对于中国古代的武人们而言也远不如在一场大战中殉国,这是长久以来流传下来的一种精神,促使着那些有心为国效力、为民福祉而战斗的武人们奋勇前进,不畏生死。
于世忠死了,被他所视之为此生大憾般的病死,可陈文却知道,这个武将原本是可以不死的,但是为了确保空虚的安华镇棱堡不为清军所趁,堡垒之中的部下不至于在清军的攻势中身死,他在病中依然不忘职责,坚持巡视,最终加重了病情。这并没有马革裹尸般的轰轰烈烈,但是在沉默中尽忠职守的归于尘土,却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这些将士们的牺牲换来了这场震惊天下的大捷,清军的损失他已经从各种渠道中知道了一些,而带来的连锁反应亦是不小,东南四省那些小规模的抗清运动死灰复燃,松江的钱应魁更是专门派人来表示愿为浙江明军前驱。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陈文却暂时还不能做出太多,至少今年上半年的攻势算是告一段落了。
兵员损失需要补充、张自盛的军队需要改编、新的占领区需要消化、军中功赏需要发放、抚恤也不能有丝毫的错谬,这些无不需要时间。再加上酷热的夏日以及仓储存在的问题,尤其是后者,极大的制约着浙江明军的动员能力。
仓储的问题主要在三点,首先是粮草,而后是火药,最后则是银钱。
粮草方面,动员大军与清军对峙、激战数月,还背上了江山、常山两县百姓的包袱,导致了库存的急速下降。而缴获终究有数,而且很快就会在接下来的训练新兵和发放军饷中消耗殆尽,根本不能指望太多。
其次是火药,炮火清军大营看似恢弘,但是火药的消耗也实在惊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