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仅仅清洗掉宁绍籍的文官,本地的文官必然会一家独大。孙钰虽说是陈文一直以来最坚定支持者,但是这个人作为官员的缺陷很大,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善于做事而不善于做人,当时宁绍籍文官和本地文官出现分裂的可能,孙钰就茫然不知,包括叛乱前的串联也是一样。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孙钰把所用的精力全部用在了工作上面,以至于无暇他顾。
现在孙钰的官职和威望在本地文官中处于领袖地位,但若是日后出现有心人将其架空的话,对于这支明军一样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不仅仅是反对叛乱的那部分宁绍籍官员需要适当的拉拢和奖励,就连参与叛乱的也要从中筛选出一些实际上并非死心塌地反对陈文的中间派人士,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这些大兰山出身的文官在近期拥有足够的力量制衡必然崛起的本地文官。至于日后,地盘的扩大以及李定国两蹶名王的影响也将会使得更多的士人加入其中,从而形成互相牵制的格局。
韩启正并非是纯粹的中间派,但是从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此人也绝非是曹从龙坚定地支持者,仅仅是因为他在宁绍籍文官中最为年长,论资排辈的话较之其他人威望稍高一筹,曹从龙才会选择拉拢其人以换取更多的支持和信任。
而且最重要的是,原本的大兰山五司的五个主事中除了孙钰和他,另外三个全是叛乱的坚定支持者,他们的权利或多或少的都受到了陈文的侵蚀,对于叛乱之事可谓不遗余力,尤其是原营造司、后来的军器司的主官更是绝对不可以饶恕的。
只不过,仅仅如此却还是不够的!
“……臣保举金华府知府孙钰为浙江布政使、金华府同知韩启正为浙江按察使……”
看到了奏章中的这一句,韩启正不由得松了口气,至少他自己和家人们的性命是保住了。但是这浙西按察使的官职……
“我大兰山王师初以故王经略和王巡抚为主,故王经略负责军务和讼狱,王巡抚专司庶务,王师得以兴也。后故王经略殉国,讼狱便转由王巡抚兼领,再到王巡抚被俘,孙知府继之。”
“然而,王师于大兰、天台之时,辖地甚小。今时今日已光复金华,月前更是收复了衢州的龙游县,日后光复的府县还会更多,孙知府一人负责难免顾此失彼,各府各县的官员也容易被胥吏所蒙蔽。所以,本爵与孙知府商议,决定恢复大兰山时的传统,将民政重新分为庶务和讼狱两部分,布政使专司庶务、按察使专司讼狱。”
陈文的计划并非是恢复什么传统,布政使司下属的各级府、县衙门此后不再负责审案,而按察使司则要建立起各级提刑衙门,不得插手行政,从权责上将行政和司法进行分离。
听到这里,韩启正犹豫了片刻,随即便试探性问道:“如此,下官还需要一些熟悉刑律的官员才能将各县的衙门搭起来。”——能不能别赶尽杀绝?
“叛乱尚未彻底平定,人选吾自会决定,臬台无须多虑。”——可以,但是谁死谁活只有我说了才算数。
“下官遵命。”
送走了韩启正,陈文摇了摇头,这个人其实并不适合作为提刑官,可是掺杂了那些外在的因素,现在也确实没有更加适合的人选了。不过嘛,这世上可没有白来的午餐,这位臬台老大人应该已经理解了他即将扮演的角色,但是却未必明白他背上的黑锅到底有多重。
时辰已经差不多了,陈文换了身更为正式的官服后便赶去城南的会场。待他赶到时,那里早已挤得人满为患,甚至就连会场边上的木栅栏和更外面的树上都多有百姓向里面张望,比起行刑开始的第一日前来的百姓显然是又多出了不少。
穿过了侧面的小门,陈文便来到了主席台。他仅仅是开幕的时候来过一次,而今天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本来打算让孙钰负责这里,顺带着能够亲眼看着仇敌是如何死的,不过孙钰显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闲,每天最多是下了值才会过来看看,其他时候则回衙门处理事务,而这里则干脆交给了一个经历来负责。
陈文落座后,会场里也迎来了一阵欢呼声。不仅仅是因为陈文的到来,更多还是在于随着陈文的抵达,刑罚的最后阶段也即将开始。
经过了三天的行刑,作为行刑者的那位老师傅和他的两个徒弟即便每十刀可以稍作休息也早已累的不成样子了。而此时,绑在架子上的马进宝也早已不是那个喧嚣一时的清军大帅,强壮的**早已离他而去,剩下的只是被刻意留下的骨骼、血管、以及骨架支撑起的薄膜和皮肤,还有的就是完好无损的内脏和仅剩下了最后一口气的性命。
见陈文已经抵达,那位老师傅在向主席台行礼后,便提着刀走向马进宝。最后的十刀先要去掉五官,最后才是一刀致命。老师傅飞快的完成了前九刀,随即转身换过了一把全新的匕首,在屏住了呼吸的人群的注视下一刀扎进了马进宝的心脏。
黑色的暗血涌了出来,早已没了哀嚎气力的马进宝彻底低下了头颅。眼看着这个贪婪残忍的屠夫被复仇的烈焰吞没于他为祸多年的这片土地,会场中的士绅百姓在沉默了片刻后迅速爆发起来,声震云霄。只是这片欢呼之中却间杂着声声哭诵,犹若泣血。
完成了最后的刑罚,陈文借着这个机会再度表示了明军对于叛乱的态度,并且勒令组建团练的士绅富户限期解散,归还抢夺的田土财货,交出行凶的歹徒,否则一概以叛乱者视之。
结束了这场盛会,陈文便返回了巡抚衙门继续处理公务,而孙钰则是直到士绅百姓散去,将余下的事务安排完才回到了那座他曾经居住了十余年的小院,向他父母的牌位行礼,呆了很长时间才依依不舍的将牌位重新带回家中。
距离会场不远的八咏楼,这里曾是历代文人骚客会文吟诗之处,留下了不少绘景抒情的名篇。南朝的东阳郡太守沈约、宋时的女词人李清照都曾在此留下过名篇,甚至与陈文书信往来的李渔当年在这里也留下了一副“沈郎去后难为句,婺女当头莫摘星”的对联,只可惜在金华之屠中这里遭逢了清军的大肆破坏,对联的牌匾也被毁坏,以至于陈文初临金华府时便没有见到。
前不久,陈文在与李渔进行书信交往时曾打算请他重新手书一份,再如先前那般制成匾额悬于此处。不过此时此刻,这个设想还没有能够成型,倒是八咏楼这些天却被陈文包了下来。
这几天,八咏楼中除了相关的人员,客人则只有周钦贵、陈汝安等一众被俘的罗城岩白头军的大小头目。
………………
八咏楼建在近九米高的石砌台基上,视野辽阔,周钦贵等人这三天便在此地吃酒住宿,每日打开窗子遥望会场上的凌迟之刑。
自白头军起事抗清以来,包括曾经的主帅尹灿在内,无以计数的同袍、同乡被马进宝率领的清军屠戮,而他们这些幸存者也不得不躲在了罗城岩。“己死得其所,义士当如此!”的慷慨陈词声犹在耳,白头军与金华镇标营之间的仇怨已经根本没办法再理清楚,能够再死前喝着酒、吃着肉、看着这个仇敌如何被虐杀,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馈赠了。
直至会场上人已大多散去,周钦贵和众兄弟饮尽了最后的一杯酒便摇摇晃晃的要起身离去。只是在临着重新登上囚车之时,周钦贵却走到了作为带队军官的张俊的面前。
“张队头,可否替在下向临海伯捎句话。”
张俊不太能理解陈文为什么会对这些叛乱的参与者有所礼遇,但是既然他的大帅吩咐了,那么作为亲兵队长的张俊也只能执行。
看到张俊了点了下头,周钦贵咧开大嘴便是慨然一笑:“请转告临海伯,我等会铭记爵爷的大恩,还望爵爷也能够善待其他人。另外……”
说到这里,周钦贵转而以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的口气说道:“愿爵爷能够早日光复两京,杀尽鞑子。明日之后,我等的魂魄会在这金华府为王师欢呼,为爵爷祈福!”
………………
第二天一早,陈文便率众来到了用以安葬在曹从龙作乱于府城时奋起抵抗而战死的将士们的墓地。安葬早已完毕,陈文今天赶到此处仅仅是用那些杀害他们的凶手的鲜血进行祭祀。
简短的仪式后,在烈士亲友们的痛斥声中,周钦贵等前抚标营被俘军官引颈就戮,没有求饶,也没有做出什么显示气概的行为,只是平静的进行了斩首祭奠阵亡将士的死刑,似乎在他们心中这是再应该不过的一般。
目视着一排排墓碑,绝大多数的阵亡将士陈文没有丝毫的印象,不过在这其中倒也出现了几个他或多或少有所熟悉的姓名。
金华府城的守将、驻军军法官、负责留守老营的那个千总、还有武库卫队的那个副队长……
尤其是那个武库卫队的副队长,陈文记得他是和他大哥一起入营的,他的大哥似乎在前不久强渡灵溪时还受了不轻的伤。
但是作为在大兰山时就加入南塘营的老兵,这个副队长和其他人不一样,是少有被军训司清除出营的废物,仗着资深老兵的资历才得到了这个职务。只是没想到,这个胆小怕事的老资格火兵会在那样的情况下选择去作最后的冲锋,或许那一刻才是他作为战士的归宿吧。
怀揣着略带压抑的心情,陈文回到了老营。巡抚衙门的事情已经全部处理完毕,那里将会在未来重新改建为金华府讲武学堂,回到它本来的轨道之上。
收复了兰溪县的陈国宝已经帅军南下武义,准备从那里开始重新夺回武义、永康和缙云这三个县的控制权。老营这里也已经清理完毕,除了讲武学堂被焚毁外,其他都没有遭到什么破坏。陈文打算在此重新开始完成筛选和训练工作,继续为北线和衢州的两路大军提供后备兵员。
只不过,陈文前脚回到了老营,屁股还没来得及坐热,紧接着就收到了义乌县守将的报告。而报告的内容也非常简单明了,那就是失踪数日的浙江巡抚曹从龙与巡抚标营左营副将何德成出现了,而且还是带着一支一千余人的大军出现了,正在朝着东阳县进军,目的地不明。(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反复
早在数日前,陈文帅军出现在金华府城城外,曹从龙并没有想到陈文叫他前来竟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可是随着捆绑马进宝的旗杆被明军竖起,即便没有听说过心理战,曹从龙也能从周围的抚标营将士身上看出不祥的异样,尤其是这种异样甚至在周钦贵等人身上也有。
眼见于此,心知军心已然临近崩溃,曹从龙连忙带着吕文龙以及二人的从人偷偷的下了城,随后更是连巡抚衙门都没有回去,一路向东直接从赤松门出了城。
然而,城是出了,可是“去哪里”这个问题就立刻摆在曹从龙等人的面前。
如陈文此前预料,曹从龙的随员和从人中出现了三个说法,第一个设法返回福建,弹劾陈文攻击友军,将屎盆子全部扣在陈文的头上;第二个则是投奔东阳县守将、抚标前营副将刘成;而第三个就是北上杭州降清,借满清的力量对付陈文。
第一个办法很快遭到了曹从龙的否定,任务没有完成,回去即便屎盆子真的扣在了陈文的头上也一样于事无补,鲁监国集团的困境一样无法摆脱,况且扣得上扣不上还是一个不小的问题。而第二个想法更是无稽之谈,从刘成到他麾下的军官士卒皆是陈文带出来的,谁知道这厮会不会直接把曹从龙等人卖个好价钱。至于第三个,说出那个想法的从人话还没彻底说完就被暴怒的曹从龙唤来卫兵拖下去处死,至于这个家伙脑海里有没有类似于曲线救国的念头还是犹未可知的。
当天夜里,要兵没兵,要办法没办法,进退两难的曹从龙一行人还没有来得及出现分歧,进而引发内讧,就被追赶而来的何德成一众人追上,而何德成同时还为曹从龙带来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偷袭那个由前绿营兵组成的苦力营,随后裹挟那些清军老兵继续向东进攻台州!
这个想法大胆非常,不过难度颇高,但是他们一时间也别无他法。于是到了第二天一早,曹从龙、吕文龙以及二人的从人,加上何德成带来的近百人便一路赶往苦力营。
苦力营原本位于安华镇附近,他们是安华镇棱堡工程的全程参与者,为此也付出了百余人死亡、两百余人伤残的代价。但那里终归是军事工程,棱堡的土木工程完毕后,这支苦力营便迁到了义乌的华溪村以东,他们的工作也变更为在更东的山林中砍伐可以用来建造内河战船的大树。
这项工作虽说也不怎么安全,同样容易出现意外,但是苦力营的负责军官唯恐会在战时闹出大乱,所以对于工作量的要求很低,反倒是远比拼死拼活的夯土建城要轻松、安全得多,再加上这些苦力在安华镇时就已经在明军和监工们的压迫下屈服,这些前绿营兵们反倒开始享受这份“工作”,甚至还有一些人出现了对明军和监工们感恩戴德的病态心理。
可是随着曹从龙之乱的发生,苦力营虽然没有军官的家眷在府城遭到了挟持,但是监军文官公然在大军出征时内讧,唯恐出现大乱,苦力营的负责军官便停止每日的工作,将苦力们禁锢在营区,以防消息传入其中。
战战兢兢且诚惶诚恐的等待着明军回师平叛,结果倒是等来了一支明军装束的军队,而那个自称为陈文派来巡视苦力营的军官却趁着他们始终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的时机暴起发难,一举控制了整个苦力营。
带队偷袭的军官便是何德成,待他控制住了局面,便由曹从龙出面赦免愿意加入抚标营的苦力的罪责,随后更是将那些被俘的明军以及出身绿营兵的监军们交给得到了赦免的苦力,以收取他们的忠诚。
苦力营的校场上,主人和牲畜的身份出现了逆转,可是充满了恐惧的牲畜们看着如待宰羔羊般被叛军绑在架子上的主人竟没有一个敢动上一动,似乎唯恐这是一个试探他们忠诚的圈套一般。直到曹从龙的一个亲信军官用刀逼着一个吓坏了的倒霉蛋轻轻的抽了一鞭却没有受到处罚,反而得到了奖励,整个校场上瞬间沸腾了起来。
只是在那片嘶声裂肺的残虐杀戮之后,这些前绿营兵的凶性也被重新激发了起来,变得不可控制起来,一直折腾了数日,将周围的几个村子屠戮一空后才被疲惫压倒。
到了陈文接到消息的前一天,这些前绿营兵和苦力、现在的抚标营总兵官何德成直属的抚标中营明军才重新收拾停当,在明军平叛部队随时可能杀来的恫吓下重新聚拢起来,按照军令开始了向东阳县的进军。
这些绿营兵能够重新聚拢起来主要得益于他们原本的军官不是成了监工,就是在这段时期的劳苦中被为了防止苦力们出现领头羊的明军借机清洗掉,以至于这些先前的绿营兵俘虏到曹从龙收编时已经成了一盘散沙,很轻易的就被何德成打散重编到以随他逃出城的亲信组成的新的抚标营中。
这些苦力虽说原本都是清军的绿营兵,但是长期的超负荷劳作却并非是自叛乱起的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能够缓起来的,再加上没有劳役时也减少了食物发放,身体状况普遍不佳,尤其是这支抚标营刚刚重新组编起来,能有多少战斗力实在值得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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