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这才接着道:“陛下对子正不加封赏,但为了下一任帝王的平稳过渡,陛下一定会对朝堂官吏重新做一番调整,子正的爵位暂时不会晋升,但官职却必然在近期内会有变化……”
李素愕然道:“陛下会封我什么官职?”
程咬金道:“老夫不知陛下具体会封你什么官职,毕竟圣心不可测,但可以肯定,子正是陛下心中辅佐新君的核心臣子,而且子正的本事大,这些年陆陆续续立过太多功劳,陛下交给你的差事从来都是办得漂漂亮亮的,陛下对你寄予厚望,尤其是你这人有本事,却没有野心,古往今来的帝王最喜欢最放心的,便是你这样的臣子,所以陛下一定会将你安排在很重要的位置上,这个位置或许离‘位极人臣’这四个字很近,如今的大唐朝堂里,左右仆射,侍中和中书令等等,都是位极人臣,俗称‘宰相’,子正你的官职恐怕离它们不太远,未来的帝王若信任你,一纸圣旨之下,只消升调一级,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程咬金叹道:“老夫跟随陛下多年,揣度陛下亦多年,若不出老夫意料之外的话,陛下的旨意应与老夫所料相差不大,子正这几日在家安心等候宫里的圣旨吧。”
酒宴到最后,气氛已有些沉重了,李世民的病情令三人都无心饮乐。
与心不在焉的李治聊了一阵后,李素和程咬金告辞出府。
李治将二人送到门口,待二人走后,李治吩咐备马车,匆匆入太极宫。
李素和程咬金走在朱雀大街上,走得很慢,二人都有许多心事,却不知从何说起。
走了许久,李素忽然道:“程伯伯既然知道晋王殿下十有**会成为太子,为何昨日还讹他那么多东西?程伯伯不怕得罪他么?”
程咬金笑道:“你只见老夫讹他东西,却没见老夫给他的好处,老夫可是头一个正式拜访他的军中武将,可担着不少干系呢,有了老夫带头,军中其他那些老匹夫们自然也就明白意思了,未来这些日子里,他们会一个个上门拜访,时至今日,魏王已不足为虑,东宫太子的人选快尘埃落定了,今时不同往日,以往东宫储君人选存疑,咱们这些武将不敢妄动,怕一不小心便是灭顶之灾,如今却不一样,晋王作为未来的太子,咱们武将按礼数拜访他,也算是提前站个队。”
“陛下既然开始安排后事,最近这些日必然会马上正式册封太子了,晋王这大半年奉旨监国,听说干得很不错,陛下在辽东时便接到长安城的奏疏,留守朝臣皆对晋王赞誉有加,陛下也不止一次夸赞过他,相反,比起晋王的表现,魏王这大半年随军出征却没有任何亮眼之处,反而做了一些挑拨离间的小人之举,陛下已对他愈发失望,不出意外的话,太子人选必然是晋王了。”
程咬金朝他咧嘴一笑:“你与晋王向来交好,他这个太子的位置更是你一手将他扶上去的,将来若论潜邸从龙之功,你当为首功,李家往后更是飞黄腾达,不得了了。”
李素并无高兴之色,只是淡淡地道:“站得越高越危险,将来晋王若掌权,必赐我高官显爵,然而臣权若过大,一方面固然是帝王的信任,另一方面,却也成了众矢之的,晋王再年长几年,见识了朝堂人心和世情炎凉,待我之圣眷是否如故,谁都不知道,所以越到高处,越要有一颗清醒的脑袋,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知道别人在想什么,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苦笑着摊开手,李素道:“身在朝堂,操心的事太多了,这也是当初我一直躲开朝堂的根本原因,我不愿一生都活在算计与被算计里,我的理想不过活得富足而自在,不被世情俗杂所扰,不与旁人结怨,可是不知为何,我却糊里糊涂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越走越远,当初的理想已成了一辈子都实现不了的空中楼阁,钟鼎山林,各有天性,我走的这条路,与我的初衷已完全背道而驰了,将来我飞黄腾达,应该快乐吗?”
程咬金对李素的这番话有点意外,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对晋王不信任?”
李素笑了:“当然信任,他是我一手扶到太子位置上去的,怎么可能不信他?只是人这辈子要扮演的角色很多,身份不同了,心思自然也不同了,晋王是我的朋友,无论我或他有了任何麻烦困境,我们都愿为对方拼尽全力解决,太子也是我的朋友,如果他有了困难危机,我同样愿意为他出力,而他也愿意为我解决各种危机,可是,将来有一天,他当上了皇帝呢?他眼里装着的,是整个天下,是朝堂上几百上千的臣子,而我,只是他的臣子之一,那时的他,在我遇到困难危机的时候,是否愿意一纸令下,解决我的危机?我这辈子立过这么多功劳,待他长大了,成熟了,是否会对我有所猜忌?”
程咬金睁大了眼,讷讷无言。
李素叹道:“成长总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皇帝,我不希望看他成长起来以后,首先拿当初的朋友开刀,这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了,被杀的人痛苦,拿刀的人也痛苦,所以我现在要做的,不是将来当多大的官,封多高的爵,而是避免将来发生这种情况……”
程咬金好奇道:“你有办法避免?”
李素笑道:“暂时想不出办法,不过一定有办法的,很多人都说维持一辈子的夫妻恩爱不容易,其实在我看来,维持一辈子的朋友情义更不容易,夫妻之间生嫌隙不过是生活里的鸡毛蒜皮,吵得激烈,和好也容易,但朋友之间若生了嫌隙,必然是因为利益,要调和这种矛盾可就难多了,晋王还小,或许没意识到将来必须要面对的这些问题,那么便交给我吧,我尽最大的努力,维持我与他的这段朋友情义,善始善终,一生不变。”
程咬金沉默许久,叹道:“你是个好娃子,老夫今日算是见到了你有情有义的一面,晋王当初能认识你,得你辅佐,与你结交,是他此生最大的幸事。”
李素摇摇头:“我只是凡人,照样有贪嗔喜怒,其实该庆幸的是我,感谢上天,让我来到这个年代,让我亲眼经历了大唐荡气回肠的盛世,并且亲身参与其中,来到这盛世,我不负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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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程咬金道别后,李素接着拜望了几位长辈。
意料之中的,每位长辈都对他在高句丽的表现称赞不已,而李素则费尽了口舌,指天发誓所有的行动全是当今陛下的安排,这锅我不背……
长辈们都是老狐狸,瞬间秒懂,当李素被灌了一肚子踉跄离开时,长安城里的舆论差不多便造起来了。
一切都是当今陛下的功劳,李绩和李素不过是奉旨而为。
东征失败后,李世民掉到地上的脸面被李素拾了起来,掸了掸灰尘,毕恭毕敬奉还给了李世民。
想要避祸,想不被帝王猜忌,李素只能选择这么做。
回到家里已是傍晚时分,一天时间就这么忙过去了,躺在院子中间打瞌睡晒太阳蹉跎岁月的美好愿望只能从明日开始。
饭后,李素与许明珠依偎在后院的卧房中,二人满脸幸福地看着襁褓里的女儿,她的每个小表情小动作,都引得夫妻二人开怀直笑。
“夫君给女儿取了大名,‘蓁’这个字取得真好,女儿也喜欢呢,每次唤她名字她总会咯咯的笑。”
说着许明珠忽然唤了女儿一声。
女儿果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不大,笑容很甜,李素的心都快被融化了。
“夫人,女儿笑起来特别像你,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很甜。”李素搂着许明珠的肩笑道。
扭头注视着许明珠,李素道:“昨日听爹说,你生孩子时遭了大罪,差点连命都没保住,怎么回事?”
许明珠摇摇头:“没事,阿翁有些夸大了,没那么严重的。”
朝李素展颜一笑,许明珠道:“妇人生孩子不都是这样么?生一回孩子就像闯一回鬼门关,跟地位官爵无关,无论卑贱还是尊贵,一生都要过几次鬼门关的,妾身还算幸运,看来也是个有福的人,老天不忍心让妾身结束这享福的日子呢,出了月子妾身便抱着孩子去东阳公主的道观给老君还了愿,公主殿下还为妾身和孩子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祈福经文,她真是有心了……”
李素叹道:“生孩子如此凶险,夫人,不如咱们以后不生了吧?就一个女儿挺好的……”
话没说完,许明珠立马变色:“夫君又说什么胡话呢?当然要生,没个儿子继承夫君的爵位和家业,妾身便是李家的千古罪人,夫君不可陷妾身于不孝不义。”
李素叹了口气,跟这个年代的女人简直没法沟通,大家的代沟隔了一千多年。
“生吧生吧,大不了你下次生的时候我把孙老神仙请来坐镇。”李素没好气道。
许明珠笑了:“若孙老神仙给妾身接生,咱们的孩子可算有福呢,出生便沾了仙气儿,以后定是安邦定国的大人物,或许只比夫君差一点点……”
李素嗤笑:“沾仙气儿?呵呵,那位老神仙如今不知躲在什么山洞里炼丹嗑药呢,将来咱们的儿子若也学他炼丹求长生,我便索性抽死他,仙丹都不用吃,直接位列仙班。”
许明珠捶了他一记:“虎毒尚不食子,夫君说这些狠话做甚?”
李素垂头看着呵欠阵阵的女儿,眼中顿时满是柔情:“还是女儿好,女儿懂事,乖巧,长得也迎人……”
顿了顿,李素道:“过几日我与晋王殿下说一声,借他的曲江池芙蓉园一用,咱家为女儿办一场热热闹闹的游园宴会,遍请长安城所有的长辈和亲朋好友,认识的全都请。”
许明珠迟疑道:“夫君这样安排恐怕不妥吧?妾身只听说大户人家生了儿子才会设宴庆贺,未曾听过生女儿的也设宴,夫君……妾身觉得,还是算了吧?”
李素硬邦邦地道:“什么算了?偏要办,我生女儿我高兴,我就喜欢撒钱办宴席,请大家游园,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李素生了个可爱乖巧又美丽的女儿!”
重重点了点头,李素道:“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设宴,游园!让薛管家派人去长安城,跟晋王殿下说一声,借他家芙蓉园一用,家里开始准备请柬,认识的人全都请。”
第九百四十二章 高阳孽情
成为权贵以后,李家渐渐习惯了权贵的生活,包括社交的方式。
包园子,设宴,歌舞伎唱唱跳跳,好酒好菜不要钱的往上端,园子搭高台,杂耍把戏班子玩命的表演,看到精彩刺激处,权贵一声“赏”,大筐的铜钱往高台上扔,真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富贵到了极处。
李家很少这么高调,以李素的性格,他只恨不得将自己埋在人群里,最好谁都没发现他。
不过为了心爱的女儿,李素愿意高调一回,不为别的,仅只“宠爱”二字。将来女儿长大了,在权贵的女眷圈子里走动,别的女眷就会指着她悄悄议论,“看,就是她,刚出生时,当时还是县公的老爹为了她包下了整个芙蓉园,全长安的权贵高官都来了,比太极宫的朝会还热闹,可见她爹多么宝贝这个女儿……”
李素喜欢听到这样的议论,喜欢满足这种华而不实且略嫌幼稚的虚荣心,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看到自己有多宠爱女儿,教那些长安城里权贵子弟混账小子们招惹自己的女儿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家的斤两。
家主一声令下,薛管家开始广撒请柬。
三日后的长安城芙蓉园,敬请长安各大门阀以及朝臣武将莅临,李家设宴款待,游园泛舟,荷池醉酒,为喜添女儿而贺。
长安城里的权贵太多,平辈或是爵位稍低一些的,李家便遣下人送请柬,而朱雀大街的那些长辈,则必须由李素亲自登门去送,于是李素的懒散日子仍未到来,不得不继续忙碌,每日在长安城和太平村之间奔波。
…………
春日里的池塘微风拂面,一片被风吹落的绿叶落在池塘的水面上,镜子般的水面漾开了圈圈涟漪。
池塘上的凉亭里,李素闭着眼,枕在东阳修长的大腿上,软软的又有弹性,李素舒服得想睡觉。
东阳手里握着一卷经文,不知是道家的什么经,估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一男一女在这凉亭里,享受着微风与阳光,干什么都比看书强多了,东**本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从你回到长安就只见你每日不停的忙,天天朝长安城里跑,好几日了才舍得来我这里一趟,没良心的,亏我每日在道观里望眼欲穿……”东阳嗔道。
“我也不想忙啊,整天躺在院子里睡觉晒太阳,多舒服,可是总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主动找上我,我能怎么办?我是应该把事解决了,还是把那些找事的人杀了?”
东阳轻笑道:“可我听说,你最近忙的事是你自己找的,要给女儿办酒宴,连芙蓉园都包下来了,嗯?”
李素哦了一声:“差点忘了通知你,三日后清晨,长安城芙蓉园,请公主殿下赏光,不赏光也没关系,红包礼品一定不能忘,这个都忘了就太不讲究了,对吧?”
东阳端起架子道:“本宫就给李县公一个面子,勉强赏光一回吧……”
李素拱了拱手:“多谢公主殿下赏光,记得一定要给贺礼啊,不给我死给你看……”
东阳笑着拧了他一记:“钻钱眼里去了!家里藏那么多钱,几辈子都花不完,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别管,我喜欢搂着钱睡觉,管得着吗?”
李素说着打了个呵欠,神情开始进入睡眠模式。
东阳见他懒洋洋的样子,又气又觉得无奈,可是,想想自己已大半年没见过他枕在自己腿上懒洋洋睡觉的模样了,东阳心中又觉得满是温暖与柔情。
就这样静静的,痴痴的近距离看着他,看着李素渐渐睡熟的面庞,东阳看了很久,忽然招了招手,将凉亭外的绿柳叫来,双手比划了一下,示意绿柳拿张皮氅过来盖在李素身上。
绿柳刚准备转身离去,却听到李素淡淡地道:“不用了,我没睡着。”
东阳吓了一跳,却见李素仍闭着眼,不由嗔道:“吓坏我了,没睡闭着眼在想什么呢?”
李素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想的事太多了,回到长安后,我发现要办的事很多很多,多到堆起来了,有些事是长远的打算,有些是近在眼前的,可我偏偏就不想动弹……”
东阳柔声道:“不想动弹就躺着,你以前的样子挺好,悠闲懒散的样子就跟当年河滩边晒太阳时一个样,我很喜欢……”
李素睁开了眼,笑道:“我再做几年的事,把事情都安顿好,然后便上疏告老还乡,好不好?”
东阳白了他一眼:“你才二十多岁,告什么老?看看房相,孔颖达他们,七八十岁了还在朝堂上蹦达呢,也没见他们说告老。”
说到“房相”,东阳脸色忽然一滞,神情变得有些怔忪起来。
李素久未听到动静,张开眼见东阳忽然发呆,不由奇道:“聊天聊得好好的,你这突然开启痴呆模式让我很不适应啊……”
东阳回过神,幽幽叹了口气:“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高阳你还记得吧?”
李素眨眼:“记得,当初咱俩的事被你父皇发现后,高阳可帮了咱们不少,嗯,是个好同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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