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最觉得烦恼的。
可是知道李治为了帮他求情而在寒风中跪了一个时辰,把自己冻病了之后,李素才赫然察觉,原来这个印象里的小屁孩,其实早已渐渐长大,他已有了自己的主意,有了属于男人的担当,更有一腔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热血。
经过这次李治的义伸援手,李素知道,自己这一生已牢牢和他绑在一起,说“荣辱与共”都算轻了,可以说是“生死与共”了。
第五天,牢里来了客人探望李素。
这位客人算是稀客,英国公李绩。
李绩来得很低调,独自微服而来,走进阴暗的监牢过道里不住地皱眉,大将军攻城掠寨征战一生,却从未进过牢房,表情很不适应。
前头领路的狱卒战战兢兢,如同带鬼子进村的翻译官似的,哈着腰弓着背一脸殷切讨好的笑。
走到李素的牢前,李绩一声不吭,只淡淡地挥了挥手,狱卒如蒙大赦,嗖地消失。
李素正躺在软软的新褥子上看书,已进入超然物外,即将睡着的状态,忽听牢门外的动静,李素不由睁开眼,目光如冷镖般,很不爽地射过去,打算看看是何方混帐作死,敢扰自己清梦,然后一眼便看到牢门外静立的李绩。
李素吃了一惊,急忙起身,朝李绩行礼。
“李伯伯,您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这里太晦气,您来不合适,而且也没有长辈屈尊见晚辈的道理,实在折煞小子了。”
李绩没出声,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李素的脸,从头发到眉毛,从鼻子到嘴唇,李素脸上任何一丝小细节都被他仔仔细细看了个通透。
李素被李绩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只觉背后寒毛炸起,李绩的目光太可怕,而且里面的含义很丰富,似懊悔,似怀念,又似感慨伤怀,种种情绪表露在脸上,令脸部肌肉扭曲变形,显得十分可怕。
李素吓坏了,第一反应想跑,刚转身,马上便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忘了自己在牢里,理论上,他跑不出半丈远。
“呃,李伯伯,您……没事吧?”李素强笑道。
李绩仍定定盯着他的脸看,良久,喃喃道:“像,果真太像了!当年第一眼见你便觉得眼熟,原来并非错觉……”
喃喃自语的声音太小,李素没听清,却见李绩眼眶忽然一红,紧接着落下泪来。
李素被他的眼泪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瘫软在地。
“李伯伯,难道……陛下要杀我?”李素颤声问道。
不能怪李素小人之心度君王之腹,虽说前几日在甘露殿内与李世民相谈甚欢,自己还给他引进了新稻种,勉强算是立了功,自己曾经干过的破坏和亲的事应该过去了。
可是世上谁能真正猜得透帝王的心思呢?李素实在太清楚帝王的毛病了,这一刻跟你说说笑笑艳阳高照,下一刻说不定便突然翻脸,一刀把你砍了,这就是所谓的“天威难测”,通俗点说,其实就是神经病。
见平日与自己甚为亲密的长辈莫名其妙来牢里看他,喃喃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最后还莫名其妙流下泪来,整个过程十分诡异,换了谁恐怕都会忍不住朝这方面想,饶是李素内心再强大,这时也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李素惊恐的反应终于令李绩回过神,然后一愣:“陛下为何杀你?”
李素:“……您为何哭?”
“老夫想起了一些往事,不胜唏嘘……”
李素:“…………”
要不是有牢门拦着,李素真会抄起牢房里的矮桌朝这老家伙脑袋上砸去了。
你没事跑到我牢门前一边哭一边唏嘘,你是不是有病?
李绩吸了吸鼻子,拭去了眼泪,情绪也平复了,又盯着李素看了半晌,摇摇头,继续喃喃道:“模样确实像极了她,但是这性子……她一生洁身自爱,倔强好强,你爹勤恳憨厚,老实巴交,两人生出的孩子不管怎么说,也不该是这等混帐性子啊。”
李素眨眼,还是没听清李绩在说什么。
今日李绩自打进牢房后便一直神神叨叨,李素觉得他很可能有病,精神方面的,后世有种病叫“战后心理创伤”,李绩一生领军作战,死在他谋略之下的敌军何止万千?弄死了那么多敌人,而且死相不一,姿势各异,李绩多半有了心理阴影,于是犯病了,昏昏噩噩跑到大理寺来吓唬他……
李素的思绪无限发散延伸,已然在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李绩今日的异常表现了。
李绩却浑然不觉,盯着李素瞧了半晌后,终于恢复了神志,捋须望着他,竟绝口不提彼此真正的亲缘关系,而是淡淡地道:“现在长安城闹腾得厉害,皆因你坏了吐蕃和亲之事而起,江夏王爷也关在牢里,此事闹得可不小,陛下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如何解决此事,你可有了主意?”
李素摇摇头:“小侄想了几天,尚无良策。”
李绩嗯了一声,道:“倒也难为你了,不过你自己闯下的祸,确实该由自己担待,男儿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这点担待,不配做李家的人。”
李素满头雾水地看着他,心下愈发奇怪。
话是没错,而且三观奇正,正得李素都不想跟他来往了,只是李绩说这番话的语气却怪怪的,就好像……训亲儿子一般?
“自是由小侄一肩担之,不然我还能靠谁?”李素苦笑回道。
李绩若有深意地笑笑,道:“以前苦了你,日后必有否极泰来的一天,李素,在这长安城里,你并不孤单。”(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六章 父母情事
今天的李绩有点奇怪,进了监牢到现在,说话没头没脑的,令李素十分奇怪,每句话的意思他都懂,但串联起来就很糊涂了,总觉得他脑子坏掉了,李素想劝劝他要不要进来和他一起住几天,就当是度假村疗养了。
李绩没理会已一脸茫然的李素,径自道:“此事陛下亦束手无策,吐蕃使团那边闹个不休,老夫估摸他们不会善了,听陛下说,你主动要求住进大理寺,老夫想了想,觉得也没错,先避其锋芒,在牢里好好想想办法……”
顿了顿,李绩道:“如若实在想不出办法解决也无妨,老夫再为你向陛下求情,从轻发落便是,大不了不当这县侯了,以后老夫帮你找找机会,让你再立几个大功,把爵位再拿回来。你小小年纪,一力担起一个家,这些年委实苦了你,往后不必太为难自己,但有不决之事,尽可来问老夫。”
李素唯唯称是,神情愈发茫然。
李绩自顾道:“太子李承乾谋反时,吐蕃忽然陈兵边境,共计五万大军,对我大唐边城虎视眈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必欲趁我大唐内乱而取利,老夫联名程咬金,李靖,牛进达等将领向陛下上疏,从剑南道调拨府兵三万开赴边境,与吐蕃大军遥遥相对,这头两国和亲成与不成,不妨先谈着,但边境却不能由着吐蕃耀武扬威,大唐若无应对,反倒助长了贼子气焰,反正一头谈和亲,另一头磨刀剑,两头都不耽误。”
李素愣了片刻,随即感动不已。
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李素明白,李绩这是在用实际行动给自己撑腰,从军事上给自己提供了底气,边境的大唐军队对吐蕃形成威压制约,从而间接地影响长安城的吐蕃使团,减轻李素解决和亲麻烦的压力。
李素感动地看着李绩,讷讷道:“李伯伯高义,小子铭记在心……您这么做可是担了风险呀,小子实在想不通,您为何……”
李绩摆摆手,道:“闲话休提,一切待你出狱后再说,老夫今来看看你,主要是想说说这事,事说完了,老夫这便走,出来后不妨先来老夫家里坐坐,往年尽看你跟程家那群大小土匪厮混,以后多往老夫这里来,莫厚此薄彼了。”
说完李绩转身便走,留下一头雾水的李素独自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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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李素从牢里放出来了。
这次也是他自己要求的,找人向太极宫递了一份奏疏,很快李世民便下旨释放李素,还遣宦官给他带了一句话,“由尔定夺”。
李素知道李世民的意思,放他出来是要让他解决和亲和稻种之事,而且必须做得两全其美,否则,可就不止是蹲牢那么简单了。
在狱卒们送瘟神般的目光里,李素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大理寺监牢,上了门外等候的马车,匆匆往家里赶。
牢里蹲了十几天,实在太想念家人和家里那个大浴池了,必须泡个痛快。
回到家刚与老爹和许明珠见着面,还没来得及跳进大浴池里泡个热水澡,李素便听到一个极度震惊的消息。
“舅舅?谁家舅舅?”李素愕然地看着李道正。
“你的舅舅!”李道正神情有些怔怔。
李素呆滞地看着老爹,随即笑道:“孩儿什么时候冒出个舅舅了?爹,莫闹,快去地里看看庄稼,孩儿先去泡个澡……”
李道正怒道:“大冬天的,地里庄稼早割了,看个屁的庄稼!我说你有个舅舅你不信咋?”
“当然不信,这些年一直是咱们父子相依为命,什么时候冒出个舅舅了?”李素笑了笑,随即脸色一变,看着老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不会是孩儿蹲牢这几天,您不声不响续了一房弦,给孩儿找了个后娘吧?这位后娘上面有个哥哥?”
李道正呼吸开始急促,杀气酝酿中……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爹您放心,孩儿很开明的,爹您才四十来岁,正是龙精虎猛一柱擎天之年,早该娶一门亲了,不管看上哪家女子,哪怕是寡妇也行,孩儿一定给您把亲事办得隆重热闹,满城皆知,风风光光把她娶进门,往后孩儿把她当娘一样尊敬……”
顿了顿,李素小心地道:“孩儿多嘴问一句啊,您找的是女的吧?实在是长安城那些权贵近年尚好男风,谓之曰‘风雅’,爹您没染上那毛病吧?老实说,如果爹您找的是个男的,孩儿的情绪可能有点复杂,或许一时接受不了,给孩儿一点时间……”
李道正终于忍不下去了,暴起发飙,随手抄起门旁一根藤条,然后满院子追杀李素,李素被揍得抱头鼠窜,李家院子很快热闹起来,许明珠一脸惶急地站在一旁,想劝又不敢劝,薛管家闻声跑出来,见自家老爷正抄着藤条满院子追杀侯爷,薛管家一愣,接着反应飞快地转身,换个地方看风景去了。
李素不记得自己被揍了多少下,疼倒是不怎么疼,只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被老爹揍,实在很没面子。
李道正揍完也爽了,手撑着藤条喘息了一阵,然后瞪着李素:“早想抽你了,以前看你是县侯,揍你怕折了你的官威,如今陛下已将你的官爵罢免,老子就不必跟你客气了。”
李素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有点上进心了,至少也该把爵位拿回来才是,就当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
当然,自己如果戒掉嘴贱这个毛病可能更容易一点。
“现在可以说人话了吗?”李道正瞪着他道。
李素点头叹气。
“你不是一直奇怪你娘亲到底是什么出身吗?自从上次太子谋反,我在窑洞前杀了许多人以后,你这些日子或明或暗的试探,套老子的话,想知道我当年的身份,对不对?”
李素眼睛一亮:“难道这些都与我那个刚冒出来的舅舅有关?”
李道正嗯了一声,随即挺直了腰,道:“听清楚了,你娘是当朝国公的亲妹妹,而我,也曾是那位大将军身边的亲卫,当年追随他南征北战,沙场喋血,手上攒了百十条人命,大大小小也曾为他立过不少功劳……”
李素神情渐渐凝重:“爹,当年您跟随的是哪位大将军?”
李道正沉默片刻,缓缓地道:“英国公,李绩。”
李素吃了一惊,失声道:“竟然是他!”
李道正黯然叹道:“你娘她……生在功勋之家,隋末天下大乱,她随家人颠沛流离,好不容易等到天下太平,大将军封官晋爵,她本该安享富贵,一生无忧,可她却偏偏看上我这个身份低微的亲卫,义无反顾离家,与我在这贫苦乡村里受尽苦楚,那些年她缺衣少食,病痛缠身,却无怨无悔,生下你后便撒手而去,这一生我欠她实在太多,是我对不起她……”
李素呆滞地看着老爹,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现在,他仍未接受自己是李绩外甥这个事实,想到前日李绩来牢里探望他,当时他那眼神,还有神神叨叨不明其意的一番话,李素此刻才明白,原来李绩并非神神叨叨,那次去牢里探望他,目的是去认亲的。而且这次李素入狱,长安城的长辈们都在为他奔走求情,可李绩出力却最大,甚至将自家的安危都赌上了,李素一直觉得奇怪,按理李绩不是这么不冷静的人,帮他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情分尽到最大的力也就够了,实在没有道理把自家的安危都押了上来,从联名上疏,到请求调兵开赴边境,分明已大大超出了帮人的范围了。
原来自己竟是李绩的亲外甥,李绩这些日子做的这一切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以前再怎样疼爱李素这个晚辈,李素对李绩来说终究是外人,疼爱和维护都是有限度的,可李素的身份若突然成了自家亲人,那么待遇就不一样了,帮忙的底线也大大提升了。
李素抿了抿唇,看着老爹道:“爹,孩儿入狱后便突然多了一位舅舅,是爹主动与他相认,求他来救孩儿吧?”
李道正叹道:“这些年看你加官晋爵,为国屡立功劳,我甚觉欣慰的同时,也深感担忧,爹没当过官,但我知道官不是那么好当的,爬得越高便越危险,看你官当得越来越大,背后却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大人物帮衬你,我时常感到忧心如焚,事实上,你当官的这些年,大大小小蹲过几次大狱,也闯了不少祸,得罪了不少人,遇到的危机一次比一次严重,招惹的人物一个比一个大,每到危难临头,放眼四顾,却无一人真正能帮到你,每次都是你独自一人咬着牙度过危厄,爹看在眼里心疼。”
“……你爹我没本事,到死也只是个平凡庸碌的农户,帮不上你什么忙,主动上门认亲这事,其实我早已在犹豫了,我知道你懂得‘独木不成林’的道理,所以自从你展露头角之后,没事捣鼓出来的新玩意总是朝程家,牛家那些大将军府上送,逢年过节从来不耽误,见着人了叔叔伯伯喊得甜,人前人后都堆着笑,娃啊,我明白你的苦处,踏进朝堂这个是非圈里,你一个人独力支撑实在太辛苦,太累了,你希望爹和婆姨能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首先就必须先保全自己,你知道自己已是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不能倒,你若倒了,家也就完了,所以你在找靠山,交朋友,认长辈,你像蜘蛛一样在编网,编出一张足够保护自己和家人的网,这些年下来,这张网约莫已看到形状了,可是它仍然太脆弱,经不起风雨,人家那些门阀世家都是积累了千年才有历经风浪而不倒的底蕴,咱家没有,你在慢慢的积攒底蕴,你做的一切都在为了这个家……”
“看你如此辛苦,我着实心疼,左思右想,总该为你做点什么,当年我与你娘的那段往事早已过去,本不应再提起,可是,如果重提往事能给你找到一座靠山,让你以后不必那么累,想必你娘九泉之下也不会怪我,……这次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