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音落,殿内君臣顿时震惊,李世民差点跳了起来。
“谁?你刚说娶谁?”
使节不卑不亢地道:“我国王子久慕文成公主殿下,求陛下玉成。”
李世民面容顿时浮现怒色,再也顾不得什么外交政策和狗屁一衣带水了,站起身怒道:“贵使莫非在戏弄朕不成?”
“外臣岂敢戏弄天可汗陛下,外臣所言句句由衷,无一字诳语。”
李世民阴沉着脸瞪着他:“尔可知文成公主已被朕下旨赐婚予吐蕃松赞干布?”
使节垂头敛目,平静地道:“外臣只知文成公主殿下人还在国都长安,也并未与松赞干布行夫妻之礼,男未婚,女未嫁,松赞干布能求得,我真腊国王子为何求不得?”
“放肆!”
李世民没爆发,朝班内的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两位宰相却抢先发飙了,二人同时往前踏了一步,异口同声地呵斥。
今日的朝会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头打群架的事还没解决,转眼画风突变,来了一出求婚,求婚的事还没摆平,另一桩让满殿君臣惊掉眼球的事发生了。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出班刚呵斥了一句,却不料另外四国的使节不约而同往前踏了一步,操着各自本国的语言,叽叽喳喳吵了起来。
鸿胪寺的官员急忙将他们说的话翻译出来,这一翻译,殿内气氛顿时嗨翻了天。
四国使节语言不同,但表达的意思却是一样,那就是代本国国王或王子求娶大唐公主,并且求娶的都是文成公主。
各国蛮语翻译出来,殿内如同点燃了火药桶,顿时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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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太极宫闹翻了天,朝会不欢而散。
下午时分,消息便传到了太平村。
李素惬意地躺在东阳道观的内院厢房里,头枕着东阳温软的大腿,眯着眼好像快睡着的样子,但东阳的每句话都听进了耳里。
“五国争女,也算是一段千古佳话了,回头赶紧恭喜你那位文成公主妹妹去,她火了,未来嫁给谁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你那位公主妹妹的大名一定已写进了史书里。”
东阳推了他一把,嗔道:“还说风凉话,你不知道今日朝会乱成什么样,据说父皇脸都青了,偏偏还发作不得,毕竟人家是异国使节,不可使其受辱,否则父皇杀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李素笑叹道:“放心,你父皇有一颗强大的心,气不死的,现在吐蕃使团被放倒了一大半,再加上五国使节搅局求亲,禄东赞大相怕是一时半刻起不了程了,咱们争取到了不少时间,可以从容应对矣。”
东阳想了想,道:“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你究竟是怎样让那五国使节同时代他们的国王求亲的?你到底用了什么说辞令他们服服帖帖听你的话,在父皇面前演了这出戏……”
李素笑道:“冤有头,债有主,说动五国使节的是你那位堂叔江夏王,不是我,我顶多……顶多给了他一点暗示而已,没想到姜果然是老的辣,你那位堂叔王爷办事很老练,做得非常完美。”
东阳捶了他一记,薄怒道:“快说!”
李素叹道:“傻孩子,你难道不知道,大唐的公主在那些番邦异国人的眼里其实是很值钱的,你知道每年向陛下求娶公主的国家有多少个吗?你知道娶了一位大唐公主对那些小国意味着什么吗?”
东阳茫然摇头。
“皇室与异国联姻,跟男女之情并无半分关系,但是跟两国的政治,军事甚至宗教和商业来往,却有着非常重要的关系,简单的说,公主是两国之间联系紧密的利益纽带,随着大唐国力兵力强盛,大唐公主对他们来说也越来越珍稀,只是陛下向来甚少答应与异国和亲,那些番邦小国往往苦求而不得,所以,并不需要对那些使节说什么华丽动听的话,只消稍微暗示一番,那些小国便一窝蜂似的往上凑了,哪怕那些使节其实根本还来不及征求本国国君的同意,便毫不犹豫地以国君使节的身份代国君求亲,因为他们算准了只要能帮本国国君娶到一位大唐公主,没有任何国君会拒绝,对使节来说定然是大功一件。”
东阳迟疑片刻,道:“可是……五国使节同时向父皇求亲,所求的还是同一位公主,并且这位公主刚被父皇下旨与吐蕃和亲,……看起来是不是有点蹊跷?父皇起疑了怎么办?”
李素笑道:“所以,这才有了求亲之前五国使节与吐蕃使团的那番恶斗呀,你难道以为他们真是酒喝多了胡乱打了一架?能代一国君主出使邻国的使节,哪一个不是八面玲珑的角色?无论口才或是智谋,皆是其国上上之选,你那位堂叔不必出面,派个蒙面的藏头露尾的神秘人跟他们剖析其中利弊,细细分说,稍加暗示,使节们自然便懂,然后,吐蕃使团便倒霉了,说到底,那场群殴只是为求亲埋一个铺垫,真正的意图还是求娶大唐公主……”
东阳闻言杏眼发直,呆滞木然地看着李素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副三观碎裂的呆萌模样。
“这……是你的主意?”
李素正色道:“胡说,不可污蔑我,明明是你江夏王叔搞出来的事,与我何干?我只是吃瓜群众,顺便看看热闹而已。”
东阳定定注视他片刻,然后缓缓点头,语气非常笃定:“没错了,果然是你的主意。”
“你是不是听不懂关中话?”
“不用辩解,这一环套一环的阴损主意必定是你出的,旁人没那么坏,只有你才想得出,可怜那吐蕃大相流年不利,遇人不淑,来到长安后厄运连连,被你这缺德的家伙坑了一次又一次,而你却滑得跟泥鳅似的,教人拿不住半点把柄……”
李素半阖的眼懒洋洋地睁开,流氓似的挑起了她的下巴,一副霸道总裁的嘴脸:“居然被你看穿了,很好,女人,恭喜你,你已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今晚就你了。”
东阳哼了一声,随即狠狠捶了他一记,俏面含煞怒道:“这种一环套一环的阴损主意以后不准用在我身上!”
“放心,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莫闹了,你哪来的人品?”东阳狠狠剜他一眼,随即又露出担忧之色,道:“因意气之争而与吐蕃求娶同一位公主,难道父皇看不出来吗?你可莫小瞧了父皇,待他回过神来细细一思量,这件事最初的起因根本站不住脚,小心把你和江夏王叔都挖出来,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李素笑道:“我行事的习惯是先把水搅浑,浑水才好摸鱼嘛,至于你父皇会不会察觉,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一定会察觉,短则数日,长则半月,必然会发现此事背后有人搞鬼,所以我和江夏王行事才会如此小心,从群殴到五国求娶公主,从头到尾都未曾参与进去,我相信江夏王行事比我更老道,必然已布下迷局和错误的线索,误导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彻查,不是特别倒霉的话,应该牵扯不到我身上。”
眼睛渐渐睁开,李素的睡意早消,望着描刻着祥云的房梁,淡淡地道:“……更何况,我正在做一件动摇国策的事,欲使你父皇收回成命,或是默许所为,仅靠玩弄这点小聪明是远远不够的,我还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以让你父皇认真衡量得失的堂堂正正的理由,这个理由必须对大唐和陛下有利,才会令你父皇动摇和亲之心,否则,再多的小聪明小计策终归不是正途,站在你父皇的立场,唯有‘利益’二字,方能令他改变主意。”
东阳苦笑道:“父皇欲图之利,是‘国利’。”
李素笑道:“我给他的,也是‘国利’。”
“你打算给他什么?”
“现在不能说,不是故意瞒你,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这个‘国利’到底存不存在。”
东阳吓得睁圆了眼:“若是不存在怎么办?”
李素眨眨眼:“当然是把你那位公主妹妹远嫁到吐蕃去啊,我说过,只是试一试,事若不成,我必抽身而退,不然你难道以为我很高尚,敢豁出身家性命去帮一个并不熟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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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腊国王子的到来在李素的意料之中。
想必他从文成公主那里听到了风声,于是风风火火赶来相谢。
李素表示很欣慰,这家伙据说幼年时便被送来大唐学习文化,熟悉礼仪,这么多年读的书显然没读到狗肚子里去,明白“有恩必报”的道理。
……但愿他被敲诈时还能保持一颗虔诚的报恩的心,不翻脸,不讨价还价。
王子拜访的理由很正式,说是答谢上次李素的相救之恩,禄东赞指使吐蕃随从对王子拳打脚踢时,李素跑出来搅局,稀里糊涂救了他一次,算上这次,李素已为他搅了两次局了。
李素忽然发觉,宰他时下刀狠一点,良心上似乎更无压力了。
两次耶,多大的恩惠,摆好任何羞羞的任君采撷的姿势,乖乖让恩人选择从何处下刀才是题中应有之义好不好……
王子登门拜访,李素却没有出门亲迎,而是命薛管家将他领进后院的厢房中。
待在这个年代太久了,李素很多思想和行为也不自觉地被这个年代的普世价值观同化了,前世多么积极上进品性良好的少年,如今居然也有了种族歧视,跟大唐的臣民一样,眼里看到老外便自动将他们幻化为一只只活蹦乱跳的猢狲,哪怕猢狲的身份再高贵,李侯爷还是觉得亲自迎出门实在是掉价。
李素坐在厢房内没等多久,很快便看到薛管家领着一只猢狲进了屋。(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三章 恩泽苍生
客人当然不是真正的猢狲,事实上这位真腊国王子面貌不错,肤色有点黑,身材稍显矮了一点,除此之外,别的地方还是很顺眼的,尤其是温文尔雅不卑不亢的风度,颇得中原儒士之精髓。
薛管家把人领进厢房后便识相地退了出去,顺手掩上门。
屋里只剩李素和王子二人时,王子忽然双膝一屈,面朝李素重重跪下,垂头行礼道:“真腊国王子阇耶跋摩,谢李县侯两次搭救之恩。”
李素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地道:“你们国家的人喜欢见面就跪地磕头?”
王子摇头:“我们只跪天地神明和长辈,只是李县侯对我有再生之恩,值当一跪。”
李素淡淡道:“你有跪的理由,我却不喜欢跟膝盖太软的人打交道。”
王子闻言一愣,很快便站起了身,躬身又行了一礼,道:“我自幼便在长安生活,说的是关中话,读的是圣贤书,我也不喜欢动不动给别人下跪。”
李素两眼一亮。
就冲这句话,李素觉得这只猢狲值得一交,……前提是自己最好把种族歧视的毛病改掉。
宾主重新见礼,李素命下人奉上茶水和点心,二人在静室中盘坐。
王子对李家的茶很好奇,李素亲自将冲泡好的茶水斟进杯中后,王子惊奇地盯着茶杯看个不停,里面微黄的茶汤和在沸水中上下翻腾舒展的茶叶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
李素端杯自啜了一口,笑道:“这是李某自创的炒茶,嗯,别人似乎并不太喜欢喝,我也情当是自娱自雅,聊藉光阴。”
王子恍然,空气中淡淡的茶香味渐渐弥漫开来,王子使劲吸了吸鼻子,情不自禁地学李素的样子浅啜了一口。
入口柔绵,微觉苦涩,随即一股若有若无的甘甜自舌底传到舌尖,小小的一口茶,嘴里的滋味却妙不可言。
王子两眼大亮,略显贪婪地又啜了一口,闭上嘴静静地品位嘴里甘苦交织的奇妙味觉,李素也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虽未得一字评价,可从他的表情能看得出,这只猢狲……这只王子殿下显然很喜欢这种新奇的饮茶方式。
连啜三口后,王子搁下杯,果然落了俗套地大赞了一句“好茶!”
李素毫无惊喜,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
“刚才你说你叫……”李素努力在脑海里搜索回忆。
王子急忙坐直了身子,道:“阇耶跋摩,这是我的本名,出生时父王取的,真腊话的意思是‘光荣胜利的狮子’。”
李素一脸敬仰地拱手:“啊,原来是阇,阇……那啥,狮子兄,久仰久仰。……不得不赞美令尊父王一句,认识的生僻字真多。”
王子苦笑:“名字确实不好记,幸好我幼年在长安求学时,授业恩师为我取了一个中原名字,名叫‘石讷言’。”
李素笑道:“好名字,典自《论语》,‘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看来令师对你期望甚高啊。”
石讷言叹道:“可惜在下辜负了恩师的期望,学研十多年,仍一无所成,论才不及大唐士子,论德亦负了圣贤教诲,居于长安庸碌度日,羞见故国父王和臣民……”
李素笑道:“能说出这句话,便已将圣贤书读进了心里,实可谓君子之风,不必羞于任何人。”
石讷言苦笑摇头,转移了话题,道:“今早听屏儿传信,言及李县侯答应玉成我和屏儿之事,石某感激不尽,今日特来拜谢。”
说完石讷言起身又郑重行了一礼。
李素及时托住了他的胳膊,笑道:“石兄不必谢我,说实话,原本我不愿接这桩事的,你应该清楚,欲成此事,难如登天,说句心里话,这是拿自家的脑袋性命闯鬼门关呐……”
石讷言神情愈发感激,躬身道:“李县侯大恩大德,石某与屏儿永志不忘。”
李素眼睛眨了眨,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原本我是不愿的,可是……江夏王心系爱女,心忧如焚,我实不忍大唐名将为儿女事焦虑伤怀,更何况……王爷出手大方,还送了我整整十箱钱财珠玉,整!整!十!箱!呐!”
最后一句话李素咬字咬得特别重,然后摆了个高风亮节的姿势,仰头感慨地一叹,道:“父女情深,怎忍见他们生离死别?我只好勉强应承下此事,唉,此事凶险……委实太勉强了啊!我先试试看吧。”
石讷言闻言睁大了眼,听李素话中之意似乎并没有出全力的意思,不由大急。
李素是局外人,说实话,大家并不熟,帮他是情分,不帮他是本分,李素随时可以抽身走人,可是石讷言不一样啊,李素若抽了身,文成公主远嫁吐蕃便成了无可逆转的定局,那时他怎么办?
所以李素话音刚落,石讷言便猛地站起身,朝李素行了一礼,语气焦急地道:“还请李县侯尽力转圜周全,石某与屏儿来世结草衔环,必报大恩!”
李素摇头苦笑:“昨日我应承江夏王殿下时,话可没说死,这事我真的只能说尽力,事若不成,我只能抽身而退,石兄莫怪我,毕竟我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冒不起风险。”
石讷言急得面红耳赤,激动地道:“李县侯,石某身无长物,唯剩一些阿堵俗物,石某愿倾尽所有相报,就怕玷污了李县侯……”
李素精神一振,两眼大亮,无比诚恳地道:“石兄,我是一个不怕被玷污的人,真的,一点也不怕。”
石讷言:“…………”
盛名之下无虚士,原本以为长安权贵圈里传说李县侯贪财是谣言,如今看来……这简直是大实话啊。
…………
李素的目的达到了,心情也愉悦了,对石讷言的态度不由愈发热情起来,此刻李素眼中的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