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庶子少詹事素有‘半师’之名,太子殿下胆敢杀师,大逆不道!”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魏卿以为,何以处之?”
都是相处多年的君臣,一个个知根知底,李世民的表情虽然看不出端倪,但今日他把大家叫到一起,还把太子做的这桩丑事拿出来给大家展示,本身就是在表达一个很强烈的信号。
李世民意欲易储!
只是这话不能由他本人说,因为立长不立幼的规矩是他定的,他不能自己打脸。所以把这几位重臣叫过来,本意是要让他们主动说出口。
魏徵眼皮一跳,虽然老人家惯来以直谏闻名于朝,但他可不是蠢货,能混到当殿骂昏君还能令李世民引为正衣冠之镜的地步,足以证明魏徵做人并非一贯耿直,大多数时候是识得利害的。
什么是“利害”?就是在讨论太子储君这种敏感大事时,最好别乱说话,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一旦表明了易储的念头,则代表自己已公然宣称站队了,以后朝局若有变化,自己这个公然站队的人第一个没好下场。
于是魏徵心念电转之后,悻悻一哼,重重地坐了下去,不发一语了。
李世民目光一转,望向房玄龄:“玄龄可有高论?”
房玄龄做宰相多年,贞观朝内外事皆因他而打理得妥妥帖帖,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无可挑剔,但是做官却有些油滑,尤其事关大唐未来国君之事,更不敢轻易表态。
“这个……陛下是否查实了?”房玄龄捋着长须谨慎地问道。
李世民点头:“朕亲自问过,已查实了,确是太子所为。”
房玄龄一滞,这话不好往下接了,沉吟半晌,只好拱拱手:“太子殿下终归是陛下的嫡子,臣想问问陛下的意思。”
李世民脸有点黑。
一个问题踢皮球似的踢过来踢过去,那句大家都想说却都不敢说的话,众人聚在一起半天都没个表态。
李世民恨恨瞪他一眼,随即将期待的目光投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苦笑,躲都躲不过去啊。
“陛下,臣附议玄龄兄所言,终归是陛下的嫡子,臣想先知道陛下的意思。”
李世民叹了口气,好吧,又被踢回来了。
转眼再望向李靖,李世民索性问都懒得问了,自从李靖平了东。突厥而被人参劾后,便主动辞了军权,交卸了职务,对外宣称闭门谢客,多年不改其规矩,做人做事比贞观初年时小心谨慎多了,这种重大的问题,李世民猜都猜得到,李靖不但会把皮球踢回来,甚至把皮球踢飞与太阳肩并肩。
懒得跟这帮老杀才斗心眼了,李世民索性直言道:“都想知道朕的意思,那么朕告诉你们,太子这几年多有丧行失德不法事,并有昏君庸君之气象,此人将来若即朕之位,恐非社稷之福,所以朕决意……”
众人顿时直起了身,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都在等着李世民接下来的话。
李世民缓缓看了众人一眼,一字一字道:“朕决意……废黜太子,另立东宫!”
明知李世民会说出什么话,可真的说出口了,众人仍感到一阵震惊。
看着众人呆滞无神的表情,李世民沉声道:“众卿可有异议?”
众人仍不说话。
等了一阵后,李世民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众卿可有异议?”
终于,长孙无忌开口了,捋着青须犹豫片刻,道:“陛下,这个决意……是否有些仓促?”
李世民眼皮都不抬:“劣迹甚多,不配为君,此为众所周知之事,朕只顺天意,应民情,何来仓促之说?”
长孙无忌叹道:“太子殿下纵有万般不是,可终究是陛下的嫡长子,仅这个身份,就不能轻言废黜,废黜嫡长子而另立东宫,无疑给了大唐的门阀,士子和民间他们攻讦陛下的绝佳借口,废长立幼,是为大乱之源,陛下,请三思啊。”
长孙无忌说完,魏徵和房玄龄等人纷纷点头。
李世民冷笑:“朕已三思了好些年了,从贞观九年以后,太子所言所行大变,常有失德之举,朕一忍再忍,可他却变本加厉,诸卿,一个这样的人,若将来当上皇帝,你们能想象他会对大唐社稷造成怎样的毁害吗?那是倾国之祸!”(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章 暂时搁置
易储是大事,关系整个帝王兴衰的大事。
甘露殿内的朝臣皆是杀伐果断之辈,然而面对易储这个问题时,所有人都不敢轻易表态。责任太大,话题太敏感,自古以来,臣子参与立储易储之事都是很犯忌讳的,而且谁也没有预知能力,谁都知道圣心不可测,过早的表态等于轻率地在诸皇子之中选择站队。站队站得太早,是愚蠢。
李世民的态度却很坚决,从他嘴里说出“倾国之祸”,无疑对李承乾的评价已低到不能再低了,一言而定李承乾将来若登基必然是昏君,暴君,遂有“倾国”之说。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人心中一凛,听到李世民最后一句话,众人纷纷感到震惊。
父子之间的矛盾,已然深到这个地步了,太子被废怕迟早的事。
众臣皆是跟随李世民打江山的铁杆兄弟,江山是大家共同打下来的,这些年大家身居庙堂之高,都清楚治理一个国家多么辛苦多么不容易,从众人内心来说,江山若传到李承乾手里,没一个人觉得李承乾会守好这座江山,成为夏桀商纣之类的暴君的可能性很大,这几年李承乾的表现看在大家眼里,众人心中皆不情愿让李承乾当下一任国君。
不情愿归不情愿,但谁叫李承乾是嫡长子呢。这个身份无疑成了李承乾最大的保护伞,哪怕是个昏君暴君,可他当皇帝是名正言顺,能服天下人心的,除了他,李世民的诸皇子中谁当都不合适,都没那个底气。
所以说,投胎是门技术活,投胎投得早,很多好东西莫名其妙就砸头上了,投晚了一点点,哪怕你英明神武,智勇盖世,有些好东西求也求不来,就算勉强求到手了,也会被天下人骂一辈子,李世民就是个很好的反面教材。
大殿一片静谧,君臣神情凝重,彼此的意见却陷入相峙。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人都是读过多年圣贤书的,可谓经天纬地的治世名臣,圣贤书里讲究的是伦理纲常,所谓的伦理纲常,用最通俗的意思来解释,那就是每个人都必须有自己正确的位置,君是君,臣是臣,子是子,父是父,这种关系一生不能改变,当然,嫡子是嫡子,长子是长子,嫡长子的位置只能由嫡长子坐在那里,从民间到朝堂,向来都是嫡长子继承家业或社稷,李世民以老二的身份将老大李建成诛杀,强行夺取皇位,因此被天下唾骂了许多年,天下人骂的不仅仅是他弑兄杀弟这件事,更重要的是,老二坐在老大的位置上,等于推翻了圣贤定下的纲常伦理,是反圣贤的一股泥石流。
而现在李世民召集大家商议的话题,又是违反纲常的话题,这也是长孙无忌等人不表态的原因之一,居庙堂之高位,如今的他们或许对圣贤并不是很在意,但一旦答应易储,无疑会被许多人戳脊梁骨,所以各人心中各有顾虑。
李世民很清楚众人的顾虑,只是,他已别无选择。
魏徵的性格比较古板保守,他也不喜欢李承乾,当初李世民御驾亲征薛延陀,留太子在长安监国,魏徵辅之,两人闹过很大的矛盾,从私心来说,魏徵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李承乾继承皇位,可是,理智和固有的纲常理念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不但不能易储,还要力保李承乾。
“陛下,易储之心不可有,臣请陛下三思。”魏徵终于站出来表态了,他表的态与李世民期望的完全相反。
“魏卿,朕已三思过了。”李世民叹道。
魏徵摇摇头:“从高祖皇帝晋阳举义旗推翻逆隋开始,两代帝王东征西讨,终于成就大唐不世功业,贞观朝或许仍有种种不妥,但总的来说,大唐仍奠定了未来的盛世气象,江山得来如此不易,治国更是难上加难,一国储君岂可说废便废?易储便意味着废长立幼,此举违了礼制,必令天下人诟病唾骂,日后门阀讨之,民间效之,父不父,子不子,天下礼乐崩坏,大乱为期不远矣,不论太子殿下其人如何,但太子就是太子,这个位置除了他,没人能坐上去,也没人能轻易废黜他,包括陛下,也不行。”
魏徵的话说得不含蓄,字字耿直,句句刺人心,李世民的脸迅速一黑,有点难看了,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察颜观色是房玄龄的强项,见李世民脸色难看,房玄龄出来打圆场。
“陛下,玄成贤弟心直口快,但立意是好的,储君乃社稷根本,易储之说不可轻言,太子殿下近年虽常有悖举,但失德者多是小节,无关大义,陛下或选严师督导,使其改邪归正,于大唐而言亦是社稷之福,至于易储……臣以为现在提易储,为时过早,求陛下多宽容些时日,待看太子殿下是否痛改前非再做计较……”
李世民脸色稍缓,由此也看出房玄龄和魏徵的性格差异,话是同样的话,都是不赞同易储,魏徵说出来的话硬邦邦的,活像茅坑里埋了三天三夜的臭石头,而房玄龄虽然也反对,但话锋无疑柔和了许多,明知他不赞成,也令旁人生不出抵触的心思,实可谓如沐春风。
长孙无忌也适时开口了:“陛下,于公,臣是尚书省仆射,于私,臣是太子殿下的舅舅,无论公与私,臣也不想看到太子殿下被废黜,如若易储则社稷动荡,天下臣民惊疑,于国有弊无利,诚如房兄所言,陛下莫如请严师教导太子,督学使其上进,改掉一些坏毛病,假以时年,想必太子定能迷途知返,痛改前非,待太子沉淀下性子,臣相信他定能继承陛下之志,带领大唐继往开来。”
李世民见殿内诸臣众口一词,不由叹了口气。
他知道,易储之议暂时是通不过了,在座的皆是朝中重臣,朝堂里说一句话皆有举足轻重的分量,私下里又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至交好友,以往自己做的任何决策,只消跟他们一说,使其大造声势,必然推行无阻,今日连他们都不赞同易储,更何况朝中其他的大臣,若是朝堂和天下齐声反对,未免对皇室和个人威望是一种打击。
“罢了,便依诸卿所请,朕……暂不易储,明日开始,魏徵,褚遂良,孔颖达三人入东宫督学,悉心教导太子学业及德操,望诸卿以家国社稷为念,勤加督导,严以律之,尽快将太子引回正途,朕拜托诸位了。”
说完李世民起身一礼,众臣急忙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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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储之议暂时搁置,但对朝堂而言,却仍是一场大风波。
因为这个话题太惊人了,也因为这是李世民在公开的场合公开表明自己易储的意思,以往那些遮遮掩掩捕风捉影般的传言被彻底证实,原来今上果有易储之意。
相比朝臣震惊,诸皇子之间更是风起云涌,暗流不息。
这个信号太明显了,虽然易储之议暂时搁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东宫的位置已然开始松动,它再也不是铁打的牢不可撼的,它也不仅仅只属于嫡长子一人的,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几率争夺它。
皇子们开始互相串联,每位皇子或多或少都笼络了几位朝臣,尤以魏王李泰为著,各自阵营的大臣代表着各自效忠的皇子,开始了更大范围的活动,看似平静无波的长安城,随着李世民一个易储的念头,暗中开始动荡不安了。
…………
长安城动荡不安,各方牛鬼蛇神上窜下跳之时,李素又躺回去了,他懒得动,也不喜欢荡。
救下张玄素,对李素来说只算是顺手而为的小事,而且也无法扬名,张玄素到现在都稀里糊涂,不知道是谁救了他,李素根本不认识张玄素,救他的本意也并非因为他这个人,而是为了救他以后在这局棋盘上占据的主动态势,一个被救得糊里糊涂,另一个救人的本意不纯,所以李素只好闷声发财,情当做了好事不留姓名只写日记的活雷锋。
时已入秋,躺在树下有点凉意,李素揉了揉额头,发现这个季节如果躲懒偷闲的话,已然不适合躺在院子里了,关中入冬很快,刚察觉到秋天的凉意,说话便大雪漫天,冰寒刺骨了,今年的冬天……房里要多添两个大铜炉子,再派人去潼关或晋中那些地方看看,拿个大铁镐子随便找个深山往下一凿,便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煤炭,找几辆大马车往家里一拉,整个冬天就暖和了……对了,大烟囱这玩意差不多可以问世了,不然在家烧煤会中毒的,嗯,明天就派薛管家安排下去,待过了秋收,庄子里的庄户随便抽几十个人出来,给他们丰厚的酬劳,不信他们不肯干。
至于煤炭的发现和应用对如今社会工农业生产的划时代意义……李素没功夫管那些意义,他挖煤的目的很单纯,就为了自家取暖,烧开水洗澡,烫酒,炒菜,啥都好,就是不喜欢劳什子划时代意义。
想到就做,在安逸享乐这方面,李素还是非常雷厉风行的,一点也不拖拉。
正打算起身叫薛管家,薛管家腆着脂肪过剩的大肚子颠颠儿跑过来了。
“侯爷,有客来访。”
“谁啊?这么没规矩,提前递名帖了吗?”李素有点不耐烦。
“没递……”薛管家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说他是魏王,挺客气挺识礼的人,刚还在门口跟老汉拉了半天话,连老汉姓什么都知道了,还管老汉叫薛叔,皇子叫我叔啊,啧啧……”(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一章 酒后真言
家里伙食好,薛管家这几年愈发圆滚滚了,难怪跟李泰胖子那么投缘,大家见面连话都不必说,只互相看一眼对方的肚皮,立马就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慨。
说薛管家势利倒也不至于,随着李家越来越兴旺,登门造访的客人也一个比一个尊贵,连当今天子都亲自登门抢李素的澡堂子,薛管家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不过得瑟的毛病一直没改,有权贵客人登门他仍高兴得一颤一颤的,每次都是一副大神降临小庙的受宠若惊模样,令李素很没面子,很丢人。
魏王李泰来得有些突兀,不告而登门无疑缺了点礼数,不过人家是皇子,典型的皇二代,理论上全天下所有的土地和房产都是他爹的,李素也不能拒之门外,只好决定在前堂见他。
刚在前堂坐定,李素远远便看见一只大肉球从正门的照壁滚进了庭院,然后笔直朝前堂滚过来,这只大肉球一边滚还一边发出豪迈的笑声。
“子正兄多日不见,想煞小弟我也。”
李素脸颊一阵抽搐,每次看到李泰就有一种肥肉吃多了腻得慌的感觉,尤其是那只肉球滚动的时候身上一阵阵的肉浪翻滚,如波涛般连绵不绝,都是肉,都是肉……
“啊呀!魏王殿下亲临寒舍,臣有失远迎,殿下恕罪……”李素迎上前,表情很惊喜,该配合你表演的我演技浮夸……
李泰挥舞着肥嫩白皙的手,笑眯眯地道:“不罪不罪,是小弟我来得失礼了,还请子正兄莫怪。”
二人站在庭院中,李素皮笑肉不笑陪他寒暄了片刻,一边客套一边心不在焉地朝正门瞟来瞟去。
等了许久,终于见薛管家指挥几个下人将一担担的礼品往库房方向抬去,李素顿时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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