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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李承乾隐隐有些不安。
刚才砸了李素的马车,杀了他的马,确实出了口久抑的恶气,马车被砸成碎片的刹那,李承乾只觉满心欢畅,连疼痛多日的腿都好了许多。
然而,事毕之后,李承乾心中泛起了淡淡的悔意。
长安城谁都知道,李素这个人不好惹,自从他第一次与东宫直接冲突后,敢招惹李素的人越来越少,连东宫太子他都不怕,他还怕谁?从某方面来说,李素的“不好惹”形象,是建立在东宫之上的,东宫成了他一战成名的垫脚石,别人招惹李素之前首先便要暗自掂量掂量,自己与东宫比何如?如果比东宫差,那么啥都别说了,老老实实缩着吧。
这也是尤其令李承乾愤怒的一点,东宫的威望竟已成了这个家伙的试金石和长安城内敢不敢惹李素的标杆,恩怨加身,威望扫地,多日积抑的怨愤,令李承乾再一次冲动起来,下令砸了李素的马车。
可是,砸了人家的马车不是拍拍屁股就完事了的,太子也不行。
本来就被李世民打断了腿,腿还没好,转身又惹了事,李承乾这时也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了,如果李素拿此事作文章,在朝堂上闹将起来,恐怕李承乾会再次付出代价。
更何况,李素名字里虽然有个“素”字,可天下人都知道,这家伙真不是吃素的,就算他不闹上朝堂,李承乾也不得不担心他会另出阴招,出阴招的结果,也许会被闹上朝堂更可怕。
马车摇摇晃晃,李承乾坐在车内眉头时舒时皱,脸色阴晴不定。
今年不知怎么了,仿佛冲撞了太岁一般,李承乾只觉事事不如意,处处遇风波。若论付出的代价最大的,莫过于这一次酒后狂言了,一想到自己已经是终身残疾,李承乾心中不由怒火万丈,方才砸李素马车的小事很快被他抛诸脑后。
如果说李承乾现在最恨什么人的话,他最恨的一不是父皇,二不是李素,最恨的却是东宫左庶子张玄素。
这条断腿,就是因为张玄素听到他那句酒话后马上进宫告状,这才令父皇勃然大怒,冲动之下打断了他的腿。
马车内,李承乾忽然攥紧了拳头。
孤还是太子,还没有被废掉,那些背叛我的人……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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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被砸,李素当即决定掉头回家。
既然面对面撕破了脸,李素也不必有什么顾忌了,必须加快速度把这个家伙推下去。
众部曲满肚子怒火,簇拥着李素回到家,于是,太子砸李家马车,杀马的事以最快的速度在李家传开,李家上下顿时炸了锅。
“咋跟太子闹到这地步了咧?”李道正满脸无奈叹道:“当初以为你们不合,也就是年轻人耍耍闹闹,大人们么当回事,咋想到都恨到杀马砸车咧,娃儿,太子可不敢惹啊,想想办法应付过去,不然以后他当了皇帝,我们全家都遭殃咧。”
李素点头:“爹您放心,此事孩儿一定妥妥当当处置好,相信我。”
李道正犹豫了一下,道:“要不要找找你那几位将军叔伯?请他们帮忙拿个主意,那些将军纵横沙场半生,算无遗策,千军万马都被他们灭咧,这点风波他们一定能解决。”
相比大家的焦急,李素却没怎么放在心上,朝堂的形势,李世民易储的心思,他都大致估算到了,所以严格来说,如今太子是处于劣势的,被废黜只在早晚间。
安慰似的扶着李道正的胳膊往里走,李素笑道:“这点小事,不必劳烦那几位老杀……嗯,老叔伯了,爹您要相信我,这事孩儿定能解决……”
凑在李道正耳边,李素轻声道:“这一次,该算总帐了。”
李道正悚然一惊,猛地扭头看着李素阴沉却带笑的脸,良久,李道正点点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唉!娃大咧,管不着咧……”
说完李道正叹着气回了房。
内院里,许明珠却气得直抹泪,一脸又怒又恨。
“那匹马儿是前年从东市买的,才三岁多,挺通人性的,不仅性子温和,而且不挑食,马厩的马夫喂它吃什么它就吃什么,没想到竟然说杀便杀了……”
李素眨眼:“夫人放心,明我就去报仇,我派刺客堵在东宫等太子,也给他放一回血,夫人喜欢扎哪个部位尽管说,太子的死相你可以量身订制……”(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五章 献计除敌(上)
从李承乾下令砸车杀马那一刻起,一直到回家后安慰伤心抹泪的许明珠,这期间李素的心情都是非常平静的,像一口沉寂的老井,无风亦无波。
事情已经发生,脸已经撕破,这种时候无谓的愤怒和冲动已无必要,愤怒的情绪会让人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面对太子这尊庞然大物,稍有行差踏错,等待他的便是狂风暴雨,太子是君,李素是臣,君可杀臣,臣不可伐君,这便是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李素不愤怒,是怕自己被愤怒支使而犯下大错。
冷静而睿智的头脑,永远是做任何事的首要条件,抛开所有的仇恨,忘记一切的恩怨,李素现在想的只是用什么手段在太子背后推一把,让他倒得更快一点,姿态更狼狈一点。
安抚好了妻子,已是掌灯时分,李素把许明珠送去卧房歇息,他自己则回到了书房,点亮了一盏孤灯,盘腿坐在书案前发呆。
烛光有些昏暗,衬映着李素那张莫测的脸庞,一片寂静里,蜡烛忽然爆出一声轻响,竟是一朵双蒂灯花,仿若流星般给了斗室短暂的一瞬灿烂。
李素被惊醒了,嘴角不知何时勾起一抹看不懂的笑意。
…………
…………
东宫。
李承乾盘坐在矮桌后,神色阴沉,目光森森。
称心老老实实跪坐在他身后侧方,垂着头一声不吭,自从上次张玄素执棍而入欲击杀他后,称心与李承乾在一起时老实了许多,至少有外人在时是如此。
此刻东宫前殿内确实有外人,准确的说,是李承乾的仇人。
张玄素圆瞪双眼,使劲挥舞着双臂以增加说话时的气势,一脸不争地训斥着李承乾。
“殿下难道真不想当这个太子了么?”张玄素重重跺脚,只着足衣的双脚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李承乾冷冷道:“想当太子又如何?不想当太子又如何?张卿到底想说什么?”
张玄素怒道:“若想当太子,为何今日惹出砸车杀马的祸事!若你不想当太子,何如趁早向陛下请禅,将东宫让给旁人,也好过将来你被废黜后连活下去都艰难!”
这话太刺耳了,可这就是张玄素的性格,他是贞观朝有名的谏臣,他发起飙来连李世民都敢骂,何况区区一个太子,尤其这几年,李承乾越来越堕落,而张玄素受了不少朝臣的指责,大家纷纷骂他失职,而导致太子变成如今这副不争气的模样,张玄素这几年受的压力也非常大,看到李承乾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由愈发生气,一怒之下难免口不择言了。
这句话确实难听,李承乾终于忍不下去了,脸色迅速涨红,狠狠一拍桌案,厉喝道:“张玄素,你好大胆!当了这么多年官,连臣礼都不识了么!”
张玄素遇强则愈强,闻言脖子一梗,目光无畏地直视李承乾,顶撞道:“臣只为明主者识礼,比如殿下的父皇!”
李承乾眼中杀机大盛,狠狠地盯着张玄素,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张玄素,孤一直敬你是贞观朝的忠直之臣,但,臣就是臣,臣再忠直,也不能逾越了本分!孤是东宫太子,你却一次又一次对孤不敬,是欺我这个太子已失势否?”
张玄素眼中露出痛苦之意:“臣是东宫老臣,比谁都不愿意见你失势,你和我的前程早已牢牢绑在一起,可是太子殿下,你为何变得如此模样!当年那个勤奋向学,谦逊有礼的太子哪里去了?这几年臣为了帮殿下走回正途,已然殚心竭虑,心力交瘁了,殿下与臣休戚与共,何来欺你失势之说?你若失势,臣的下场能好到哪里去?”
说着张玄素眼眶泛泪,仰头深吸一口气,神色间已见浓浓的疲倦之意。
张玄素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并未打动李承乾,李承乾似乎一心往牛角尖里钻了。
这几年没睡过一晚踏实觉,做梦都在担心自己忽然被父皇废黜了储位,改换魏王泰取而代之,严重的心理压力令他早已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后来三番两次的倒霉事全落到头上,就连耍点小阴谋小诡计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眼看魏王泰越来越得势,父皇对他越来越冷淡,担心被废黜的心理终于彻底崩溃,这也就是从今年年初开始李承乾终日纵情酒色,不思进去,完全堕落下去的主因。
一个人一旦钻进了牛角尖,心思完全偏激之后,旁人的劝慰再情真意切,也断难将他拉回头了。
看着张玄素动情流下的眼泪,李承乾冷哼一声。他只觉得做作,恶心,想到如今自己的残疾之身皆因眼前之人向父皇告状所致,李承乾心中的恨意更深了。
“张卿,孤仍是大唐太子,每日仍老实本分待在东宫内,你到底在指责我什么?”
张玄素听到李承乾冰冷的声音,不由心灰意冷地长叹一口气。
这个人,已无可救药了!
“殿下何以妄称‘老实本分’?今日殿下仁寿坊悍然下令砸了泾阳县侯的马车,还杀了他家的马,你可知如今已闹得长安城尽知,无数臣民因殿下的跋扈之举而感到愈发愤怒难抑么?你原本已令陛下深感失望了,为何还要不停惹祸?”
李承乾悲怆冷笑:“臣民愤怒,且让他们愤怒便是,若父皇已对我失望,废黜了我便是,天下之大,无人可信,我左右不过一条性命,谁愿拿,拿去便是!”
张玄素看着李承乾悲凉的神情,心中一痛,泣道:“殿下何必自弃!直到今日,直到现在,一切都来得及的!你毕竟是陛下的嫡长子,是贞观元年便正式册封并昭告天下的东宫太子!就算陛下对你再失望,若非万不得已没了选择,陛下亦断然不会废你的,殿下,臣求你振作,若此时开始改过自新,大唐未来的九五尊位仍然是你的!”
李承乾眼神一冷,暴喝道:“张玄素,不要再假惺惺了!你打什么主意孤心里清楚得很!从古至今,废太子只有死路一条,你这个东宫属臣的位置却是稳稳当当,来日只不过换个主人而已,以为孤不知你心中的小盘算么?这一头对我横加指责训斥,那一头却在父皇面前告密讨好,左右逢源,好不快哉!”
张玄素震惊地道:“殿下……何出此言!臣的职责是陛下所指派,臣所司者,不是殿下本人,而是大唐未来的社稷根本!你若行差踏错,臣怎能不向陛下禀奏?”
“滚!孤的东宫不需要你这种两面三刀的逆臣!滚!”李承乾失控地厉喝。
张玄素泪流满面,呆滞地看了李承乾一眼,转身不发一语离去。
从头到尾,君臣的谈话都落在称心眼中,称心恭谨地跪坐在后面如同雕塑般不言不动,眼皮却一阵阵的跳动不已,看着李承乾情绪失控,如疯子般大吼大叫,称心的心仿佛被针扎般刺痛难耐。
待张玄素离开后,李承乾深呼吸几次,又狠狠灌了几口酒,酒意上涌,脸迅速通红一片,眼眸中升起了一团赤红的血雾,浓浓的杀机在血雾中翻腾,萦绕。
“逆臣!都是逆臣!孤若登基,誓必将你们这些逆臣杀得干干净净!”李承乾如受伤的野兽般低沉嘶吼道。
称心浑身一颤,挪动双膝跪行到李承乾身边,双臂一伸,抱住了李承乾的双腿,轻轻地上下抚动,仿佛安抚他暴躁的情绪。
“殿下息怒,莫气坏了身子,奴还在您身边,奴是您的,您一个人的……”奴心微阖双目,如梦呓般呢喃。
李承乾神色一缓,蹲下身抱住了他,凄然叹道:“此时此境,我只剩下你了,称心,你才是真正一心一意对我好,绝不会背叛我的人……”
称心身躯微颤,不知为何,眼泪顺腮落下。
“奴确是真心为了殿下好,可奴也想真心劝谏殿下,求殿下您振作,刚才张玄素所言没错,一切还来得及的,陛下不会轻易把您废黜掉,废了嫡长子,陛下无法跟天下臣民士子解释,也乱了立长不立幼的纲常礼制,殿下只是偶有小过,但并不失大节,陛下或曰失望,但绝不会废您的……”
李承乾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称心,连你也帮着外人教训我?”
称心一颤,急忙垂头道:“奴不敢,殿下恕罪。”
李承乾重重一哼,抬眼望着空荡荡的殿门,张玄素早已走得不见踪影了,可李承乾盯着殿门的目光却杀机愈炽。
“张玄素这个逆贼,吃里扒外的东西,做我东宫的属臣,却向父皇告状,害我被父皇活活打成了残废,此仇若不报,孤当这太子有甚意思?”
称心大惊,猛然抬头盯着李承乾,骇然道:“殿下不可一错再错了!您再走错一步,陛下和朝臣……”
“称心!你吃错药了!你到底站哪边的?”李承乾暴喝,脸色一片阴沉。
称心吓得一抖,垂头不敢再吱声,身躯却仍瑟瑟颤个不停,一道声音反复在脑海中回荡。
要出事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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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很温和,快入秋了,阳光也不似夏天那般毒辣了。
李素半躺在竹椅上,两眼微眯着,隔远了看好像已睡着,近了却只是假寐。
银杏树下好乘凉,地上扫得一尘不染,摊上这么一个爱干净的主人,下人们却累坏了,光是李素最喜欢待的大树下,每天不知被清扫多少遍,地上但多了一片树叶,都会引得男主人一脸不爽。
当然,除了这点小毛病外,李家几位主人对下人都还是很和气的,每年年末收了烈酒作坊和香水作坊的帐回来后,从薛管家到扫地的杂役,总少不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包,这个红包的分量大抵相当于小半年的工钱了,所以尽管男主人对卫生和工整对称方面有着近乎变态般的要求,但想进李家签活契当下人丫鬟的人还是数不胜数,而李家的下人在家里虽然唯唯诺诺,可走出去时却是一个个昂首挺胸,像一只看门鹅巡视领地般高傲且优雅,爱煞村里一众芳心怀春的少女们。
院子很安静,自从昨日被太子砸车杀马之后,下人们都以为男主人心情不好,所以李素周围方圆三丈内无论人畜虾蟹皆逃散无踪,实在不小心碰面了,下人一脸准备后事闭眼等待升天的模样却令李素恨得牙痒痒,很想把家里下人们集合起来,排着队一巴掌轮着扇过去,包括薛管家……
眼睛半阖半睁,仿若假寐,但李素此刻脑子却在飞快转动。
与太子的矛盾终于激化,永无调和的可能,那么,只能把他当成生死仇敌,现在李素需要的是制造一个契机,将李承乾置于死地。
偌大的朝堂,上面还有一个英明睿智的君主,李素想把太子扳倒,不仅要绞尽脑汁使出计谋,更要做得天衣无缝,不让朝中君臣对他起疑,所以,这个计谋首先不能把自己牵扯进来,否则可不止是引火烧身那么简单,全家人的性命都会因自己的疏忽而被活活烧死,李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