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东阳语气一顿,道:“你既奉旨出家,可有取道号?”
武氏急忙道:“不曾取得。”
东阳沉吟片刻,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无论信与不信,你终归已是道门中人,你将这里当作权宜也好,当作归宿也罢,既然道法自然,归根结底,自然亦随心,天地诸道,无论自然或是随心,终离不开一个‘悟’字,悟透了,出不出家,信不信道,都找得到归宿,日后你的道号便叫‘悟慧’吧。”
武氏喜色一闪,急忙伏地道:“贫道悟慧,谢殿下赐名。”
东阳点点头,不再理她,转身翩然离去。
直到脚步声走远,武氏这才起身,悄悄抹一把额头,发现已是冷汗如浆,潸潸透衫。
一旁的杏儿这时也起了身,走到她身边怯怯地道:“武姑娘……”
武氏扭头道:“今日是我的错,杏儿你提醒得对,我不该如此放肆,既然已出家,我便是出家人,以后凡尘与我无关,我只侍奉道君。”
从怀里掏出方才炫耀的那支簪子,武氏的神情已无半分不舍,坚决地将它递给杏儿,道:“杏儿你不是出家人,这支簪子便送你吧,毕竟是个好物件,我以后用不着了,从今日起,我便是道君座下的弟子,凡侍奉之礼,日后绝无不恭之处。”
杏儿迟疑地接过簪子,不认识般呆呆看着武氏。
武氏已转过身,面朝老君像跪下,很隆重地行了一个道家揖,喃喃道:“道君在上,弟子悟慧今日冒犯金身,大罪难逃,弟子愿在金身前诵经四十九日,以赎万死之罪,求道君宽恕弟子。”
喃喃念毕,武氏神情虔诚地开始诵经,然而抬头瞥向道君金身的那一刹,眼神仍如往常般淡漠冰冷。
她,仍无信仰,仍无敬意,此生她唯一信的,只是自己,只敬自己。
她是聪明人,或许,太聪明了。
嘴里有口无心地诵着经文,心里却在反复咀嚼刚才与公主殿下的对话。
从刚才东阳公主对她的态度来看,武氏可以肯定两件事。
第一,东阳公主对她并无好感,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察觉到公主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
第二,由此推论,把她接出掖庭应该完全是公主背后那个人的意思,公主只是一个执行者,而且执行得不情不愿,能让一位公主殿下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去做这件事的人,除了那位传说中的李县侯,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至于那位李县侯为何要这么做,他帮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武氏此刻反倒不急了。
水落总会石出的,她相信自己与那位李县侯一定有相遇的一天,久萦于怀的谜底,也终有解开的一天,若现在太刻意的去接近他,反倒落了下乘,更被公主所嫉恨,不如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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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很快,比想象中快,李素骑着快马刚赶回家,正好与传旨的宦官一前一后进门。
李家人全跪在庭院内接旨,宦官念完旨后转身离开,李道正和许明珠却一脸愕然地看着李素。
李素强笑道:“吃皇粮就这样,走与留都由不得自己,幸好这次不用出关,晋阳离咱们长安不远,爹和夫人不必为我担心。”
许明珠眼中蓄满了泪,垂头默然片刻,使劲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妾身给夫君收拾行李……”
李道正摇摇头,叹道:“咋说走就走咧?从西州回来才多久,又要离家……朝堂里那么多大臣将军,偏只你一人能办差么?”
李素苦笑不已。
老爹问的这句话,其实正好也是他想问的,满朝文武公卿那么多人,偏只派他去晋阳出这趟苦差,虽然房玄龄给了他一个不可宣扬所以只能派年轻朝臣的理由,但李素总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就跟他自称自己有脑疾一样,有胡说八道兼侮辱他智商之嫌。
难道说……果真是因为李世民见他在尚书省应差时太懒太闲,实在看不顺眼,忍耐已到极致了,所以才把他一脚踹出长安,让他多少办几件像样的事,不至于看起来像个白养的米虫徒耗民脂民膏而令他这个皇帝心里不平衡?
想到这里,李素哀怨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无聊生祸患啊,以后真的应该勤奋一点,至少也要摆出个勤奋的姿态,不然后果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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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六章 出京北行
家人收拾行李的空档,李素又派人去了一趟道观,把东阳约到了泾河边。
仍是告别,仍是震惊,仍是泪眼婆娑,仍是依依不舍。
离别来得很突然,东阳甚至一点准备都没有,只得执手泪眼,到了不得不离去时,仍死死拽着李素的手,哭着不肯放开。
李素强堆着笑脸,一再地保证归期,并且保证不犯险,不惹祸,东阳泣不成声,最后仍不得不放开手让他离去。
回到家,伤病方愈的方老五已披甲戴盔,领着百名老兵静静地在门口列队等候,队伍后方,县侯出行的全副仪仗已备妥,李素的坐骑旁,高大魁梧的王桩也全身披挂,腰间斜挎着一柄大陌刀,一脸傻笑地看着他。
李素再次跟许明珠告别,然后叩别老爹李道正,挥了挥手,领着王桩,方老五和百名老兵,骑马悠悠离开了太平村。
一路回首,一路踯躅,家乡仍渐行渐远,不可再见。
骑在马背上,李素的表情不太好看,心情更是沉重。这是一次莫名其妙的公差,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为何李世民偏偏选了他。
王桩骑马跟在他身后,表情倒是很高兴,一副中了大奖的雀跃模样,心情不好的李素看见心情太好的王桩,心情愈发不好了,很想一巴掌抽过去,把他从马上抽下来,然后马蹄狠狠踩几脚……
“你傻乐个啥?这次去晋阳多半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你跟去做啥?”李素没好气道。
王桩笑容顿敛,叹了口气,幽幽道:“不求建功立业,只求脱离魔掌,你是不知道。我家婆姨的功夫又精进了许多,唉……”
李素奇道:“从西州回来后,我为你请了功,兵部不是给你封了营校尉一职吗?虽说是个虚衔,平日不领兵,但至少也是官身……官耶。你家婆姨吃豹子胆了敢揍官?”
王桩委屈地道:“她说了,揍的是自家男人,不是官……”
李素顿时有些为他揪心,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曾征战沙场,也曾血染长刀,回到家扔了刀剑,踏踏实实本分种田过日子,说来也是一号青史不留名的英豪人物。可他的命运怎么就这么乖舛?
“这是家暴!是不道德的!要不要我派兵帮你平了她?”李素狠狠地道,心中着实为他不平。
王桩脖子一缩,惊慌失措地回头张望了一眼,颤声道:“小点声,离村子远点了再说,我怕她悄悄出来送我,会听到的……告诉你,等离村子远了。我能连骂她三天三夜不带重样儿的,信不信?就问你信不信?”
李素语滞。无比悲悯地瞥了他一眼,蠢蠢欲动已久的右手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抽在他的后脑勺上,怒道:“滚远!怂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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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村北行,上官道,所谓的“官道”。其实也就是一条堪行一辆马车的土疙瘩路,很颠簸,坐在马车里颠一整天,会产生全身瘫痪的错觉,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已不再属于自己。所以在这个时代,乘坐马车要看地点场合,长安城里铺满了平整的青石路,坐在马车里既威风又洋气,摆谱摆得不要不要的,可若是出远门,坐马车就纯粹属于自虐行为了,路上颠一个时辰可以向官府领二级伤残证,以后创业不用交税。
所以李素选择了骑马,虽说骑马也不大舒服,相比之下已很不错了。
上了官道,一路向北,从长安到晋阳当然比到西州近,但总的来说也算是路途遥远,也就是从后世的陕西省西安骑马到山西太原,一路餐风露宿,除了马,没有更快的交通工具,除非指望孙思邈老神仙有天能炼出超级无敌大金丹,吃了以后能乘风御剑……
出长安往北,首先要去雍州,再由雍州往蒲州,过了蒲州才算是到了河东道境内,走小半个月的样子到晋州,到了晋州还要走半个月才能到晋阳……
一想到这遥远的路途,李素忽然很想从马上栽下来,倒地口吐白沫浑身直抽抽,说不定李世民心一软就放过他了,可是理智告诉他,李世民更有可能把他剁了,李素冒不起这个险。
官道走了一个多时辰,仍在长安城郊区,骑马走在最前方开路的方老五忽然扬起手,单手握拳高举,后面的百名老兵顿时神情紧张起来,坐在马上挺直了腰,接着听到一阵锵然拔刀出鞘的声音,队伍原本松散的队形眨眼间在官道上列成了战阵,像一支狭长而锋利的锥子,锥尖部位正是一马当先的方老五,方老五手中的横刀笔直地指向官道远处。
而王桩也收起了嬉皮笑脸,二尺余长的陌刀握在手心,策马老实不客气地挡在李素的前方,一脸凝神戒备。
平日在村里大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可毕竟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就连王桩也被西州的战火淬炼过,此刻大家一声不吭,却非常默契地列好了阵势,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肃杀之气。
“怎么回事?”李素沉声问道。
队伍早已停下,方老五拨马行至李素马前,道:“侯爷,前方百丈处,有大队不明兵马驻留,不知是敌是友。”
李素皱眉:“还在长安境内,不至于吧?”
方老五咧嘴笑:“小心总是没错的,万一碰到敌人了,也好有个防备。”
李素也是经历过战阵的,自然清楚利害,闻言扬了扬下巴:“派个人上去踩踩路。”
一骑越众而出,朝前方飞驰而去,没过多久便飞快跑回来了。
是右武卫的兵马,而且专门守在官道上等李素。
大家松了口气,众人骑马迎上,为防变故,方老五和王桩一左一右把李素夹在中间,一副随时救驾的架势。
很快,两支兵马会合,对方为首的竟是一名中年宦官,一脸笑眯眯地迎上来,后面跟着一名沉默寡言的将领。
“见过李侯爷,奴婢奉旨等候侯爷多时了……”
李素下了马,走到路边,皱眉道:“陛下还有旨意?”
宦官笑道:“不曾有旨意,不过还请李县侯稍等片刻,咱们还要等一个人……”
“什么人值得咱们这么多人等他?”李素的语气不太好,心情更不好,这次注定是趟苦差,而且是吃力不讨好苦差,换了谁心情都不会太阳光。
宦官笑道:“这个人还真值得咱们等,莫说是侯爷您,就算是国公……巴拉巴拉。”
李素心情更差了,这个没胡子的家伙絮絮叨叨罗嗦个没完,而李素自从接了这趟差便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人出来了,还要听个太监罗嗦聒噪,实在是……
懒得理会宦官的罗嗦,李素心不在焉地扫视周围的环境,嗯,青山绿水,风景怡人,若能在这里盖一座草庐,垦一片荒地,在此读书耕田,想必雅不可耐……咦?路边草丛里是个啥?
李素眯起眼,凝神望去,然后……第一眼便看到了一个屁股,一个光溜溜白花花的……屁股。
李素愣了片刻,接着勃然大怒,这画面,实在忍不了!
一肚子火终于找到了发泄处,李素忽然暴起身形,助跑几步,然后飞起一脚,朝那个白花花的屁股狠狠一踹,只听一声凄厉的“哎呀”惨叫,那个屁股在半空划过一道凄美的抛物线,往前飞了一丈远,然后重重摔落在地,不闻声息。
“拉屎别处拉去,不讲卫生的东西!”李素恶狠狠的骂道。
与李素的反应相反的是,那位一直笑眯眯的宦官和后面那位沉默寡言的将领却忽然变了脸色,宦官面白如纸,瞋目裂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臂摊开,朝那个没了声息的白屁股凄厉吼道:“晋王殿下——”(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七章 菜泯恩仇
很多很多年以后,李素老迈,头发胡子全白了,儿孙成群绕膝时问他,“你当年怎么认识高宗皇帝爷爷的?”
年迈的李素捋着白花花的胡须,一脸复杂而古怪,长长叹道:“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当年初识高宗皇帝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屁股,不仅如此,我还把那个屁股踹飞了……”
…………
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相识经历,哪怕文笔再好的史官,在书写李素与李治相识的经过时,恐怕都无法将这段真实的经历润色美化。
可是,这确实是李素与李治相识的过程,是的,李治光着屁股被李素踹飞了。
当那名中年宦官凄厉吼出“晋王殿下”四个字以后,李素心中忽然咯噔一下,接着脸色也变了,因为他发现自己闯祸了。
后面那名沉默寡言的将领却不客气,就在宦官哭丧般凄然大叫时,那名将领忽然拔出剑来指住李素,恶狠狠的眼神露出要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光芒。
紧接着,李素后面的方老五和王桩也动了,二人同时拔刀而上,方老五身子一矮,在那名将领用剑指住李素的刹那间,他的刀也磕到了将领的剑上,一声刺耳的金铁相击之声过后,将领的剑已被方老五磕偏了方向,后面的王桩也跟着大喝一声,手中笨重的陌刀狠狠一扬,朝那名将领横扫而去,将领急忙退后闪避,举剑一挡……
锵的一声,将领蹬蹬后退两步,手中的长剑被王桩的陌刀生生击断,折成两节。
如同火星窜进了炸药桶。双方将士全炸了锅,一阵拔刀拔剑出鞘之声,刚刚两军会师时的和谐画面全然不见,此刻狭长的官道上剑拔弩张,双方恶狠狠对峙,厮杀一触即发。
因为踹飞了一个屁股。俗称“屁大点事”,两军之间怒目相对,火星四射。
“住手!”李素当即暴喝。
扭过头瞪着哭嚎不已的宦官,李素怒道:“还不去看看殿下有无恙!”
哭嚎的宦官一激灵,连滚带爬朝那个光溜溜的……那个趴在地上没了声息的人扑将而去。
“殿下!殿下您醒醒!奴婢来迟,殿下您……受苦了哇!”宦官一边哭一边使劲摇晃着李治。
草丛深处,一个穿着团花丝袍长衫的小男孩面朝大地,趴得很深沉,下身的亵裤被褪到一半。两瓣又白又嫩的屁股还暴露在空气中,不知是不是被吓得背过气了,宦官摇晃半天还不见醒来。
李素心中一紧,额头上顿时渗出冷汗……未来的高宗皇帝陛下,该不会被自己一脚踹死了吧?而且死相这么不光彩,历史的车轮应该碾压一切不合理啊!
满怀歉疚,心念一动,李素刚迈出一步想去看看究竟。却见那名沉默的将领用半截残剑指着他,眼冒怒火喝道:“不准动!”
轰!
方老五和王桩为首的李家部曲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双方的火药味更浓了。
天可怜见,在宦官哭天抢地的摇晃中,半天没声响的李治缓缓睁开了眼,迷茫地望着灰沉的天空,幽幽地发出一声呻*吟。
“殿下醒了!醒了!”宦官喜极而泣。
现场的火药味瞬间淡了许多,那名将领收剑拔腿跑到李治身前。见李治果然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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