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不能知道的事。
常涂自然也不是纯粹的只服侍李世民的内侍,说句实话,李世民这位万人之上的帝王心里,能信得过的人太少了,有时候甚至对陪伴多年的妃子,自己亲生的儿女都要防一手,相对而言,李世民似乎对常涂更信任一些。
他知道常涂不会骗自己,更不会颠倒黑白,因为常涂已发下誓愿,李世民若死,他跟着殉陵,等于说,常涂已成了他的影子。
影子不仅仅是影子,他不单单只为服侍李世民而存在,许多机密的事情李世民都交给他去办,常涂的手下,更是一个连长孙无忌,房玄龄这等重臣都知之不详的存在,神秘莫测,无孔不入。
齐王李祐抢夺李素的活字印刷术,对常涂这种人而言,根本算不得秘密。
所以很快李世民就从常涂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李世民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渐渐铁青。
“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堂堂天家贵胄皇子,竟夺臣子之产而肥己,朕……真是欣慰!”
最后一句话,李世民说得咬牙切齿。
常涂禀奏过后便垂头一言不发,哪怕明知李世民已快陷入暴走状态。他仍不为所动,如同一尊木雕。
“难怪李素这小子越来越圆滑,说话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天家如此德行,他焉能不心生忌惮?李祐这小孽畜。竟敢做出这等下作事,教朕脸上蒙羞,朕焉能饶他!”
“来人,叫齐王祐速速给朕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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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李祐滚得很快,半个时辰后便以十分圆润的方式出现在李世民,面色惶恐,冷汗潸潸。
李世民盯着他的目光很阴沉,像一头饿极的狼打量自己的猎物。
李祐愈发惶恐不安,强大的帝王威势。世间无人能消受得住,亲儿子也不行。
扑通一声跪倒,李祐惶然道:“父皇召见儿臣,不知……不知……”
李世民目光仍旧森然,语气却无比平静。
“祐儿,你今年已十七岁了吧?”
“回父皇,儿臣已十八。”
李世民点点头:“哦,十八岁。似乎已授过冠礼了,朕记得你十六岁那年。由孔颖达给你授的冠礼,对吧?”
“对。”
李世民的语气愈发平静:“既然授了冠礼,就不是孩子了,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当须三思而行。因为没人再把你说的话做的事当成孩童玩闹,说错了,做错了,都须由你自己承担,对不对?”
李祐愈发惶然。颤声道:“父皇训示得是,儿臣谨记。”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李祐脸上,李祐只觉得左脸一麻,随即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痛,紧接着小腹又挨了一脚,顺着殿内平整光滑的地砖倒溜出去老远。
李祐惊恐万状,抬头却见李世民忽然变了脸色,神情狰狞地咆哮,像一头怒极的狮子。
“你谨记个屁!谋夺臣子家产的事都敢干,你还有什么事不敢干的?”
李祐磕头如捣蒜,哭道:“儿臣知错,儿臣知错!求父皇恕儿臣这一遭,是儿臣犯糊涂了……”
李世民怒视着他,冷冷道:“看来,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了?”
李祐伏首于地,头也不敢抬,带着哭腔道:“儿臣已知,儿臣一时糊涂,利欲熏心,夺了泾阳县侯的活字印刷术,儿臣错了,这便去给李县侯赔礼,归还秘方……”
李世民长长呼出一口气,语气又恢复了平静:“李祐,世间钱财无尽,取之有道方为君子,这些年朕并未亏待于你,赐你的金银,田产,食邑无数,据说你自己还有三支商队来往与西域与长安之间,每年获利甚丰,你齐王府的家产堆积如山,为何还如此看重钱财?”
李祐吓得浑身直颤,嗫嚅而不能答:“儿臣……儿臣……”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道:“李素家中有好几处产业,烈酒,香水,大棚绿菜……偏你眼光毒辣,看中了活字印刷术,这就令朕很不解了,听说你还要劝服朕,把天下印书之事全数交由你掌管……”
李世民弯腰,嘴凑到李祐的耳边,语气越来越平静:“祐儿,印书……可是个揽人心的活儿,尔欲代朕收天下士子之心乎?”
平静无波的一句话,吓得李祐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浑身激灵一下,不停磕头大哭,每一下都重重磕在大殿的金砖上,很快磕得头破血流,可李祐仍不敢停,一下又一下磕得非常用力。
“父皇,父皇冤枉儿臣了!儿臣纵顽劣,万死也不敢有此大逆的想法,父皇明鉴啊!”
李世民冷漠地盯着一边大哭一边磕头的李祐,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头破血流的李祐,仿佛流血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仇人。
李祐不知自己磕了多少头,磕到自己额头已麻木了,只觉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流淌而下,然而李世民的毫无反应却令他心中愈发恐惧。
直到李祐快晕过去之前,终于听到李世民冷冷地道:“罢了。”
李祐这才停下,仍跪在他面前垂头不语。
殿内一片寂静。
良久,李世民叹道:“朕……能做好皇帝,却永远做不好一个父亲,殊不可笑!”
“明日你去李家,把秘方还给人家,然后赔礼,记住,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沾的!”
李祐如蒙大赦,急忙点头,大哭道:“谢父皇饶儿臣,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世民闭上眼,朝他挥了挥手,看着李祐如逃命般踉跄奔出大殿,李世民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几许哀色。
当好一个父亲,竟比当皇帝还难。都是自己亲生的儿子,都是从小看着他们长大,可是……如今他们都怎么了?
生平第一次,李世民忽然觉得太极宫很冷,冷得像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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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 另起波折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李世民生了十四个儿子,全部都是亲生,绝无隔壁老王之类的人物在其中打酱油,但可惜的是,这十四个儿子里面除了未成年不懂事的,余者不争气的占绝大多数,唯一能搬上台面的,大抵只有魏王李泰和吴王李恪,还有一个晋王李治,年仅十二岁,已近成年,渐露峥嵘。
除此三子,另外十来位皇子可就真没有一个能拿出手的了,作为一个父亲,李世民常邀群臣饮宴,诸皇子也常参与,可是除了这三位皇子外,很少有哪位皇子站在宴席当中能令李世民带着父亲的骄傲为大臣们介绍说“这是朕的某皇子,他做过什么令朕得意,足堪炫耀的事”。
在这个年代,“纨绔”这个词不算是贬义词,但也算不得褒义,皇子们将这个词的词性发挥到了极致,他们每天做的便是在宫学里打瞌睡,不读书时便带着无数家将禁卫出城游猎,或是青楼买醉邀欢,偶尔心气不顺了还欺压一下良善,李世民生的儿子大部分都是这种货色。
齐王李祐便是这群儿子中的代表人物。
看着李祐踉跄跑出甘露殿的背影,李世民只觉得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占据心头。
游猎,买醉,笙歌,狎妓,没有上进心等等,李世民素来不喜儿子们做这些,于是时时劝学,将天下有名望的道德大儒都请来教育自己的儿子,每月甚至从繁忙的朝务中抽出时间与皇子们维系父子感情,考究皇子公主们的学问……
做了这么多,为何自己的这些儿子还是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心思一个比一个歹毒冷酷?
李世民想不通,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作为一个父亲。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才能把儿子们往正道上扭转。
至于李祐谋夺李素的活字印刷术,尤令李世民面上难堪。
儿子的阴暗心思就不说了,李世民一生睿智,活得比谁都明白,自己这些儿子们为了谋取皇位而玩弄的花样和心思,他冷眼旁观看得清清楚楚。有些花样老成稳重,有些却幼稚得可笑。
只是身为皇子贵胄,竟效盗匪行径,将臣子的家产强夺过来,这一点却令李世民格外愤怒。
今日召见李素时,这小子说话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李世民初时还觉得这是李素磨练了性子后,变得成熟稳重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李素在他面前的表现其实并非敬畏,而是疏避,他眼里的皇帝已跟“盗匪他爹”这个字眼划上了等号,说话四平八稳不是因为敬畏皇权,而是如同良善百姓路遇强梁的心情一样,怕……再被抢劫?
想到这里,李世民胸腔中的怒气便愈发翻腾,也不知是气儿子不争气。还是气李素对他的混帐态度。
“常涂……”
“老奴在。”
李世民闭眼沉思片刻,然后睁开眼。缓缓地道:“传旨,齐王李祐月内离开长安,回齐州封地,闭门潜心向学,另……原吴王府长史权万纪调任齐王府,仍任长史。专司教导齐王学问处世之道,严厉告诫权万纪不可懈怠,务必悉心教导齐王,若有偏颇妄纵,朕必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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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李祐匆忙跑出了甘露殿。
此刻的他很恐惧。脑海里还浮现着父皇发怒时的模样,那是真正的天威压顶,仿佛一道道来自九天的雷霆狠狠劈在他身上,明明是温暖如春的大殿,他却如同掉进了冰窟,整个人被冻得动都不敢动。
直到现在已跑出了甘露殿,快走到太极宫门了,他还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额头的汗水一直没停过,父皇附在他耳边语气冷森的那句“尔欲代朕收天下士子之心乎”,那句质问带着冰冷的杀机,此刻回想起来仍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仿佛刚才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似的,毫无疑问,父皇的这句话将成为他此生最恐怖的梦魇。
现在的他,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印书啊,或许普通人能干,但作为皇子,绝对是犯忌讳的事,因为他姓李,是父皇的亲儿子,是有可能名正言顺当皇帝的备选人物,所以他更不能干,因为在父皇心里,这个皇位并不属于他,或者说,未来这几十年里,这个皇位根本不属于任何人,太子都不配!大唐的皇帝,只能是他李世民,除非他死去,或是快要死去,他才会真正考虑谁才有资格继承这个位置。
而他李祐,根本不在父皇的考虑之中,想都没想过,哪怕当今太子被废黜,换个人上来当太子,嫡庶之分也好,长幼之序也好,论才能和品性也好,论朝堂和民间的风评也好,或是朝臣中支持自己的阵营势力也好……不管怎么论,轮来轮去也轮不到他。
一个绝对没有任何希望继承皇位的皇子,忽然伸出手想接过天下印书之事,此举无异司马昭之心,而且是大明大亮把自己的野心****裸地暴露在父皇面前,洋洋得意,任其评判。
所以父皇评判了,评判的结果是狠狠的一记耳光顺带一脚,李祐的脸上和小腹此刻仍有些痛,深深的恐惧和惶然已占据了整个身心,这一巴掌也彻底将李祐打醒了。
是的,他没有任何希望继承皇位,尤其是今日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在父皇面前后,更是断绝了他对皇位的最后一丝觊觎念头,从此只能做一个安享太平富贵的王爷,在未来朝堂无数大风大浪里小心翼翼的躲避,站队,攀附,甚至阿谀……
李祐走得很慢,心中无数念头和情绪一一闪过,然后停下脚步,回首望着太极宫起伏层叠的宫殿楼宇,李祐忽然蹲下身双手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
是为了从今日起不得不选择另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还是追悔过早把野心暴露在父皇面前,到底为什么而哭,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李祐蹲在地上哭了很久,便听到耳畔传来一道很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五皇弟么?皇弟何事伤怀哭泣?”
李祐抬头,发现太子李承乾正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李承乾最近很乖,比宝宝还乖,中秋节那天醉酒差点杖杀东宫左右庶子,事发后李世民大怒,群臣激愤,一夜之间李承乾成了众矢之的,被无数人口诛笔伐,李世民甚至动了易储的念头,一度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靖等人召入宫中,垂问储君之事,闹到这个地步,事情不可谓不严重。
所以李承乾老实安分了,作秀也好,图表现也好,人前人后摆出痛改前非的模样,不但将东宫豢养的突厥人尽数驱离,将东宫的歌舞伎遣散,而且每日读书愈见勤奋上进,魏徵和孔颖达给李承乾授完课后,李承乾还跑去太极宫觐见父皇,主动说起今日读书的体会心得,并在父皇面前谦逊地求教治国治军的学问。
不得不说,李承乾的危机公关做得很不错,不排除背后有高人指点,总之,经过这一段日子的痛改前非,李世民和朝臣们的满腔怒火已渐渐熄灭,有些离开太子阵营的朝臣也悄无声息地回归了阵营中,一切恢复了当初的原样。
今日魏徵给李承乾授完课后,李承乾照例入太极宫向父皇谈论读书心得,刚走进太极宫,便看到五皇弟李祐蹲在地上痛哭,李承乾这才停步问了一句。
李祐哭声一顿,抬头见来人竟是李承乾,不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李世民生的十四个皇子,这些皇子在父皇面前的表现足以羡煞世上所有的父母,真正是兄友弟恭,一片和睦友好,然而,这仅只是在父皇面前而已。
私底下的场合,皇子之间并不和睦,或者说,各自有仇。
想想也是,那么多皇子对皇位有觊觎之念,皇子那么多,皇位只有一个,可以想象日后父皇殡天,为了这个皇位不知会打得怎样的尸山血海,有了一个共同的,大家都要争抢的利益摆在面前,皇子之间怎么可能和睦得起来?
李祐和李承乾的关系也是如此,或者说,但凡对太子之位有点想法的皇子,都视李承乾为眼中钉。
今日这根钉子跑出来一脸和气关怀地问李祐,李祐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看到一只黄鼠狼登门拜访一只鸡,关心地问这只鸡最近身体怎样,心情可好,有没有肥硕……
“哼!”
这是李祐的回答,非常傲骄。
李承乾也不介意,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长兄式的微笑,……最近飙演技装乖宝宝可能太入戏了,李承乾发现自己的脾气都好了许多。
兄弟二人并没有沉默多久,随即从甘露殿方向匆匆走来一名脸生的宦官,附在李承乾耳边悄悄嘀咕了一阵,李承乾露出恍然之色,然后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原来皇弟因李素而受了父皇的责骂,难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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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暗藏祸胎
太子不愧是太子,见过大风大浪的,他本人也浪了很多年。
简单一句话,毫无挑唆离间的意思,仅这一句话便把战火引到了李素身上。
李承乾与李素已经很久没再见过了,三年多前李素调任西州,回到长安后李素礼貌拜见了长安城的各路朝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