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又有了买卖,继续谈价钱,他们再继续为你消灾,你看,多么合情合理又合法的事啊。”
“所以你要派人去雇请巴特尔帮咱们守城?”
“对,危急关头,命悬一线,一切能用上的力量,都要用上,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这座城,也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曹余沉吟道:“若巴特尔帮了忙,最终也没守住这座城呢?你答应他所谓在陛下面前保荐,将他们划入安西都护府这些事,怎么向他交代?”
李素奇怪地看着他:“曹刺史您没事吧?守不住城,你我那时都已经死了啊,死人的承诺自然不必兑现的,一推二五六才是正确的画风,人都死了还认什么帐?他若不高兴,可以到下面来找我理论啊。”
曹余:“…………”
看清楚了,这种人没法跟他交朋友,说话都累,此战过后如果大家都活着,还是相忘于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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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城外敌军大营便开始擂鼓。
李素一整夜没下城楼,合衣背靠着城墙眯盹了半晚,听到城外擂鼓声,李素睁开眼的同时便跳了起来,透过箭垛的缝隙往外看去,只见敌军大营人影幢幢,刀剑如林,很快,一队队披甲将士鱼贯而出,快速列好阵式,然后整齐踏步朝城门压来。
李素心中一沉,今日仅只远远模糊看到敌军将士的精气神,便觉与昨日截然不同,沉静肃杀中带着几分决然的味道。今日攻守之战,实不知何等惨烈。
“备战!”李素扭过头,厉声喝道。
数百弓手冲到箭垛前,列成一排严阵以待,后面一只只大筐被抬出来,筐里满载守城的最大希望,——震天雷。
今日守城的士气明显比昨日高了许多,每个将士站在队列里,都情不自禁回过头,不时看一眼那一只只满载震天雷的大筐,眼里露出热烈的期待,显然昨日一百颗震天雷扔出去后吓得敌军马上撤退的事实,给了守城将士们无比的信心。
唯独李素却越来越悲观。
震天雷是好东西,可他早已知道,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不是犀利的武器,而是人,从将军到士兵,战争的胜负从来只掌握在人的手里,单只依靠武器,终逃不过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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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攻守鏖战(上)
战争是人与人之间的厮杀,再先进的武器,再超凡的战术,最终要达到的目的也是最大限度地消灭敌人,所以,一场战争里,士兵无条件相信并服从军官,军官无条件服从将军,从上至下一条心,这场战争才有胜利的几率。
西州城守军将士们还是很相信李素的。
自从李素兵围刺史府,与曹余长谈之后很不客气地夺了他的权,李素紧接着便是大刀阔斧的修城墙,召府兵,练乡勇,整军备战。
敌军大部攻城以前,西州城两个折冲府,一个骑营,一个乡勇营,共计五千余人,日夜不停地操练,操练的这些日子里,折冲府,骑营和乡勇渐渐磨合,李素每日督练,也渐渐在将士们心中树立了威信,可以说,如今李素对西州的所有兵马有着绝对的控制权。
守住一座城,绝不容许军中有任何派系,再退一步说,绝不容许在战时有任何派系,这是守住城池最基本的条件,天幸李素赶在敌军攻城前把隐藏在西州城里所有的内忧问题全解决了,这才有如今的众志成城,齐心抗敌,或者说,若西州城在外敌进犯前没有达到这个条件,李素前日踏出西州一步后,绝不会再掉头回城。
亲手整肃过后,西州渐渐焕发出多少年不曾有过的生机和希望,城里老人孩子脸上的笑容多了,小商小贩叫卖吆喝的嗓门大了,商队进出城门愈发频繁了,连巡城的军士遇到百姓也会温和笑着点头招呼了……
这是李素的成就,他在西州最酷寒的季节亲手种下了一批种子,随着时光渐移,种子生根发芽。从土里钻出,用嫩绿的生机趋走了严寒,如此充满希望的一座城,怎舍得离开?
…………
中军阵内,大鼓发出轰隆如雷霆般的巨响,每一记节奏伴随着军士每一步推进。
城墙上。守城军士握紧了手中的长矛长戟,紧张地注视着前方一步一步推进的西域联军。
二百步。
蒋权抽出手中长剑厉喝:“弓箭,上前!”
一百五十步。
敌人中军阵中的战鼓节奏徒然加快,随之攻城军士的脚步也加快。
一百步。
轰!敌军前阵亮出盾牌,步步逼近。
五十步。
蒋权手中长剑猛地往下一指:“放箭——”
…………
漫天箭雨倾洒而下,敌军盾牌纷纷上举,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大部分的箭矢被盾牌挡住,唯独一些零星箭矢幸运地透过盾牌的缝隙。射进后排敌军的身体内。
三十步时,敌军中军鼓声忽止,悠长呜咽的号角声在半空中回荡不息,然后,敌军阵列中抬出数十架攻城云梯,在盾牌的掩护下全速奔跑前进,密密麻麻的队伍同时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千人万人汇聚成一道黑色的巨浪。狠狠朝城墙拍击而去。
攻城,守城。豁命以赴。
李素站在城墙中央的箭楼下,冷冷注视着那道黑色的潮水狠狠冲击着城墙,他并无战争经验,也不敢胡乱指挥,守城的指挥权全部交给了蒋权,但他仍然站在城头一动不动。
他是主将。是目前西州城最高的官员,他站在这里,就是军心。
郑小楼和王桩站在他身侧,郑小楼握着一柄长剑,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城外的动静。王桩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面方形木盾紧紧与他并肩,但凡城外有冷箭射来,往往是郑小楼出手一剑将冷箭磕飞,或者王桩用木盾一挡,二人此时忠心履行着主将亲卫的职责,不敢让李素伤到一分一毫。
攻守之战很快进入白热化,当数十架云梯上面如同蚂蚁噬树般爬满了敌军时,蒋权终于狠狠一咬牙,厉声道:“上震天雷,每人相隔三丈,点火!”
一百军士仍如昨日那般将震天雷同时点燃,震天雷冒着白烟被扔到城墙下,轰隆隆的巨响中,敌军再次留下无数尸首和惨叫哀嚎,然而,这一次,他们却没有逃走。
李素眼中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心徒然下沉得厉害。
面对如此犀利,杀伤力如此巨大的火器,敌军士气竟然没有崩溃,尽管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可没有一人后退,仍旧嘴里咬着弯刀不屈不挠朝城头攀爬,刀砍戟戮,毫不退缩,每个攀上城头的敌军眼里都充满了疯狂而决绝的目光,像一只只困兽,发了疯似的向守军发起攻击。
不仅是守军,连指挥守城的蒋权都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震天雷,再扔!”蒋权咆哮着下令。
一个个冒着白烟的小陶罐再次扔下城墙,仍旧是熟悉的轰隆爆炸声,仍旧收获了无数条人命,可是,意料之中的崩溃逃窜并未发生,敌军仍旧不要命的往上攀爬,对城墙下袍泽的惨叫哭号充耳不闻。
攻守双方的士气顿时出现了逆转,守军将士变得惶然起来,而攻城的敌军则趁着守军抵抗时心神不宁的当口,飞快攀上了城墙,西面的城头十余处垛口失去掌控,被敌军趁势攀上城墙,跳下城头马道,手中挥舞着弯刀开始厮杀,西州城瞬间陷入失守的边缘!
李素脸色阴沉地注视着这一切,有些事情,必须自己亲身经历过他们才肯相信,以为依靠震天雷便能守住城池,这种想法实在太天真了,攻与守,胜负的关键是人,是敌我双方的将士,而不是一个个冰冷无情的小罐子。
扭头望去,城头另一边,蒋权已被三名敌军缠上,三人合击颇具章法,进退攻守配合得很有默契,饶是蒋权武力过人,却在三人的进退配合下显得力不从心,左右支绌。
李素眼皮跳了一下,自顾尚且不及,显然更无法指挥全局,这个时候不得不接管指挥权了。
“王桩,赶紧从南面守军那里调一千人来增援西面,分出一百人专司扔震天雷,城头上打成什么样都不要管,只需不停往城下扔震天雷,给我把那些还未爬上城墙的敌军截住!”
“郑小楼,蒋权那里有危险,去帮他把……”
话没说完,郑小楼白眼一翻,淡淡地道:“我不走。”
“你!”李素大怒,扭过头瞪着他。
“瞪我我也不走,你身边没有我,最多只能活一炷香时辰,就会被敌军的冷箭射死。”郑小楼懒洋洋地道,城头杀得尸山血海惨叫连天他都懒得理会,神情如同闲庭信步般惫懒惬意。
李素语滞,虽然是实话,可这实话听得很刺耳,感觉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废物……
“这一战结束后再跟你算帐!”李素重重地指了指他。
“嘁!”郑小楼白眼一翻,一脸无所谓,像被教导主任逮住的抽烟的学生老油子。
城头马道上,东面调集而来的一千名守军执戈抄戟快步跑来,迅速加入了战团,与攀上城墙的敌军厮杀起来,马道另一侧,一百名守军点燃了震天雷的引线,不停往城墙下扔,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城墙一阵又一阵惨叫哀嚎,在攀上城头的敌军和正在朝城墙冲锋的敌军之间形成了一道火力封锁线。
攀上城头的敌军不过寥寥数十人,按原本攻城的战术,一旦有人攀上,便与城头守军展开厮杀,用生命和毕生力气为后面正在攀墙的袍泽争取时间,直到攀上城头的人越来越多,守军已无法组织有力的抵抗,只能自顾与敌军杀作一团,到了这个地步,这座城池基本算是失陷了。
可今日震天雷终究还是发挥了大作用,不要钱的小陶罐不停往下扔,形成一道火力封锁线,已攀上城墙的敌军军士后继无人,增援断绝,数十人没有新的力量补充,很快便被淹没在守军将士的枪林刀海之中,西面城头的控制权终于再次被夺回。
城外敌人中军阵内,震动人心的进军鼓声再次擂响,又一道黑色的潮水无情地向城头扑来,喊杀声震九天。
李素叹了口气,敌军今日士气不同于昨日,显然主将对西州城志在必得,而且决心今日一举攻破西州。
今日,必将是一场苦战,恶战,不知接下来的第二轮厮杀,将会多么惨烈。
蒋权已带了伤,刚才城头情势惊险万分,与敌厮杀时后背被敌军一个士兵狠狠劈了一刀,伤口长达一尺,从上至下斜划而过,此刻鲜血直流。
蒋权却顾不上这些,连伤口都未处理,见敌军第二轮攻城开始,不由狠狠吐了口唾沫,放声笑道:“好个杂碎,老子喘口气都不让,全军,备战!先搬擂石滚木和火油,震天雷给老子省着点,外面还有几万头畜生等着咱们杀呢!”
李素转过头道:“王桩,再从东面城墙调一百名乡勇,城内正中临时搭个简陋工坊,让这一百名乡勇给我继续造震天雷,能造多少算多少,快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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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攻守鏖战(中)
战争胜负不能靠武器,武器再犀利,用它的人不对,仍改变不了败局。
但它该用的时候还得用,眼下能做的,便是尽一切可能,调用一切能调用的力量,死死守住这座城,给自己和袍泽们挣命。
城内工坊再次开工,幸好上次王桩亲自从沙州弄来了一大批硝石硫磺和木炭,这家伙做事一根筋,守城需要什么东西便玩命似的弄来,越多越好,王桩当初从沙州整整牵了一支商队,上百匹骆驼,装载的全部都是制造震天雷的原料,所以城里造了一万多个震天雷后,原料仍绰绰有余。
原本工坊请了百多个百姓制造火器,后来李素将所有百姓尽皆驱离出城,工坊便从此停顿下来,意料中以为一万多个震天雷足够守城之用,可李素见今日敌军不要命的攻城架势,不由担上了心事,若每日守城都如今日这般艰难,震天雷这东西还是越多越好,否则城池难守。
李素不由庆幸王桩做事一根筋,幸好有了他,城里造震天雷才有了充足的材料,否则守城之战会更加艰难。
军令传达下去了,一百名乡勇放下了兵器进入工坊,按李素的流水线生产法开始造震天雷,西面城头上,敌军的第二轮攻城也进入了白热化,这一轮进攻比上次更加猛烈,敌军主将似乎已察觉到攻破西州城比他想象中困难,于是激发了他的凶性,索性放开手脚,以添油填命的蛮横战术,向城头守军发起猛攻。
不仅如此,城外中军阵内,竟缓缓推出了一辆攻城车。
攻城车的主体是一根四五合抱粗细的大木桩。木桩的前端呈锥状,锥尖直指城门,下面则由四个大木轮子托举着,从中军阵到城门,大约五里之遥,攻城车慢慢朝前推进。快到城门时才徒然开始加速。
城楼上,蒋权见状大急,赶紧调集千人用尽城中一切堵住城门,而李素则下令将十个震天雷固定住,再将它们的引线捆绑捏合在一起,用火把点燃了朝城墙下一扔。
轰的一声巨响,城墙明显一阵轻微的摇晃,再往下看时,攻城车已被炸得没了形状。推车的数百名敌军,只剩下数十人抱头仓惶逃窜,还未跑到中军阵前,便被敌军的将领迎面赶来,将那些逃兵一个个砍了脑袋。
触目所及,皆是尸首与残肢断臂,皆是鲜血与白森森的断骨,还有无数伤兵倒在血泊里无助地哀嚎。呻/吟,城头上。攻守双方仍在豁命厮杀,攀上城头的敌军被数名守军一阵刀砍戟戮杀掉,又或者数名敌军选一个最薄弱的地方趁虚而上,几人合击,弯刀舞得虎虎生风,然后再被守军一拥而上砍倒。
蒋权满脸是血。已分不出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在城头马道上来回奔跑,嘶哑着嗓子大声下令,东奔西顾,手忙脚乱。李素忙着从东南北三面调兵,郑小楼紧紧跟在他身后,不时挥剑磕飞一两支射向李素的冷箭。
厮杀惨烈,赤血十里,城池在落日的余晖里呜咽,晚霞晕染的火红天空下,似乎有双冰冷无情,视万物为刍狗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人间生灵的互戕,杀戮,看着无数付出了生命却不曾被载入青史的生命消失在世间,再入轮回。
地角寒初敛,天歌云乍飞。大旗危欲折,孤将定何依?
直到日头完全隐没地平线下,城外中军才突然传来一阵鸣金声,攻城的敌军如潮水般退去,扔下城墙内外上千具尸首。
敌军完全退去后,李素才无力地朝地上一坐,背倚着城墙箭垛,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座孤城,又守住了一天。
艰难,惨烈,残酷,却又无可奈何,所有的牺牲,只为了活着。
…………
将士们都累了,不管不顾地瘫倒在城头各处,有的呼呼大睡,有的捂着伤处低声吸气喘息,还有的扔了兵器,跪在要好的袍泽尸首前哀哀恸哭不已,战后的人间百态,城头上一眼分明。
李素累得不行了,神情愈见颓靡,心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