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被杀了五匹,没有办法的办法,一刀捅向骆驼的脖颈,眼看着它发出临死前最后的悲鸣,拔出刀,血像喷泉般涌出,将士们各自用水囊接了,再把味道鲜美的驼峰肉割下,靠这五匹骆驼的血和肉,断水断粮的队伍在沙漠里多支撑了三天。
许明珠快疯了,精神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她很想就此倒下,埋在黄沙中一睡不醒,那又腥又臭还带着几分骚味的骆驼血,每次喝一口下去都仿佛要了她半条命,一个如花似玉般的女子,在沙漠里却活得如蝼蚁般苟且偷生,许明珠实在忍受不了了。
若非夫君正在遥远的西州身陷绝境,等待她去救,或许她早已拔出雪亮的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人在绝境里,害怕和煎熬的并非缺粮断水,而是走在前后不见尽头的茫茫沙漠里,完全丧失了希望,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自己要到达的终点,或是自己的埋骨之地。死亡,时刻笼罩在黯淡无光的路途上,随时择人而噬。
许明珠想死,但她不能死,因为她有使命,夫君的命就是她的使命。
其实。她今年才十七岁,一个对情事懵懵懂懂的如花季节,懂事的时候开始,受到的便是将来嫁人后相夫教子的教育,嫁给李素后,无论她对李素是奉承还是服侍,一切缘于自小的教育,因为那是妇德。
东汉有位名叫班昭的女史学家,这位女史家不好好研究史学。却不务正业写了一本《女诫》,用以告诫自己的女儿所谓三从四德,这本书为今后上千年的男男女女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男尊女卑因此书而始,而《女诫》也成为了历朝历代妇女们闺阁之中最基本最经典的妇德必读之物,顺便说一句,这位贻害中国妇女上千年的女史学家,她的哥哥却正是打通丝绸之路。鼎定西域,并在沙漠中建起了西州城的班超。
许明珠。无疑也是《女诫》的受害者之一。
说是“受害”,倒也有些过了,总的来说,她与李素的夫妻感情是很薄弱的,可是女子出嫁从夫的观念在她心中已根深蒂固,哪怕她的丈夫心里还装着别的女人。可她仍将李素当成了她的天,她的脊梁,天不能塌,脊梁不能断,所以求兵驰援西州救夫君的命也就成了她的一种本能的选择。如同救自己的命一般。
至于心里对夫君有没有情意,那就是有目共睹了,……穿越茫茫大漠,忍饥耐渴,历经千难万险,只为救援夫君,一个女人为丈夫做到这一步,若说她对丈夫未生情意,又怎会无怨无悔为丈夫付出如此之多?
前途莫测,前途渺茫,前途日月无光。
许明珠骑在骆驼上,身躯有些摇晃,长期的缺水令她的俏容都失去了血色,憔悴的样子与当初那个娇艳欲滴的美娇娘判若两人。
方老五离许明珠很近,这一路他几乎都盯着她的背影,他很担心许明珠会突然栽倒在地,因为他看得出,这几日许明珠的精神和身体越来越差,整个人已萎靡得不行了,若非还有一股信念在她小小的身躯里支撑着她,恐怕她早已倒下不醒了。
一个弱女子,一路历经常人所无法想象的艰困和辛苦,咬着牙走到今日,连方老五这种糙汉子都忍不住暗暗佩服她的坚韧。到底有着怎样超凡的念想,才能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愿意付出如此代价,方老五不懂,可他不能不佩服。
见许明珠骑在骆驼上的背影越来越佝偻,眼看有栽倒的危险,方老五急忙赶上前,轻唤道:“夫人,夫人……”
许明珠扭头看着他,面孔被罩在黑纱斗笠里,看不清眉目和表情。
方老五笑了笑,道:“夫人从今早赶路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小人见您似乎撑不住了,先喝两口润润吧。”
说着方老五摘下腰间水囊,递给许明珠。
许明珠顿时露出嫌恶的目光。
行走在已是绝境般的大漠里,本不该如此挑剔,可她实在恨透了这又腥又骚的骆驼血,情愿渴着也不愿再喝一口。
许明珠摇了摇头,还是很识礼数地露出一抹笑意,道:“多谢方火长,我不渴,你留着给渴了的将士们用吧。”
方老五知道她不喜骆驼血,也不勉强,顺势收回了水囊,然后笑道:“骆驼血味道腥骚,倒也难为夫人了,只是夫人长久不饮水也不好,小人倒知道一个法子,勉强能弄到一点水,不过这法子很脏……”
许明珠喉头蠕动了几下,她确实很渴了,但有骆驼血之外的法子,再脏她都不介意。
“什么法子?”
方老五笑道:“等会儿咱们找一块背阳的沙丘,选在沙丘脚下挖个洞,不停的挖,大约挖个半丈深浅,里面的沙子便带了几分水味儿了,只不过出不了真正的水,顶多沙子有点湿,那时夫人把嘴凑上去,吮吸那片湿沙,虽然有点脏,而且解不了渴,但润润嘴皮和喉咙还是可以的……小人是听西州城里一个胡商说的,也不知真假,等会儿咱们试试便知。”
许明珠顿时露出感激之色,叹道:“多谢方火长,这一路若没有你,怕是我们大家都……方火长,真是对不起众将士,大家都被我连累了……”
方老五摆摆手:“夫人莫说这种话了,我等护送夫人回长安,是遵了李别驾和蒋将军的军令,军令如山,哪怕刀山火海都得蹚过去,只是小人见夫人这一路打不起精神,倒确让小人担心,要不……小人给您吼几句咱们关中的俚歌解解闷?”
许明珠失笑,摇头。
使命在身,心急如焚,再加上身陷绝境,不知能不能支撑着走到玉门关,诸多心思压在心间,她哪里有心情听什么俚歌?
见许明珠仍郁郁寡欢,方老五也没了辙,正在脑海里寻思着用什么法子让这位弱女子开心一点,忽听前方将士传来一阵惊喜至极的欢呼,甚至还伴随着某些将士喜极而泣的呜咽声。
“夫人,方火长,前方十里之外,隐约可见一座城楼,约莫是玉门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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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活擒敌将
西州城外。
蒋权所领唐军将士,正与那支神秘的突厥骑兵鏖战一处。
如同突厥骑兵突然向高昌军发起冲锋一样,在突厥骑兵打扫战场,收获胜利果实之时,唐军兵马也对突厥骑兵发起了冲锋。
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突厥骑兵,就连城头上正在欢呼的将士和百姓们也无法接受,看着蒋权满脸笑容地慢慢朝突厥骑兵靠近,一边靠近一边不露痕迹地摆出进攻阵型,然后趁着突厥人楞神的功夫,唐军将士忽然对突厥人发起冲锋,仅仅两轮来回冲刺,便将突厥人切割成四块,最后围而歼之。
城头上的欢呼声瞬间没了动静,每个人吃惊地看着城外远处的战场,看着突厥人一边抵抗一边气得哇哇大叫,看着阵中一名穿着皮袄,头戴圆毡帽的突厥大胡子首领一脸悲愤左突右冲,终究冲不出唐军精心织就的包围阵势。
李素站在城头,心情一阵激动,他预感到,距离揭开真相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近到触手可及。
“蒋权,活擒那个大胡子!”李素指着那个突厥人首领大声道,也不管远处的蒋权能否听见。
幸好蒋权足够聪明,他也看出这伙突厥人不简单,必须要留一个活口才行,于是他的目标也对准了那个大胡子首领,一杆长枪径自朝那大胡子腋下挑去,大胡子大惊,急忙侧身避开,谁知蒋权还有后招,长枪落空后顺势朝大胡子后背狠狠一拍,强大的力道再加惯性,拍得大胡子差点从骆驼背上栽下,这一枪着实拍在后背。力道很重,大胡子呸了一声,嘴角顿时冒出血沫,显然受了内伤。
蒋权的马上功夫确实了得,年纪轻轻能入禁军右武卫,并且还当上了果毅都尉。个人武力自然有几分本事的,可以说是每天戍卫太极宫的大内高手,摆平一个突厥大胡子并不难。
见大胡子咳了血,蒋权不急不燥,平端长枪又朝大胡子的胸膛刺去,大胡子受了内伤后分寸渐乱,见又是一枪刺来,急忙避让,长枪却像一条灵巧狡猾的蛇。顺利且诡异地从大胡子的腋下穿过,然后顺势一抬,大胡子顿时被长枪挑上了半空,最后重重摔落在地,又咳了两口血,大怒挣扎起身,欲再与蒋权拼个死活时,却赫然发觉那支长枪的枪尖正抵在他的胸口。雪亮的枪尖离他的咽喉不过三寸,顺着枪身望去。大胡子最后看到蒋权那双冰冷酷烈的目光……
两位主将已分出胜负,可他们周围的唐军和突厥人仍在奋力厮杀。
鏖战正酣之时,却见一杆长枪平伸,将前方挡路的人全部拍开,突厥人只见一名穿着铁叶铠甲的唐军将领一手执枪,另一手倒拎着一个大胡子。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分开鏖战的众人,轻松脱离战圈,然后,疯了似的驱赶着骆驼朝城门跑去。
正杀得眼红的突厥人全楞住了,唐军将领拎着个什么东西那么开心往城门跑……众人再情不自禁地四下搜寻。咦?我们首领呢?
“你们首领已被活捉,尔等还不束手就擒!”周围唐军将士大喝道。
…………
城头箭楼前,李素兴奋地狠狠拍了一下箭垛,大笑道:“蒋将军干得漂亮!”
蒋权一手端枪,一手拎着大胡子,骑着骆驼飞驰,听得李素夸他,不由隐秘地翻了个白眼。
恩将仇报这种事居然夸他干得漂亮,怎么听都像是在骂人……
大势已去,城外剩下的突厥骑兵纵然没有投降,可首领被活擒,众人士气已降至冰点,连抵抗的力气都弱了三分,蒋权骑着骆驼仍朝城门飞奔,李素站在城头喜不自胜……
一件即将尘埃落定的事,在这一刻忽然又有了剧变。
李素站在城头上兴奋激动不已时,却听得背后一道刺耳的破空声,一支冷箭激射而至,只奔李素的背后正中而来。
李素身边无数唐军将士,有右武卫骑营的,也有一直戍守西州的折冲府的,可大家的注意力全在城外,谁都没想到,战事结束时,背后居然有人敢放冷箭。
李素也觉得不对劲了,敏锐的第六感令他背后莫名其妙冒了一层鸡皮疙瘩,刚想转身时,只觉得腰间一痛,一股大力将他撞出老远,紧接着右肩一麻,最后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城头上的人群这时终于察觉情势有变,纷纷大惊,城头顿时一片喧哗喝骂。
倒地后的李素反应飞快,马上扭过头,赫然发觉自己的右肩竟中了一箭,看到长长的翎尾箭斜插在自己肩上,箭尖已入体两寸,李素这才感到右肩火辣辣的痛,抬头看到一直随侍身边的郑小楼,郑小楼正缓缓将自己的右腿收回,李素顿时明白刚才电光火石间自己腰间的痛正是郑小楼踹的,他更明白若不是郑小楼踹那一脚,此刻自己中箭的部位或许是后背正中,神仙也难救。
感激地朝郑小楼看了一眼,李素侧过头,便看见一道穿着折冲府服饰的军士正慌慌张张朝城楼下跑去,李素眼中露出冷意,艰难地抬起手,指着那道仓惶逃窜的身影,叱道:“给我拿下他!”
不必他下令,王桩已领了十余名骑营将士朝那道身影追去,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狗杂碎,敢朝自己人放冷箭,老子今非撕碎了你!”
“王桩,要活的!”李素捂着右肩,忍着痛道。
看着王桩和将士们的身影消失,李素痛得龇牙咧嘴,额头冒出了豆大的冷汗,有眼力的军士已一溜烟跑下城楼找大夫去了。
李素疼得不行,肩头仍插着那支冷箭,大家围在他身边,却都不敢拔它,只好等大夫来。
太痛了!原来这就是中箭的感觉,来到大唐后也算是尝了一回鲜吧。
李素忍不住**了几声。随即忽然噗嗤笑了出来,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笑,连他都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抬眼朝周围将士一扫,果然,大家都用看疯子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郑小楼皱了皱眉,冷冷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中了箭还笑。箭头上不会抹了令人致疯的药吧?”
李素索性笑得越来越大声,摆了摆手道:“我没猜错,这帮突厥人果然和西州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蒋权刚活捉了突厥人的大胡子,我的身后就有人放冷箭,敌人越疯狂,说明我离真相已越近了,好!”
城头发生剧变时,蒋权已拎着突厥大胡子进了城门。没过多久,王桩带着人也将那个放冷箭的家伙抓到。
城外,突厥人终于抵挡不住唐军愈发凌厉的进攻,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最后不知谁带头扔了兵器,接着所有突厥人不甘不愿的全把兵器扔了,盘腿坐在沙地上。闭着眼,一副任凭宰割的模样。
李素朝城外眺望了一阵。又转过身看了看跪在他面前的突厥大胡子和放冷箭的刺客。
刺客是个年轻人,皮肤很黑,长得也很普通,李素甚至对他有那么一丝印象,因为他是折冲府将士,是项田的麾下。这两日守城时,他也在城头奋力与敌厮杀,没想到城池守住了,他却朝李素放冷箭,显然。这位肯定也是个知情人,西州城这几年的内幕真相,眼前这两位想必都知道。
“把他们关起来,遣重兵看管,记住,两人分开关,分开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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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刚开始并不太顺利,突厥大胡子和刺客都很硬气,问到为何每次西州有难,突厥人总会冒出来帮忙时,突厥大胡子恶狠狠地瞪着李素,或者干脆鄙夷地吐几口口水,以示此刻内心那种吕洞宾被狗咬了一口的心情。
大胡子瞪得李素有几分心虚,毕竟从字面意思去看,这个问题问得太混帐了,义务帮忙还要被抓起来审问为什么要帮他,一千多年后有一位姓雷名锋的同学大抵会对这个世界绝望得不要不要的……
而刺客那边,则更是一言不发,折冲府里有名有姓的一名军士,可就是问不出他刺杀李素的动机。
李素不着急,反而越来越兴奋。
越难得到的答案,说明答案越真实可信。
李素没在城内逗留,将二人分别押进了城外骑营驻地,负责看守的皆是蒋权的心腹手下,给二人每日送的饮食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确定无毒后才放心给二人食用,前世见过太多狗血桥段,每每到了真相水落石出的关键时刻,最重要的犯人或证人不是中了毒就是中了箭,反正本该很快能得到的真相,总要七弯八拐好几番曲折才知道。
看多了狗血剧,李素发誓绝不让这种狗血剧情出现在自己身上,那对他是一种侮辱。
至于那些投降的突厥人,李素也试着派蒋权从他们身上打开缺口,可惜那些突厥人很有默契,送来饭菜他们埋头大吃,送来酒水他们照喝不误,可一旦问他们什么话,一个个变忽然变成了哑巴,李素很郁闷,有种肉包子打狗的心塞感。
看管严密,可谓密不透风,不得不佩服这两位壮士,委实是两条好汉,李素甚至默许了蒋权对他们用刑,身上皮肉被抽得血肉模糊,他们还是咬死了牙不吭声。
刑罚这种事,李素并不擅长,幸好身边有一个很擅长的家伙。
这个时候李素不由有点庆幸,当初花三十贯把郑小楼买下,看似赔大了,今日看来,郑小楼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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