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夫人,背后莫乱嚼舌头,更莫对少夫人有丝毫不敬,若让我知道有谁怠慢了少夫人,直接打断腿扔出去。”
薛管家会做人,对李素编的鬼话毫无怀疑,至少表面上毫无怀疑,闻言忙不迭点头:“老汉早吩咐过下人了,少郎君和少夫人是主,我们是仆,这点轻重还是分得清的,以后家中大小事务,除了老爷和少郎君外,老汉也会向少夫人禀报,不敢欺瞒。”
李素满意地点点头,抬步往内院走去,边走边道:“少夫人一夜没睡,现在睡下了吗?”
薛管家笑道:“后院丫鬟说,少夫人一直没出新房,没有吩咐她们也不敢擅闯,倒真不知她睡下没有。”
二人边走边说,很快走到后院的拱门处。
到了这里,薛管家就不方便再进去了,大户人家讲究规矩,除了男主人以外的男性下人进后院会被打死的。
李素抬腿准备跨进拱门时,忽见迎面走来一位陌生的女子,穿着大红的礼服,静静站在拱门内,朝李素盈盈一拜。
“妾身许氏,拜见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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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陌生夫妻
这是李素第一次见到他的妻子。
定亲退亲,来回折腾了半年,最无辜的便是这位许氏了。
许氏看起来年龄很小,十四五岁的样子,模样很文静,黛眉如柳,红唇如樱,微垂着头眼睛不敢看人,因为昨日已大婚,她的头发高高挽成妇人云髻,脸蛋上轻施了一层胭脂,眉心中间贴着菱形花钿,一晚未眠,她仍是昨日成亲时的装扮。
李素打量了她片刻,很快转移了目光。
挺美的姑娘,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嘴歪眼斜还一脸美人痣,事实上她的容貌已是上上之选,难怪当初向许家求亲的人家络绎不绝,老爹李道正还是凭借儿子的县子身份才打败了诸多竞争者,与许家定下了亲事。
对这位许氏,李素心怀浓浓的愧疚,尽管无意,可他还是影响了她的人生,她原本应该找个踏实本分的男子,平静恬淡地度过一生,可她偏偏身不由己嫁给了李素,未来注定风风雨雨的日子,她能坚持下去吗?
打量过后,李素也朝许氏施了一礼:“见过夫人,终此一生,夫人多费心了。”
简简单单的第一句话,客气得像两个陌生人的相遇。
许氏急忙屈身还礼:“夫君折煞妾身了,万不敢当夫君之礼。”
李素直起身,迟疑了一下,道:“昨夜火器局有紧急公事,被属下临时叫去,事发突然,来不及知会夫人,夫人莫怪。”
说完李素也禁不住嫩脸一红,这个烂借口……为何用了一次又一次?
身旁的薛管家没说话,很隐秘地用鄙视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许氏略见慌张。俏脸一红,头垂得更低了:“自是公事为先,妾身怎敢怪夫君,夫君为国操劳,为陛下治军管民,妾身什么都不懂。还望夫君多多教诲。”
治军管民?
李素满头雾水,这些事他没干过啊,对这个时代最大的贡献充其量是发明了几个大炮仗而已……
“啊,啊!对,治军管民,很累的!”李素顺杆子往上爬:“……每日处理公文往往通宵达旦,夫人刚进门,许多家事还不熟悉,往后你便住在后院的新房里。家里有什么事问我爹,或者问薛管家,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我每晚在后院西厢房批阅公文,便不回新房睡了。”
许氏睫毛微微一颤,垂睑温顺地道:“是。”
李素沉吟片刻,转身吩咐薛管家把家里所有的杂役。丫鬟,厨子等下人都召集起来。
很快。李府的下人们在后院拱门前列队。
李素指了指许氏,朝下人们大声道:“这位是少夫人,都认识认识,往后她便是李家的主母,若有人敢对主母不敬,我也不要你们的命。打断了腿直接扔外面去,家里的事问我爹,问主母,问薛管家,别问我。奖功罚过一应事务,皆由少夫人一言而决,好了,该干啥干啥去,都散了!”
简短介绍完毕,下人们纷纷散去,连薛管家也颠颠儿地去忙活了。
许氏杏眼圆睁,吃惊地看着李素,或许她没想到自己夫君的风格如此利落痛快。
直到李素转过头来,许氏急忙垂下头去,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李素笑道:“我爹只对田地里的事上心,家事通常不管,我呢,公务繁忙,无暇多顾,往后家里的事便拜托你操持了,夫人辛苦。”
许氏屈身一礼,道:“妾身的本分,这里以后也是妾身的家,哪能说辛苦?”
“听说你一夜未眠,今日无事,你回去睡吧。”
许氏摇头:“妾身不累,听说昨夜公公大醉仍未起,妾身去给公公熬一碗羹汤……”
“这些事自有厨子去做……”
这次许氏却没有百依百顺了,仍垂着头,语气却很坚决:“旁人便罢了,侍奉公公和夫君是妾身的本分,自当亲手做的。”
说完许氏行了一礼,盈盈朝厨房走去。
李素苦笑摇头,夫妻这番客气话,比陌生人见面更生硬,别扭得不行了,同住一个屋檐下,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李素忽然想唱歌,唱《最熟悉的陌生人》,关中方言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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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器局上下今日的效率很差,因为属官和工匠们都很忙,忙着传八卦。
“监正大人新婚第二天便来应差,这是咋了么?”工匠甲摆弄着工坊案上的黑色火药,揉面团似的揉啊揉。
“胡咧咧个啥,监正大人心系家国社稷,多给大唐造点震天雷,连新婚夫人都顾不上了,你们还在猜疑,说的是人话吗?”工匠乙正义得一塌糊涂。
“监正才十几岁啊,怕是昨夜新婚才尝到女人滋味,咱们都是过来人,尝过女人滋味咋舍得第二天来应差?”工匠丙提出质疑。
工匠丁摸着下巴开始推理:“唯一的解释就是,监正娶的婆姨太丑了,估摸眼歪嘴斜一脸麻子,监正看不下去,于是眼不见心不烦,躲来火器局了……你们想想,以前监正大人三天两头不见人影,今大婚第二天便来应差,里面有名堂啊……”
众工匠纷纷点头,赞曰:“有道理!”
…………
李素静静站在工坊门外,脸上阴云密布,许敬宗陪在一旁讪讪地笑,随着工匠们说得越来越离谱,话题明显朝下三路招呼的时候,许敬宗脸上终于挂不住了,重重咳了两声。
工坊内顿时一静,工匠们见李监正阴沉着脸站在门口,立马静若寒蝉。
“把刚才说话的那几个都叫出来,站在前院里。”
李素说完拂袖便走。
前院里,传八卦的四名工匠站成一排,神情忐忑地看着李素在他们面前晃悠。
“好。都来齐了,本官很欣慰,来,都转过身去,屁股对着我,乖。都把屁股撅高一点……”
李素看着面前四个圆溜溜的屁股,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退后两步,短短一个助跑,凌空飞起一腿,重重朝工匠们的屁股踹去。
四脚过后,工匠们纷纷倒地。
李素满足地舒了一口气,道:“管好你们的嘴,好好做你们的事。与你们不相干的事少嚼舌头,工坊内再有议论本官者,二十记军棍不饶!”
工匠们脸吓白了,急忙躬身赔罪。
李素怒哼一声,转身进了署衙,工匠们刚准备回去,却被许敬宗叫住。
“你们还不能走!”许敬宗的脸色和李素一样阴沉。
“是。”
“来,照刚才监正大人吩咐的那样。你们转过身,再把屁股撅起来……”
一名工匠壮着胆子道:“许少监。咱们嘴欠议论监正大人的婆姨,该打该罚咱们认了,可……这事与少监您无关呀。”
“有关。”许敬宗回答得很肯定。
“啥关系?”
许敬宗缓缓道:“因为监正大人的婆姨,不幸,恰好,偏偏。是本官的侄女……”
看着工匠们尴尬无比的脸色,许敬宗又补了一句:“……而且,本官的侄女面貌端正,姿色上佳,可谓千里挑一的绝色美人。绝非眼歪嘴斜一脸麻子。”
工匠们满脸通红,愈发无地自容。
“认打吗?”
“认!”
…………
踹完人的许敬宗一脸神清气爽,走到前堂玄关处忽然想起李素的脸色不太好看,于是急忙敛住脸上的微笑,露出同样沉重的表情。
上司心情不好时,下属的表情最好不要太高兴,否则上司有一百种法子让你的心情突然变得比他还差。
“监正大人,那几个嘴欠的货下官已教训过了,往后下官再听到工匠们背地里议论监正,一定往死里抽。”
李素幽幽叹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往死里抽把人抽坏了咋办?”
许敬宗一记熟稔的马屁送上:“监正大人仁义厚德,下官感佩,说来咱们火器局的风气是该整一整了,往后若再碰到这些碎嘴的家伙……”
“直接抽当然不行,吊起来抽吧……”李素心不在焉地下了指示,然后道:“许少监,你家那位侄女……”
许敬宗心一悬:“侄女怎样了?莫非她惹监正大人不快?大人尽可把她吊起来抽!”
李素斜眼朝他一扫,这家伙够狠的,对自家亲戚也狠。
“你家侄女家教很好,看得出丈人丈母知书达礼,才教得出这样的好女儿,后天回门,便烦许少监陪我一起去,如何?”
许敬宗受宠若惊,急忙应是。
说完了私事,许敬宗又开始禀报公事。
“前日尚书省房相特意差人来请监正,那时监正大人忙着操办大婚,下官斗胆便代监正大人去了一趟尚书省,房相奉旨,说下月起,火器局所产减半,工坊里的工匠抽调一半出来,另有他用……”
李素楞了一下,皱眉道:“为何?有什么事比造震天雷更重要?”
许敬宗苦笑道:“火器局这几个月所造震天雷两万多个,兵部估算了一下,足够应付一场大战,抽调出来的工匠确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做什么?”
“陛下……欲重修大明宫,命工部满天下搜罗工匠民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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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动摇国本
重修大明宫?
李素愕然:“盖个宫殿而已,还‘满天下’搜罗工匠?有这必要吗?”
许敬宗亦愕然:“‘盖个宫殿’?监正大人,重修大明宫不止是‘盖个宫殿’啊……”
李素渐渐回过味了,终于问出一个不算太愚蠢的问题:“大明宫……有多大?”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许敬宗叹了口气,道:“大明宫不算太大,四个大明宫差不多算一个长安城而已。”
李素大吃一惊,一座宫殿,相当于长安城的近三分之一,长安城可是如今世上最大的城池,百万人口之巨啊。
“陛下吃错了什么……咳,陛下可能最近龙体不适……”李素飞快改口,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不敬,又胡乱找了个方向就当是太极宫,敷衍似的拱拱手,表示了一下臣子对吃错药的皇帝陛下的慰问。
许敬宗叹道:“大明宫早在贞观八年开始动工,原本为了给太上皇安养天年之用,当时陛下决意修大明宫时,三省六部的朝臣们都很反对,无奈那时陛下心意已决,铁了心要给太上皇建一座宫殿,把太上皇……”
许敬宗说着忽然一顿,神情有点尴尬。
言中未尽之意,李素却忽然明白了。
简单的说,大明宫原本是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给他老爹李渊建的一座监牢,不同的是,这座监牢里亭台水榭,酒池肉林皆俱,里面塞进各种美女各种金银珠宝,凡是能满足人的所有**的东西,里面都有。
夺取了皇权,李世民不希望上面还有个太上皇时刻在他耳边叨逼叨。千辛万苦夺下来了,就必须独自一人享用,所以李世民把他老爹软禁起来,不准其参与国政朝务。大明宫动工以前,李渊被关在大安宫里,为了孝顺老爹。李世民给大安宫塞进了无数美女供其淫乐……
这个举动,实不知到底是孝顺还是坑爹,谁都不能排除李世民是否有别的心思,当时李渊六十多岁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正是禁欲养生的年纪,儿子却给他塞了一大堆绝世美女,泡在美女堆里每天不知来几发,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晚年活得太爽歪歪的话。注定活不长了。
“贞观八年开始动工,工部仅图纸便堆得比山高,这些图纸每一张都要建成实物,当时国库钱不过三百多万贯,用这些钱去建一座史所未见的宫殿,工部和户部做了预算,用未来国库十年所入,亦只能建大明宫十之四五。当时群臣反对,而陛下却不纳其谏。执意动工。贞观九年时,大明宫仅只打下地基,建起了含元殿,宣政殿和紫宸殿三大主殿,太上皇六月忽然驾崩,国丧过后。群臣再次上疏,陛下没了建大明宫的理由,遂下旨停工……”
许敬宗慢悠悠地解释着,神情有点复杂,似乎想露出几分愤慨正义之色。像魏徵那样摆一个一言不合血溅五步的造型,可终究心里缺了点正义的底气,坏人偶尔正义一下都透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心虚。
“许少监觉得大明宫不该重修?”李素看着许敬宗纠结的模样有点好笑。
许敬宗急忙道:“修自然要修的,陛下为国操劳多年,治下如此锦绣江山,朝堂清明,百姓安居,此皆陛下之功,修座宫殿享享福,委实无可厚非,只不过……只不过若是再晚几年便好了。”
说完许敬宗似觉未能与陛下思想保持同步而羞愧,面朝太极宫方向遥遥拱手为歉,李素很困惑,刚才自己拱手的方向似乎与许敬宗的不太一样……
“贞观大治十一年,虽说眼下官员清廉,百姓安居,可大唐远未到富足的程度,不仅是钱粮的事,一旦动工重修大明宫,势必向天下各道州征调数十万的民夫,增加天下徭役,民夫征调入京兆,家里谁来种地?谁来入府兵?谁来喂饱一家老小?谁来娶妻生娃添人加丁?监正试想,我大唐关中人口仅百万户,百万户里抽调数十万民夫,各户所余人丁几何?剩下的这点人能干点啥?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决意今年重修大明宫,委实……”
许敬宗摇头一叹,接下来的话没敢再说了,估摸不是什么好话。
连许敬宗这样的坏人都觉得不对,说明这事确实错得厉害了。
李素笑道:“对我们火器局来说,只不过抽调了一半的工匠,许少监你把事情安排妥当,其余的事嘛,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些该是三省六部大臣们该操心的。”
许敬宗也笑道:“是是,下官也和那些工匠一样,闲来与监正碎嘴唠叨一番,真正能劝谏陛下的,也只有三省的朝臣们了。”
李素缓缓道:“抽调火器局的工匠去修大明宫,这是陛下的旨意,你我反对无用,我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火器局的工匠都是一帮造震天雷的杀才,把他们抽调去修宫殿,难道工部要安排他们去爆破拆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