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问绿松,“陈皮、当归人品都的确不错,前阵子姑爷让他们过来回事的时候,我在屏风后头见过了,还说了几句话呢,都挺干练的。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难道真连一眼都不看,就让我做主了不成?”
绿松轻轻地摇了摇头,真是丝毫都不在乎,“您亏待不了我……”
这丫头如此做法,分明是心里有人,蕙娘待要再问,绿松已经给她支招——她这是明目张胆地岔开话题了。“听您刚才那么一说,四少爷倒是很识得眼色,您不好问卧云院的事,可起码能问问府里的忌讳、讲究吧……国公府规矩严,下人都和哑巴似的,不论哪个院出身,不该说的半句也不多说。要不是福寿嫂有心事,我怕是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蕙娘白了她一眼,“我身子沉重,他又是个男丁,和我年纪也差不多,哪能那么随意搭话……”
“这不是现放着,票号的事……”绿松轻声嘀咕,“不过,您顾虑得也有理,姑爷虽然性子阔朗,可这种事谁都说不清,没准,他还是个醋坛子呢——”
自从洗脱了通房的可能,绿松行事,渐渐像从前一样大胆,她这是在调弄主子呢,蕙娘被她闹得没脾气,“我懒得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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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有了身孕,可脑子却不会因此停转,尤其是现在,丫头们把家常琐事全都承包过去,石英借绿松不在,可了劲儿地献殷勤,甲一号里里外外,被她打点得妥当万分,连给蕙娘挑毛病的那点余地都没有留下。至于拥晴院送来的燕喜嬷嬷季妈妈,她背景是雄厚的——太夫人陪房之女,当年在良国公之妹,权仲白姑姑身边伺候过的,这位长辈去世之后,因没留下儿女,一众陪嫁或者四散,或者留在夫家,太夫人是亲自点名把她给要回来了……越是这样老资历的下人,就越是安分,季妈妈过来以后,也就跟着江妈妈一道饮食起居,按时到蕙娘跟前请安,别的时候,连门都不经常出。
权仲白每天三餐都在甲一号吃,蕙娘早上起来吃药,他都跟着喝一勺……安保工作做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瞎担心的了,京城万分平静,冲粹园平静万分,在如此一潭死水之中,焦清蕙真有几分无聊了……
和她不同,雨娘的日子过得很逍遥,山上有一片小空地可以骑马,权季青天天带她去学,据说也是经过家里首肯的:东北苦寒之地、民风剽悍,骑术在身,也是多一重准备。蕙娘自然不做恶人,令人为瑞雨准备了一匹驯顺的牝马,也就不再过问。除了学骑马之外,还能时常泛舟湖上,枫林赏秋……不过一个月工夫,小姑娘脸色红润了、身量长高了,对蕙娘的笑脸都多起来。蕙娘看着她,也觉得她怪可怜的:纵使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可那又如何?权瑞雨的快乐,只寄托在这么小小的几桩游乐上,可见她平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她虽不愿上船颠簸,可得了闲,和瑞雨一道在湖边走走,拿钓竿钓几头鱼,编几个花篮、织几顶草帽,这还是能做得到的。这天两人站在一处,她就和蕙娘闲话,“今天是吴家、牛家办喜事的日子,只可惜不知如何热闹了。”
“你出嫁的时候,只会更热闹。”蕙娘随口说,想到吴兴嘉的做派,亦不禁微笑,“不知道嘉妹妹今日戴的,又是哪双价值连城的镯子呢?”
“不会更热闹的。”说到她的婚事,雨娘倒有几分心事,她阴沉地望着水面,有些黯然。“我们家和吴家不同,行事不求高调。尤其崔家就更讲究韬光隐晦……别说和嫂子比了,就是和吴姑娘比,嫁妆肯定也是有所不如。”
这是权家长辈的事,蕙娘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笑道,“别的不知道,你的镯子肯定比她的好。一会跟嫂子去选一对,也算是给你添箱了。”
以她的身家,随意装饰,都能令人眼前一亮,瑞雨早不知拖着玛瑙,磨了多少衣样子过去,可首饰她从不曾索要,即使蕙娘要送,也都为她婉拒。今天话赶话说到这里,蕙娘显然是真心要送,她不好再回绝了,却仍不肯就拿。“那就先多谢二嫂……等我出门前,再来选吧。”
“你娘教你,倒是挺严格的,简直都有些古板了。”蕙娘不由失笑,“和二嫂你还这么客气,真是讨打。”
“是教得严格。”雨娘今天情绪不大高,“说是多学一点,以后受用一生。就是这一年半载,朝鲜话就没有少学,那么蛮夷之地的言语,磨牙死了,我要是学得慢一点,还有人打掌心……”
这不是蕙娘第一次听说,可谈起来,她还是有些不解,“其实崔家人虽然说是驻守北疆,但他们也就在沈阳一带驻扎呀,那里离朝鲜是近了点,可也还算繁华,居民开化,汉人不少,不会说朝鲜话也碍不着事的。他们朝鲜人,和我们大秦关系也就是那样不咸不淡地,平时两国往来也不多吧……”
“技多不压身嘛,”雨娘垂着头说,“唉,有些事,嫂子你也不知道……”
或许是那对没送出去的镯子,多少是打动了小姑娘,也或者是在冲粹园里的生活,确实使她得到了微不足道、却又真真切切的快乐,权瑞雨今天的话很多,居然罕见地谈起了权家祖居地。“那个地方,听说距离边境不远,周围住了很多鲜族。不会说鲜族话,要遭欺负的——”
正要再往下说时,桨声响处,权季青忽然从残荷中摇出了一艘船来,他身着青衣,站在船头,倒大类权仲白那飘飘欲仙、不染纤尘的风姿,见到嫂子和妹妹,便仰起头来微微一笑,从船中拎起一个篮子给雨娘看。“刚掘出来的新鲜藕,还带着泥呢,吃不吃?”
雨娘欢呼一声,顿时又忘了刚才的话题,她拍着手,“要吃要吃!”
权季青便移舟就岸,从亭边擦过,自然有人将莲藕取走,他上得岸来,手一翻,居然又是两朵鲜花——这么微冷的天气,如此偏僻的园林,也真不知他从何处弄来——他取了一朵,簪到瑞雨鬓边,“好看。”
又将另一朵递给蕙娘,“二嫂也有一朵。”
蕙娘微微一笑,也就接了过来,拿在手上却并不簪,权季青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道,“嫂子人比花娇,拈花而立,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啧,小叔子比老公会讨女人欢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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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调情()
到了秋日;除非温室特意培育,否则鲜花难得,权季青偶然寻来一两朵;给了雨娘;肯定也要送她;这没什么好非议的。可年纪相当的小叔子,这样夸嫂子;就有点不妥当了。蕙娘不好回话;只是笑而不语,倒是雨娘冲哥哥发娇嗔,“哪有四哥这样说话的,夸嫂子用了八个字;对我就一个词……”
说着,便挥舞手中的钓竿,作势要打权季青。
说起来,权家几兄妹,也就是他们两人年纪最接近。权季青平素里风度翩翩,雅静温文得几乎不像是将弱冠的少年,只有在雨娘跟前,还能露出一点活气,他冲妹妹微微一笑,“你自己都美得不行了,还要人夸啊?”
雨娘就像是文娘,在季青跟前,真是全方位都被压制,连一点点浪花都掀不起来。所差者,权季青毕竟是她哥哥,倒还会让着她一点——也是在蕙娘跟前,要给妹妹留点面子,“给你带了藕、带了花,还要四哥怎么夸你?”
雨娘已经把场面给糊弄过去,自然也就不耍大小姐性子了,哼哼着并不和哥哥顶嘴,见嫂子若有所思,她便拉着权季青,“我想坐船,你刚从什么地方过来?”
在权仲白跟前,她总显得有些战战兢兢:权仲白是爱数落她的,但权季青就宠她得多了。“才从山上回来,坐船在湖心荡一荡,天气冷了,蚊虫不多,湖心亭附近风光很好。”
被这么一说,雨娘自然要去瞧瞧,她随口邀了蕙娘,蕙娘却不能去。权季青也不跟着客气,他站在船头,将雨娘接到舟中坐下,雨娘心疼哥哥,命船娘上来支浆,两兄妹在舟中对坐,从亭下慢慢滑进莲花荡里,雨娘冲蕙娘轻轻招手,权季青便也学着她的样子,回过头来向她挥了挥袖子,做可爱状。
舟进莲叶中,还能隐约听见雨娘撒娇发嗲,还有权季青隐隐的笑声。石英跟在蕙娘身边,此时也不禁笑道,“四少爷同二姑娘,真是吵闹到了一处,倒现出了有兄弟姐妹的好。”
蕙娘随手将权季青给的芙蓉放到石英手里,“出来半日,也该回去了。”
她语调清浅,心不在焉,显然是有一点心事。石英全程跟在主子身边,只觉得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居一景,要说有什么不妥当,也就是四少爷夸了少夫人一句……可说句实在话,都是一家子,多一句话少一句话,似乎犯不着多心。毕竟话说白了,四少爷都还没有成家呢,就是要和二房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那也得等他成家生子了再说。同二姑娘一样,这都是戏台下坐着拍手的,所差者,只在叫好还是起哄而已。要是连这样的人说出来的任何一句话,都要往深里去想,这日子可就趁早别过了。
她自然未敢询问,只是躬身扶主子上轿,“您仔细别用岔了力——”
暖轿顺着湖走了一会,远处湖中箫声又起,呜呜咽咽、隐隐约约,衬着淡灰色天,竟如一匹长练,委婉回环、丝缕牵连,从湖中往岸边吹来,连前头轿娘都听住了,脚步不觉放慢了几分。轿子猛地一挫,蕙娘差些没跳起来。这倒将众人都吓了一跳,石英忙上前申饬,那轿娘也是魂飞魄散,忙由旁人替了肩,自己跪下请罪。
“算了。”少夫人对底下人,有时严厉得简直过分,有时又很宽和。“的确是好箫音,隔了那么远,音色还是那样亮……偶然听走了神,也是常有的事。”
话虽如此,差些惊了少夫人的胎气,这又哪是小事?石英驻足片刻,待轿子去远了,才低声冲那犯事轿娘道,“老规矩,自己去楚妈妈那里领罚吧。”
楚妈妈是蕙娘身边的教养嬷嬷,虽担了这么一个名头,可教养的主要是蕙娘近身的几个下人,她性子严肃,是有名的‘活阎王’,这轿娘不禁面现惧色,一时不愿起身。石英只得又放缓了语气,“少夫人都发话了,左不过罚些月例,还不快去?”
她心里也不是不失落的:轿娘吃的是肩上饭,如此不快,从前也难以避免,可绿松在时,哪里还要说话,一个眼神,底下人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虽说现在她远在京城,自己又说了一门上好的亲事,可如今看来,究竟依然是比不上绿松……
少夫人听着箫声,一路都心不在焉,石英有所感怀,今日话多了一点,“也不知是二姑娘还是四少爷,这箫,吹得是满好,听着调子也熟,像是——”
“是《梅花三弄》。”蕙娘轻声说,“我练过几次的,你记性倒不错。”
她语气虽宽和宁静,可听在石英耳中,却无异于黄钟大吕,她是极熟悉蕙娘的,哪里听不出主子语气中的不耐。立刻就不敢再往下说,只在心底暗暗地责怪自己:一起了和绿松比较的心思,就处处进退失据。
可话又说回来,姑娘这是为了什么事,心事这么沉呢……
石英没有揣摩错,蕙娘的心绪的确不算太好。回到甲一号,她难得地沉不下心,只望着案上清供的一朵芙蓉发呆——越急越错,石英怕是料想着这鲜花来得不易,自己不该私自处置,回到院子里,转头就寻了一个小盘子,供在了书案一侧。她想和绿松说几句话,可绿松却又不在,只好退而求其次,让孔雀过来,同她一起看镯谱,要给雨娘选一对名贵的镯子,做她的添箱礼。
“怪可怜的……”蕙娘说。“小小年纪,就要嫁到沈阳去,那地方说是也并不差,为从前女真人经营得很繁华。可哪里及得上京城万一……倒是文娘还好一点,将来要出京,也是往南边去,那边天气起码好些。也给她挑一对好镯子吧,多开心一会,算是一会。”
文娘的亲事还没定下来,家里知道的人并不多,孔雀也是第一次听见蕙娘露了口风,她扫了主子一眼,“您有心事?”
蕙娘不禁一怔,她没说话,可这表现,同默认也差不多了。两人对视了一眼,蕙娘也便不在嘴硬,“怎么看出来的?”
“您一有心事,话就比往常要多些。”孔雀轻声说,“可说可不说的一些事,您往往就会说了。”
蕙娘再精明,也不可能把所有丫头都给琢磨得透透的,可她身为甲一号绝对的女主人,这些跟在她身边的小人精,却起码都打点了九成心力来琢磨她。被孔雀这一说,她倒是怔了半日,才自嘲地一笑,“是有点心事……不过,这事有些棘手,不好说、也不好办。”
孔雀没有说话,她一页一页地翻着首饰谱录,过了一会,蕙娘问她,“你看中甘草,多久了?你爹娘这一阵子,可没少磨缠我。”
“也有几个月了。”孔雀半点都没有平时的急躁,她轻声细语,从容而坦诚,“他虽然嘴笨,可心好,办事也不掉链子。几次见面,都有……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再想想,他那个出身,怎么也不少一口饭吃的。虽说这几年不大好,可再过几年,放出去做事了,也吃不了多大的亏。”
甘草要不是自己实在太寡言少语,的确是能更进一步,可蕙娘却不是吃惊这个,“都几个月了……那你还想当通房?”
“是家里人的意思。”孔雀在蕙娘跟前,从来都是这么实诚。“我娘说,跟着您吃不了亏的,在少爷院子里,又能帮您,又能享受些富贵,她们也更有体面,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再说,少爷也——”
她看了蕙娘一眼,微微一笑,反过来逗蕙娘,“我要是夸少爷生得好、人品好,您又该不高兴了。”
“他哪有那么好。”蕙娘果然嗤之以鼻,“一家子四兄弟,长得都差不多,难道就他一个人生得最好看?”
她难得地软了下来,学着文娘,猫一样蜷在榻上,沉默有顷,又问孔雀,“那……权仲白同甘草,你更喜欢哪个呀?”
孔雀轻轻地给蕙娘捏肩膀,过了一会才说。“这喜欢也分的,少爷虽然好,可那是云端上的人,看一看、喜欢喜欢,那也就算了……我哪配得上少爷呢?可甘草就不一样了……”
没个确切的答案,似乎喜欢谁更深一些,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比较出来的。换作孔雀在蕙娘这个身份,那么喜欢喜欢就算的,也只能变作甘草了。蕙娘忽然想到焦勋,她的手不禁落到小腹上,轻轻地抚了抚肚子,一时有感而发。“这个情字,实在碍事,要没有它,大家各行其是,少了多少纷争!”
孔雀没有接话,她给蕙娘看,“这对和田玉镯,您嫌沉,到手了也没戴过几次。北边富贵人家少,拿这一对出去,更能镇住场子。”
蕙娘翻阅了几页图谱,嗯了一声,“也不算丢人了……先找出来搁着吧,等雨娘回去以后,再让人送到府里去。”
“今儿您同二姑娘出去,是遇见了四少爷?”孔雀瞅准她的空当,冷不丁就是一问。这一问,倒真是把蕙娘给问得猝不及防,她甚至都来不及掩藏自己的惊愕,本能地便瞪大了眼,好半天才道。“怎么,这几个月,你——眼力见长呀?”
“这不是我眼力见长。”孔雀轻声说。“其实,您怕是早也有所感觉了吧。就是新婚那天晚上,揭盖头的时候,我就觉得四少爷神色有些不对,就像是一朵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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