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会让孙侯继续主持开海大业的,少了他,许凤佳、桂含沁、林中冕三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用处?那是去跟着蹭功劳的……尤其是杨海东,朝廷的钱,他想着用在地丁合一的花费上,不是不支持开海,可这件事在他心里要往外推……我当了多少年的家了,我明白的。”
他的眼神无比清澈,“很多事不推一把,不蹭着巴着,从车沿边上翻上去,这趟车走了,世易时移,就再办不成喽……当今的确是锐意改革,可圣意也是会变的,从前昭明帝刚登基的时候,又何尝不是锐意改革呢……”
权仲白只觉得脊椎骨寒浸浸的,又似乎有一团热火在心底烧,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给了一点准话。“这件事,我也只能尽力去做。还要看皇上究竟是否寻根究底,以及娘娘病程如何……不过,撑到孙侯回来,想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老人家点了点头,他拍拍权仲白的臂膀,“你也不容易!不过,自在不成人,大家都不容易,还是善自努力、彼此共襄,为广州多出一点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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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都来给老太爷扶脉了,权仲白势必不能不主动提出,要为岳母以及妻子生母扶扶脉,这也是他体现孝心,给蕙娘做面子的地方。老太爷正好就借着这个空当,让蕙娘进来陪他说话。
祖孙俩几个月没见,虽然都是深沉人,可毕竟思念之情难掩,蕙娘进了屋一见祖父,眼睛便亮了起来,她也不知用哪里生出来的委屈,似乎是埋怨老人家,“这一出门子,就不能跟在您身边伺候了,我看您这几个月,憔悴了不少——”
“是吗?”老爷子摸了摸脸颊,他笑了,“还是我孙女儿心疼人!”
他站起身来,亲昵地摸了摸蕙娘的后脑勺,却不提权家事,亦不问蕙娘好,而是让蕙娘,“你和我一起见一个人。”
蕙娘不禁有几分纳闷,她立刻收敛了撒娇的态度,不言不语,在老太爷身后给自己找了个位置。老太爷一敲磬,“让他进来吧。”
不片刻,就有一位青年文士碎步进了内室,他给老太爷跪下行孙辈礼。“晚生王辰,给师祖请安,师祖平安康健、寿延百年。”
老太爷嗯了一声,“起来吧,别这么客气,你父亲在安徽任上还好?”
他显得轻松随意,蕙娘心中却是一紧,她紧盯着这文士的玉冠,恨不能透过他的黑发,望进他的脑子里去。
——虽然未曾通报门第,但此人当是王光进之子无疑了,他父亲年前刚从安徽学政右迁为安徽布政使,也算是朝野间正崛起的封疆大吏。王光进中进士那一年,老太爷正是会试总裁,这一声师祖爷,王辰叫得是不亏心的。
观此人衣饰,只怕已经出孝,王家的动作,还真是不慢!看来,老太爷的继承人,在接近两年的铺垫、酝酿之后,终于还是浮出水面……
作者有话要说:老人家心思深啊~
今晚有长评30的加更,估计要8点半…9点更新……急着出门别的话二更再说了,一会见!
59教你()
“护卫一方水土;责任重大,父亲素日同我等说起,总是忧心忡忡;万不敢掉以轻心。”王辰的场面话;说得还是很漂亮的;因有蕙娘在,他没有把头完全抬起;只是略略扬起来回话。“这半年来;人是瘦了一些,所幸精神还算健旺。”
“会懂得战战兢兢,就是好的。”老太爷点了点头;“这半年来,安徽境内别的不说,第一个巢湖安宁了,不闹水患了。皇上很高兴,我听了心里也舒坦,一方水土,水在土前。水利是永远都不能放松的,你父亲干得不错。”
王辰面色一松,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双手给老太爷呈上,“这是父亲半年来的一点心得,因兹事体大,不便就上折子,特令我送一封信来,给您先过目了。”
要送信,什么人不能送?让王辰送来,自有用意。老太爷接过信,并不就看,而是搁在一边,随口道,“这次上京,住在你父亲从前买的小院儿里?”
王辰说话并不快,在得体范围内,什么话,他要想一想再回答,连个是字,都答得很谨慎,“那处离国子监近些,也方便随时过去上学。”
“啊。你是来上学的,”老太爷装糊涂,“也是个举人喽?还是家里使手段,给弄了个监生?”
“是举人。”王辰一点都不生气,他语气很从容,“承平元年的举子,当科没中进士——”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前年那科,因先妻子病重,就没应试。这次进京,是预备明年那场会试的。”
老太爷点了点头,“抡才大典,哪里是说中就中的,蹉跎一两科而已,人之常情,你还算年轻呢!”
又问王辰,“文章可有带在身上?拿来我看看?”
朝廷首辅、日理万机,即使看在布政使的面子上,能和王辰多说几句话,又哪会有时间看他的行卷文章!王辰呆了一呆,看来是没带,老太爷便笑道,“现默一卷出来,能吗?”
王辰毫不推迟,就当着焦阁老祖孙的面,展开卷纸,只是笔杆轻摇,一行行馆阁体便行云流水般落在纸上,数千字的行文,不过一两刻他就已经默完了,呈上来给焦阁老看时,焦阁老又嫌字小,递给蕙娘,蕙娘扫了一遍,告诉祖父,“没有错字,文理也挺精彩,是篇上等佳作。”
得了蕙娘的溢美,王辰依然面不改色——他肯定是知道蕙娘身份的,这么明显,就是在相看孙女婿,得了这个重量级大姨子的认可,他却依然能将喜悦深藏……
老太爷又和王辰谈了几句安徽风光,得知他常年在福建耕读守业,也就是父亲往安徽赴任后,一家人这才在合肥团聚。他勉励王辰,“用心读书,来年有你的结果。”
王辰便起来告辞,“您日理万机,对父亲还这样关心……”
说了一通客气话,这才退出了屋子,祖孙两个目送他出了院子,一时都没有说话,还是老太爷先打破了沉寂,“你看着怎么样?”
“还是挺好的。”蕙娘勉勉强强地说,“官话说得不错,没有闽语口音。”
老爷子不禁失笑,“说了半天,就这一个好?”
“再怎么说,那毕竟是续弦……”蕙娘还有点不死心。“再说,他们家为了权势,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是不大看好!”
“为了功名富贵,很多人能做出来的事,多了。”老太爷的语气有点淡,“他们家做的,也不算什么。再说,两三年前就病重了,那时候,王光进可还在京城呢。这件事,不论是机缘还是有心,他都办得很漂亮,要比何冬熊老练圆熟得多了。”
蕙娘不以为然,可却也不再作声了:连她自己的婚事,她尚且不能做主。文娘的婚事都走到这一步了,再多的反对意见,也只是给老人家心里添堵而已。
“人品看着还好,倒是不比何芝生兄弟差,年纪放在那里,谈吐也都过得去。”她给王辰找优点。“明年能中进士,那大小也就是个官了。他弟弟在士林间文名很盛,人口也多,家里虽然倒了,可那也是十年前的事,再过七八年,慢慢地又有人中举中进士,也就眼看着旺盛起来……就是他弟媳妇,是山西渠家出身——”
山西帮在早年的政治斗争中,彻底站错了边,同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结了深仇。自从新皇登基之后,他们的日子不大好过,原来的靠山,倒的倒,撇清的撇清。病急乱投医,这几年来大肆投资一些前程看好的政治新秀,王光进就是他们攀附的主要对象之一,渠家甚至把原本打算在家养一辈子的守灶小女儿给嫁到了王家。可以说,王光进虽然算是老爷子的门生,但这个门生并不纯正,不像是何冬熊全然站在老爷子这头,他有半边脸,还冲着墙那边笑呢。
“但凡朝野间的能量,也都总是要有个去处的。”老爷子倒不大在乎这个,“山西帮失势久了,难免化整为零,被有能力的人分别消化。他要只能等着接收我手里的筹码,那我反而什么都不会给他。没有自己往上爬的决心和能耐,他怎么和杨海东抗衡?这个人,我看好他很久了。就是先帝也看重他,特别让他到西北去历练几年……果然是磨砺出来,几乎脱胎换骨。处处都显得从容自如,你单单只看这门亲事,他是要比何冬熊高瞻远瞩了不知多少倍。伏笔打得多深,多舍得下血本?这样的人才懂得办事。只要有权家和他王家在,我退下来后,我们家再太平十年,应该是不成问题。”
十余年后,焦子乔也到了能当人事的年纪,外头的风风雨雨,就要他自己来面对了。
“可……那毕竟是守灶女,渠家的钱,又是堆山填海,根本就使不完。”蕙娘大胆地白了祖父一眼,“您这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就不为令文自己想想……她那个性子,能压得住渠家姑奶奶吗?”
“从小到大,没亏过她。对她的教育,虽比不得你,可和一般人家比,也没有差到哪里去。”老太爷的态度淡下来,“进士夫婿,阁老家的女儿,陪嫁不会短了她,嫡长媳,前头元配也无一儿半女……就这样她还压不住底下的弟妹,那也是她的命数!我难道还能把一辈子都给她铺垫好了,由着她任性?还是那句话,走着学不会,跌几个倒,她自己就懂了!”
他动了一点情绪,蕙娘便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垂首敛眸,听老太爷发威。没想到老爷子话锋一转,又把她给拉进来了。“就好比你……多么聪明的人,怎么你就是看不懂你姑爷?从这一开始你就瞧不起他,我难道看不出来?可我就故意不说,非得到你自己吃他一亏了,你才明白从前有多浅薄呢。”
蕙娘面上一红,虽说老爷子语调很和气,可她也没敢拿蒲团,而是立刻跪下认错。“是孙女儿动了情绪,把他想得太简单了……”
“两个丫头,都设法向我告状。”老太爷淡淡地道,“让底下人为你担心,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见蕙娘脸颊艳若桃花,实在是已经羞愧得狠了,只眼神越亮、神色隐隐透着坚毅,老人家也就不往下刺她了,“这几个月,在权家都办了些什么事,你说来听听吧。”
蕙娘一五一十、简明扼要地把府里过的几招给老太爷说了,老人家似听非听,等她说完了,他才开口,“你根本立身不对,思路应该调整……不对在哪里?不对在你就是小看了权子殷,如今自己回头,你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蕙娘咬着唇说。“他这人不笨,只是性情古怪而已,心机手段,他还是有的。”
“说说。”老太爷神色稍霁。
“从洞房夜来说,他恐怕打算拖一阵辰光再同我圆房,为的倒不是体贴我同他陌生,而是削弱、限制我的声势。使我初战受挫,自然而然,士气大减,他接二连三再加强硬,如我性子软些,被这么软磨硬泡,怕也就渐渐打消了争位的心思。”蕙娘直挺挺地跪着,从开始和老太爷分析。“不料这一招没有奏效,恐怕林中颐便着急了,一方面给权伯红抬房,再不打自己生育嫡子的主意,一心要证明权伯红可以生儿育女。又在饮食上为难我,试探我的态度,也方便权仲白出招。他让我和家里人说,也是为了宣扬我骄傲挑剔的性子,还是压制我在长辈心中的形象。这一招……我回的还可以,只过激了一点,长辈们怕还觉得我做得不够好,终究是太凶狠了一点,所以把我们打发到香山去,缓和了事态,也能让双方都专心生育。毕竟这种事,还是要看子嗣。”
“你知道要看子嗣。”老太爷慢慢地说,“又如何反把能给你子嗣的人往外推?”
“我……我是看走了眼,”蕙娘没有狡辩,“我想着他笨而粗疏,您也知道,小人诱之以利;君子欺之以方,蠢人么,那就欺负他蠢……我想着这些手段虽不是细致到了十分,但料他也看不出来的,渐渐的,他就走上该走的路了……没想到,他心底是门儿清……”
“你是小看了他。”老太爷叹了口气。“还是傲……从他拒婚那一刻起,你怕就把他给判了刑。孙女,说了你多少次了,你再能,天底下也还有人比你更能,不好坐井观天,小瞧了天下英雄。”
蕙娘面红似火,她终究忍不住为自己分辨,“我……我没想我是天下第一……”
她面上浮起倔强,“我就是没想到,他——他——”
“你就是没想到,他既然不傻不笨,又为什么看不上你。”老爷子帮她说完。
蕙娘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也不肯看祖父,只是垂下头瞪着地面。老爷子望着她的头顶心,打从心底,又是叹,又是笑的,长长地哼了一声。
“起来说话吧,”他说,“跪得膝盖不疼吗?”
蕙娘扑到祖父膝上,软软地叫,“祖父……我、我做错了……”
“你错得也不大,除了看错权仲白以外,其余几件事,思路都很清晰。”老爷子说。“为权家女铺路,也是主母该做的事,他对你不满,是你手法没对,这件事本身不错。现在长辈看你,恐怕是很欣赏的。可你也不能忘记,归根到底,这世上好多事都和子嗣有关,你看错他一次,不好看错他第二次了。”
“这我知道,”她又抬起头来,自信地笑道,“我、我不会再随意瞧不起他了。”
“你也不想想,”老爷子挺得意的,“我会给你挑个傻子吗?你这看错,简直是连祖父也一起看错了——该怎么对他,你想好了?”
“对付蠢人,有对付蠢人的办法。”蕙娘笑了。“对付聪明人,也有对付聪明人的办法……虽费力些,也不能心想事成,但也不是就不能办了。”
她站起身来,亲亲热热地挨着老祖父撒娇,“您也不塞个蒲团给我,我这会起身都费劲——”
“塞个蒲团,我恨不得塞个爆竹给你。”老爷子随口说,见蕙娘瑟缩了一下,难得露出憨态,明知是计,也不禁大起怜意,他改了话题。“在香山,吃住还顺心吧?说来也好笑,林中颐这个人,手段始终落入市井……吃穿上亏待人,讲出去都是笑话。”
“都挺好的。”蕙娘说,老太爷又问了些起居琐事,她都说好。
“再没什么不顺心的地儿了吧?”老爷子也就渐渐放下心来,随口又问了一句。
这一问,问出问题来了——蕙娘眉头一皱、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把话给吞回去了。
“怎么?”老爷子不禁好奇心大起,“你是还有什么不足?冲粹园我也是去过的,那里虽不说是人间仙境,可也不比苏杭一带的园林差了——”
“不是……”蕙娘脸竟又红了,她抬头看了看祖父,一跺脚。“嗳,您问娘吧……我、我说不出口……”
“什么话说不出口。”老爷子模模糊糊的,有点线索了。“你什么时候和一般人家的女儿一样,粘粘糊糊、扭扭捏捏的——”
“是、是权仲白!”蕙娘估计也觉得自己的安排不合适,她满面绯红,声音难得微弱,她又一跺脚,告状一样地说。“他修行了什么练精还气童子功……我……我……我吃不消……老被他欺负!”
老爷子先是一怔,后竟不禁大乐,“你娘怎么说?”
“都说以后惯了就好了。”蕙娘求助般地揪住爷爷的衣袖,“可他老仗着这个欺负我,我、我心里不忿!”
老爷子乐得前仰后合,“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你就这么不惜福……”
他擦着眼眶边上的一点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