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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众人赞声如潮,都道,“唯有吴氏才压得住这镯子了,你们瞧,她的手被这宝光衬得何等白皙?”
又有人挖空了心思,从她身上一袭长衫来夸,“若非这一身湖蓝绉丝,也难显出虎眼的蓝来,我竟都不知该怎么夸才好了!”
当着众妃嫔的面,都有这样的风光,偏偏又的确是太后赏赐下来的,有这份脸面。吴嘉娘就是再矜持,亦都难免令人觉得她气焰骄人,只是如今牛家崛起大势已定,众人都不肯平白得罪了她,就有些自矜身份的勋戚夫人,也是面含笑意,免得惹来牛家人的误会。吴嘉娘面含笑意,一脸娴静地听众人说了半日,才轻声细语,“却是谬赞过奖了,我这样的蒲柳姿色,如何当得起众位夫人的夸奖……”
她瞅了蕙娘一眼,低头一笑,竟有几分羞涩,“眼前放着蕙姐姐,从小儿就是样样出色的,身上什么时候少过奇珍异宝,这双手镯虽是难得,可和蕙姐姐手上的相比,却又必定是要逊色许多了。竟是快别夸我了,也让我有个容身地儿,不然,真是都坐不住了。”
说实话,蕙娘还真不把吴兴嘉的那对镯子放在眼里,只是她不能直撄锋锐,见众人的目光都随着吴氏一道看过来,其中颖悟有之、兴味有之、担忧有之,也只好含笑道,“嘉妹妹这也过分客气了吧,这样好的镯子,除了天家谁能拥有?我却没你这么好的福分,能得太后娘娘的赏赐。你这样说,倒是把我给说臊了。”
吴兴嘉抚着镯子,浅浅笑道,“姐姐这就臊了么——”
她唇边的笑意,才放又收,又瞅蕙娘一眼,便敛了容,若无其事地低首吃茶,仿佛刚才这番对话,真只是闲谈罢了。
焦家、吴家争奇斗富,是京城数十年间上演不衰的老戏码了,焦家在财力、在讲究上,真是死死把吴家压了一头,蕙娘这句话,别人说来也就是平常客气,可从她口中吐出,意义那就不一样了……谁也不会相信她焦清蕙的身家,会被这双镯子给难住,这话往小了说,是她焦蕙娘怕了吴嘉娘的声势,不得不对她认输低头,往大了说,就有点焦家被吴家踩在了脚底下的意思……
虽说众人面上还带着笑,但彼此交换的眼色,可是十分意味深长。连主桌那块,似乎都在暗暗关注这里的动静,杨宁妃笑道,“牛吴氏,你到我跟前来,我也瞧瞧这对镯子——都说好,可我还一眼没看到呢,就被母后给赏人了。”
吴兴嘉便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往杨宁妃那里过去了,阜阳侯夫人在台底下轻轻地拍了拍蕙娘,口中笑道,“对了,据说这二次出海的事,也快定下来了,不知是谁带船出去呢……”
正是热闹时,两个皇子都睡醒了,当下便被抱出来助兴,又有太妃、太后先后遣人赐了东西来给两个新皇孙,也赐了酒菜给诸位命妇,众人忙起身谢赏。那女官赏了牛贵妃、牛贤嫔,又赏了牛家并李家等几位女眷,还端了一盏酒笑道,“太后娘娘赐给淑人桂杨氏金樽美酒。”
说着,便将酒爵高高举起——这一爵酒,却是酸味四溢,站得稍近一些的诰命,不免都要拿出手绢来捂着鼻子,又是好笑、又是吃惊地望向人群中的桂少奶奶。
太后这也忒是捉狭了,这哪里是酒……分明就是一盏子醋!这样一大杯,只怕一口气喝下去,回去一场胃疼那是免不了的了——当然,一起喝下去的,也还有桂少奶奶的面子。出了这么大的丑,日后别说她本人好不好意思在京城走动,就是她的子女要说亲,恐怕都是难了……
桂少奶奶年轻貌美,今日打扮得也颇得宜,面若桃花眼似春水,颇为惹人好感,眼下她被太后娘娘这样指名羞辱,众人瞧着她,泰半都有些不忍心。她本人却不慌不忙,起身先跪下谢了太后的赏,将酒拿在手上了,又笑眯眯地道,“娘娘厚赐,本不应辞,只是我体质不好,从来都是滴酒不能沾唇,才喝一口就必定要晕迷过去,这一大盏酒,只怕不胜酒力呢,倒怕酒后无状,倘闹出什么事来,唐突了场面,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她话音刚落,杨阁老太太便道,“这倒是真的,几回你过来我们家赴宴,倒真是一口酒都不肯吃。原来还有这个缘故?”
“这是自小的毛病了,权神医也嘱咐过的,我们家的人血行慢,都不能喝酒,免得血质沉淤,容易出事……”桂少奶奶眉头微蹙,和杨太太竟是默契天成,一唱一和,眼看那女官面色一沉正要开腔,又忙道。“只是太后娘娘厚赐美酒,又怎敢弃置……这可是娘娘的厚爱和福分!”
一屋子人都渐渐静了下来,牛贵妃皱了皱眉,也道,“正是,长者赐不应辞,太后可很少给人这样的体面。若非桂杨氏你如此讨喜,娘娘亦不会破例的。”
桂少奶奶的桃花眼一眨一眨,好似完全没听懂牛贵妃的机锋,她忽地抿唇一笑,上前几步弯身把酒樽呈给牛贵妃,“贵妃娘娘晋位时,我远在外地,难以亲身恭贺,心里实在不安得很。今日既然娘娘给了我这样难得的体面,我索性也就借花献佛,将这上好美酒献给娘娘,贺娘娘晋位!”
要说刚才,大家还有些看笑话的意思,现在众人却都屏住了呼吸,屋内一下就静得落针可闻,阜阳侯夫人的手,也一下捏住了蕙娘的手心。牛贵妃僵在原地,张了几次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她甚至有几分求助意味地将眼神投向了娘家人,可一时间,就是娘家人,又能给她什么好主意?
到底还是吴嘉娘起身道,“贵妃娘娘常年在太后娘娘跟前陪侍,想来时常能得到赏赐和体面——兴嘉却终究是身在外地,有了这镯子还不够,竟是贪心得很,还想讨杯美酒来喝,请贵妃娘娘成全!”
牛贵妃倒有几分不忍心,她的脸都揪了起来,但纠结了一会,估计也没想到别的办法,只好笑道,“也好,可见你和母后有缘,将军夫人无缘,倒竟终究是你得了这个体面去。”
一边说,她一边悠悠地望了桂少奶奶一眼,桂少奶奶仿佛未见,一边双手将酒爵递给牛贵妃身边的宫人,由她传递,一边笑道,“我也怨自己怎么就不能沾酒呢——我虽没见识,可一闻这香就知道,这酒真是极好的,不愧是御进的好酒……”
杨宁妃扑哧笑了起来,欣然冲那宫人道,“稳着点,好酒可别洒了,仔细你们家主子回头罚你——这舞怎么不跳啦,还是跳起来么,也给牛吴氏妹妹助个兴。”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损了,牛贵妃气得脸色煞白,杨宁妃只做不见,还和她东拉西扯,说起这女乐的进益,“这两年新排了几支舞,我看,还数楚舞最佳妙……”
上赐美酒那是必须喝完的,还得是宫人太监看着喝完,众人也都不敢再看吴兴嘉的热闹,便由她站着领赏,自己各自低声说笑,做出不关注她的样子。几个侯夫人在蕙娘身边交头接耳,眉头都蹙得很紧,昂国公李夫人更是连连摇头,低声道,“虽说……是儿戏了些,但这桂家媳妇是怎么了!骨头就这么硬?非得把事情往大了去闹?这对他们家可没什么好处!”
有些勋戚夫人,家里也有武将在外地任职的,消息要灵通些,便压低了声音道,“您是不知道,现在牛家和桂家,闹得太不堪了。几乎和撕破了脸皮无异,上个月听说还在草原里打了一场,她是从老家过来的,什么事不清楚?也难怪一点都不给娘娘面子……”
众人都吃了一惊,阜阳侯夫人道,“打?擅动朝廷部曲,那可是大罪呢!”
“嗐,您这就有所不知了。”说话的那位侯夫人冲吴兴嘉的方向努了努嘴——她这会还站在当地,捧着酒爵往下吞咽呢——“就是她姑爷,身边就带了有三百五百的亲兵,这都是他们自己养的,又不吃朝廷的米粮,和朝廷有什么关系?听说桂家人亲兵少,很吃了一些亏,扔了起码有二十多条性命。你说桂杨氏心里有没有火了?”
诸人这才恍然大悟,蕙娘心底,亦是雪亮,她侧耳聆听着屋内的低语声,望着那些个交头接耳的诰命们,又望向了另一张桌子。
桂少奶奶虽然非常豪迈地下了太后的面子,也显示出了自己的机智和骨气,但诸位诰命,可不会同戏文里唱的那样纷纷叫好,事实上,那张桌子上压根就没人搭理桂杨氏,孙夫人、郑夫人并杨太太也都在别处坐着,倒把她给真落了单,她却丝毫不显忧虑,而是悠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欣赏着场中歌舞,唇边甚至还挂着一缕淡淡的笑意……感受到了蕙娘的眼神,她倒是也投过了好奇地一瞥,仿佛也对蕙娘这个漩涡中心,有几分兴趣。
眼神一触即收,两位年轻少妇都把注意力转向了别处——只是过了一会,两人唇边的笑意,不知不觉间,也都加深了一星半点。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是感到对不起小吴,我其实还是蛮喜欢她的,但是每次她都吃苦,这一次你看三妞本意集火大牛的,结果还是她倒霉,辈分最小得出来挡枪……
229提亲()
纸包不住火;更别说这事;当事人本来就没打算遮掩。不到三天,京城上层圈子;已经把这事给做了新谈资,想来一年半载;消息传播到了中层文人中去以后;戏台子上少不得又要唱出新曲,演一出“桂夫人智斗太后”的好戏码了。
“真是和戏文里演得一样了。”阜阳侯夫人的赏雪宴都是自家亲戚,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忌,阜阳侯家的太夫人就是直言不讳;“这也是那位太粗糙了点;那味儿实在是太冲了,就是桂家媳妇喝了;叫别人心里又该怎么想?”
“话也不能这么说,”权仲白的外婆义宁大长公主,今年业已年过古稀,就连宫中的典礼都不出面了,但阜阳侯家就能把她给请动,她点评起太后的举动,那倒是更加理直气壮了——说起来,她可是皇上的祖姑姑呢。“以牛氏身份,要对付桂家那个小媳妇,还用得着什么心机手段么?她是觉得人家不配!她要怎么着,人家都只能接着——说实话,这孩子也实在是胆大包天了,牛家可是那么好欺负的?她当时倒是痛快了,只怕一回头,家里就要遭祸事呢!”
“您还看不出来吗。”阜阳侯夫人和亲娘说话,就不大客气了。“人家本来可以不进宫的,这次进宫就是鼓足了劲儿要和那位斗一斗,再下下她的脸面……恐怕这次,宣德牛将军,是真的把桂家给打恼了。”
她眉飞色舞,把当时在宫中听来的消息又学了一遍,众人都嗟叹道,“这也是牛家太狠了点。”
什么叫做以势压人,以势压人就是指鹿为马混淆黑白,当时牛太后就是赏一碗尿硬说是酒,只怕大部分人都会乖乖喝下去。这些诰命们倒是不为桂少奶奶的手段惊叹,她们是很佩服桂家这对小夫妻的勇气,“这也不是头一回了,要不是他们家如此不识好歹,把太后娘娘的面子给踩在地底下,这仇怨也不会越结越深了。”
“两家明争暗斗也有段时日了。”权仲白大舅母叹了口气,“前回我出去吃酒,听见他们谈起来,还觉得奇怪呢,这宫中的事毕竟是闹得不体面,皇上也不便为太后出头。可桂家竟胆大包天敢和牛家私斗,这可不是抄家的大罪么!犯了这事儿,还不知道韬光隐晦,放了那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奶奶出来瞎闹,他们家是嫌死得还不够快?可朝廷上现在竟还没人揪住这条小辫子,可不是离奇么?”
“那是在草原上打,说是换防时起了冲突……”阜阳侯夫人压低了声音,“据说桂家回来就给皇上告状了,是皇上把这事给压了下去。这也是上回——也不知您还记得不记得,从前我们家老太爷手里使过的卫某人他侄子家那口子过来拜访,给漏了点口风,据说是牛家先起的头,他们不占理,桂家兵口也硬,这就打起来了。两家都是亲卫,就拼谁的装备好,结果,牛家亲卫全拿着最上等的火铳,当下就给交待了几十条人命。卫家也有个小子在里头,差点没折进去,卫太太恼得不得了,现在都不和娘家人来往了……”
真要这样说,那皇上装聋作哑,连底下人都给压住了,那多半还是想要回护牛家。毕竟一般军队之间发生冲突很常见,活活把人打死的也不少,但动了火铳,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只要桂家手里有证据,就是皇上都不能过分倾向牛家——说穿了,要换防要换防,这防可不是还没换吗?罗春那么大个人就在边境上杵着,把桂家给逼急了,就不说反出去,人家给你撂挑子不干。这万一罗春有事,牛德宝顶不上去,皇上不得抓瞎吗?
“到底是手里有兵,”阜阳侯家的大闺女颇为向往,“您瞧桂家脖子多硬,这一年来,满京城谁敢和牛家人做对呀,就他们能下了牛家人的脸面……不愧是西北人,性子就是直……”
众人都有些讶然,连一直没有说话的蕙娘,都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阜阳侯夫人笑着拍了她一下,自己却也是叹了口气,有些解释意味地对大长公主开了口,“这孩子,心疼兄弟呢。前几个月,她兄弟和牛家宗房三孙子斗气,被人家打了几下,她倒是记恨上了——”
义宁大长公主眉头一拧,“伤着了没有?现在可养好了?”
阜阳侯夫人还没说话,大姑娘就抢着说了一句,“都见血了!脑袋上一个大豁口,躺了半个月呢!”
“大人说话,你小孩子插什么嘴。”阜阳侯夫人忙打了她一下,她二女儿也道,“姥姥,年轻人血气盛,没什么大事的。”
大长公主如何不明白外孙女的意思?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到底还是苦笑道,“罢、罢,咱们还是少惹是生非吧,现在牛家气焰,太盛啦……别和桂家似的,闹得死了人还没处说理去。”
阜阳侯夫人面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她强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您看就连焦氏,现在还不是得受那个牛吴氏的气……唉,不说了不说了,大家吃酒。”
蕙娘也笑着把话题给扯开了,义宁大长公主却不罢休,她把蕙娘叫到身边,欣赏地摸了摸她的脸颊,“那天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做得很好,现在这样的局面,没必要和吴氏置气。这样,人家不是有好镯子么?我们也有!把我带来那个匣子拿来,你们姐妹妯娌一人挑一对,也别叫人笑话咱们少了首饰。”
公主手里的好东西,那还能少了?阜阳侯家几个女孩都换出了笑脸,蕙娘扫了屋内一眼,见屋内多了个阜阳侯家的堂姑娘,便轻声道,“姥姥,让妹妹们挑吧,我就不要了。”
她这样大方,谁不喜欢?义宁大长公主笑得更开心了,“都有都有,知道你好东西多,让你几个妹妹先挑,你再拿一副。”
说着又问起权仲白的消息,蕙娘只好又敷衍了一番,还应允大长公主改日把两个儿子抱去给她看,这才把这话给揭了过去。阜阳侯夫人得了母亲的镯子,也就不再提自家儿子的伤势了,只说些琐事取乐,说来说去,又说到宫中,“也不知道宁妃是怎么搞的,从前多么得宠,现在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倒被个路数不正的女人给踩在了头顶。”
贤嫔入宫的委曲,如何能瞒得过这些人?阜阳侯夫人这样讲,多少是有点迁怒的意思,义宁大长公主也笑了笑,她倒是见怪不怪。“这是本朝,要是前朝,路数更不正的还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