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即笑得开心:“皇上昨夜可歇得好?”
这纯粹是话里有话,宇文容昼自是明了,却是微哂的瞧了他一眼,踏出,亲自合了殿门。
吴柳齐毕竟好奇,于殿门合拢之际偷眼望去……
帘幔因了清风灌入微微拂动,开合之间,他看到一个盖着云丝被的人睡在床侧的托塌上……那是苏锦翎吧?可她现在不是应该在龙床之上吗?那么托踏上的人又是哪个?
他努力的想。
昨夜,特意安排苏锦翎上夜。
他在殿外偷听许久,亦未听到应有的动静,料是皇上因外面有人不好行事……唉,皇上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他急忙遣散碍事的宫女,又熄了碍眼的灯……他敢保证,寝殿内只有苏锦翎一个女性。当然,为了皇上的安全,殿外还是要加强防守的,如此自是苏锦翎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调包一事绝无可能发生,可是……怎么会这样?莫非自己估计有错?不可能啊?
他心下犯疑,廊内已有宫人捧着今日的朝服与冠带在候着。他终忍不住,急赶两步。
“皇上,昨夜的事……要不要记入彤史?”
但凡皇上临幸了那个宫中的女子,均是要被记入彤史的。
宇文容昼止住脚步,回视了他一眼,那目光极是锐利,当即令他垂下眸子不敢多话。可是就在那目光调转的瞬间,却见皇上又笑了,那笑意虽浅,却极是温暖。
他彻底糊涂了。都说君心难测,而因了苏锦翎这小丫头,皇上似乎变得更加高深莫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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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翎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看着眼前的金壁锦梁,罗幔堆叠,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一骨碌坐起,却有轻滑的物件自肩上滑落……是龙旋凤绕的云丝被。
这尊贵耀目的明黄颜色立刻让她想起昨日之事。
“皇上……”
转了头,却见床上空无一人。
糟了,是不是自己睡得太沉,结果错过了伺候皇上上早朝?
想到一群人在殿中忙忙碌碌,自己却大模大样无知无觉的于一旁酣睡……天啊!
急忙起身,跑了两步,又折转回去将那云丝被叠好。
被褶间散着丝丝缕缕的甘甜之香,连带她的身上也多多少少的沾染了这种香气,而她分明记得睡前并没有盖什么被子,莫非是皇上……可是皇上怎么不叫醒她?上夜的宫人在主子休息的时候是不能打盹的,而她不仅睡得沉重连皇上起床都不知道还占了皇上的被子,这么多大的罪过……
心下惊慌,奔出殿门,正遇上一个宫女,见了她,便福身请安。
不对,她们都是宫女,纵然她现在升了五品宜人,可是昨儿个来时还没这程序,今日怎么变了?
“皇上……”
“回主子,皇上已去太极殿上早朝了。主子不必心急,若无大事,皇上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主子?
她四处张望又抬头……只见殿顶依旧彩画繁丽金龙腾雾的如昨日一般,可是……她是不是还没有醒,结果做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梦?
疾行至殿门口,环顾片刻,但觉绿林如盖,清风袅袅,空气中到处飘着甘甜怡人的龙涎香……仍旧是曾经模样。可是转得身来,便觉再次坠入梦境,因为那宫女竟然还福身在原地……该不是在等她说“平身”吧?
有一丝恐怖,有一丝诡异,让人分外不舒服。
她索性走出门外,可是来往宫人,但凡见了她的都过来请安。
昨日不是这样的……
心中的恐惧在无限扩大,已产生了无数联想的版本,该不会……
掐着裙摆的指尖愈发冰凉,其上冷汗密布。
“恭迎皇上回宫……”
她正兀自七想八想之际,忽听得这一声报。
抬头,只见一道耀眼明黄于满目碧绿中缓缓移来。
“皇上……”
她疾奔下台阶。
宇文容昼牵住她的手……她没有在殿内守候而是立在台阶上,神色慌张,小脸白得吓人,这手……怎的这般凉?
眉心微蹙:“有人欺负你了?”
“没……”她急忙摇头,又忽的想起什么,连忙福身:“奴婢恭迎……”
一把将她拉起:“到底怎么了?”
她面露急色,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宇文容昼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大步迈进殿内,结果一眼就看到一个宫女屈膝在殿中。
“雁卉,这是怎么回事?”吴柳齐瞅了眼皇上的脸色,厉声喝道。
那个叫雁卉宫女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在保持这个艰难的姿势的漫长时间里也在不断的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
“拉下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上,雁卉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罚她?”
宇文容昼看了苏锦翎一眼,不答话……这丫头和紫岚一样的心慈手软,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还要替人家说话。可是她又和紫岚一样的执拗,若是杀了那宫女,怕是……
“雁卉,皇上给你个机会,让你道清原委,否则……”吴柳齐深知皇上所虑,急忙为其解围。
雁卉扑倒在地:“奴婢实不知到底做错了什么。早上锦翎主子问奴婢皇上去了哪……”
后面的话不用听也明白了,岔子就出在“主子”二字上。
吴柳齐亲自上前给了她一巴掌:“就你这口无遮拦,便是大罪!”
雁卉被打懵了,她依旧想不通自己哪错了,只得头如捣蒜:“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四围的宫人见此情景,思及早上还给苏锦翎请安,不禁纷纷担心起自己的命运来。这是怎么话说的?明明是想讨个好,结果……可看皇上的样子又分明对她宝贝得不行,这昨夜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167从一开始
雁卉已被拖下去了,周遭人得了吴柳齐严厉的扫视,急忙灭了心中的那点小猜疑,亦知要将此事尽数从心底抹去,否则……
“过来。”
皇上已卸了朝服,换了鸦青色的软缎直身长袍,端坐在龙案旁,招呼苏锦翎过去。
苏锦翎不动。
她亦是不喜欢雁卉突然莫名其妙的喊她主子引得她胡思乱想耽惊受怕,然而又是因此被连累受罚。她也知雁卉无非是想讨个好,可不过是上个夜怎么就弄出这么大的麻烦?而且事情还是因自己而起……
吴柳齐经了这几回相处,已是有些能摸透苏锦翎的心思了,于是赶紧解释道:“雁卉口无遮拦,理应受罚,而罚亦不过是饿上一日。而且她擅自揣度圣意,险些酿成大错,皇上不予追究,已是额外开恩了。试想这宫中几万人,若是都如她这般口无遮拦,且将她今日所言擅自传播,那么锦翎姑娘你……换作别的事,亦是同样道理。皇上如此,亦是小惩大诫,锦翎姑娘可不要误解皇上一番苦心啊……”
这“苦心”二字说得极重,苏锦翎却只能理解其中的一层含义。
想来这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还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宫中的弯弯绕……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精进了,然而面对现实,不得不承认还需修炼。
吴柳齐见她神色稍动,连忙小声催促:“皇上在叫你呢,还不快过去?”
苏锦翎因为误解了皇上的苦心,正兀自内疚,抬眸见了吴柳齐鼓励的目光,方磨磨蹭蹭的向龙案走去。
“皇上……”细弱的声音简直低如蚊蚋。
虽无下文,可她这般小心翼翼,难道不是承认自己错了的愧疚吗?
可是宇文容昼仿佛没有听到,只专心在纸上写字。
她尴尬的站了半天,再转头准备向吴柳齐求助时,却发现吴大总管早已不见踪影,而且应在殿内伺候的宫人也不翼而飞。
就这般静静的立着,看着那紫金百合大鼎内飘出的袅袅轻烟丝丝吟唱。
“你倒自在!”
耳边忽然传来这一句戏谑。
转眸……竟不知皇上已经看了她多久。
“皇上,奴婢刚刚……”她努力的措着词,准备来一番检讨。
“刚刚?你刚刚怎么了?”宇文容昼若无其事的掉转了目光,继续对着纸卷。
皇上是忘了方才的事吗?可是看他那微微勾起忍笑的唇角……
“笑什么?”
皇上突然的发问令她发现自己的唇角亦在不断上翘。
“皇上是原谅奴婢了?”
“这会倒又聪明了。”宇文容昼笑叹:“过来,朕要罚你!”
苏锦翎笑容一滞……这皇上的心思可真难琢磨啊!
可是挑眸一看,皇上这是……
宇文容昼指着一沓红线直格的纸:“三日之内,需将这上面的字均认得清楚,写得明白!”
语毕,又递过一只漆木盒。
打开……彩玉雕就的猫形笔架、白陶竹节的笔筒、四卷荷叶陶制笔洗、天鸡铜质水滴子、白玉碾兽面锦地的水中丞、玉兔镇纸各一只,均是小巧精致,玲珑秀气。另有一块浮雕石砚,磨得极细致,竟似玉般光泽。其旁摆放一长方小盒,内盛三支凤尾竹管的兔箭毫,又配有三块雕印嫦娥奔月图的徽墨。各式各物,均码得齐整。
随后,一沓宣纸又出现在视线中。
宇文容昼指着一旁仿似凭空出现的一桌一椅:“去吧。”
她有些悲壮的走向那为她准备的学习地点。
前世她并不是个十分热爱学习的学生,今世竟要还将已会的知识重新来过,而且还是从初级做起……
二、三……皆是繁体。
皇上的字很漂亮,遒劲浑厚,力透纸背。
“从今日开始,但凡在清心殿,朕批奏折时,你便在一旁习字,若有疑难问朕便是。”
“谢皇上。”她恭顺的应了,心里却叫苦不迭。
她是“文盲”啊,文盲要如何做起?
偷眼瞅皇上……已经开始批阅奏折了。
她松了口气,拿水滴子往砚台里倒了点水,拈了墨条轻轻研起来,边研边琢磨如何演好文盲这一角色。
待觉得准备得差不多了,攥了笔,就要在纸上下手……
“朕知道你会执笔……”
她一惊,却见皇上正在目不斜视的看着奏章。
收了目光,端正的拿了笔,却觉手在颤抖,随后十分艰难的在纸上画了一笔……
“不问朕现在写的这个字念什么吗?”
宇文容昼的目光斜斜的扫了过来。
手心已尽是冷汗。
皇上究竟是想教她习字还是想借此测试她是否有欺君之嫌?
“奴婢……奴婢见皇上正在批阅奏章,不敢打扰……”
宇文容昼唇角纹路略深,似是没有发现这是一句谎言:“你现在写的这个字念‘一’,一张一弛、一诺千金、一念之差,还有……一见钟情、一日三秋,都是这个‘一’。但凡做事,定要一心一意方能成就一番大业。一鸣惊人者有之,然而更多的人却要靠一点一滴的积累,一丝不苟的努力,你可明白?”
“奴婢知道了。”
因了惊吓,因了紧张,笔尖在纸上哆哆嗦嗦,那道线便也出现许多的波折,倒真有点初学者的味道。
期间,她数次偷着瞄皇上,却见皇上的确是专心致志的批阅奏折,并没有注意她这边的动静,也便渐渐安下心来。
晚膳,依旧是她布菜,方发现除了节日,皇上的晚膳只是区区的六菜一汤,不过她照例吃得很饱,然后又被吴柳齐支使着干这干那。
她咬牙隐忍,看来在清心殿这十天里,似是要把她过去一年的活都干尽了。
本以为到了戌时,她便可以解放了,怎奈皇上又拿起了奏折,也不发让她回去的话。
她故意在皇上面前晃了几圈,皇上却瞄都没瞄她一眼,只专心于奏折之上,慢吞吞道:“忘了白日里朕同你说什么了?”
……“从今日开始,但凡在清心殿,朕批奏折时,你便在一旁习字……”
皇命不可违啊!她哀叹,可是据说皇上批阅奏折往往要熬到很晚,有时甚至彻夜不眠,而且,皇上昨天睡得早,积了一大堆作业,再加上今天的……天啊,她岂不是要跟着熬通宵?在皇上身边当差果真是个苦差事!
吴柳齐这回不折腾她了,命小宫女给二位开夜车的人物各奉上一碗提神醒脑的参茶,苏锦翎的桌上还备了两碟精巧的糕点,然后便携人退了下去。
殿内只有二人,除了屋角的铜漏时不时的轻叹一声,再无其余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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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三更,宇文容昼放下最后一本奏折,舒展了下筋骨,望向一旁的小人儿。
人已经斜斜的扑倒在桌上,手里尚拿着笔,看来临睡前依然在努力习字。
唇角就这般浮上一丝笑意,轻手轻脚的移到桌边。
她正枕着厚厚一摞纸,最上面的一张只写了两笔,且墨迹未干,而她的脸恰好贴在其上。
忍笑,轻轻从她手下抽出另一摞已经写好的纸。
可是只这一动,那羽扇般的长睫便微微一闪,旋即睁开眼睛……
懵懵醒来的苏锦翎带着前世遥远的记忆,竟恍似回到课堂上,因为睡着了被班主任捉了个正着,忙慌的捉起笔来,有模有样的学习……
耳边传来轻笑。
抬眸……
记忆中最残酷最无情的班主任的脸和皇上的脸缤纷错乱了交换了许久,终于定格成皇上的脸。
还好是皇上……
刚刚她做了个噩梦,梦见一群人在考语文。她原本答得飞快,然后便交卷出去玩了,却忽然想起作文没写。急忙赶回,向监考老师讨卷子。可是监考老师死活不给,她急得不行,就要给人家跪下了……
心里还在琢磨,不过在古代生活了这么段时间怎么膝盖都变软了?
她已经好久不做这类噩梦了,都是皇上,偏让她学习……
“写的不错!”皇上翻阅着她的作业:“可是……怎么都是‘一’啊?”
“皇上今天就讲了个‘一’。”
说实话,语气是很有些抱怨的。
“原来如此,看来是朕的不是了,”宇文容昼恍然大悟:“那么明天就讲《三字经》!”
“啊?”她惊叫。
“锦翎这般惊讶莫非知道《三字经》内有多少字?”
惊叫收声。皇上为什么总要纠结她是否识字的问题呢?当然,这涉及欺君。像皇上这样位高权重者见惯了他人的唯唯诺诺,怕是最难容忍被人欺骗吧。岂止是皇上,谁又喜欢被人欺骗?而这般屡屡试探是不是就想定她个欺君之罪呢?
长睫微闪,瞬间垂下,将“既是《三字经》自是只有三个字”咽下……过度的装疯卖傻,只能更显心虚。
“奴婢不知,奴婢只知人常说的几句。”
“哪几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教之道,贵以专。”忽的微微一笑:“其实锦翎并不是完全不通文墨嘛,这些个‘一’中有‘两笔’就写得格外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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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如释重负
语毕,又极认真的瞧她一眼。
“听多了,自然也就记住了。”她急忙岔开话题,生怕皇上再就那一沓“一”字提出什么质疑:“皇上批完奏折了吗?”
“嗯。”
皇上果真是神人,都这么晚了,竟毫无一丝倦意还有饶有兴致的翻看她今日的成果。
“既是如此,奴婢告退。”
话音还未落地,就见吴柳齐仿佛是从空气里冒出来一般出现在殿内,身后还跟着一串宫女。
“伺候皇上洗漱。”
吴柳齐吩咐一句,转身对向苏锦翎,有些困顿的小眼忽然一瞪,紧接着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又急忙绷紧脸,干咳两声,回头对宫女道:“领锦翎姑娘下去梳洗……”
“吴总管,我……”
吴柳齐拂尘一甩。
苏锦翎只见眼前一片迷蒙,话就被恰到好处的打断,待视线恢复清晰后便看到吴柳齐双眉微垂,一本正经且理所当然的说道:“今夜还是由锦翎姑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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