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口中这一面墙便是朕的天下,朕一生励精图治,一心要做个功高至伟的皇帝,然而亦犯过不少错误……”
“皇上……”苏锦翎心下一动。
依皇上那般高高在上之人,应是唯我独尊目空一切的吧,怎会如此坦然的承认自己有过?
她不得不承认,凡事没有绝对。依她这一年来的见闻,亦不难得知宇文容昼乃是难得的旷世明君,他的杀戮,他的残酷亦难掩其雄才大略的风采,他对敌人心狠手辣,对臣子恩赏有加更彰显其文治武功的风范,那眉间的一道难以抚平的深痕正是他几十年殚精竭虑的功勋。皇上,即便高高在上,亦有着太多的难以两全之事,皇上……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
一时间,竟不觉那明黄的身影远在天边,就像现在,像那铺在地上一高一矮的两道影子,是那么接近……
“正如你所言,朕年轻时裂土开疆,赚下这大好河山,却也损伤了无数无辜百姓的性命。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朕现在都不知后世史官会如何评价朕所作的一切……”
“皇上英明,永载史册,万古流芳……”吴柳齐伏地唱和。
宇文容昼笑了:“就你会给朕戴高帽子!”
“奴才是肺腑之言,由衷而发……”
“朕早就说过,若是把你这舌灿莲花的本事拿来教她,也便省得了今天这气了……”
“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
“嗯,一会朕再罚你……”
“奴才甘愿领罚,奴才谢皇上赏罚……”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宇文容昼挥袖示意他起身,自己坐回到龙椅上,闭目叹了句:“常言道,人在高处不胜寒,朕今天算是领教了……”
156我喜欢你
即便身为皇上,即便至尊至贵,人人仰羡,却也有不为人知的难处啊,且身在高处,更是无形中拉开的与他人的距离,人们只见了他的风光,想要沐浴这份风光,却忘了皇上也是人,也需要了解,在难过的时候也需要人安慰……
吴柳齐冲苏锦翎使了个眼色。
苏锦翎已是眼眶有些发热,这工夫慢慢移到案旁,小声道:“皇上,奴婢错了……”
宇文容昼唇角不动声色的一牵,却只“哦”了一声:“错哪了?”
“奴婢不该惹皇上生气……”
“可知朕为何要生你的气?”
“奴婢不知……”
那主仆二人齐齐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宇文容昼不得不睁开眼:“朕是气你不肯说实话!”
“那奴婢以后尽量说实话……”
“尽量?”
“但凡奴婢能答皇上的,都是实话!”
“你……”宇文容昼伸指无奈点着她,回头对吴柳齐道:“她还说自己资质愚钝,朕倒看她聪明得紧!”
今儿这事到底还是皇上让了一步。这个苏锦翎……前途不可限量啊!
吴柳齐暗想,赔笑道:“皇上的眼光总是没错的!”
“皇上不责罚奴婢吗?”
“朕记得没说过要责罚你,朕倒是说过若是你那墨研得让朕满意,朕还要赏你……”
心下一动:“皇上要赏奴婢什么?”
“呵,朕记得你早上时似乎并不想要什么赏赐……”
“奴婢是以为皇上又要升奴婢的级,奴婢怕……”
“哈哈……哪能总升级,若是照你所言的速度,用不了多久,朕岂不是没什么可赏你的了?到时……”
皇上微闪的眸光被吴柳齐敏捷的捕捉到了,他眼皮一跳,皇上莫非是想……
“那奴婢能自己讨个赏赐吗?”
“呵呵,这倒是个新鲜事。你且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苏锦翎咬咬嘴唇,小心的瞧了皇上一眼,但见他眼底眉梢俱是笑意,方小声道:“奴婢想告个假……”
宇文容昼笑容微敛:“告假?”
“嗯,奴婢想出去一会……”
眸子微眯,却仍是笑着:“那么你所要去的地方或是要见的人更或是要办的事便是位于能对朕所言实话的范围之外喽?”
苏锦翎咬唇,不做声。
如此自是默认,如此……是否亦是对皇上的信任?
宇文容昼做思考状。
片刻后……
“好,你去吧!”
苏锦翎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难道朕还会骗你?既然你以真心对朕,朕自然要以真心相还!”
笑容绽放:“奴婢谢皇上!”
刚刚那一笑仿若昙花骤然绽放,竟于瞬间晃了他的眼,以至于他方想唤住她洗了手上的墨再去,却见她停在门口,回眸望了望……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清澈的目光分明写着感激与开心,竟比任何锦词妙句都动人。
怔忪间,那个轻灵的身影已然消失,整个大殿顿显得空荡荡的。
“皇上,要不要找人跟着?”吴柳齐瞄了瞄门口,悄声道。
“跟着?”宇文容昼的神色与语气均难辨喜怒。
“呃,奴才是想……锦翎姑娘性子单纯鲁莽又有点执拗,万一得罪了什么人……”
皇上,难道您就不想知道她去会什么人?
宇文容昼收回视线,拈起那张只画了一道翘尾巴横线的宣纸,唇角一牵,漫不经心道:“要你操心?关心她的人多着呢……”
吴柳齐半晌没接上话。
他要说什么呢?
皇上英明?这工夫可不是拍马逢迎的时候,皇上喜欢那丫头,他这心里明镜似的。
道破天机?皇上的心思也是你一个宦官可以拿出来随便卖弄的?况且这事刚有点苗头,谁知道日后怎么发展?还有待观察。不过……除了上回……那还是在四年前,边关传来捷报,他可是好久没有看到皇上这般开心了。
皇上喜欢那丫头,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喜欢。往常皇上要是看上哪个,直接就吩咐了人拿春恩凤鸾宫车抬到倾颜殿便是,可是对于这个苏锦翎却是迂回反复,处处试探,甚至还带着那么点小心翼翼。对她的违逆不仅不动怒,倒好像是乐在其中,却令他这个旁观者着急不已。
也果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皇上这边镇定自若,他这个皇上的身边人是不是也要按兵不动?皇上究竟在想什么?那根翘尾巴的横线有什么好看的?此番他真有点摸不透了。
“还愣着干什么,给朕研墨……”
“皇上,歇歇吧,稍后还有龙舟大会……”
但见皇上的目光不经意的扫向他,虽只是轻轻一扫,却仿佛冷风般刮到了心上。
的确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只得咽下后面的话,答了声:“是……”
心里抱怨,苏锦翎啊苏锦翎,其实皇上怜你身世孤苦,本是打算带你去晨光苑看赛龙舟的,你怎么就不了解皇上的一片心意呢?这会竟不知跑哪去了。皇上已说要以真心相待,这是多明白的话啊,可你……唉,你可千万别伤了皇上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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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翎气喘吁吁的奔到镜月湖,
湖面如镜,荷叶田田,簇拥着如半钩新月的小亭……一切都和去年的此日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湖边少了个雪色的人影……
清风徐徐,送来荷叶清香,撷走了一路疾赶的燥热,也将心吹得凉凉的。
她耽搁了这么久,他是不是已经走了?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来……今天是端午,晨光苑要赛龙舟……
一声叹息也无,只默默走到湖边,看那铺在水面上的落寞身影,再沿着那身影向远处望去……
天光,云影,流风,浅香……无限开阔,又无限孤单。
沿湖慢行,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回想当日的点点滴滴,不觉中,心间已温软一片,进而漫上唇边……
“没看到我,你倒似很高兴啊?”
耳边忽然传来这一声不满。
未及回眸,已是满心喜悦。
“我还以为你……啊……”
腰间一紧,整个人已是悬空。
脸紧贴在他的胸口,只听风声携着清香急速划过耳际,
脚下一稳,随即又晃动起来。
她也不怕,只牢牢的黏在他身上,一任出水的荷叶轻轻拍打着裙裾。
就任她这般黏着,亦紧紧的抱住她。
船身再摇摆,水波再动荡,亦稳稳的,牢牢的护住她。
“怎么来得这样晚?”他的声音有恼怒,有责怪,亦有疼惜:“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皇上待我很好。虽然有时看起来很严厉,不过一会就好了……皇上还夸我墨研得好呢……”凡事自是捡好的说,免他担心。
“研墨?”宇文玄苍皱了眉,微有讶异。
苏锦翎点头:“皇上说这是一门学问,不过我倒觉得他是在借此批评我那日言语冲动,行为鲁莽……”
额心挨了一点:“你也不笨嘛?”
“谁说我笨了?”
“那你猜猜我为什么一定要你今日到此?”
“自然是有事喽……”
“愈发的狡猾了,看来放你在皇上身边还是对的……”
“皇上真是个很好的人,以前我只以为皇上严厉冷酷,却不想每每在严厉后都是慈爱温和,就像是……父亲……”感到他手臂一紧,不禁抬眸对他:“我说错了什么吗?”
的确,那可是皇上,高高在上的人物,怎么可以随便拿来谈论?她,是不是僭越了?
“没错,是父亲,是我的,自也是……”
终于从他那微翘的唇角得知了他的心思,立即脸腮发烫。
埋头在他胸前,深深的吸了口气:“你和皇上身上的味道一样呢……”
猛的被他钳住双肩,紧接着对上一双紧张而恼怒的眸子:“你今天是不是谈别人的时间多了些?”
哭笑不得:“那可是你父皇,你也要……”
“不行,”将她抱得紧紧的:“谁也不行,除了我……”
感受那因为紧张和激动而狂跳的心,心中蓦地涌出无限感动。
就是这个人,霸道又蛮横,无理又多疑,吃醋的尽头比她还大,却是一心为了她。在人前,他是冷酷无情的煜王,可是在她面前,他的多情、温柔、体贴、宠溺……从无掩饰。就是他,默默的用生命为她铸就莲花,只为保她三年不受雷声之苦……就是他,在她都忘了这个重要的日子的时候却是将其牢牢记在心里,又不肯对她解释,只拿出惯有的威胁,亦不顾她的气恼,撇了忙碌,却只是为了与她享受这片刻的温馨。
就是他,哪怕是让她气了,让她恼了,让她伤了,也让她舍不得离开,因为舍不下的是他同样无法舍下她的心。
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衣襟:“玄苍……”
“嗯?”
“我喜欢你……”
怀抱猛的一震,继而转作微微的战栗。
她喜欢他……他知道,从那澄澈的隐藏不住任何情绪的眸子,从那一颦一笑一喜一怒之间,从那贴身贴心的小小动作,从无数次的欲言又止,哪怕是得知他的真正身份以为他欺骗了她而毅然决然的离去,都是因了……她喜欢他……
157定情信物
她喜欢她,他知道,却从未听她提起,而今就这般毫无预料的落在耳边,虽是轻轻的,柔柔的,如此简单,如此直率,带着羞涩,带着小心,却是毫不犹豫的说给了他,他怎能不感动?
一时间,竟是眼底微烫。
强有力的拥抱给了她最大的肯定和鼓舞,埋首于她发间,亦是无比坚定道:“我也喜欢你!”
就这般相依相偎,任流风轻卷,任水波微摇,任荷叶轻喃……只有雪白的袍摆与碧绿的裙裾翻飞纠缠,难舍难分。
“咕……”
一声轻微的抗议打破了这静寂和谐。
宇文玄苍乐了,放开她:“又没进膳。皇上那边但凡熬夜就不备早膳,竟连你也饿着了,幸好我早有准备……”
一只半尺见方的漆木匣横在眼前,其上泥金勾画如意花纹,旁边是一金质按钮,光泽圆润……竟是同去年那只匣子一模一样,再细看……果真,右下角处篆字烫金,勾画流水样的“苍”字。
挑眸看他,但见他笑意满满。
轻岂开关……
糯米的甜软并着箬叶的清香立即飘了出来。
依然是九只小巧玲珑的粽子,周围镇着冰块。
见她抿嘴偷笑,附唇到她耳边:“是专为去年这日来此找我算账的一个姑娘做的……”
白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我是不知,你却知道……”
那柔和的气息搅得她的心亦跟着痒痒的,急忙转过身去,翘起手指……
“慢着!”
他一声断喝,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皱眉道:“我真不知道你是要吃粽子还是要吃墨汁……”
说着牵她到船边,将那黑乎乎的小手按到水中轻轻揉洗。
水波粼粼,褪下的淡墨云似的悠悠散开。
“这是……”目光停在她的腕上。
“五色丝……若不是皇上,我都要忘了今天是端午……”
宇文玄苍的动作只是稍稍一滞,却是被她发觉了,只当又不小心提起了皇上引他醋意泛滥,急忙收回了手:“洗干净了,我该……啊……”
她这一转身,却引得船身摇晃。
紧急间已是被宇文玄苍护在怀里:“没事,别怕……”
船身只晃了两晃,便稳住了。
而后,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集中到了一处……宇文玄苍雪白的袖子上清晰的印着一对淡黑的痕迹。
“我只当你什么也不会做,不想这水墨桃花也画得不错……”
“你就知道打趣我……”
“锦翎……”
看着她抬起的水眸,他忽然欲言又止,只道:“快吃吧。”
她应了一声,拿了只粽子……却是被他接了去,长指一挑,优美的拨起了粽叶。
看着那印在衣上的淡迹,思及他方才的话,忽然觉得有些惭愧。
他给了她太多,可是她至今也没有送过他什么。古代好像都讲究定情信物,他贵为王爷,自是见惯奇珍异宝,她也没什么宝物,若是能如其他女子那样做个新颖又别致的物件——比如樊映波的玉兰荷包,就很好,可她偏偏又笨手笨脚……
“你把自己送我不就成了?”
似看出了她的心思,他冲她邪邪一笑,顺递过那粽子。
瞪了他一眼,接过粽子,一边吃一边琢磨定情物。
宇文玄苍微微一笑,又拣了个粽子,细细剥起来。
她伸手接过之际,水绿色的轻罗袖子下滑,露出雪白粉嫩的手臂,那条系在腕上的细细的五色丝便分外鲜明的刺入眼底。
他不禁眉心微蹙,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曾有的不安再次涌动起来,他却一再告诉自己不可能,因为皇上的心里只有一个慈懿皇后,对其他人的宠幸不过是为了平衡并牵制朝堂各方的势力,即便是目前最受宠的无甚庞大背景的璇嫔,也不过是沾了慈懿皇后的光而已。苏锦翎……皇上应是可怜她自小便受尽冷落……
不觉看向她……那个小人儿正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粽子。
吃得这般仔细,是因为知道这粽子是他专为她而制的吗?
从未有人这般珍惜他的心意,即便他身为王爷,可是她……那对点珠耳坠自送了她那日起便未见她离身。她在贤妃跟前伺候,眼下又正得宠,他知道这几个主子均出手大方,然而她却从没有将那些金光灿灿替代了他的,这份情意即便她不言,他又怎会不知?还有她头上始终不肯换下的式样老旧的落梅长簪,听说是及笄之日烈王府的一个老妇人送的……这样一个懂得珍惜别人心意的人又怎能让人忍心不去珍惜她?
“锦翎……”
他忽然抱住她,弄得她不知所措:“你……”
话刚出口,唇便被堵住。她手上还拿着粽子,又不好推开他,只呜呜的控诉。
他的臂只一带,两人便倒在船上。
船身摇晃,她忍不住惊叫,呼声却尽数被他吞入口中,也不管她挣扎,将她压在身下。腰带已被他解开,且手一扬,那雪青色的长罗便于空中舞出一个曼妙的姿态,随即挂在了出水的荷叶上,颤颤巍巍,仿佛随时会随风飘去。
“你要干什么?”
趁他将吻移向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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