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陷阱的无法说出真相,已知真相的无法去面对,而他,处于混沌之中,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这才是最残酷的报应吗?
他是王府世子,自小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为一切尽在手中,离家十载投身宫廷也是为了有更强大的力量来给予他所想保护的人以更好的安置。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强大,哪怕父王母妃再如何反对,他亦是会不顾一切与他们抗争,甚至可舍了这浮华的名头带她远走天涯。然而此刻方发觉总是有某些东西是无法安排,无法掌握的,而那……偏偏是最重要的,最意想不到的。
他也曾彷徨,也曾迷惑,也曾无所适从,到后来,他只能选择去那最重要的人身边,去守护她,即便不能达成自小便在心底根深蒂固的夙愿,只要能时时的看着,守着她,不让她受一丝伤害,亦是满足了。可是今天,他忽然意识到,无论他怎样的护着她,她终究要长大,终究要成为别人的妻子……
一时间,竟好像有人立时要将她夺走……
他攥着剑柄的手已是青筋暴露,骨节泛出恐怖的青白。
“锦儿是我妹妹,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包括……你!”
眸光幽冷且坚定的对向那雪色之人,却见到那如寒冰般的眼中似是有微微笑意。
他等的便是这句。有苏穆风看护锦翎,自己也可放一些心来。既是兄长,又对她有着难以言说的爱意,还有谁会比他更合适呢?虽然他现在也并没有太大的能力,虽然让情敌来替自己暂时守护心爱的女人有些卑鄙,然而他不得不如此决定了。
“如此……甚好!”
那人只留下这一句,轻飘飘的,仿似风拂落枝头积雪。
然后他便在清雪飘零中飘然远去,只余苏穆风依然跪在冰天雪地中。
风轻扬,带动雪花翩翩,露出黑褐的枝干。
没有人注意到,那枝干下已有一点点细微的起伏,正悄悄的酝酿着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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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翎……”
刚看到那个纤弱的身影转入玉秀山,银狐裘斗篷便是一抖,将她纳入其中,狠狠抱住。
只不过三日不见,怎的就思念到如此地步?连宇文玄苍自己也觉得奇怪,现在的他恨不能将她吞到肚子里随身携带,因为一旦那纤柔的身影离了视线继之填满心壑的总是莫名的不安与愈发强烈的牵挂。
苏锦翎几乎被他闷死,好容易挣扎出来喘了口气,唇却被他吻住,结果又是一阵窒息。
直将她折磨得天旋地转方放了手,温柔的抱住那个小人儿。
“锦翎,上元节带你出宫好不好?”
然后便见那小脑袋腾的从斗篷里钻出来,如一只小猫般满是惊喜,然而……
她面带沮丧:“我要陪瑜妃过节……”
“瑜妃?”他眉心微蹙,眸不自觉的眯起。
“嗯,她已病了好久,这次元宵夜宴怕是又无法参加了……”
“只是……陪她吗?”
苏锦翎没有明白宇文玄苍话中的含义,只点点头:“她和贤妃娘娘一样和善慈爱,对我也很好,还教我弹琴,还说……”
苏锦翎刚要说出瑜妃总惦着让她与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清宁王合奏一曲时便看见宇文玄苍定定望住自己的目光,似是猜测,又似是怀疑。
“你怎么了?”
宇文玄苍突然一笑,却是有些生硬:“瑜妃那里总去吗?”
“嗯,”苏锦翎仍是沮丧:“早知道你要带我出宫,我就不答应贤妃娘娘了。”
不过转而发觉做如此想实在有些自私,瑜妃待她如亲生女儿,而她却连一个元宵节亦不想舍出来陪她,可是能和宇文玄苍一起出宫是多么难得机会啊!元宵节……团圆节,可知他亦是要舍了诸多的牵绊陪她,而她却……
“既是贤妃允的,那便去吧……”
她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那你……”
想必因此失望为难的应不止她一个吧。
“我倒没什么,无非是和玄朗看看灯,喝喝酒,我只担心某些人一旦见了传说中的神仙人物要乐不思蜀了呢……”
苏锦翎眉心微蹙,过了半天才明白何意,顿时笑眯了眼:“原来你在吃醋啊?!”
宇文玄苍虽是笑着,神色却分外郑重:“是啊,在吃醋!”
这家伙,霸道得连嫉妒都堂而皇之!
心底却是无尽的甜蜜,靠近他怀里,手搭在他胸前……正是那伤口的位置。停了片刻,忽然翘起脚,吻了下那凌厉的下颌,然后赶紧把脸藏起来。
宇文玄苍笑了,轻抚她薄削的背:“几日前苏穆风来找过我……”
苏锦翎肩头轻震。
“我对他说,我会娶你……”
苏锦翎抬起眸子,正对上他目光簇亮的眼。
“我又吃醋了!”
终忍不住笑,锤他:“还说人家是醋坛子,你简直就是醋缸,不……这漱玉潭都装不下你的醋!”
笑罢,伏在他胸口,轻声道:“他是我哥哥……”
“是啊,有时我真羡慕他,可以那么早便遇到你,如果我……”他顿了顿,省去一切不可能的重来,笑道:“不过我亦是很早便见过你……”
见她目露疑思,不觉伸指抚向她的额发……那月牙形的疤痕淡得几乎失了踪迹。
谁能料到他会邂逅七年前那个偶然被救起的小女孩?其实当时只是想救玄逸的,怎奈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抱着先跳下水的玄逸,害得玄逸差点被淹死。可是现在,他是多么庆幸顺手捞起了她?若是当初便会得知今日,他定会毫不犹豫的等着她!可是,这世间有多少事可以重来?她已是不记得当年的惊险,若是她能知道将来……可是又有谁人可预知后事?
“我还羡慕他可以堂而皇之的保护你,和你在一起,不过……”拈住她搭在衣襟的发丝轻轻揉捏:“未来的日子里,那个守在你身边的人,只能是我……”
忽的拥住她,细碎的吻撒在鬓边:“我有些等不及了……”
通往太极殿丹陛的玉阶是那般漫长,他从未想过要一步登天,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缓慢的却是踏实的走着,因为只有这样,才有更多的人看到你,才会经过万般思虑然后决定跟上来,这样的人心才更为稳固,你也可以借这漫长的过程了解人心,利用人心,巩固人心。可是最近,心里却毛躁起来,恨不能赶紧结束这冗长的征程,拥着怀里的人一同鸟瞰天下。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更深知忙中易出错,而且目前的状况依然需要观望筹备而不是急躁冒进,可是……明明拥她在怀,心里却为何要如此不安?好像……好像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好像会突然发生什么事把他们生生分开,而那偏偏是无法看见无法触摸的虚无……
他到底是怎么了?
玄朗说他这是关心则乱。
可能是吧。他与苏穆风相处十载,知道苏穆风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个锦儿,而他的脾气亦是如烈王一般坚定强悍做事不计后果。虽他不得不拼命说服自己是她的兄长,可是万一……
宇文玄苍不得不考虑太多。
把锦翎交给他的确安全可靠,却不是安枕无忧的,唯有将她牢牢的护在自己身边,方可安心,而她偏偏又是那么执拗……
“唉,锦翎,我该拿你怎么办呢?”看着她迷惑的小脸,终不忍将这难题压进心底,只苦笑道:“为什么不去捡那个锦囊?”
苏锦翎眨眨眼,好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知道我为什么要丢下那锦囊?”
她红着脸点点头:“七殿下后来告诉我了。”
“笨啊!”
他宠溺而嗔怪的点点她的脑门,搂她入怀,无声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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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树银花不夜天,游人元宵多留连。灯山星桥笙歌满,金吾放禁任狂欢。
这便是帝京的元宵节,即便是隔着厚重的宫墙,远处集市上的热闹之声依旧翻着跟斗砸进来,引得秋阑宫里的宫女太监挤在门口翘首张望,不停的评论着哪朵烟花开得最好看,又纷纷回忆儿时曾在街市见到的闹花灯舞火龙耍狮子的情景,叽叽喳喳的好像一群小山雀。
102元宵佳节
苏锦翎却独自倚在雕花纹锦的窗边望着夜空里将明月比得失了颜色的烟花,已是失神良久。
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却是惜晴。
惜晴柔声道:“瑜妃娘娘叫你呢。”
她方收回心神,走到瑜妃身边。
瑜妃爱惜的拉起她的小手:“想家了?”
她哪是想家,她是在想……
神思再次游离,只听得瑜妃叹了句:“都是要你来陪我,却弄得你不自在,辜负了这个好日子……”
她急忙道:“娘娘多虑了,奴婢不过是……有点想家了……”
这谎说得她也不好意思,急忙垂下眼帘,心里却是真的惦记着莫鸢儿。记得去年元宵节时,母女二人一同赏月,同吃一碗元宵,享受着单纯的快乐。那时她的心就像夜晚的清萧园一般空旷清幽,没有那么多的繁杂,没有那么多的思虑,没有喜悦,没有担忧,没有牵挂,没有……他……
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这样的火树银花流灯光影中会不会来个“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碗热腾腾的元宵蓦地出现在眼前。
“妹妹快尝尝,这汤圆味道如何?”惜晴笑道。
刻花鸟兽花草纹莲瓣青瓷碗托着雪白圆滚的汤圆,氤氲的热气浮着浓浓的香味,极是诱人。
拿瓷勺舀了颗汤圆,轻轻吹散表面热气,小心的放入口中……
绵滑,柔软,香浓,醇厚。
“好吃吗?”惜晴的眼睛亮亮的。
苏锦翎点点头。
“那就多吃点。”惜晴分外开心:“要知道这汤圆可是娘娘亲手做的呢。娘娘听说妹妹今日要来,特意下了厨。要知道,我们跟着娘娘这么多年都没尝过娘娘亲手做的汤圆呢。哎,你们别在那看热闹了,快来尝尝娘娘的手艺,一会可就都让锦翎吃光了……”
瑜妃嗔怪了瞪了她一眼:“就知道胡诌,哪年本宫没做汤圆?哪年没你们的份?”
“唉,往年我们是沾了清宁王的光,今年却要沾锦翎妹妹的光了……”
“又贫嘴!”
瑜妃作势要打,惜晴早已跳到一边,还扮了个鬼脸。
“这鬼丫头,平日都是本宫把你宠坏了!”瑜妃笑骂,转而又给锦翎添了一碗:“当年我还未进宫,家里很穷,每到元宵节亦是买不起粉食店里的山药元子、真珠元子,若是自己做吧,总是硬得能当石头。后来就偷偷跑到人家后厨,透过窗子学手艺。手艺虽学得不错,可是哪有人家那么精贵的食材,结果做出来的只是勉强能吃而已。等到进了宫,找御膳房的公公舍了些食材,凭着记忆中的做了一回,竟是分外好吃。唉,我长到十六岁,头回吃到那么好吃的汤圆。”
瑜妃的眼角亮闪闪的:“用水粉和作汤团,这样皮才会滑腻异常。这水粉的做法可有讲究,将糯米浸水中一日夜,带水磨成粉,用布盛接,布下加灰,以去其渣,取细粉晒干方可用。至于馅,自是想吃什么便可放什么,我还记得我进宫后第一次做的是松仁核桃馅。唉,这么些年过去了,每到元宵节我都会做汤圆,自我感觉这技艺是越来越精湛,食材也越来越精细,怎么味道倒越来越不如初次做的好吃了?”
瑜妃皱眉懊恼,竟似孩子般可爱。
苏锦翎笑笑:“奴婢尝听说一个故事……”
“讲故事啊,太好了!”惜晴立刻蹦了过来。
“从前有个打了败仗的将军,被人四处追杀,好几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穷途末路中,是几个乞丐搭救了他。在一座破庙里,乞丐们燃火拿瓦罐煮了东西。将军正昏迷着,忽然闻到一股特别好闻的味道,引得肚子咕咕作响,顿时醒了过来,问他们在煮什么。乞丐说,是‘珍珠翡翠白玉汤’。将军顾不得烫,将整瓦罐的汤都喝了,他觉得自己此生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后来他反败为胜,高官厚禄,封赏无限。他住在华屋美厦之中,吃着山珍海味,却总觉得不如在破庙中那一碗汤,即便命最好的厨子按着描述的样子去做,亦是不得其味。他思之心切,久了,竟病了。后来,他亲自去寻了当年那几个乞丐,命他们照原样做了汤,其实不过是一团发霉的面点缀了几片菜叶。将军只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认定乞丐欺骗他。乞丐叩头求饶,道,将军,这真的是当年那碗珍珠翡翠白玉汤,只不过将军不再是当年那位落魄的兄弟了……”
惜晴有些不解,不停的追问苏锦翎这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变的不是食物的滋味,而是人,是心,是这多年的境遇啊……”瑜妃叹道。
惜晴琢磨片刻,顿时恍然大悟,却是笑道:“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娘娘做的汤圆越来越好吃了呢?娘娘今年还做了好几种口味的,妹妹来尝尝,最喜欢哪个?
苏锦翎没想到一个故事会引得瑜妃感慨万千,黯然失神,自知有错,又不知如何安慰,只急忙端了碗嚷着“定要吃个遍”来转移瑜妃的思绪。
猪肉香浓,鱼丝软滑,豆沙甜襦,松仁醇美……
苏锦翎一一尝过,正欲答话,抬眸却见瑜妃和惜晴都瞅着她,神色竟似有几分紧张。
“哪个好吃?”
苏锦翎为难的看着面前的十几只碗,端起其中一个:“这个还有吗?”
惜晴当即笑出了声:“果真是和王爷一样的口味呢……”
说着,毫不客气的将手往瑜妃面前一伸。
瑜妃无奈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金锞子放到她掌中。
惜晴乐得差点蹦起来,回头喊道:“娘娘认赌服输啦!姐妹们,今天一定要战通宵哦……”
“这丫头,愈发的无法无天了!”瑜妃又气又笑,却意味深长的睇了苏锦翎一眼。
“锦翎,既是喜欢吃就都吃掉,一点也不给王爷留!就因为王爷喜欢,往年娘娘便只做黑芝麻的。今年可是有你陪着娘娘,他便放心出去游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这工夫,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似是有小宫女兴奋的叫道:“王爷来了……”
一时间,原本围着汤圆的人呼啦一下子堆到门口去,每个声音都在询问:“王爷在哪呢?王爷在哪呢?”
却见一个太监捧着硕大的托盘走了进来。
“福禄寿喜参见瑜妃娘娘……”
那小太监大约十八九岁,生得圆头圆脑,满脸的机灵气儿。
苏锦翎正琢磨着这是什么节日贺词,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却被惜晴用胳膊肘拐了一下:“这名儿绝吧?王爷取的。”
原来福禄寿喜是那小太监的名字,因有一年清宁王问手下都想要点什么新年礼物,他随口就来了句“福禄寿喜不可或缺”,然后清宁王便将这四个字赏了他做名字,的确是“不可或缺”派x派i小n说d后j花整'园论'理坛而这小太监又特别能随机应变,直接跪倒在地要求贴身伺候清宁王。
“福禄寿喜若是跟在王爷身边,王爷岂不是时时有福禄寿喜相随?”
就这么着,成了清宁王的贴身太监。
这福禄寿喜也着实机灵,极得信任,但凡宇文玄逸有事走不开,都是遣他来秋阑宫请安。
“王爷刚刚在集市上看灯,偶见了这玉梅,特买了几支让小的送过来,虽是不起眼的小玩意,全当个应景的乐子,给娘娘和宫里的姐姐们插头……”
众人立刻围了上去,气得惜晴大叫,却是无人听她的。
也是,这个是举世无双人见人爱的清宁王送来的东西,岂不是都要抢了以作相思?
混乱中,福禄寿喜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忽的盯住苏锦翎,笑嘻嘻的凑了过来:“这位姐姐看着倒有些面生……”
惜晴当即白他一眼:“去去去,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奴才!”
福禄寿喜立刻委屈道:“我这可一直是记挂着姐姐的……”
说着,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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